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有。
季谨之回过神，含着笑看向她:“小郡主。”
池款款一直觉得，季谨之这种人，一向皮笑肉不笑，就算是时时以笑待人，也笑不达意，不到心底。
然而现在这一笑，确实发乎本心了。因为他的眸子清亮温柔。
“看来你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啊。”池款款打趣道，“总算皮笑肉也笑了。”
“小郡主看起来也很不错。像是个待嫁闺中面若桃花的小女子了。”季谨之笑笑。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池款款知道，因为他父亲的事情，他也被牵连入狱。后来只听说是一个月后被赦免了，池款款却没打听到他的消息。
“很早之前了。”季谨之顺手给池款款倒了一杯茶，“只不过一直没有露面罢了。听说郡主不日就要成婚了，便想着总要亲自道贺一声，否则，岂不是枉费我们相识一场。”
池款款喝了口茶水道:“这茶不错。”
“这茶是酒楼老板亲自到浙江采进回来的，自然不错。”
“莫非，你是这家酒楼的老板？”
“在下没什么本事，就靠着这以往开的酒楼营生了。”
池款款咂舌。
她老听岑归程念叨这家酒楼，据说是五年前新近开起来的，却在这个人才济济的都城里迅速发展起来，短短一年就打败了都城多家年岁久远的酒肆成为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五年前，季谨之也就是十四岁的年纪吧。
“好厉害啊。”池款款道。
“话说回来，郡主不打算请我这个老朋友去喝喜酒吗？”
“请帖早已经准备好了。”池款款从荼荼手中拿了一张请帖过来，“就怕你不肯来。”
考虑到季谨之之前的经历，池款款不知道他肯不肯来。
“我不避讳这些。再说了，大家也都不认识我啊。”
“那就恭候了。”池款款笑道。
两人聊了聊这些日子发生的的事情，不知不觉间过了两个时辰了。
到陆之珩过来接走池款款之后，已是正午了。
季谨之打算关了窗，回账房查查帐，却听见楼下一阵吵闹，便转了脚步，朝楼下走去。
“这位小姐。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决不能赊账的，要不，您派个人回去取点银子回来？”店小二劝道。
楼下的女子明眸皓齿，一双眉毛弯了又弯，似是思考了许久，最后说:“可是，我从不带侍女啊。”
“这……”店小二有些为难，“可是我们店还从来没有赊过帐啊。”
“那我把我自己抵给酒店的老板。”那姑娘摆摆衣袖，“你叫他下来见我。我以后再把自己赎回去。”
“……”姑娘，您这个抵账的方式真特别。
见过用财物抵账的，见过用劳动抵债的，见过被迫以身抵债的，还真没见过主动把自己卖了的……
季谨之也愣神，待看清那姑娘是谁之后，他往楼下走下去。
“怎么回事？”季谨之慵懒地问。
“老板，您怎么下来了？”店小二惊讶。
他家老板一向不见人，像这样主动走下楼来，询问怎么回事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是这位姑娘，暂时没有带钱来。所以……”
“所以，你要把自己抵给我？”季谨之挑眉，看着桌上只动过两块的一盘点心和一壶茶水，“顾小姐？”
顾云卿眯着眼睛，盯着季谨之看了许久:“你……？啊，你是那个那个，当初险些被人偷了玉佩的！”
“在下季谨之。”
“好久不见啦，没想到你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呀。”顾云卿说，“那看在我之前救了你玉佩一命的份上，我提的要求你可以答应吧？”
季谨之又是一愣。她居然没有拿当初那件事说事，还要把自己抵出去？
那就不必让他费口舌将她绕进来了。
“既然是救命恩人，那当然可以。”季谨之眼睑一垂，漫不经心地说道。
“……”店小二瞪大眼睛，瞧了瞧他家老板，又瞧了瞧顾云卿，拎着水壶的手差点没松开。
其实这位姑娘只要了一份点心和一壶茶水，十两银子便可。老板居然看见了这一点，还要坑蒙拐骗人家小姑娘，真真是无奸不商，奸诈太奸诈了。
“那我就先走啦？”顾云卿高兴道，她得早些回家给娘亲说，不然就要不到钱啦。
“不急。”季谨之道，“你先同我上来一趟。”
“干什么去？”
“签卖身契。”
“噢噢。是该签。”顾云卿恍然大悟，然后跟着季谨之上楼去。
店小二先是一脸懵，快收拾完桌上的点心和茶水的时候，突然醒悟过来。
或许，他们很快就要有个老板娘了。
虽然比较迷糊，但是，人是实打实的好看善良天真不作做，还会武功，挺好。店小二默默看了一眼刚才顾云卿因为翻窗进来而打坏的窗户，想着以后连请保镖的这一开销都可以一并省了……
顾云卿蹦蹦跳跳地跟季谨之走上楼去，东看看西看看，冷不丁撞上一堵墙。但是，嗯……不怎么疼。
待她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季谨之挡在她前边了。
“额……你怎么挡在我面前？”顾云卿摇摇脑袋。
季谨之沉沉地看着她，秀丽的长发用一根白玉的簪子束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小巧的鼻子，长而为卷的睫毛以及额前柔软的碎发，细腻的皮肤如白玉一般，毫无瑕疵，温润似水。
季谨之险些就想抬手掐掐她脸上微微显出来的婴儿肥。
他还是伸手了，却是拉着顾云卿的手说:“二楼雅致，但是弯道太多，你跟着我，不要走丢了。”
