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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薄幸春心梦惶惶(1)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燕子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一剪梅》

嘚嘚三声,三柄大刀刺入肥圆的腹部。左眼戴着眼罩的大汉像棵朽木掉在城门下的泥潭中。身着黑衫的三个人饶有兴致看着手里鲜血淋淋的碎银,眼睛如复活的死尸。他们看不见城门楼上踩空的地方,那是黑暗的深渊。朱漆剥落,已然倾塌的木柱孤零零支撑着城楼瞭望台。沾满鸟粪的屋檐瓦楞上停留着一只乌鸦,翅膀乌亮而潮湿。大雨哗啦啦冲刷着城门下发白的尸身,任狂风吹打。

一个人把银子血迹擦干净放嘴咬一下,脸上露出满意表情道:“老二,咱这一趟可没少费事。”他拍一下披着斗笠之人的肩膀。那人的肩膀软塌塌,眼睛十分灰暗。

披着斗笠的人哼一声道:“他妈的,管它呢。我们丰海堂死不死活不活的,连小喽啰们都哄抢坑骗。我们不做总有人做。”

披着斗笠的人朝拐角望去猛地拉住正要把银子装回口袋的人的衣襟,“你看,老三不见了。”他裹紧斗笠按捺不住道。那人眼睛不由抖动起来,和他一起慢慢走下拐角楼梯。楼梯口胳膊满是血水的黑衣人正往伤口撩雨水清洗自己的伤口。他的脸上意志如铁,盯着凄冷的骤雨。

披着斗笠的人轻松道:“老三,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

黑衣人缓缓站起身,道:“你是怕我一走了之吧。”

披着斗笠的人道:“哪里的话,走也是一起走。”

黑衣人仰天大笑一声,道:“谁和你一起,你蛊惑我和阿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杀了我们丰海堂的二把手,不知你是何居心。”他说完突然亮出了白晃晃的刀刃。

“你……你难道要杀我,凭你?”披着斗笠的人握紧刀柄道。

黑衣人咆哮道:“谁说只有我一人?”他抽出刀奔了过去。一柄五十六斤重的钢刀在他的手里就像削果皮的小刀。披着斗笠的人双手握着劈向黑衣人,他的眼前划过一道美丽流星弧线。他没有看清刀光的方向,胸口突突往外溅血。背上和胸口同时插入两柄钢刀。黑衣人凶狠地目光射向他的眼睛,刀柄往里面又深了三分。钢刀同时拔出他的身体时,他的脸上堆满惊愕和疑惑。

“不要怪我们,有钱能使鬼推磨。”黑衣人忧伤道。另一个手里留有银子血水的人蹲下来道:“如果今天你给我们比那个女人给我们还多的钱,我们一定不杀你。”

黑衣人笑道:“好好上路吧,生在这浊世对你是一种痛苦。”他走上前在脖颈又割了一刀。

手里留有血迹的人没有说什么,和黑衣人抱着那人死重的身体推落城门下。他俩四望一下,生怕有人目睹这一切找他们的麻烦。他俩打趣一番后,调头走下楼梯。

“哪里走,抢了钱财就像一想了之?”

他俩回头一看,雨水倒灌的门楣下两个身着勇字兵服的两个人正像猫头鹰一样注视着他们。

“是非之地,两位还是莫管闲事。”黑衣人扭捏作态道。

勇字兵服的两个人齐声道:“我们身为吃皇粮的人,不管还有王法吗?”

黑衣人看一眼手里留有着血迹的人道:“王法,我呸!我的刀就是王法。我看二位不过是见财眼红的兵匪。”黑衣人抓起大刀砍向一个勇字兵服的人。刀锋扫过漫天雨水,一道血痕沿着飞溅的雨滴顺势而下,刺啦一声。他的头和身体一半倒落在雨水里。另一个见同伴惨死相,心里不由颤抖,他拿着刀刺向黑衣人,黑衣人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一刀封侯。手里血迹被雨洗净的人狞笑一声,一刀插向黑衣人的脖子。黑衣人惊恐转过来,满眼哀伤望着他。他把洗净的手在黑衣人身上擦几下,道:“不好意思,你的那份只能由我代劳了。我会向沈沁颐问你的好。哈哈哈。”

黑衣人被他奋力一推,跌入城门楼下恶臭的死人堆里。

信儿把伞收起拉着小璇的手站在城门下,一具尸体从上面擦过他的肩膀掉落在泥水里。他惊呆了,小璇正要开口被他拦住了。信儿和小璇轻轻从一侧踏上城门楼阶梯。阶梯腐烂不堪,摇摇晃晃,稍一用力好像就要塌落。两只灯笼在凄风冷雨中飘摇,泛白的纹理像是死不瞑目的人的目光。

城门楼上不知何时生起了一堆火,信儿和小璇循着火影望去。一个老者围在火堆旁正幽然抽着烟袋,一个黑衣人正剥着一具女尸的衣衫。火堆旁还有几具尸体。他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上面满是圪塔好皱纹。谁都看不出他的手上就在刚刚沾染了两条人的鲜血。身旁的老者和他相谈甚欢。他端起酒杯一副欣欣然表情。

他喝完酒双手向背道:“沈先生令嫒要求已经办妥,钱呢?”

老者从背后掏出三个马蹄银锭道:“好极了,丰海堂以后将归草东帮所有,你辛苦了。”那人接过银锭,手心立刻一片青紫,牙齿瞬间脱落,脸面疼痛难忍。

“你……你好歹毒的心。”一张扭曲的脸令人可怖,脸上道道血痕。全身骨头开始收缩,不一会儿一滩黄色脓血流进火堆,那个人的尸体已经尸骨无存。老者无关痛痒道:“我歹毒,你呢,连尸体都不放过。”

在暗处的小璇和信儿竖着耳朵听他俩的交谈。门楼外的雨势愈加生猛,一阵阵寒凉直透脊背。小璇有些坚持不住了,信儿把她的手放进怀中。

“两位想必也抵挡不住这暴雨的阴寒吧。若不嫌弃,请到这里暖和下身子。不要在背后继续坚持了。”那个老者伸直身子懒洋洋道。

小璇和信儿走出来,在火堆前坐下。那位老者打量着羞赧的小璇和信儿,道:“你应该就是信儿了?”

信儿对初次谋面的人就知道自己名字的人深感意外,道:“您知道我?

小璇透过火星飞溅的光影望着那位老者。那位老者带着和尚化缘时的帽子,穿着宽大的布袍,胸前垂落罗汉珠,目光苍劲有神。小璇错愕道:“您是沈沁颐的父亲吗?”

那老者嘿嘿一笑道:“你个小妮子,你认识我吗?”

