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霍大巴掌走了，工友们像是从旧社会被解放出来一样，整天乐呵呵的，寝室里有了欢声笑语。耿三和果兴军经常在休班的时候带大家进市里下馆子，逛公园。耿三还从食堂管理员老刘头那里借来了双卡收录机，隔三差五的约请食堂服务员来寝室和工友们一起跳“摇摆舞”，唱歌，搞联欢会。大家忘记了疲劳和烦恼，歌声驱散了思乡的忧愁，时间过得快了起来，生活也充实了许多。近距离的接触城市，仿佛融入了这座城市，真的变成了城里人。
深冬的台河大雪是这里的常客，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是要吞没整个世界，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天，食堂门口几乎被腿弯深的积雪堵死。晚饭的时候，雪终于停了。果兴军和新进矿的小川子把食堂院子的雪收拾的干干净净。进食堂吃饭的工友们对这两个义务劳动的小青年投来敬慕的目光，时不时的送上几句慰问的话。这让两个孩子感动不已，腼腆的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对大家笑。
“哎，果哥，花，谁的花？这花真好看。”小川子猛然发现食堂窗户台上多了一盆盛开的鲜花。那花鲜红鲜红的，花朵像鸡蛋那么大，叶子绿绿的，特好看。大冬天的突然出现一盆鲜花，让食堂里吃饭的工友们惊诧不已，赞不绝口，成了冬天里的一道风景。
“这是月季花，我家也有，只是花朵没有这个大，这样的月季花我还是第一次见过。”果兴军想了想，接着说：“老妈最喜欢月季花了，这花比我家的那盆要好看的多，老妈一定喜欢，我应该掰个杈子，找个小盆栽上，春节放假的时候给她带回去，老妈肯定会高兴。”
“栽杈子？为啥？掰个杈子就能栽活？一看你就不会养花。”食堂新来的服务员小莲正好经过这里，接过了果兴军的话茬：“杈子要先放在水里养一段时间，等杈子长出了须根儿的时候才可以栽到土里的。”
果兴军没有掰花杈，他知道这花是小莲的，没经过人家的允许是不能轻易动人家的东西的。
打那以后，果兴军每次走进食堂都要站在月季花前停一下，把鼻子贴在花朵上仔仔细细的闻一会儿。看到这花就像看到了妈妈一样，特幸福，特温暖，心情也特别好。想家的时候，他就跑到食堂里来看花。当然了，想家的时候看花眼睛里是含着泪水的。他经常给月季花浇水，还跑到附近村子里弄些羊粪给花施肥。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台上多了一个酒瓶子，瓶子里装满了水，里边插着几颗月季花杈。
果兴军是懂非懂的看看正在忙着给工友打饭的小莲，又低头看一眼窗台上插着花杈的酒瓶，脸有些涨红，想说什么，却没能张开嘴，只是笑笑，转身朝打饭的窗口走去。
果兴军将饭盒送进窗口，不敢正视小莲。小莲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性情淳朴的男孩。四方大脸，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洁白的牙齿，一脸的朴实，是个挺让人放心的长相。
“那些花杈是给你养的，等你回家的时候就能长出须根了。”小莲微笑着告诉果兴军。
“哦？谢谢你，多……嗯，好的，谢谢……”果兴军不敢正眼瞅小莲，低着头语无伦次的回答着，心里莫名的紧张。小莲望着这张羞的通红的脸“扑哧”一笑，内心顿生好感，端着菜盆走开了。
“果哥，这女的咋这样看你？看了好半天了，眼神直直的。”正在吃饭的小川子发现了问题。
“这姑娘看上你了，兄弟，和她处对象吧！听说她也十七岁，跟你正合适。三哥给你做媒，行不？”耿三说话的声音挺大，周围的人都听得见，窗口里的小莲也许能听见，这几句玩笑明显是在逗这两个年轻人的，耿三也的确有撮合的意思。果兴军狠狠的瞪了耿三一眼，收拾好饭盒，低着头走出了食堂。
打那以后，果兴军每次走进食堂都会有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那眼神和小花看自己的眼神很相像。只是，那眼神让他心跳加速，也让他脸红，更让他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甜蜜与幸福。而小花的眼神，让他感到尴尬。
