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诞下的生命啊,炼狱的火光就要降临。青城覆灭,没有人可得以长存于世,神灵无法眷顾你们。当阳光穿过藤蔓长照于城门,青城将不复存在。
族长爷爷说,我出生的那天,雨下了很久,倾盆的大雨,掩盖了娘的声音。娘生下我,下了一整夜的雨停了,雨的声音没有了,娘的声音也没有了。
我的记忆里只剩下娘亲身上的味道,是清泉般干净的味道。
族长爷爷说,娘亲是伟大的预言者,她为我取的名字,是倾城。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倾城,原是倾覆之城。
我呼吸着新芽破土而出的清香伴随着泥土里枝叶腐烂后散发的味道长大。从有记忆起,印象中每一天都是炎热的。我没有感受过除了炎热之外别的温度。除了阳光,大雨,雷电,我记不起还经历过旁的什么天气。
每一天,水雾从林子里升起,清晨的水汽凝重得把头发打湿,然后是正午的太阳,强烈而迅速的把水汽蒸热,附着在身上,便成了汗水。
阳光强烈得模糊时间。
我从未离开过这座城,这座被枝叶环绕的城。
我每日跟着族长爷爷到城中央祈祷,听族人们口里发出的于我而言完全陌生的音符。他们说我们祭拜的晶莹透明的头骨,是神灵赐予我们的圣物。
我看见年长的族人每日观察我猜不透的上空,写下一长串我看不懂的数字。他们说,这是神赋予我们的智慧。
我想到城外看看,即使我对城外的认知仅限于树,密密麻麻的树,每天被太阳烤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的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汇聚在褐色的土地上的雨水混着的枝叶越来越少,直至再也无处可寻,最后我能看见的,只有细碎的泥土。
我最终还是没能知道,这一条条交织着的水纹要流向哪里,最后在哪里终止。
那是一个满月的夜,没有星星。族长爷爷说,我们要搬离这里了。所有人连夜收拾可以带走的东西。
族长爷爷牵着我一遍又一遍的走过熟悉的城,他说,神会救赎我们的,就像当初赋予我们无上的灵力和智慧一样,神如此眷爱我们。
我牵着族长爷爷的手,兴奋的走出梦寐已久的城外。只是城外,再也不是记忆里族人口中的枝叶繁茂,只剩下流水侵蚀过后深深浅浅的沟壑和已经腐败的残留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的木桩。
阳光长久的照在灰白色石砌的城门上,惨淡的白,杳无生机。从什么时候起,它不再是我记忆中熟知的模样。我望向面色凝重的族人们,不知所措。
我记不清走了多久,记不清有多少族人深陷泥沼,再也没有爬上来,记不清有多少族人被毒物咬伤,再也没有睁开眼睛,记不清有多少族人半路上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
再次走进枝叶繁茂的丛林里,不知道太阳东升西落已经几个轮回。
阳光从枝叶间洒下,被分割成一个一个小小的斑影,叶子很宽,爬满了青藤的树根还浮露在地面,腐朽的木桩长满了厚厚的青苔,空气里有熟悉的潮湿的水汽。
我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停下。
可是一句我从未听过的语言打破了族人们兴奋的欢呼声。我们被围住了,被一群衣着与我们全然不同的另一群人,拿着木制的武器。
我不知道族人们和他们在争论些什么,嘈杂的叫喊声敲打着我的神经,就像我这段日子以来每天都能听到的声嘶力竭。
族长爷爷在他们撕扯成一团的时候,抱着我跑了出来。我闭着眼睛,树藤划伤我的脸颊,我没敢叫出声。
我知道族长爷爷跌倒了,把我摔了出来,然后又摸索着抱起我,继续无止尽的慌乱的奔跑。我睁开眼睛,最后看见的族人只剩下老弱妇孺,身上带着长长短短的划痕,我回过头,试图寻找跟来的族人,但我最终什么也没有看见。
又是一个满月的夜。
族长爷爷坐在裸露在地面的树根上,捧着我们曾经祭祀无数次的头骨对我说,神一定会救赎我们的,就像当初赋予我们无上的灵力和智慧一样。
他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希望。
我不知道神会不会来到。
我们还得走下去,在还没有找到容身之所之前。我想回那座城了,那座已经被遗弃了很久的城。
族长爷爷还是没能陪着我找到期望已久的安居之所。
一路走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族长爷爷和我。
族长爷爷把最后的食粮交给我,对我颤颤巍巍的说:“我们青龙一族,只剩下少主了。一定要活下去。少主,活下去。”然后径自喃喃的说,“这个预言,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啊……”
这是族长爷爷最后一句话。
只剩下我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要走向何方。脑海里却好像有方向,强烈的方向。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人走了到底有多久。
倒下来前的最后一眼,我好像看到了娘亲。她身上有娘亲身上独有的味道,好久不曾闻到过,那是娘亲吗?站在我身前的女子。
谁抚上我的额前?谁在我耳边呢喃?
青瑶?青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