小璇道:“您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您纵横捭阖黑白道,通吃租界和洋务派。”

信儿脸上浮现一丝感伤的表情道:“好久不闻楚玉寒和沈沁颐的消息。”

那老者神秘道:“无需记挂,他俩过着神仙眷侣生活。”他扫视一下信儿道:“你倒是危险想清楚了没有,何时退出红灯照。”

信儿吃惊道:“您怎么知道,我想要退出红灯照。”

老者的脸在火光映照下越发阴暗。他道:“这你不需知道,如果你退出,我将保障你和小璇的安全。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把你送去。天津战事危机,现在已是四面楚歌。你很危险。”

信儿在心里小声嘀咕:“难不成,我真的要依靠你。”他回头看一眼小璇,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混球,自己的心爱女人还要假借他人之手来保护。“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怎么知道天津危机四伏。”信儿悻悻然道。

那老者大笑道:“信不信由你。我是看在楚玉寒那个臭小子面子上好心提醒你。义和团虽然名义上被编入团练,事实只是朝廷借列强之手除掉你们的工具。好好想想吧。小璇可不能一直等着你。”

小璇深望老者一眼,道:“沈伯伯,多谢您的善意提醒。但我已经决定陪在信儿身边。”

老者眉头一皱,目光灼灼盯着信儿道:“你真的以为小璇对你一片情痴?你想过没有,为何楚玉寒见你们那天晚上,将小璇交给你。”

信儿脸上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他轻咬嘴唇道:“你想说什么?沈春申。我不知道今晚为何在这里遇见你,还有你缘何要对我说那些话。”

沈春申摘下帽子,乐呵呵道:“忘记了,哎呀,老了不中用。明天是小女大喜的日子,在此通知你一声届时别忘参加。我今天来告诉这些,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朱天只会妖言惑众,没有半点屁本事。”

信儿像是被生生掴一巴掌,道:“你没有什么证据?凭什么这么说朱大哥。”

沈春申道:“一个连心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人都是可鄙的。义和团死盘散沙,你趁早醒悟的好。”

信儿的嘴角轻轻抽搐一下,他掏出手枪猛地朝沈春申射去。一股巨大冲击力震得手臂发麻,手枪掉落在火堆边。飞出的子弹霎时被沈春申牢牢夹住。信儿睁大眼睛望着这只老怪物,懵住了。他产生一种深沉的昏眩感,从未见过有如此惊人力量的人。沈春申被他激怒了,袖子一甩一道青光闪过信儿,信儿的脸上登时五个深红指印。速度快比闪电,他不知道沈春申怎么扇的巴掌。

小璇淡定地道:“沈伯伯,我想冒昧问一句,您使得可是日本的忍术。”

沈春申怒道:“信儿什么时候学会这种卑劣的伎俩,我一片好心竟被当成驴肝肺。孺子不可救。”他看一眼小璇道:“谁告诉你的,不会是布克林那个小狼狗吧。你不要被他欺骗了。你永远只是他安插在信儿身边的一颗棋子罢。”

小璇不理睬继续道:“忍术在明治维新后失去光彩,不知道您是如何学到的。服部半藏着雾隐家族之后,几无神奇之气。”

沈春申一直盯着小璇的嘴唇,有点沉不住气了。城楼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声音像潺潺溪流。信儿眼前突突冒起一阵青烟,一身穿戴精致的年轻人出现在沈春申面前,只见他站在沈春申耳边,轻声道:“一切准备好了。”沈春申脸上露出满意微笑。

信儿拱手作辑道:“想必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就是沈缺了。”

沈缺回头睥睨他一眼道:“比起你的名字,我不敢当,玉树临风形容我太客气了。”

信儿微微一笑道:“我常听沈沁颐说起你。”

沈缺嘻嘻道:“小妹不少说我的故事给你们听啊,哈哈。”他说完瞟一眼小璇,“信儿,你真有福气,这么一位妙龄少女跟着你,死你莫大的荣幸。明天是我的妹妹大婚日子,你一定要来。”

信儿脸上春光荡漾,道:“一定一定。”

沈缺扶着沈春申道:“好了,话已带到,该走了。”

沈春申揉搓着发冷的双腿,叹口气道:“今年的雨水为何如此阴冷,它来的真不是时候。”

沈缺道:“您过于忧虑了,大婚过后我会安排沈沁颐和楚玉寒去德国,您就不要操心了,沈沁颐该让我这个做哥哥操心。您好好享福便是。”

沈春申拍拍他的手欣慰笑了。他回头对信儿道:“我希望你以后收起那些卑劣手段,挺起胸膛用男人方式解决问题。天津朝不保夕,你带着小璇走得越远越好。”

他说完,一阵火光冲天的青烟飞过,沈春申和沈缺消失在令人断魂的漆黑雨幕中。小璇紧紧依偎在信儿的怀里。信儿的胸膛有了和成熟男人一样的温热,他相信可以照顾好小璇。

六月十二日。夜深大雨初歇。一轮明月正冉冉升起在东方。已过子时,六月十二号已经悄悄来到楚玉寒身边。他和沈沁颐生活的三层小楼已经张灯结彩,许多人忙碌和他和沈沁颐的终身大事。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老死中国。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爱情是他的劫难。

沈沁颐翻过身还在熟睡中,她那朦胧的睡眼像初生的小孩子。他轻轻在她的眼睛深情一吻,然后披衣悄悄走出屋子。溪流边,沈沁颐曾经舞蹈和嬉戏的花丛已经物是人非。浅浅流淌的溪水上落厚厚一层花瓣,在明月映照下明丽可爱,他呆呆望着。

“你,想什么呢?”楚玉寒回过头,沈沁颐走过来抱住他。他感觉自己在沈沁颐的怀里如同母亲的怀抱。

“没有想什么,明天你就要做我的新娘,我却不能给任何实质承诺。”楚玉寒道。

“你已经在兑现,玉寒哥哥。你每天开心的样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承诺。”

“谢谢你这样安慰我。我很开心。”

“别想太多了,明天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是啊,沁怡你说的对,我太杞人忧天了,明天过后一切将翻开新的篇章。”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沈沁颐不解问道。

“我对于你,只是一个穷酸相十足的流浪汉,除了幸福的空头支票,什么都不能给你。你和你的家庭我也不了解。”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了解你们所有的事情。”楚玉寒淡淡地道。他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心跳剧烈。

“我爹想让我们完成婚后,一起回德国。本来不让我提前告诉你。”

“提前能怎样,该结束还是要结束。”楚玉寒满眼春色望着沈沁颐。“你爹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我想应该不知道,否则肯定欢喜不已。”沈沁颐把手指放在楚玉寒手里转啊转的。

