邹贺父子再见之时,已是半月后了。
可不知为何,父子一见面便大吵一回,仆人婢子都在书房外远远地站着,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木气冲冲地离开后,邹贺余怒未消,更是无故打发了几个书房伺候的仆人婢子。在下人心中,往日的老爷是和善宽厚的,可最近他的脾气却变得越来越捉摸不定,这不由得让府中上下说话办事都多了几个小心。
走了旧人,就要来新人。
借着这个东风,还夕一番乔装打扮,拿着入城时伪造的假身份文书,瞒着芙娘冉复柳一云一干人等,如愿混入了邹府。邹贺是唯一的线索,她不想用那些沾了血的手段,就只能以身犯险。
“哎!站住!说你呢!”
还夕抱着一个盛满了水的大木盆,上半身较着劲不敢动,只好试图用腿把书房的门踢开,可才抬了脚,就听赵婆子在后面吼她。
回头一看,就见赵婆子拧着一个不比她怀中水桶细的大粗腰夹风带势地走来。那赵婆子走得虽快,可气都不带喘的,直接一手叉着腰,一手就提溜着还夕的耳朵,把她拎到了台阶下,“这书房重地,不是你能来的!让你擦哪儿你就擦哪儿,别我面前耍这些小聪明!”
“哎呦,我错了,您听我说,”还夕抱着大木盆,又被赵婆子揪着耳朵,站不得站,放不得放,木盆一歪,更是淋淋拉拉地洒了自己一身水。耳朵疼,胳膊酸,湿漉漉的半边身子被初秋清晨的小凉风一吹,更是止不住地冷。她以前哪里受过这种罪,可又只能忍着。如今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宫墙内的奴仆们总是跪得那样快,“您听我说,芷兰姐姐伤了风,昨晚烧得特别厉害,这才让我替她擦书房的地。”
赵婆子一听这话,也松了手,后退两步打量着她,板着脸道,“芷兰病了该和我说,她没权力、也不能随便调换这里的人。”
她见眼前的姑娘身形单薄,正有些吃力地把木盆放到地上,而后又看她瑟瑟发抖地跪在木盆边上,活像一只蜷缩着的羸弱小猫。赵婆子的心也软了些,可说话还是照样地厉害,“啧啧啧,瞧你这手细的,哪里是干活的料!看着比我们表小姐还要娇气。”
还夕有些难堪地抿抿嘴,低下了头。
赵婆子又道,“这书房里书卷一摞一摞的,你打这么一大盆水进去,是要把书泼湿了是吗?”虽是厉声反问,可她还是给还夕指了一条明路,“打一个盆底的水就够了,湿布擦一遍,干布擦两遍,书上一点水珠子不能溅,地上一道水渍不能留。擦好了就去歇着吧,这也是个累人的活儿。”
还夕低低道了一声是,便费力的抱着木盆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换水去了。
忽又听赵婆子喊住了她,“任何房间的书本纸张、笔墨砚台、陈设摆件,没有主人的吩咐,咱们做下人的不能动一丁点。”
“您放心。”还夕眼中亮光忽闪而暗,诺诺言是,“这是府中的规矩,我们懂的。”
可是,若不为翻找而来,还夕又何须大费周章呢?
赵婆子也只盯着她擦了两块砖,见她确实干得不错,也就出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偌大的书房中,便只余下还夕一人。
还夕蹑手蹑脚地搜寻着。风翎处的机巧之术,她不敢说学了十之八九,但将将过半总是有的。地砖、墙缝、隔板,就连梁上的镂空雕花栅格她都小心翼翼地跳到书架上踮脚细细查看过,没有一处异常。
没有暗格,没有暗室,没有暗道,这才是真的无从下手。
若邹贺还留着些信函信物作保,那他会把这些东西藏在哪里?她望着屋中的上百卷书,发了愁。倘或真要一本本地找下来,得要耗费多少时日。这次有机会进这个院子,有机会进这间书房,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正在烦躁间,忽听书房外有脚步声传来。鞋底轻叩石板,脆响,却有些凌乱虚浮。
来不及多想,还夕旋开门闩,轻拉门扇半掩,抓起湿布就跪在了眼前的地砖上,做出一副正在认真擦拭的样子。
那人渐渐走近,从门缝中一看就看到了还夕跪在地上擦地,按着湿布,一推一收都极为用力,看着确实很认真,但也确实很累。
那人摇了摇头,推门道,“秀儿,不是这么擦的,我来教你。”
还夕抬头一看,见是芷兰,扑腾直跳的心顿时放下大半,连忙道,“芷兰姐姐快回去歇着,我能擦干净。”
还夕一边说,一边就要起身挡芷兰回去。
可是,许是方才擦地时太过用力,又或是动作过大,这起身之间,还夕右腿腿筋像是被别着了一样,酸痛抽搐。一时间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斜斜向身侧的芷兰倒去。
而芷兰自己本身就虚浮无力,又遇上个人撞上来,更是站立不住。一手推着还夕,一手便试图按上身旁的书案借力。可是手一按按空,再按却按到了书箱的边角,使劲一撑,半满的书箱便翻落在地。这二人更是摔倒在了一起,索性没磕出皮肉伤。
二人互相搀扶着爬起来,见书箱翻了,又闹出那么大动静,一时间都有些慌乱。
到底是芷兰老成,眼中虽乱,手下不慌。她利索地把书箱翻起,摆回了原位,又一本本地捡拾掉落的书籍。若不是双颊烧的滚烫发红,真和没事人毫无两样。
还夕见状,便蹲在边上,手忙脚乱地从递书给她。
拿起上头一本,正要捡第二本,还夕忽然发现书下露了一角,正是“柡逸”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