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兮闻言不由挑了挑眉，不自觉地将面前这位杜小姐重又打量了一番。她很聪明，知道自己的婢女说错了话，若是因此被有意为难，那么无论她对这次春猎抱有怎样的目的，都可能因为这一句话就此中断。
她不直接去向祁轩道歉，反是求得自己这个夫人的原谅。将她与燕平侯的冲突，转为了女眷之间的小小意外。若是自己苛责，事后还可能会被知晓此事的有心人传言自己没有大家风度。最终结果的得失逆反过来，在此事上占到的上风便毫无意义了。
语兮转眸看了看女子身旁那名唤若藕的婢女，脸色有些委屈和不忿，一双眼瞪大了看向自己，好一会儿才在杜清再次的侧身责备后福礼请安。
斜眸探看一眼身侧脸色略显平淡的祁轩，语兮笑了笑，伸手勾起他垂下的手背到自己身后，眸子望向对面的杜清，“杜小姐快请起。”说着右手继而微抬，“原就是我与侯爷玩闹间没有注意到小姐，若小姐有什么不适，可要早些说出来。”
杜清虽然心知方才自己的措辞能避免与燕平侯的冲突，但她并没有笃定眼前的夫人会就此放过。传闻里她极受燕平侯的宠爱，自己没什么身份，未必被她放在眼里。但现在对方不仅将此事带过，还如此关切，倒让她有些琢磨不清其中意味了。
杜清心里仍有忧虑，但面色却调整得很快，直起的身子稍稍前倾，“夫人客气了，杜清无碍的。”
一旁的若藕许是因为男子冷凝的神色心中有惧，又或许是因为反应过来燕平侯这三个字所代表的身份，总之不再那般张扬，努着嘴垂首立在那，丝毫没有再去争辩什么的意思。
语兮的手挠了挠祁轩被握在自己手里的手心，身后的男人就会意地靠近了一步。
男人倒也不是真的要和一个小婢女过不去，既然语兮有意调停，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何况她主动牵了自己的手以示安抚，确实让他很是受用。
祁轩回握着语兮的小手立在她身后，黑眸微抬，“既然杜小姐没有大碍，本侯还有公事，就不相陪了。”说着稍稍躬身贴近语兮的耳畔，“别玩久了，早点回去。”
耳蜗痒痒的，引得语兮不自觉地缩脖想躲开。好在祁轩没有再恶作剧，自她手心抽出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随即抽身离去。
语兮的视线跟随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在远处守候的钟鸣。无奈地笑了笑，转向杜清，“可有吓着杜小姐？”
摸不清这位夫人的意思，杜清赶忙先摇头表示，“夫人言重了，臣女不敢。”
“都是小事儿，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语兮将犹自犹疑的杜清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轻轻拉过她叠在身前的手，“此次春猎众多世家小姐随行，其中深意，不用我说，杜小姐心思聪慧，自然也是懂的。”
眼见杜清微垂的眸子有了变化，语兮继续道，“你有什么打算我不清楚，不过方才的插曲必不会影响到你。我也不求你信我，只是作为过来人提醒你一句......”语兮稍稍垂首凑近，“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而这里，从来都不缺这样的人。”
入耳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乎杜清的意料，惊异而惶恐地抬首看着那张笑意浅浅，没有丝毫算计的脸，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的确因为叔父的关系被列在此次春猎待选的世家小姐中。
叔父的官阶不算高，但已足够给他们家族一个安稳的庇护所。她的父母身子弱，很早之前就将她寄养在了叔父家。她儿时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叔父陪伴度过的，是以与叔父的感情也尤为的深厚。
可后来叔父有了官位，俸禄总归是比以往的小本生意赚得要多的，婶娘慢慢尝到了好日子的滋味，对叔父的要求也随之变高，他们能相处的时间自然也越来越少。
渐渐的，杜清发现叔父不爱笑了。
她其实很清楚是为什么，但所谓官场生涯，并不只是婶娘一人就能影响的。所以当叔父叹着气和自己提起这次隐藏在春猎里的选亲时，她没有考虑拒绝。
杜清知道攀上皇子能给他们的家族带来什么，她不期望叔父的官位一升再升，她只希望叔父能少背一些担子。父母相继病逝后，叔父就是她唯一的血亲，她当然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帮到叔父。
准备？自己早已做好，那还有什么好迷惘的。
语兮注视着杜清逐渐明晰的眼眸，心中的想法也确定下来。不过......“小姐的若藕还是得好好管教。这里不比自己府中，口无遮拦是容易招来祸事的，隔墙有耳这话切要记得。”
杜清眸光微闪，忽而就放下了心里那层厚厚的芥蒂，微微垂眸，轻声细答，“臣女谢夫人指教。”
语兮点点头，刚要开口告辞，远处转回的男人已是出声催促，“兮儿，该进去了！”
“就来啦！”语兮扬声去应，随即回首一笑，“若有机会，再与小姐叙话。”说完也不管杜清回礼，抬步就朝男人走去。
杜清远远望着男人抬手勾去女子走动间飘飞的发，姿态随意而自然，分毫没有一丝方才催促时的不耐。漆黑的眸子里尽是宠溺，修长的手指随即勾过女子的下巴，不知附耳说了什么，只见女子扬起肆意而满足的笑。
收回视线的杜清并没有动摇她的决心，但却默默地期望，那位不爱言语安静如水的七殿下，能够完整她在这场博弈中最后的色彩。
......
“你看上她了？”眼见远处杜清带着婢女走开，祁轩这才缓缓问道。
“你觉得合适吗？”语兮并没有直接表态。虽然她确实想要将杜清推荐给明澈，但男人的考虑总归是不同的，何况自己与明澈还没有熟络到可以为他们牵线。
祁轩看着语兮抿唇略有些紧张的样子，不觉笑了笑，“你想怎么说服我？”
语兮看了眼祁轩并没有太多刁难的神色，偏首道，“她的背景简单，不会将七殿下拉近权谋的中心；她有一争的决心，但比起飞上枝头变凤凰，她的别有顾虑能降低她的算计心。另外......”语兮缓缓吸了口气，“你不觉得，她的某些方面，和我很像吗？”
黑眸微微一闪，轻轻一叹，“可你怎么确定......”祁轩的话说到一半，便自己止住了。不是被人打断，而是发觉自己将要问出的话不再必要。
女子的理由里，出发点都在于会不会害了明澈，反倒是并不担心明澈会是杜清的错误选择。这个意识并不明显，但恰恰说明了她对自己的信任。
其实，祁轩对于是否要将明澈牵扯进来也犹豫了很久。他太清楚明澈的个性，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直到最后自己都不要通过明澈来达成目的。
从语兮提起皇帝是否会应承明澈与一个寻常小姐的婚事时，他便断了多余的念想。可当现实推到他的面前，他依然有些踌躇。
不在于这个选择，而在于他们所做的，说到底还是想要掌控明澈自己的判断。
看着祁轩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久久不再说话，语兮扯了扯他的衣袖，微微蹙眉，“你想到什么了？”
回神的祁轩忽而伸手将语兮拉进怀里，嗓音低沉，像是交代又像是警告，“我不想让明澈觉得她是我属意给他的选择，所以关于此事，你也不要再去插手参与。”
男人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语兮心知他已做了决定，有些可惜，但也能够理解。轻拍了拍他的背，忽略那其中他拒绝利用明澈和面对自己时的落差感，在男人没注意的地方，眼眸稍垂，“那就一切随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