“昨天朱天秘密通知我说,明天战斗可能会在廊坊开始,这是他和外国人第一次硬碰硬。他希望我参加。”楚玉寒道。

沈沁颐吃惊道:“你不能去,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想孩子出生以后没有爸爸。所有关于义和团事情,我希望你置之不理。我爹爹已经与各国使团达成协议,保护我们财产安全。”

楚玉寒抓起她的手道:“是啊,保护我们的财产,那京津地区的老百姓呢,谁来保护他们。你说你说啊,当年我目睹了日本如何在朝鲜屠杀民众的。你看见吗?我想你一定没有见过,你过着金玉美食的生活,从小在你爹威严的翅膀下长大。我亲眼目睹日本人如何在朝鲜奸淫掳掠。我完成婚事后,决定和他们济河焚舟。”

沈沁颐笑道:“你又做起民族英雄的美梦了。好啦,你累了该去休息了。我不会让你去的。”

楚玉寒幽幽道:“你会让我去的,因为你是沈沁颐,叱咤租界的交际花。”

沈沁颐深深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一阵清风拂过,月光的倒影澄明清澈,天空云影隐隐可见。她从溪水里拿起一片花瓣含在嘴里,望着头顶的明月,内心欢喜极了,明天她就要做新娘了。遇见楚玉寒之前,她没有产生一点关于爱情的东西,最多的只是恋慕。而溪水里自己的倒影只不过依旧还是一个不知愁滋味的芳龄女子。

六月十二日正日。北塘口不远的一栋山间小楼张灯结彩。厅堂内外焕然一新。沈沁颐穿着一身红色裙衫,脚蹬一双水粉绣花鞋。绣花鞋上绣着她喜欢的水仙花。众宾客云集。沈春申穿着红色长袍,身姿威严伟岸,精神饱满神采矍铄。沈缺则穿着一套粉红色套装西服,笔挺而有神。恭贺彩礼的有两广总督有各国驻华公使,还有贝勒亲王。楼上楼下好不热闹。好多人都为沈春申的节俭之风而动容,婚事应该找一个富丽恢弘的地方。

沈春申这样安排经过一番周全思虑,不能再天津城内,北京也不可能。最好在人少省心的地方。天津水域纵横,婚事结束后,可以立刻送楚玉寒和沈沁颐一起去德国。

沈春申坐在太师椅上喝着香浓的花茶,神气活灵活现。大厅里披红挂绿,喧闹声不断。“沈先生选喜庆日子可真会挑时候。”沈春申放下茶碗,悠然笑道:“我以为谁呢,原来是公使贝塔曼先生,不知您刚才所说是何用意。”

贝塔曼的马靴噔噔响彻大厅,他在另外一张太师椅坐下,伸直腰身懒洋洋点燃一支雪茄,道:“难道您不知道吗?战事已经于今天黎明打响。”

沈春申道:“这我还真的不知道啊,多谢贝塔曼先生提醒。”

贝塔曼道:“我们本不愿扩大战事,某些人太爱逞强,以致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沈春申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贝塔曼道:“昔年,您将令嫒送往德国深造,修得一身好技艺回国。你可知她在德国遇见的那个人就是今天要成为新郎的楚玉寒吗?”

沈春申道:“我不太明白,还望贝塔曼先生明示。”

贝塔曼深蓝色眼睛发出蓝宝石一样幽然的蓝光,道:“他原本是朝鲜通缉在逃到中国的囚犯。他的真名叫金世益。据说,閔妃的死和他有关。”

沈春申道:“贝塔曼先生告诉我这些有何意义。我女儿看上的人,哪怕是江洋大盗,我都不会干涉,只要她能办理好我的事。”

贝塔曼道:“如果您这样认为,就当我们对话从来没有发生。我是以一位老朋友来劝解您。”

沈春申道:“可惜,你选错日子了。”他说完抱着贝塔曼道:“你能来告诉我这些,我很开心。今天希望你能开心。”“谢谢,我会的。”贝塔曼灿然一笑转身走出去。

沈沁颐穿戴好上楼以为楚玉寒还在床上,她揭开被子,发现空空如也。枕头上一封信夹在中间。她拿下仔细阅读起来,看完脸色大惊,立刻跑向爹爹那里。

“爹爹,不好了,楚玉寒不在这里,他今天一早就已经你离开去找朱天和信儿他们。怎么办?”

沈春申跌坐在椅子上,眼睛空洞望着墙上彩绸。喃喃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保准出事。”

沈沁颐以泪洗面道:“爹,该怎么办,我现在心乱如麻。”

“你现在进城危险啊!战事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爹不能让你为一个臭小子浪费时间。”沈春申伤心道。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我坐在这一直等下去。”沈沁颐心神不宁道。

沈缺走进来安慰道:“妹妹,生死有命,富贵由天。你和他的缘分终有一天要到尽头。”

沈沁颐痛苦道:“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从今不再认你这个哥哥。”她说完负气跺一下地板,转身冲出去。身后前来祝贺的人群依旧络绎不绝。她视而不见,吹响一声口哨,一匹白马绝尘而来,她飞身上马立刻调转朝城内的方向奔去。

“你给我回来,你要活活气死我这个爹啊!”沈春申倒在门外。沈沁颐回头噙满泪水道:“怪女儿不孝,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好了。”

楚玉寒跨下马时,朱天正在用响亮的口号提振士气。但那些人的脸上除了风尘仆仆的表情外没有任何关于激情的东西。但是他们都很愤怒。信儿在女人堆里十分扎眼,小璇眼睛没有离开过他。

朱天激昂道:“天降神力,犹为我用。我们要用法术把手里的武器化为枪,杀光洋鬼,扶清灭洋。”话音刚落,亢奋的声音响彻山野。楚玉寒一看,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朱天高兴道:“我们出发吧。”

人头攒动,一路朝城郊飞奔。朱天回身看到楚玉寒笑道:“我就知道,楚兄不会不管我们。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他说完,进入王闸坛口的五仙堂。楚玉寒一见惊住了,里面桌椅上地图完整标注着进兵路线。义和团的旗帜插满院子。

朱天指着一位鼻梁一颗大黑痣的人说道:“这位是天津分舵主王泷。”朱天说完,那人拉着楚玉寒的手兴奋道:“你就是楚玉寒啊,久仰大名。听说你和沈沁颐交情好深啊。”

楚玉寒道:“你怎么知道?”