打那以后，果兴军每次进出寝室都会把眼睛转向食堂那边，寻找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可一旦走进食堂，却又不敢直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只是，他感觉到了，那双眼睛一直在关注着自己，这使他精神百倍，更加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哪怕是筷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也会脸发热，心发慌，仿佛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在嘲笑自己的粗心。就像是杂技演员演砸了一个动作的感觉。
打那以后，许多工友发现，这两个人之间总有些默不作声的默契和或有或无的亲密。只是，这些都是无声的，也是无形的，让人很难扑捉到的。
又是一场大雪，这场雪要比以往的雪大的多。食堂和寝室的院子里都被半米多深的雪盖住了。人们走在雪地里，尽管不是泥潭那样陷脚，却也需抬高自己的腿，而且是轻轻的抬高才行。如果不小心腿抬快了，就会有冰冷的雪顺着鞋口进入到你的鞋里，那滋味也是很难受的。
寝室那边，没有当班的工人自觉的开始清雪。他们把雪堆成一个个大雪堆，然后就草草的收工了。一个个雪堆之间距离很近，人走在里边像是走在迷宫里，别有一番情趣。这样的清雪虽然不够彻底，却也达到了一定的目的，进进出出的工人们并不觉得这样会影响他们正常上工和生活，这就足够了。食堂和寝室之间的空地上一条细细的小路很明显的延伸着，这是工人们清出来通往食堂的道，这条道在白茫茫的空地中间出了分岔，向北岔过去的是通往矿大门和小食杂店的，向南岔出去的是通往厕所的小道。白茫茫的空地上的十字小道，如果在上边看一定像是个订在雪地上的十字架。
食堂那边是不行的，因为这里经常有机动车进出，雪是必须清出去的。而这支清雪队伍的战斗力又是相当薄弱的。除了老刘头和食堂大厨徐师傅之外就都是些女孩子，干起活来特别差劲儿。这群女孩子干活畏手畏脚，铲雪就像是在绣花，总是轻轻地，小心翼翼的。在她们眼里，这洁白的雪花就像是肮脏的鸟粪，唯恐溅到身上，脏了自己的衣服。在她们的眼里，这洁白的雪花有时也是珍贵的玻璃艺术品，轻轻地捧起又轻轻地放下，唯恐掉在地上摔碎了。
果兴军和小川子与往常一样，完成寝室那边的清雪后自觉的走进了食堂清雪的队伍中。
老刘头和厨师老徐原本是这支队伍中的主力，来了果兴军和小川子，他们就退到二线和这群女孩子装车去了。推车，卸车的重活就归他俩了，这是以往的惯例。
望着这群嬉戏顽皮的女孩子，果兴军想起了小花妹妹。如果是小花，铲起雪来一定是翻飞不停的，大锹大锹的铲。那台手推车在小花的手里会变的轻巧的很，推起来也会快步如飞……
清雪队伍的扩大不仅加快了清雪速度，还给清雪劳动增加了欢乐。同龄的男女孩子在一起总会有许多笑话发生。有人跌倒在雪地上，有人扔出一个雪球打在了某个人的脸上，小川子的锹头掉在了雪堆里，溜号的家伙还浑然不觉，继续用那个光秃秃的锹把不停的挥舞着做着铲雪的动作……整个院子里立刻充满了欢快的笑声，大家都感觉不到累了。小莲和果兴军就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体会着各自的存在，也体会着共同的快乐与幸福。
欢乐的时光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度过的，晚饭前，食堂院子里的雪就被他们清的干干净净的了。清完雪的院子是灰褐色的，没有刺眼的白光，特别温和。大家站在这样的院子里相互看着，闲聊着，谁都不愿意离开，谁都不忍心放弃这快乐美好的时光……
打那以后，果兴军总是莫名的盼望着下雪，也盼望着食堂有装卸米面的车来。只有这样的时候，他和小川子才可以去食堂那边帮忙的，才可以近距离的接触小莲，这是他目前最喜欢做的事。他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元旦到了，食堂改善伙食，白面馒头.猪肉酸菜炖粉条。工友们像抢饭一样拥挤在一起，争先恐后的把饭盒伸进打饭窗口，呼喊着小莲的名字，要求多盛猪肉少盛菜。饭盒的碰撞声，碰撒菜汤后的谩骂声，邀求“借光儿”的吆喝声，众多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令人讨厌的嘈杂声。
直到工友们一个个的端着饭盒走向餐桌，打饭窗口渐渐的冷清下来，果兴军才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小莲。然而，他的饭盒里明显没有多少酸菜和粉条，清一色的大块猪肉。果兴军看着饭盒里的猪肉，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看小莲，红着脸想说声谢谢，喉咙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来。小莲抿嘴一笑，端起盆回后厨盛菜去了。
