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烈帝三十二年冬，农历腊月二十。帝十一子平王慕容玺及骠骑大将军苏玉助镇南大将军柳珝平定边南叛乱，收复边南六城，并就地处决了叛军首领黎若原。帝大喜，拟旨一道，上书加封平王为御史，接手柳家军营，掌京都宿卫。升骠骑将军苏玉为虎威将军，加任边南巡抚，接管边南军政。而镇南大将军柳珝镇守边南不力，除封疆大吏一职，先调回京城任职。
“苏妃啊，你这侄儿当真是少年英雄，令孤刮目相看啊。”皇帝极少去丹凤宫，这日突然移驾前往，让苏皇贵妃又惊又喜。
苏皇贵妃屏退左右，亲自为皇帝斟了一壶茶，柔声道：“玉儿此次立功全仗平王殿下的庇佑，担当不起少年英雄四个字。”
皇帝接过苏皇贵妃递过来的琉璃茶盏，眼神中满是冷漠与疏离：“苏妃说话还是这么滴水不漏，你我至亲夫妻，何至于如此？”
“身为后妃，岂敢为母族邀功。”苏皇贵妃轻笑道：“臣妾何德何能能称得上是陛下的妻子。陛下当年是太子的时候，臣妾是太子妃，陛下继位后，臣妾是皇贵妃。这三十多年间，陛下有叫过臣妾的闺名一声吗？”
“苏妃，注意你的身份！”皇帝听罢一脸不悦，开口呵斥道。
苏皇贵妃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自嘲道：“刚刚陛下还说至亲夫妻，转口就让臣妾注意身份，真是讽刺啊。”
“苏妃……孤只是……罢了，你还在怨孤没有封你为皇后？”
“皇后……皇贵妃……一个虚名而已，臣妾并不在乎。臣妾在乎的是，这么多年来，陛下的心里，从来没有装下过臣妾……”苏皇贵妃眼睛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苏皇贵妃十几岁就嫁给了当年还是太子的当今陛下，当时朝野上下皆知太子与安国公主同为元皇后所生，两人青梅竹马，兄妹情深。
太子经常邀安国公主外出游玩并在太子府过夜，太子还专门在府中为这个妹妹备了一个清幽的小院子，最初苏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有一天夜晚，苏氏端了亲手炖好的鸡汤去送给留宿在太子府中的安国公主，在公主的闺房门口，苏氏正要敲门的时候，竟然听到房中传出了太子的声音。
“雪儿，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苏氏，我不想让她当我的太子妃。若不是她的父亲曾经救过我的母后，她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之女，凭什么坐上这太子妃的位置！”
“雪儿，我想让你当我的太子妃，当我的妻子……你我并非亲兄妹，只要我去求母后，母后那么疼爱我们，她会答应的……”
听及此处，苏氏端着鸡汤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太子与安国公主竟然不是亲兄妹……太子竟然想娶公主……苏氏瞬间泪流满面。
后来的事情，整个荷风城里面的人都是知道的，在元皇后四十岁寿辰那天夜里，安国公主失踪，皇后思女成疾，于一个月后病逝。
三年后，皇帝病逝，太子继位。新帝并没有封原太子妃苏氏为皇后，而是封其为皇贵妃，总理六宫之事。最令人惊奇的是新帝在登基大典上竟然命族亲牵出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并当众宣布他为中渝的新任太子。
思及往事，苏皇贵妃心中就犹如针扎一般。
“陛下以往跟公主的那些事，臣妾一直都是知道的。如今公主人已经不在了，陛下能不能把心里的位置分点出来给臣妾……”
皇帝听到苏皇贵妃这样说，立马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冷声道：“安国一直都活在孤的心中，孤不允许任何不相干的人再提起她。孤今日过来是想告诉你，边南之乱，柳珝难辞其咎，孤已下旨招柳珝回京，留苏玉镇守边南。提醒下苏尚书，柳珝虽然被降职了，但是柳家还有兵权，武的暂时不能动那就动文的。趁他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该做什么就搞紧做了，一定要做的干净些。”
皇帝说完便直接离开了，并没有回头看苏皇贵妃一眼。
苏皇贵妃咬紧薄唇，眼中的凄烈变为怨愤，恨恨叫道：“来人，去告诉苏尚书，把柳家从计划中除去，其余不变，一定要赶在平王和柳珝回京之前动手。”