王泷道:“朱天兄每天都给我们讲你们的冒险奇遇。我真羡慕你啊。”

朱天腼腆道:“别听他瞎吹,其实没有说过多少,只是一点而已。”

楚玉寒笑道:“没事,我不介意的。我不知道朱兄叫我来何事。”

王泷道:“还是朱兄说吧。”他摇摇朱天,朱天大笑一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沈沁颐认识很多大亨嘛,她还握着草东帮的大权。你能不能说服她加入我们。一起共谋大事。”

楚玉寒道:“这个……恐怕不是我能帮到的,她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强迫不来。”

朱天抿抿嘴道:“楚兄所言甚是,但我希望你能努力一下,看是否有成效。”

王泷催促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

楚玉寒道:“去哪里,这么急迫。”

朱天道:“大沽炮台。那里的战事已经打响。你胆小可以不去。”

楚玉寒胆子怎么会小,流亡东北时曾赤手空拳杀死一只棕熊。他看着朱天,觉得他一直在小打小闹而已,没有让义和团的宗旨深入民心。他和朱天一块快马加鞭朝大沽飞去。沿途尽是逃难的民众,拖家带口的场面甚是悲凉。有的人瘸着坏死的腿弹跳着往前赶。一个老农独自拉着车,车里坐着一家三口人。有的人正在出售自己的妻女,八文钱问人买不买。

朱天和王泷一路不答话,楚玉寒却看得心惊肉跳。这时一支队伍从南边迅速奔跑而来。朱天下马,奇特问道:“请问,你们哪一个分支的。”对头从马上跳下一个人答道:“我们是直隶地区的,现在要飞奔大沽。”

朱天双手抱拳笑道:“兄台大名是什么。”

那人回敬道:“俺叫胡安。”

朱天吃惊道:“胡安兄,你怎么都让人拿着棍,棍能挡子弹吗?”

胡安笑笑道:“朱兄有所不知,我有独到法门,可以令棍变枪。”

朱天暗觉好笑,道:“来,我给你一根棍你给我变一支枪试试。”

胡安额头直冒汗道:“这可是天机,泄漏可是遭天谴的。它只能在危险关头显现。”

王泷扑哧一声笑了,道:“我怎么不知道有如此神奇的法术呢?降神附体只能抵抗子弹,哪还能变出子弹。好笑至极。”

楚玉寒停下飞驰的马,回过头道:“我们赶紧道大沽去吧。朱兄和王兄别再耽搁了。”朱天和王泷实在受不住他的催促,跨上马飞向黄烟漫天的正北方。城门守卫森严,每一个人通过都要搜身很长时间。楚玉寒和朱天从城门楼直接撞飞护栏。王泷的马蹄跳起把一个人撞倒城门上当场暴毙。

逼近天津的地方皆是一片狼藉,房舍倒塌不计其数。哭喊声没有再像山东一样惨绝人寰,拳民纷纷倒退。拼杀的身影中唯见清军和外国联军进行白刃战。他们手里的大刀只是人家子弹的靶子,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凸显优势的是人多。朱天他们除了人不能占任何优势。楚玉寒所到之处,尸体成山的清军鲜血染满山野,铠甲等物散乱一地。拳民们遇到密集的弹雨立刻作鸟兽散,冲上去的全是清军。

朱天拎着刀,冲上去砍死了几个凶残的外国士兵,但随即又退回来。楚玉寒一摸他的肚子,肚子上两处弹孔流血不止。他再回头在人群中找王泷的影子,却只看见他的马在悠然散步。

王泷面对十数个架着刺刀的士兵面红耳赤,全身杀气腾腾。他仇视着他们,吼道:“小洋鬼们,去死吧。吃爷爷一刀。”最后一个字还未脱口,他已经被打成了马蜂窝。他的两只眼睛死灰地盯着那些人,来不及闭上的眼睛看着自己一腔热血曾倾撒的地方。楚玉寒扑上前朝他们猛烈射击,他们见势不妙,立刻四散而去。留下王泷孤零零的尸体在喊杀冲天的地方。楚玉寒偷偷把尸体背到人烟稀少的地方。

朱天此刻也被许多人围得想只铁皮桶。他怎么突围都不行。楚玉寒看看自己的弹夹,只能唏嘘叹息。他捂着伤口不住喘息,嘴里血水突突外流。楚玉寒打着空枪一把夺过一个士兵的枪朝他致命射击。楚玉寒把朱天拽向身后,向一大群士兵怒吼。楚玉寒闭上眼睛祈求神灵保佑。一颗颗子弹飞过他的头顶,他慌神的一刹那看见信儿骑着马背上还坐着小璇。信儿拿着枪乱扫射,那些人见背后有敌人,立刻撤退,但被一股拳民给挡了回来。拳民们拿着自己的各式武器砸向外国士兵的脑袋,瞬间开了花。他们的子弹打光后来不及上膛即被拳民绞杀。增援来的外国军队以优良的装备迅速占得优势。信儿带来的人再次溃退。

信儿拉着小璇道:“楚玉寒大哥,走吧,我们先撤出再做他议。”

楚玉寒看一时难分胜负,道:“好。这就来。”他说完牵来王泷的马,把朱天扛上马。

信儿和楚玉寒远远望着乱成一锅粥的战场,慨叹不已。

楚玉寒道:“你不是要固守王闸吗?”

信儿道:“我不是担心你和朱大哥的安危吗?”

楚玉寒道:“你已经长大了,算是一条汉子。”

信儿腼腆地笑了。他望着小璇道:“楚大哥今天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吗?可为何……”

楚玉寒道:“说来话长,改日在道个明白。”他说完下马,招呼道:“信儿,你把朱兄送回王闸,我还有事。”

信儿道:“嗯嗯,我明白,你路上要万分小心。”

楚玉寒嘿嘿一笑钻入山林不见了踪影。信儿抬头闻着黄沙飞扬在天空的味道,心中有种不知滋味的悲怆。信儿斜视一下小璇道:“我们走吧。”小璇很认真点点头。

楚玉寒刚进山林就被一大拨裹着红头巾的人给围住了。他亲切走上前叫道:“嘿,自己人,别乱来。”

一大群人坐卧在林地上,气喘吁吁个不停。楚玉寒猜想肯定是被洋鬼的军队赶到这里来的。他巡视一圈,站在一片灌木低矮地方。一个人正盘脚坐在软垫上让身边的另一个帮忙点烟袋,那人笨手笨脚的,怎么也点不着。盘脚的人见他熊成这样,怎生了得。气得拿烟袋往那人头上敲来敲去,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我要你,真是浪费粮食。将来我们胜利了怎么带你去领赏。你这个脓包。”

那人唯唯诺诺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我自己掌嘴……”

盘腿的人直勾勾盯着楚玉寒,道:“你过来。”

楚玉寒指指自己,不紧不慢走到身边按他指示把烟袋点上。他吸着点燃的烟袋,快慰道:“看见没有,这才叫人才。”他指着那人的脑袋夸奖楚玉寒。楚玉寒寻思道:“他是哪路人,我怎么没有听到朱天说起过。”

楚玉寒爽快道:“不知兄弟是哪个分支?”

