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途中总是漫长。阳光已经很强烈,明晃晃的晒下来,但是大家总归是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士兵,就算已经闲置了那么久的体力,应付这样的状况也丝毫不费劲。
其实每一个真正的战士心中都是以战死沙场为荣的吧。那里是他们的家,他们生为战士,战场,沙场,归宿。
天色暗下来,被阳光暴晒过的大地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气,蒸得人们口干舌燥,树叶上似乎残留着夕阳的余晖,淡淡的金黄色铺满一层又一层。
离开都城已经很远,路上也逐渐没了什么人家。蓝熠念着大家走了那么久都累坏了,便下令原地驻扎。
月上中天的时候,已经基本上整顿好,开始休息。
蓝熠正坐在营帐外。穆桦本在巡查,看见蓝熠,便走了过去:“王爷。”
蓝熠回过头看见穆桦正站在他身后:“穆桦,坐下来吧。”
穆桦在他身边坐着:“王爷在想什么?”
蓝熠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在想,我那离开战场的十四年仿佛一场短暂的梦,如今梦醒了,便重新带着你们踏上战场,人还是一样的人,心情却是不一样的心情了。也不知道这次我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这须臾十四年,真如黄粱一梦。”
“大家都还记得王爷,还记得战场。也都是自愿回到这里,王爷也不必内疚。要是白将军还在的话……”穆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白璎珞在都城。”蓝熠对他说。
“难道,是白将军的女儿,白璎珞吗?”
“是。就是城墙下站在月儿身旁穿着青色衣衫的女孩。”蓝熠笑道。
“老天还是有眼,留下白将军的血脉。想当年听到消息的时候,我也曾派人打听过白将军的消息,但是他到处逃亡,我也联系不上他。后来就听说白将军已经去世了,我以为璎珞也已经……还好,她还活着,也免了我一些愧疚。”穆桦说起往事,带了些遗憾。
蓝熠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无声的安慰。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好不好的,该过的还是得过。带着以前的弟兄在壁络山。这些年也常会想起以前。近几年朝廷赋税越发重了。百姓过得艰辛,官员却过得奢华,弟兄们都看不下去,常常截下官府各路贡品。说起来也无奈,以前还是倍受殊荣的将士,如今却变成官员口中的劫匪,哈哈。不过我们也发展得很好呢,有不少劫匪都自愿跟着我们。我终是对不起他们,这么久了,也没能让他们过上什么好生活,跟着我混,实在是太不明智了。”穆桦说着,带着无可奈何苦笑和不可言明辛酸。
他们本来都骄傲的将士,怀揣远大的志向和报效国家的壮志。就因为十四年前的事,不得不放弃。壮志未酬,怀才不遇,这样的心情,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的。
蓝熠以前也常听蓝锦说蓝绛并无治国只能,但却是第一次听见来自百姓身边的人这样的诉说。沉默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因自己当时一时对皇兄的做法感到灰心和不敢置信,多年的感情,他不愿面对这样一个为了皇位不顾兄弟情义的皇兄,所以断然选择离开,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或许当初不是轻率的离开,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穆桦没再说什么,陪着蓝熠一直坐到深夜。时间就这样过去,漫长艰辛,却依然可以看到希望,就像明天的太阳一样会升起来一样。
蓝熠和将士们聊得很开,像十四年前一般,望过去,好像都是熟悉的面孔,可一切好像也都不一样了。
不再是年轻是意气和张扬,而是当下不自觉的年长和沉稳。
一路向西,风沙渐起,树影稀疏。干旱的气息逼近,落日也有了平常不曾见过的红色。
马蹄踏过,留下一串一串长长的痕迹。人影所及之处,却是如今最富生机的景象。后面的路已经看不出方向,连走过的印记也很快被风扬起的沙尘埋没。
大漠,已经走得深了。
又是一个满月的夜,没有星星。沙漠里的月光格外明亮也格外寒凉。
篝火照不到的沙丘上,露出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悠悠的看向蓝熠的军队,不多时又悄悄离开了。