“小果子，你饭盒里的肉太多了点吧，不腻吗？嫌腻就跟哥换一下吧。哈哈哈哈！”耿三大声的与果兴军开玩笑，是给正在帮工友们打菜的小莲听的。周围的工友们大多已经酒足饭饱，见到有笑话扯，一哄而上七嘴八舌的逗着这个刚出道的小毛孩子。有的说：“小果子，有人痛了吧？这滋味好受不？”还有的说：“嗨，有媳妇的日子就是比光棍好啊！”食堂里一片欢声笑语。
果兴军没有抬头看大家，低着头把自己盛满肉的饭盒推到耿三的面前，拿起耿三已经半空的饭盒急急的向门口走去。
“你等一下，菜多的是，我再给你盛点。”小莲拦住了果兴军。
“不，不用了，我能吃饱，别……”果兴军涨红着脸，右手举着用筷子串起来的几个馒头，左手努力的抓紧饭盒。
小莲没有抬头看他，两只手用力的掰开果兴军拿饭盒的手，盛了满满一盒的猪肉，上边盖了少许酸菜和粉条。左手挡回果兴军递过来的饭票，右手拽住果兴军的肩膀将他推出食堂。
“大小伙子脸红啥？你总帮食堂干活，多吃点有啥不好意思的？应该的！谁都管不着，怕啥？真完蛋！”小莲细声细语中却带着点钢劲儿。
“小川子，快过来！姐再给你盛一盒猪肉，拿回寝室跟你果哥一起吃去。”小莲边说边端着菜盆朝着小川子走过去。
这一夜果兴军失眠了，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女孩子紧紧的抓住手。那手细嫩温柔，软乎乎的，留在手上那雪花膏的清香好久都不散去。那感觉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幸福？兴奋？激动？甜甜的，没人能说得清楚，自己也很难弄明白。就知道，想起这事，心跳就会加速，浑身发热，小莲的身影就会出现在眼前……
这晚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喜欢女孩的感觉真好，心慌慌的，甜甜的……感觉她也在喜欢我，如果明天有单独见到她的机会，我想向她表白……”
从此，他喜欢上了那种心慌慌的感觉，总希望能长时间的生活在那种心慌慌的环境里。
后来的日子里果兴军满脑子都是小莲的影子，干起活来精神百倍，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干什么，总觉得小莲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特兴奋。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准确的说是被小莲迷住了。
食堂里的服务员不够用，管理员老刘头经常找来果兴军和小川子帮忙，这也给了果兴军接触小莲的机会。每次走进食堂，果兴军的心里都像揣着只小兔子，突突的跳个不停。和小莲在同一个房间里干活，是他特幸福的事，为这，他每个休班日都希望老刘头来找他和小川子去帮忙。当然了，必须是他和小川子两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就会拘束也会胆怯。
果兴军是个腼腆的性格，很少敢正眼看小莲。可小莲却不同，是个活泼大方的姑娘，经常主动的，近距离的接触果兴军。有时两个人接触的动作甚至会很夸张，像是她故意作弄这个腼腆的小伙子。而后，便大声的朗笑起来。
小莲是乎对果兴军的腼腆特感兴趣，经常盯着这张涨红的脸不放，直到他把头埋的更深，她才对他说：“把头抬起来！正眼看着我，我是不是魔鬼。”果兴军犹豫着，慢慢的抬起双眼，只看一下，眼球就迅速转到别处。逗的小莲又一次笑出了声。周围的服务员也跟着笑个不停。小川子也感到很好笑，经常把这些笑话带回的寝室里，于是，寝室里也传出了笑声。
在一个果兴军休班的早上，早饭后小川子悄悄的把他从寝室里拉了出来。
“果哥，有个大喜事，想知道不？”小川子神秘兮兮的说。
“啥大喜事？”果兴军的心脏突然加大了跳动的力度，紧张让他的脸涨得通红，因为，他吃早饭的时候看见小莲在悄悄的和小川子说着话，还时不时的向他这里望几眼。那时候，他的心已经在发慌。
小川子把手伸到果兴军的眼前，说：“两块钱的喜糖，买不买？买回来就告诉你，我现在就去喊耿三哥过来吃喜糖。”小川子进寝室了。
果兴军很腼腆，本来是不好意思买糖的，可脚却收不住，不知不觉的走进了矿门口的小卖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