他朝地上磕一下烟袋,眼睛都没看他一下。他忽的变声道:“来啊,把他抓了。”

楚玉寒大惊:“为什么?我也是你们的一名兄弟的兄弟。你认识朱天不?”

“朱天啊,那个酒囊饭袋啊!你不提他我心情还舒服些,一提他,我杀你的心都有了。”他叫道。

楚玉寒道:“请问你叫什么?”

他伸直盘曲的腿,郎声道“本人做不更名,行不改姓。明成是也。来啊,把他绑了。”

楚玉寒急叫道:“我叫楚玉寒,你要是绑了我,你会死得很惨。”

明成一脸清高道:“什么你叫楚玉寒,那好啊,更要绑了。我看你有多值钱。”

楚玉寒被五花大绑成一只肉粽子,扛在四个人的肩头。

明成大叫道:“兄弟们,有钱花了,沈沁颐她爹有的是钱,你们想要多少尽管开口,我管饱。”

义和团王闸坛口像炸开锅一样。朱天被信儿背回来以后就没消停过。小璇像个女佣跑里跑外。列强的铁蹄已经逼近天津城下,许多老百姓上演着弃城逃难的闹剧。繁华的大街上连一个鬼影都看不见,请的医生还是连夜从北京来的。信儿和小璇整日在担心害怕中度日。朱天的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大面积灼伤和枪伤令他十分痛苦。信儿派人日夜打探消息,特别是王泷和楚玉寒的消息。王泷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在交火的战场,楚玉寒却始终没有消息。

小璇为信儿端了一碗自己做的生梨甜汤,信儿刚拿手上,大门就被几个闯进来的人给踹开了。为首的一人胡子和脸都快成一家人了,他开口道:“你是信儿?”

信儿放下碗筷,闷声道:“怎么了?”

他扫一眼院落拍手道:“不错,朱天可真他娘会选地方。”

信儿站起来一拳打落他的门牙,道:“你给我滚出去,什么地方你也敢来。”

那人吸口冷气道:“我叫明成,天津分坛坛主,转告朱天,想要楚玉寒活命的话准备好三万大洋赎人。”

信儿内心的愤怒被点燃了,他道::“你把楚玉寒怎么了。”

明成惨笑道:“我把他怎么了,你们包庇逃犯,若是朝廷知道,你会被车裂的。我帮你们除一害,你们感谢我才是。”

信儿回身一转拔枪对准他的裆部,笑道:“如果你们敢楚玉寒怎么样?我要你断子绝孙。”

明成叫道:“那当然,但钱务必三天后准备好,我们在大沽炮台见。”

明成才说完,大门外激烈的枪声令他大骇。沈沁颐骑马闯进来,马一跳踢飞了明成。沈沁颐一枪打中明成的大腿,明成顿时在地上叫苦不迭。他的手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他指着沈沁颐道:“你家不是有钱吗?好,三天后子时在大沽炮台拿三万大洋来赎回楚玉寒,若不然,他会被点天灯。你知道被点天灯的滋味。哈哈哈。”他发疯似的笑起来。

沈沁颐拿枪柄朝他的脑门凶狠的砸下去,容颜丝毫不改色。

明成看着她笑道:“打吧打死我好了。这样,楚玉寒就要和你永隔天涯了。”

沈沁颐被信儿死死拉住,他俩看着明成大摇大摆走出大门。沈沁颐拿枪指向一堆酒坛,一一击破。随后她又跃上马回头道:“我不管你和楚玉寒的关系,三天后我给你准备赎金,你去换回我夫君,失败的话,小璇的命可就不保了。”

沈沁颐不顾沈缺劝阻一路奔驰,在北京东交民巷德国使馆见到了大病才好转的布克林。布克林头上刚去了绷带,腿却拄着拐杖。他见沈沁颐来到,内心十分欢喜。他像只开屏的孔雀出去迎接。

“嗨!哪方的春风把你吹这的。”布克林幽默道。

沈沁颐系好缰绳道:“怎么我来这里你不开心?”

布克林咂咂舌道:“我的大美女,你往哪里想了。你来这,我做梦都不敢想。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不是想铲除天津的义和团吗?我告诉你他们居所,你去铲除他们。因为他们绑架了我的夫君,本来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他们一下搅黄了。”

布克林淡淡道:“你以为我信你吗?鬼才相信呢?”

沈沁颐急切道:“他们要我准备三万大洋,三天后在大沽炮台交易。”

布克林呼哧一声,站起来陷入了沉思。“你说的可是真的?”

“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我不是沈春申的女儿。”

布克林赞道:“妙妙!”好我帮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让出大沽的经营权。

“没问题。”

布克林高兴地嚷道:“祝我们合作愉快,干杯。”布克林说着端起了酒杯,里面是酒红色的液体。沈沁颐也端起来,她的眼睛如同酒红色液体,清冽而深浓。

沈沁颐喝完酒愉快把酒杯摔碎在地上,扬长而去。塔塔托曼坐在后面的帷帐里,忐忑不安。他暗暗思量:“我必须拼了这条老命阻止更大的罪恶。财富背后,必有罪恶。”遂坐上四轮马车驶向沈春申的住地。

密室里,沈春申坐在太师椅上,气定神闲地看着一副玲珑残局,手里的佛珠光滑如玉。竹久欣二笑道:“沈先生,这步棋可谓妙招。”

沈春申叹口气道:“再妙终究也破解不了这副百年来先人留下的棋局。”

竹久欣二安慰道:“沈先生也是久经风雨沧桑之事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呢?您不觉得人生便像这副棋局吗?哪有什么结局,结局都是命运设好的。您不知有何高见。”

沈春申道:“小女都这么大了还顽劣成性,我寝食难安啊。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该让她掺杂是是非非。”

竹久欣二淡淡地道:“非也,这足见你对沈沁颐的爱,父爱如山,哪一位父亲不是深爱着自己的女儿。”

沈春申道:“我女儿要有你一半的理解就好了。可惜啊,沈缺打心底嫉妒她。”

竹久欣二道:“沈先生,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转的。”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沈春申回头收起笑容看着仆人。

塔塔托曼踏入沈春申的大厅,坐在一张软塌上,檀香袅袅,芳香四溢。“哎呀,不知神父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沈春申走出屏风,一脸抑制不住的激动。