“哦……”顾云卿乖巧地跟他走着。
终于在季谨之故意弯了好几条道之后来到自己专属的账房。
开了门走进去之后，顾云卿说:“我还以为你还要再带着我多绕几圈呢。二楼总共就这么大，我们却走了这么久……”
“……”季谨之心虚地在桌子前坐下，拟了一张卖身契，“好了，过来签吧。”
顾云卿看了好几通，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
乙方顾云卿，于天和元年二月二十八日欠甲方季谨之一百两银子，愿以身抵债。
“我就要了一壶茶和一份点心，这么贵的吗？可是刚才那个店小二说才十两啊？”
“顾小姐有所不知，您点的茶水和点心是上上品，价格不菲，况且，我这里赊账的人，都要额外支付利息的。”季谨之若有其事地说道。
“这样啊。”顾云卿眉头都要皱成一个结了。
“顾小姐要是不想签也没关系……”
“没，我就是想要拿什么借口向娘亲要钱。”
“……”
接着，顾云卿拿起刚才季谨之用过的毛笔，爽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呐。”顾云卿递过去给他，“签好了。你放心，我一定早些问娘亲要钱还给你，这张卖身契你收好了，不要弄丢了，到时候我还要再拿回来呢。”
“……顾小姐放心，在下一定收好。”
“嗯！”顾云卿应道，“叫我云卿就好了。那我走了。”
顾云卿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对了，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银子？”
“嗯？”季谨之抬眼看她。
“我在想，既然都欠了，多欠点也没什么，欠两个人的钱总好过欠一个人的钱吧。”
“你还要钱来干什么？”
“哦，是这样的。我原先在街上追一个小偷，撞坏了街头大娘大爷们的摊子，要回去赔偿。说起来，小偷钻进你们酒楼里就不见了，让我一顿好等。等着等着就饿了，就点了份点心，然后发现没带钱。”
倒是像她会干出来的事儿。
“那，顾小……云卿想要借多少？”季谨之问道。
“先借一百两吧！”
“行……”季谨之拿出一个钱袋，“这里面是一百两银子，你要赔偿多个人的话，碎银子应该比较方便。”
“你想得真周到。”顾云卿接过来钱袋子，然后在卖身契上原来的一百两上添了一笔，变成两百两，“我会尽快还钱的。”
“这个不急。”
“嗯？你该不会是放高利贷的吧？故意让我晚点还。”顾云卿疑惑地看着他。
“……云卿放心，我不多收一分钱。”
“那就好。”顾云卿满意的拍了拍钱袋，“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有事尽管找我帮忙！”
那真是谢谢你了。
“以后，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借钱，可以来这里找我。到楼下掌柜那里报一声你的名字就行了。”
“为什么？”
“你既然以身抵债，那就是我的人，我可不想到时候还要帮你还欠别人的债。从今以后，你只能欠我一个人的钱，知道了吗？”
“嗯，说得有道理。”顾云卿考虑着前面半句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吧。那我走了！”
顾云卿夺门而出。
季谨之收好字据，贴身放好之后，跟着她走了出去:“等等。我跟你去。”
“嗯？”
“你自己一个人不行。万一被别人坑了怎么办，那还是我的钱呢。”季谨之一副自己很有道理的样子。
顾云卿想了想，对啊，万一到时候不够钱还还可以再借一下。
“那走吧。”顾云卿牵着他的手，朝楼下跑去。
好不容易处理完烂摊子，顾云卿晕头转向，庆幸将季谨之一同带了出来。要不然她一个人还真搞不定，这里的大爷大娘太不讲理了，哪像锦城，大家都很好说话的。
却见季谨之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于是顾云卿站在季谨之身后，冷不防将头抵在季谨之后背上。
季谨之僵了僵，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出。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顾云卿说。
“好说，好说……”
“那我先回去了！”顾云卿这样说着，离了季谨之的后背，转眼就不见人了。
季谨之在原地站了许久，反手摸摸刚才顾云卿靠过的地方，嘴角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过了好几天，终于有一天，楼下店小二告诉季谨之，说顾云卿来找他借钱了。
季谨之心情很好地走下楼去，看见顾云卿坐在栏杆上极目远眺。
很少看见她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于是季谨之没有叫她，径直站到她旁边。
因她坐在栏杆上的缘故，倒比他还高半个身子。
今日江边的风很柔和，微波粼粼的水面上荡这几艘画舫，远处高楼上传来的婀娜的歌声像夜里的幽兰的芳香，忽远忽近。
季谨之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这样的时光过得甚为缓慢，也甚为舒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