“遵命，娘娘。”答话的是那个之前在丹凤宫门口冲撞过慕容玺的小宫女，小宫女的嘴角微微上翘，面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小宫女正要退下的时候，苏皇贵妃又开口道：“再派个人去边南，好好监视苏玉，想不到陛下竟然将他留任边南了，果然他最放在心上的人还是安国母子两人。既然现在凝香已经是平王妃了，我们就要跟平王摒弃前嫌，共谋大业，平王的身边有我们苏家一家就足够了。”
小宫女听罢恭敬地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农历腊月二十五，中渝国丞相孟云河勾结乱党意图谋反，证据确凿。事发当天便被削去丞相一职，打入天牢候审。
丞相夫人柳氏披发赤脚着素衣三跪九叩入宫求见，请求皇帝明鉴，还孟丞相清白。
大将军柳祈亦上书为孟丞相求情。
“孟丞相乃我中渝肱股之臣，孤也很难相信他会做此谋逆之事，可如今证据确凿，孤不得不信啊……”皇帝面上一脸痛心，还深深地叹了几口气。
孟夫人伏地叩首，神色坚定道：“臣妇的夫君万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臣妇与云河夫妻十几年，他是什么样的人，臣妇最清楚不过了！望陛下不要被奸人迷了眼！”
皇帝看到柳氏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布满泪痕，不免开始怜花惜玉起来：“谋逆乃是诛九族之罪，夫人这是何必呢？之前孤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夫人，如今细细看来，夫人虽不再年轻，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你要干什么！”柳氏并非愚钝之人，听到皇帝这样说心里便警惕起来：“我柳衿生是孟家的人，死是孟家的鬼，陛下请自重。”
“你不愿意从了孤？那你就只有随着孟丞相去黄泉再续前缘了。”皇帝冷哼道。
柳氏站起身来，轻蔑地看向皇帝，道：“不想陛下竟是这般不堪之人，臣妇真是瞎了眼才会来求你。”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皇帝回到龙椅上，看着桌上摆放的奏折，摊开的那封刚好是柳祈所奏。皇帝看到柳祈两字瞬间心中冒火，盛怒之下便将它撕了。
早些年皇帝就垂涎过柳衿。
那时候大将军柳祈的妹妹才貌双全，乃是荷风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皇帝本想招她入宫的，却不曾想她与孟家独子孟云河早已定亲。那时候皇帝刚刚继位不久，地位尚不稳固，况且孟柳两家都为朝廷的肱股之臣，不能轻易得罪，便也就作罢了。
如今孟丞相锒铛入狱，皇帝就又开始打起柳衿的主意了。
孟丞相被捕的第三天，消息就传到了边南落河城。
孟子乐与柳珝一听说此事便恨不得马上就回到荷风城，俩人准备连夜赶回的时候，慕容玺携慕清赶来阻止了。
“表哥，你不能回去！”慕清拦住孟子乐的马，大声说道。
孟子乐双眼通红，声音嘶哑道：“慕清，我的父亲被扣上了谋反的大罪，我要赶回去救他！”
“你不能回去，玄公子说让你留在边南，不要回去了……”慕清哀求道。
柳珝看向慕清，一脸痛心道：“慕清，那是子乐的父亲！你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吗？诛九族啊！子乐全家都在荷风城，他怎么能够不回去呢？”
“可是……如果孟丞相的罪已经被认定，你也会被杀的……”
“孟子乐，你以为你回去就能救得了你父亲？”慕容玺突然开口道：“你回去不过是让荷风城里多一条冤魂而已。”
“孟丞相意图谋反，这其中若没有父皇的暗示，谁敢做这件事？柳将军，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柳珝眉头紧皱，想了片刻，最终看向慕容玺道：“还请殿下指点一二。”
“父皇要杀的人，谁都救不了。此时趁消息还未传到苏玉那里，柳将军可要想办法护住这孟家唯一的嫡子。”
“不，求殿下救我父亲！”孟子乐跪地求道：“殿下，求殿下看在慕清的面子上救救我父亲……”
“无能为力。”慕容玺无奈地摇了摇头。
“殿下……”