塔塔托曼严肃道:“你我多年好友了,无需客套话,可你的女儿今天突然找到布克林,要求他搭救自己的夫君,说什么她知道义和拳的秘密地点。‘’

沈春申捶胸顿足道:“我这个女儿给你添额不少麻烦吧。记得在德国,她就深受您的照顾。都是我不好,太娇惯她了,常常让她随我一起出入交际场所,难免任性妄为。”

塔塔托曼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制止这场腥风血雨。”

沈春申道:“神父,怎么制止?祸端是你们西方国家挑起的,屠杀妇孺,欺凌妇女,用机枪扫射平民。”

塔塔托曼一阵沉默。他看着沈春申不知说什么好。

沈春申道:“我知道,布克林对你的重要,更理解你对他的爱不比我对沈沁颐的少。如今这个国将不国,我只能尽最大力量保护布克林和爱女。我希望你能和公使们交涉下,看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塔塔托曼道:“多谢沈先生提醒。我这下就去公使哪里了解情况。”

塔塔托曼说完,起身告辞。沈春申打一响指,竹久欣二从后面出来。

“说吧,沈先生,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理的。”

“你要拼死保护我女儿的安全,如有差池,你就不要回来了。”

竹久欣二听完话,一股青烟消失在沈春申面前。沈缺走过来轻轻道:“爹,我给你跑了一杯人参茶。”沈缺把茶放在桌上,目不转睛看着沈春申。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耗尽力气花费心血栽培你的妹妹。”沈春申哀伤道。

沈缺道:“我从不质疑爹,爹这么做,自有自己想法。”

沈春申道:“你母亲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照顾好沈沁颐。我不能食言。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承诺。”

沈缺道:“我明白了,对一个人最大的爱就是要他成才。”

沈春申道:“很好,你能理解我,我内心很欣慰。你要去助你妹妹一臂之力,事成之后,不管楚玉寒生死,但一定要干掉布克林。他杀了你的叔叔。”

沈缺惊道:“那塔塔托曼神父那怎么办?”

沈春申道:“我自有安排。任务完成后,我们一起去德国。三天后的黄昏,在静海码头。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沈缺道:“我不会让爹失望的。”他说完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楚玉寒醒来时,天地一片黑暗。狭小的屋里只能够蜷缩着身子。他在黑暗中一阵摸索,摸到一些类似人的手和脚的东西。他的内心惊悚不已,他使劲扯着双手上的绳子,可惜绳子有些糙,一用力就断了。他匍匐爬过那些东西,打开一扇隐隐有光的门。他一开,没把他吓死。

一个人笑道:“大哥,人肉也竟如此美味。”

明成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大叫:“好吃多吃些,那里我们还有好多女人的肉体呢。哈哈哈。”

“哈哈哈……”

大厅里荡起一阵诡异的奸笑。五张长桌按次序排开,一些人喝着酒猜拳,有些人正在磨刀,拿手指试一下锋利不锋利。明成擦拭着自己的手枪,又是擦又是吹,得意之处还吻一下。他沿光线照进来的地方走,地上躺满了女人残缺的尸体。他屏住呼吸,不敢直视。

这时,大门外传来咚咚的声音,明成走出去,在门缝中看到了一张凄美绝伦的脸。哇!沈沁颐那个小美人送上门来了。我可得好好享受一番。他寻思道:“不行,我得先走,留下些小弟对付她。”他立刻走进小屋里把楚玉寒一把揪出来,五个人摁着他从一处秘密地道跑掉了。

沈沁颐急不可耐砸开门锁,跑进来道:“明成你这个下流胚,在哪,敢不敢和老娘比划下。”她说着从后面跑出大群拎着斧头的人。那些人见这些小喽啰,面黄肌瘦的,根本不放眼里,一斧子一个,血流飞溅,场面十分血腥。她走进来,桌上人的残肢赫然映入眼帘,她恼羞成怒拿出轻型机枪,对着桌子一阵疯狂扫射。那些小喽啰跑都没来的急跑,身上满是弹孔。

她环视大厅,走进一道暗门,里面全是尸体,散发着恶臭味。她抓起一个人的头怒道:“这是什么,你们净干伤天害理的事。”

“小的也没办法,饿得都成干尸了。坛主让我们从北塘口的战场上抬回些尸体充饥。我们十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充饥。”

“你们这些蛀虫,我要替天行道。”沈沁颐拿枪口对准他的头颅。他拼命求饶。但沈沁颐一枪打爆了他半颗头颅。她不解气,见有人就开枪,明成的手下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她跃上马道:“走,我们前往大沽炮台。”

一帮人浩浩荡荡随她往大沽炮台进发。大沽炮台阴风阵阵,此时已是深夜,风吹过的声音是死一般寂静。她下马后找了一个农家,大沽附近人已逃往别的地方,好多房舍已经空无一人。她安心等待着黎明的来临。草东帮的大队人马一直等候差遣。有几条路通往大沽炮台,不知他们走哪条路。

沈沁颐感到自己的心口有一种撕裂的痛,她爱得楚玉寒快要疯了。想起和他点点滴滴,仿佛那是一段神话童话。是啊,楚玉寒都把她当做自己深爱的閔妃影子了。沈沁颐心里想起来就有一股清流在涌动。

“沁怡,你还好吗?”

沈沁颐倚在门前眺望下,原来是自己的哥哥沈缺。“爹,让你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沈缺抿嘴一笑。

“爹恐怕我死了,他的心血不就拜拜浪费了吗?”

“你怎么会这样说呢?爹在你身上的关心令我嫉妒你。但我现在明白了,我们只要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爹让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沈沁颐高贵的眼睛懒得看沈缺一眼。

沈缺走到她的面前道:“爹让我杀掉布克林,然后和你一起去德国。”

“楚玉寒,怎么办?”

