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是三月,春雷盛,惊蛰起,小雨连绵下了几日,有些恼人。
细细的春雨下,一株大树旁蹲着一个娇小的女子,因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只见了光洁的额头和弯弯的眉眼,她柔软的头发被雨水打得半湿贴在额角,是极为安静恬淡的画面。
眼前是一株年岁较长的灵芝,暗红色的灵芝上沾着水珠,异常的好看,因而她极为谨慎。
灵芝被她采出来的一瞬间,她稍稍抬起头笑笑,细心的把灵芝放进背篓里。
然后一改常态活泼非常的一下子站起来……
“啊…嘶……”池款款揉揉额头,揉着头抬着眼万分幽怨的看着眼前的大树,这树干好端端长这么大干什么。
她好不容易抚着额头退出来,却发现树干后边藏着一方衣角,心惊一下,然后安定下来。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真的帮不上你的忙。”池款款说。
“你……真的……能看见…”树干后边走出来一个清秀的女子,长长的裙摆拖地,看不见双脚,但只要细心一点看,就会发现她其实是飘浮在空中的,并没有脚。
是的,她是一只妖,但并未修炼成型。池款款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她能看见不寻常的东西,但如果特征不是特别明显,她也只会认为是平常人。
至于她为何会认出到眼前这个女子是个小妖,那是纯属因为她实在没看出来她是只小妖,于是跟蓝熠小心翼翼地说起来:“爹,那边那个人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们”的时候,蓝熠回答她说,“没有啊,款款是不是看错了?”
池款款吓了一大跳,顿悟似的知道她不是常人。但她并不怕,也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很坦然的感觉,只不过从小到大,她也没看见过多少次。
“我原本以为只是偶然看见你,但你一路跟着我想必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可我只是一介凡人,我要提前告诉你,你的事情我真的插不上手。”
她似乎很努力的想开口说话,但是艰难的开不出口,一双眼睛泪眼朦胧的望着。
池款款看着有些难受,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对不起……”她说,“但是,令仪……求你,救救他……”
她留下这一串话身子就化为虚空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哎……”池款款伸出手,却发现她真的已经消失了,“倒是先告诉我是谁,在哪里,怎么救法啊,你什么都不说,让我如何救啊?”
“款款,你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蓝熠远远的声音传过来。
“啊?没什么……”池款款回过身。
“天晚下来了,我们走吧,澈儿也快放课了,我们顺道去接一下他。”
“嗯,好。”池款款飞速的收拾了一下背篓,然后拍拍手上的泥土,朝蓝熠小跑过去。
“慢点,不急。”
“知道啦!”
池款款这么回着,可还是小跑过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乡下的一间私塾里传出一阵童声,瓦檐青黑,夹缝里长些青苔,灰青色里甚明亮。
“蓝以澈。”私塾里先生拍了戒尺,嘹亮地喊了一声,屋里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层层的望过来。
蓝以澈从椅子上站起来,礼貌地喊了一句:“在,先生。”
雨水敲打在青石板上,有“滴答”的响声。
先生从书桌前站起来:“你不好好念书,在下面发什么呆呢?”
“回先生,弟子因有一事想不通,有些疑惑,故而分心了。”
“哦?”先生把戒尺放在书桌上,“那你来说说看,你方才在想什么?”
“昨日弟子在书中看见,惊蛰二字。”
“惊蛰便是土地解冻,春雷始鸣,蛰伏过冬的动物开始活动的时候,如今就正是惊蛰的时候,你有哪里不明白?”
“书里说,惊蛰有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有三候,难道就没有四候吗?”
“这……书上的三候便是最典型的例子,是先祖总结出来的,三候便是三候,不可质疑前人,知道了吗?”