带着冷意的晚风吹掉了一切痕迹,包括狼的脚印。
大漠深处,燕炀关外不足百里的地方,驻扎着祁落国所谓的军队。营帐里。
“殿下。”刚刚探查回来的人俯首道。
原本背着身的人转过来,烛光不真切,影影绰绰的照着男子的脸庞,是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男子,黑色的瞳孔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转瞬间变成了棕色。
从来人身上看见了刚才的一切。他挥手示意跪在地上的人退下。
营帐里又只他一个人,他拿下面具,露出满是伤痕的脸,狰狞的伤疤交织在脸上,使人看不出他原本的容貌。
他却好似早已习惯,用同样布满伤疤的右手把面具放在桌椅上,喃喃道:“蓝熠,好久不见。没想到我这次回来,第一个见到的会是你。”
声音却不残破,是很好听的声线,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极不相符。
夜还很长,就像无数个曾经煎熬过的夜晚,他自桌子上拿过放置在角落的罐子,划破手指,把血滴落进去,罐子里发出来早已听过无数遍的滴答声。
血色已经不呈鲜红,是极黑的颜色,粘稠得不成样子,但到底还是滴落进去了,一点一点,带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到达燕炀关外的时候,不知道太阳东升西落已经几个轮回。哨兵远远就发现了他们。蓝熠到的时候,杨沧澜已经站在城门外准备迎接。
“六王殿下,一路远来,辛苦了。”杨沧澜穿着戎装,态度很是恭敬。
但是他身旁的黎江,对蓝熠的态度明显很冷淡。
蓝熠没看他,翻身下马跟杨沧澜说:“杨将军客气了。将士们赶路也疲乏,不知杨将军可有准备我们的口粮。”
“那是自然,六王爷请。”杨沧澜向左边迈出一步,腾出位置对蓝熠道。
蓝熠迈着步子,先一步进了城门。
杨沧澜也是一名老元帅,蓝熠年轻时也曾跟他打过几次照面。虽次数不多,但杨沧澜忠君护主,侠肝义胆,很是令他佩服。
只记得当年杨将军正值中年,如今却已经年近花甲,满头银发,岁月催人老。
蓝熠随杨沧澜走进营帐,里面已经备好了食物和酒水。荒漠里最缺的莫过于果蔬,最不缺的便是干粮和牛羊,因此桌子上摆的都是些羊肉做成的肉食,少有果类和蔬菜类。
蓝熠坐在主座上,让杨沧澜和黎江也入座。杨将军比黎江军功更高一级,胤月国以左为尊,杨沧澜便坐在蓝熠左手边。
“边疆粮食不多,王爷将就将就。”杨沧澜说。
“无妨。将士们也劳烦杨将军多费心了。”
“王爷放心,老臣已经安排好了,定不会让千里迢迢前来援助的将士们饿着肚子。”杨沧澜道。营帐外传来人影走动的声音,想来是早已安排好了。
“现如今战况如何?”
“回王爷,按照当前的情况,我们处于弱势。不过最近几天,祁落国的军队没有什么动静,不像以前步步紧逼。好像在等待什么。但是派出去的侦查兵没有一个能回来。”杨沧澜说着眉头紧皱。深深的皱纹刻在脸上,显出不符合年纪的苍老。
蓝熠点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营帐外突然传来了声音。示警的钟声还有士兵慌忙跑进营帐的声音:“将军,将军,不好了。祁落国的军队又打到了城门前。”
蓝熠放下还没来得及用的筷子:“怎么回事?”
“刚才哨兵发现了西南方逼近的军队,已经确认是祁落国的军队。”士兵道。
杨沧澜站起来匆匆走向了城门:“随我来。”
蓝熠站起来也要走出去,黎江却开口说:“末将劝六王爷还是呆着营帐里比较好,万一有个好歹,末将可担待不起。”
语气里并不带好意。他早已经得到都城里的消息,皇帝到兵权被蓝熠要求交到蓝锦手上到的事情,严重影响了他的计划。
他不惜任何代价让黎妃入宫,就想有一天可以爬到杨沧澜到位置上。如今皇帝已经相当于没有了实权,他对蓝熠实在没有什么好脸色可言。
不过事情目前也不是无可挽回。昨夜冥夜来到他到营帐,他就已经猜到皇帝的用意。
蓝熠皱了皱眉:“多谢黎将军关心。”
然后抬脚走了出去。
穆桦和邵阮听到示警到钟声,已经赶到城墙下。蓝熠刚走过来,他们便了走过去:“王爷。”
“嗯,随我来。”蓝熠没有停下脚步,径直登上了城墙。
城外已经黑压压的一片站满了身着戎装到士兵。
城墙下已经站了胤月国的士兵,在双方人数的对比上胤月国明显处于劣势。
旌旗在风沙中飘得极不规律,莽莽黄沙,掩盖了本该是夏季的绿意。
杨沧澜已经在城墙上站定指挥士兵准备防御。城下,身骑黑马,一袭黑衣戴着面具到男子在军队到正前方,一身黑色的衣衫,暗沉得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