沈缺淡淡道:“天下男人多的是,沁怡。何必呢?况且他还是个逃犯。”他拿出一皮箱,道:“这里面是三万大洋,楚玉寒的宿命就交给你了,他的生死在你手里。”

沈沁颐用手触摸那东方地平线的一抹黎明曙色,内心的孤独像断不尽的雨丝。她不知道今生的路还要前往何方,去到何处。自己一直走在爹爹架设的人生剧情里,只有在爱情里感受真实的自己。她依靠在沈缺进入的一扇木门上。

“爹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无需担忧。”沈缺走出农家小院。他回头看一眼沈沁颐“楚玉寒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千千万万个男人。”

沈沁颐拎着沉重的皮箱,心生怅惘。她在心里默念:“明天快来吧,一切快结束吧。不管什么样的结局我都接受。”一个人若爱得太苦,爱就成了一个包袱。

“是你让小璇通知我的?”信儿走进来的步履静悄悄的,他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等事情了结后,我决定退出义和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平淡的日子。”他抚摸着小璇清丽的脸颊。

沈沁颐拔枪对准信儿,枪口插入他的嘴里,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看着他。“来得挺快。“我已经准备三万大洋,明天子时我们在大沽炮台和他见面。”信儿被吓得冷汗直往脖子里流,他凝视着那张妩媚烂若春桃的脸,内心思绪波涛汹涌。

沈沁颐道:“不要傻傻看着我,我在用一本正经的方式跟你说话。”

小璇走近道:“沁怡姐,不管信儿曾经如何,我希望他办完这件事后,陪我过平淡的日子。”

沈沁颐道:“你懂什么,世上的臭男人只贪恋女人的美貌。有几个被真心对待的。”

小璇被问住了,她懂什么。当初布克林以五两银子把她从人贩手里买下,利诱她为自己效劳。或许今日她已经在窑子里的某个男人的怀里。她没有资格谈论爱情。

不远处的大沽炮台传来一声声轰鸣巨响,沈沁颐立刻奔出门外。信儿和其他人一道跟了出去,唯有小璇还在兀自发愣。大沽炮台上几十座圆形炮台像威武雄狮拱卫京畿门户,惊涛骇浪的岸边,不断冲击着大沽沙尘。沈沁颐被震得两耳生疼,巨型的火球被抛上天空坠落地上,削平了一座小山头。沈沁颐和信儿赶快退下来。戎装颜色各异的士兵正推着一辆辆小型跑一字排开拼命发射。那边的炮台烈火不断吞噬着驻防的士兵。一个炮弹刚落下来,又有一个飞上天。沈沁颐突然明白了,明成是想要利用里列强和清军开战,把他们一网打进。可明成万万没有想到,战火已经在今天点燃。

“信儿,赶快往回跑。”沈沁颐嘶哑的声音被密集的炮火遮蔽。信儿站在金光闪闪的太阳底下,一个个士兵炸飞,断腿残肢在空中随炮弹飞来飞去。信儿蹲下身,爬出了火力包围圈。

两个草东帮的人还未撤即被飞来的炮弹炸上天,沈沁颐看着无不心痛。沈沁颐和信儿一干人急忙跑回农家小院。农家小院在山坡后面极为隐蔽,一般人发现不了。院子里传出小璇撕心裂肺的叫喊,沈沁颐和信儿两步快作一步跑过去。信儿的脸上愤怒交加,他看到布克林下半身赤裸裸地压在小璇身上干那蠢事。小璇全身赤裸压在他的身下,布克林惊慌异常拿起衣服披上。小璇掩面啜泣,她不敢看信儿一眼。

信儿静静地道:“走,我不想再看见你。小璇,我当这一切从没有发生过。你走吧。”

小璇点点头道:“我本来就是一个婊子,你要知道。”

信儿紧咬嘴唇道:“是啊,你不用告诉我。所以,以后请你滚得远远的。”

小璇神色暗淡捡起衣服走出门外,连头也不回一下。

信儿坐在石櫈上双手握拳锤砸石板。布克林穿戴整齐走到沈沁颐脸前兴奋道:“你不是要我帮你吗?现在我来了。”

沈沁颐心急且怒:“你就以这种方式吗?”

布克林深深一呼吸道:“我要给你一个见面礼。没有我小璇能有今天,她早已腐烂在妓院里了。”

沈沁颐哼唧一声没有再说话,她随即叫出四个人,把箱子交给他们。她回头道:“信儿,我知道楚玉寒和你的兄弟情义。我希望你能救出楚玉寒。把他完整交给我。”

信儿的耳朵一片死寂,好久才答道:“明白了。我一定把楚玉寒安全带回来。”

沈沁颐走到布克林身前道:“你掩护信儿,楚玉寒回到我的身边,我立刻让出大沽。”

布克林幽然笑道:“很好,我欣赏爽快的女人。”他看一眼射入一道金光的炎日,又道:”你和信儿不管小璇了吗?

“她是你的人,你都不乎,何故还要问我。”沈沁颐看着自己鲜艳的指甲。

信儿斜靠着门,眼光追随着阳光轻旋风声的来路,陷入一种质疑。他一路走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阿大不明不白死去。遇见秦霞儿却被举荐红灯照领袖。今天王闸坛口正在举行宣誓大会,明日将和列强们放手一搏。

在他们商议的空当,大沽炮台的守军和列强军队顽强抵抗,刀子和旗帜倒在血泊中,漫天烟云蔽日,看不见季节的时令。人拿着大刀未到跟前就惨死在枪口下。许多士兵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靠着烈火熊熊的炮台,看着他们这片爱得深沉的土地。

沈沁颐正百无聊赖时,两匹白马一跃撞破了木门。“爹,你怎么来了。”信儿抬头望望沈沁颐喜悦的声音飘来方向,沈春申跳下马紧紧搂住沈沁颐。

“我怎么就不能来?”沈春申假装生气道。沈缺飞身下马拉住两匹马的缰绳。“爹爹,很是担心你的安危啊。”沈缺说完把马牵至别处。

沈春申捻着佛珠,目光深沉而幽邃道:“沁怡啊,这个国家不能再呆了。德国和日本,你选一个吧。跟你哥走还是随我去日本?”

沈缺道:“楚玉寒那小子不用太执着他,他是你头顶的一片云,他带不走你的天空。”

沈沁颐的脸颊滚烫滚烫的,楚玉寒再次出现后,发生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事。原来一个人学会爱,要燃尽灵魂的气力。和楚玉寒的点滴生活如雨后穿过云层的虹彩,再次一一浮现。

沈春申继续道:“沁怡,产业已经转移完毕,到了国外,我们一样可以拥有美好开始。”

沈沁颐开始不由自主踱起步。“爹,相信我,明天过后无论何种情况,我都会和哥跟爹走。”

沈春申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布克林走过来喜道:“老爷子,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可惜还有一个人需要警惕。”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沈春申捋着胡须道。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纵横捭阖几十载,从未向什么妥协。可他这一次觉得等女儿这件事,是在向命运妥协。他内心有些不安,联军再过几天紧咬兵临北京城下。沈沁颐看着爹爹思虑的神情,她也不禁眉头紧锁。

朱天此时在疯狂的找信儿。大队人马集合,打头阵是许多丧夫的寡妇,可信儿哪去了。朱天顾不上这么多,楚玉寒是生是死,信儿又在哪儿。他茫然无头绪。他把聚集起来的人兵分四路,一路打砸使团驻地,一路抢夺凡是和舶来品有关的商铺。自己带领的一路严守各处城门,还有一路深入敌人后面打伏击。分配好任务后,问题又来了,没有兵器,连农具都不够做为兵器使用。