“既然殿下不肯救，那我就只有自己去救了。”孟子乐说罢准备翻身上马。
柳珝见此飞快地抬手砍向孟子乐的后脖，将其弄晕过去。
慕容玺冷色道：“送去南夷吧，父皇那边本王来交代。他的那个贴身小厮，本王已派人去接了，快马加鞭半个月后能到。以后在那边，就只有靠他自己了。”
“多谢殿下留住孟家血脉，臣不知该如何感谢殿下……”柳珝拱手正色道。
“举手之劳，将军不必挂心。你快去安排吧，一切安排好了我们就尽快启程回荷风城。”
“是，殿下。”
当天夜里苏玉就得到了孟丞相谋反入狱的消息，苏玉找到柳珝询问孟子乐的下落，柳珝说自己已多日不曾见到他了，实在不知道他在哪里。
苏玉如今已得到掌管边南的权利，便再也藏不住自己的真性情了，上前扯着柳珝的衣领，警告他不要想着窝藏乱臣贼子。
慕容玺恰巧过来找柳珝，看到这幕，便嗤笑道：“怎么？苏将军现在是边南的掌事人了，不把柳将军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连本王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苏玉松开柳珝的衣领，呵呵笑道：“平王殿下哪里的话，臣不敢逾越。臣想找孟公子，可是怎么都找不到，所以就到柳将军这里来找了……刚刚是臣激动了，臣向柳将军道歉，呵呵……”
“孟公子……”慕容玺眯着眼睛假装想了想，一脸惋惜道：“不知苏将军还记不记得前段时间本王去了趟雁回城，那时本王是带了孟公子一起去的。可是孟公子到了那里却被雁回城的美景迷住了，说是要好好欣赏一段日子，便没有随本王回来……”
苏玉听到慕容玺这样说，便脱口而出道：“可是前两天臣才见过他……”
“哦？是吗？可是本王却自雁回城一别后就不曾见过他，孟公子回来了吗？”
柳珝听罢也附和道：“子乐回来了吗？子乐回来后应该会先来见我这个兄长的啊。苏将军，您莫不是看花了眼？”
“你！你们！”苏玉气急败坏，却碍于慕容玺的身份不敢发作，只得冷笑道：“既然殿下和将军都没有见过孟公子，那可能真是我苏某人看花了眼。若是两位有见过孟公子，请千万不要徇私，毕竟窝藏叛臣之子可是大罪，若是让陛下知道了，那可就不好了。”
“呵呵，那是自然。”柳珝对着苏玉拱手说道。
待苏玉走远后，慕容玺看向柳珝压低声音问道：“送走了吗？”
“已经从花园后面的那条道送走了，只是……”柳珝面上有些尴尬，欲言又止道。
“只是什么？”
“慕清……呃……慕侧妃她……”
慕容玺瞥了一眼柳珝，冷冷道：“柳将军什么时候变得吞吞吐吐地了。”
柳珝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埋头道：“慕侧妃非得要跟着子乐走，臣怎么都拦不住。”
“什么？”慕容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慕清……跟着子乐一起走了，她说她在这世上除了她的阿嬷就只有子乐这么一个最亲的人了，她怕子乐一个娇贵公子照顾不了自己，便求着臣让她一起走。臣一时心软，所以……殿下恕罪啊……”
“原来孟子乐才是她最亲的人啊……”慕容玺握紧拳头，面若寒霜。
正当柳珝以为慕容玺要发怒的时候，慕容玺却笑了出来。慕容玺虽然是笑着的，但是眼神却异常冰冷。
最终，慕容玺叹了口气道：“罢了，让她走吧。她这种长于草莽的蠢丫头，还是远离权利争斗，活的简单一点比较好。”
“殿下……”
慕容玺摆了摆手道：“柳将军收拾一下吧，我们两日后启程回荷风城。”
慕容玺回房后，看向屋中的一处阴暗的角落，低声道：“你出来吧。”
黑衣男子自暗处缓缓走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臣何昱天见过平王殿下。”
“何昱天啊，本王想方设法把你从柳葳那里要了过来，就是觉得你很有能力。现如今，本王要给你安排一个极其重要并且艰难的任务，本王希望你能够出色地完成。”
“殿下尽管吩咐。”
“那便好。”慕容玺缓缓开口道：“昭明郡主和孟子乐都去了南夷，他们在那边会呆很长一段时间，本王希望在此期间你能护他们周全。”
何昱天看向慕容玺，一脸正色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嗯，去吧……”
此一别便是山高水远，再相见不知是何年。
慕容玺想着此生怕是再也不会遇到像慕清这般单纯善良的女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