“是,先生。”
“坐下吧。”
蓝以澈看了一眼外头的雨水,静静的坐了下来。
先生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坐下来,这种不反对的情景在蓝以澈身上并不多见啊,先生犹疑的拿起书本,继续教读。
“苟不教,性乃迁……”
放课后,蓝以澈出了私塾的门,门外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明眸皓齿,着了一身浅色的衣衫的女子,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间,一个是正襟危立,一袭青衣遮不住浑身的气度的中年男子,年三十有五。
正是池款款和蓝熠。
“爹,姐姐。”蓝以澈喊了一声,“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和爹爹去林子里采些草药,正碰上你放课的时间,顺道过来了。”池款款望望肩上的背篓。
至于池款款为何姓池不姓蓝这个问题,那是因为她并非蓝熠的亲生女儿。这一点早在池款款懂事之初蓝熠就给她讲了,他和赵伶月都认为,款款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们不该瞒着她。
池款款有一段时间对自己的身世很忧愁,不是忧愁别的,她就是在想,她到底是怎么来的?当然其中夹杂着一丝难过。
那一天,赵伶月说:“款款啊,你是上天派来给爹和娘亲的礼物,你是上天送给我们的孩子啊。”
池款款略微阴郁的心情在那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大概因为她天生就是一个藏不住心思的,所以连带着性格也偏向活泼乐观。
当年蓝熠在河畔抱起她时正是冬天款款而来的时候,于是取名款款,池款款。
其实池款款想了很久,这个简单又不靠谱的名字,真的不是爹随随便便看到啥就给定的名?叫个楚楚啥的,也比款款有诗情画意吧?
直到池款款在这江南的小地方碰见了几个叫楚楚这个名字的姑娘,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叫款款,总比走在路上谁叫楚楚她都回应一声来的强。
从某方面来讲,爹还是很有预见性的。
“那我们走吧。”蓝以澈走到蓝熠身边,一股潮湿的青草的味道扑鼻而来,并不难闻。
“今天没有顶撞先生吧?”池款款问。
“那姐姐没有撞树上吧?”
“……”
池款款默。好吧。
“哪天再撞几下,脑子不好使了,可别来找我,我不负责照顾你。”
“你还是我弟弟嘛?”池款款皱着一张小脸控诉。
“爹,明天我不想去私塾了。”
“为什么?”池款款问。
“先生教的东西我已经背熟了。”
“这么厉害?”池款款一脸惊讶状,然后揉了揉蓝以澈的脑袋。
蓝以澈不耐的摇摇头,却没摆开她的手:“我又不像你一样笨。”
“什么?!我明明只是不通经文罢了,那叫术业有专攻懂不懂?”
“是,是,要是连爹爹的医术都传不到半分,你还好意思说是我姐?”
“你走!我开始背书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
客观来说,池款款确实对四书五经什么的不来兴趣,提起当年一段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的漫长艰辛的读书生涯,她想起来就辛酸,怎么这等脑子,非得落到她头上?她家上上下下,娘亲和爹爹俱是满腹诗书,连带着院里养的鹦鹉都说得出两句诗文,怎的偏她一窍不通……
赵伶月耐心教她许久,自己都要被她带跑偏了,池款款愣还是这里一句串那里一句。
终于有一天,她家贤惠温柔,知书达理的娘亲赵伶月对她说:“款款啊,这诗书也不是非要念的,你若是不感兴趣,便随你爹爹学医去吧。”
那天起池款款便跟着蓝锦学医。意外的是,当池款款救活了一只受伤的青鸟之后,她对医术的兴趣,就一发不可收拾,教不会满腹经纶,这学医的门却是进了。
“为何突然不想去私塾了?先生懂的很多东西值得你学的。”蓝熠并不着急,问了他原因。
“我今日问了先生惊蛰为何只有三候,不是四候,先生告诉我不可反驳前人总结的经验,但我觉得不应该只是这样,先生的知识现在的我固然比不上,但是先生的思想却不是我想学的。爹爹,还是你来教我吧。”
“你顶撞先生了?”池款款问。
“没有!”
“哦?”
“……”这个不信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嗯,惊蛰啊……”蓝熠抬抬眼望了一回阴沉沉的天,“确实不该只是三候的……”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四候,故人回。
“那爹爹同意了?”
蓝熠还未开口说,边上的树丛里传来一声弱弱的呼救:“救,救救我……”
“怎么回事?”池款款往边上一步,被蓝以澈扯了回来,自己却站在池款款身前。
“你们站在这里别动,爹过去看看。”
蓝熠稳步走过去,草丛里一阵响动,然后倒出来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压着半人高的青蒿。
“求求你,救救……救救我……”
蓝熠上前一步察看他的伤势,一边叫池款款:“款款,把背篓留下,带着澈儿去找离忧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