就这样上路了。宏大的队伍,沿着繁华街道一路挺进,见到和西洋商品有关的店铺无一幸免于难。传教士一家人被惨死在刀口下。天津重新上演和山东相似的闹剧。这天空气异常干燥,稍有火星就能烧成大火。所有人干巴巴伏在太阳底下烧抢一空。他们前面的清军则骁勇奋战,英勇杀敌。朱天第一个发现法术失灵了。子弹嗖嗖飞来,再多的人也成靶子。

列强军队在收买之人指引下,沿倒塌的城墙冲进城。由于清军的顽强抵抗,列强军队损失惨重,他们调来大炮对着城里一阵猛攻,炮膛里居然填装病毒的列低炮弹。他们带着防毒面具向城里密集发射。冲进城里时,没有遇见任何抵抗。每家每一户都静静的,士兵们推开门,发现人都已经断气了。他们被准许三天公开抢劫,挨家挨户搜寻财物,妇女老少均被机枪射杀。每一家的后院水井里填满了尸体。

朱天恐惧至极,他穿了一套外国士兵服灰溜溜逃出了天津。楚玉寒被明成一帮人秘密藏在了一处大沽炮台地洞里,他们心惊胆战,度日如年。楚玉寒几天以来滴水未进,他陷入一片混沌状态。

塔塔托曼看着一具具尸体被从焚毁的屋里抬出来,那种深深的无力感突然戳中了心脏。感怜天下苍生,竟如此作孽。天有道,而人无情。他每见一具尸体便鞠躬。这些微渺的仪式尽管不能带来什么,但至少能给他的灵魂带来一丝安慰。

沈沁颐在焦炙的急切中等来约定的这一天,她的心狂跳不已。她的腹部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她时不时都要呕吐一番。她不说,连沈春申度看得出来。生米煮成熟饭也没有办法补救。

沈春申想想扑哧一声脸上露出欣慰笑容。楚玉寒这傻小子!

再有六个时辰就是子时。再没有比此时的夕阳更令人赏心悦目的事物了。沈沁颐眺望着远处一片浸染在血红云霞里的大沽炮台。天上的云呆呆望着地上的苍生,没有一丝叹息,只保留着来回漂浮的美丽。那些残破的旗帜,那些挂在兵器上的尸体,像块破布一般荡来荡去,生命的征兆已经刺破云苍飞向地狱。

沈沁颐望着天边那一抹粉红的祥云,笑着对沈缺道:“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德国。”

沈缺眼睛掠过初夏暮春最后的凄美景致,莞尔笑道:“好。我陪你。”

信儿守护着黑沉沉的箱子,双手打着节拍。西天云峦像一座座连绵不绝的群山。他的脸上似悲似喜,看不出情绪的变化。身后的布克林枕着胳膊紧闭双眼,不知在沉思什么。

时间就像瞬时闪过心中的杂念,一晃神过去了。

大沽炮台风吹得正紧,无人清扫的尸体埋入尘沙。到处是弹坑,没有人记得这场惨烈的战争是怎么发生的,可四处哀嚎的风知道,四方流浪的云明晓。好多士兵的眼睛没有来得及闭上。信儿摸一下眼睛默念道:“安息吧。兄弟。”

沈沁颐和布克林在一旁死死盯着,不知明成何时出现。月影西移,弯如钩子的月亮隐入尘沙。那些埋在沙土里的尸体成了大地之根的一部分。信儿此时明亮的双眼犹如深夜侦查的猫头鹰。他站在一尊炮台下面,看着四面八方。沈缺和沈春申坐在朝天的土堆上。血色的夜连月亮都一般血红。这时从远处走来一堆出殡的队伍,他们徐徐朝这里进发。奇怪的是棺材是红色的,上面贴着一对喜联。信儿目送他们穿过沈沁颐和布克林那里。他们手里拿着纸人和相框,可惜画像是工笔画。神情凝重的一群人,悲伤痛彻心扉,哀乐悠扬而凄切。

举着画像的男人眼睛不时瞄一下信儿手里的箱子,这一举动被沈沁颐完全看在眼里。布克林身后是早已埋伏好的士兵,只等信儿的信号了。信儿的眼前闪烁一下,无数只孔明灯突然冉冉升空照亮苍茫的原野,伴随着还有无数晶亮的萤火。那些萤火随着孔明灯的亮光一起飞向天空,大地像被融化的梦幻。

信儿的心被眼前的美景冰封在幻象里,他站直身子,想着就是天地的尽头。这时棺材突然裂开一个被白布紧紧包裹的尸体倒下来,信儿回想的一刹那,拿着画像之人狞笑一声双腿飞旋踢出,手里的匕首戳向信儿。

“啊呀,小心信儿。”沈沁颐忙扑上去,出殡队伍的人四散在炮台,他们不约而同抽出大刀。信儿只觉得眼前一个熟悉的背影横过,他倒跃几步趴在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上。他睁大双眼一看,小璇染满鲜血的侧脸正充满痛苦的对他凄惘苦笑。那人叫着把刀子狠狠往里深刺。信儿像头野兽去夺那人手里的匕首,信儿的血顺着匕首直往下淌。匕首拔出那一刻,小璇痛不欲生,她的脸一片黑紫,瞳孔睁大的目光渐渐失去了生的欲望。

那人见到信儿凶狠的表情,吓得滚落一旁。他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横在白布尸体上,狂笑。信儿按住小璇流血的腹部,哭道:“是我不好,我没能看懂你的内心。”

小璇嘴里的血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每一分加重的语气都让血的流速更猛。她艰难支在信儿怀里悲切道:“我……我……我已将欠你的都还你,我们两不相欠。别为……为我流泪,我喜欢你,但不爱你。爱和喜欢是两码事。下辈子若遇见,我希望自己能爱上你……”小璇说完手滑落在地上,信儿死命抱住她无声哭泣起来。

那人拿着手枪令人把尸体吊在一只旗杆上,那尸体摇摇晃晃,像悬空的纸偶。沈沁颐厉声道:“钱已经在信儿那,人呢。”

那人狂笑一声道:“朱天兄,出来吧。布克林就在这里。你不是想要为秦霞儿报仇吗?”

朱天晃着脑袋从一个被炮火削平的炮台走出来。他仍然穿着那身从天津偷跑出的一身军装。“你怎么成了洋鬼的走狗。”拿枪的人瞄一眼道。“明成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死也不会的。”朱天淡然一笑。他走上前看了布克林一眼,朝沈沁颐挤挤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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