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里的沙，静静地流淌着。时间，一分一分地溜走。
就在无双悄悄地，不露声色地第三次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上的时候，那背对着无双的曼妙身影，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无双心底一喜，随即赶紧躬身敛礼，轻声请安：“无双见过绿漪姐姐！不知姐姐正在忙碌，倒是多有打扰了！”
绿漪熄了那炉火，随手搁下手中芭蕉扇，桃花凤眼斜斜一挑，扫了那无比恭谨的无双一眼，见她衣饰朴素，毫无炫耀之色，又想起早上她对付那若汐身边雲儿的听闻，心中一动。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轻启朱唇：“起来说话吧！坐！”
无双瞧着她洁白如玉的手背上，隐隐沾染的一丝黑色碳灰，想要开口提点，却又觉不妥。
她想了想，婉转道：“多谢姐姐！如今姐姐正忙，无双本不该此时打扰，只是无双听闻姐姐喜好花露。前几日，无双刚巧得了一瓶槐花花露，就前来献丑了！”
绿漪浅浅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中递来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瓷瓶，扫到自己手上的那一丝碳灰，不露声色地拿袖中帕子擦拭了一下，又指了指身侧的座椅，低低道了一声：“有心了！坐吧！”
无双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多言，只继续敛了一礼，在那绿漪就座后，这才缓缓坐下。
绿漪拔了那瓷瓶上的小盖子，在那瓷瓶口上，用手轻轻挥了一挥，嗅了嗅，目中有了些许暖意，语气亦温婉了不少：“不错！我倒是未曾想到，这槐花，居然也能制作花露。”
无双起身，将袖中所藏那卷《佰草集》，双手恭奉而上：“听闻姐姐喜欢花露，无双无以为献，幸而来时，身边带着这卷书，不知可能入得了姐姐的慧眼？”
绿漪看了看她，目光清亮，面上诚恳，倒是并无谄媚邀功之色。
她接过那已经泛黄显然是善本的《佰草集》，翻了一翻，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喜：“你如此割爱，倒是令我不知如何回礼了！”
想了想，她柳眉微微一挑：“罢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本来那许妈妈就让我教你规矩。如今我看着你也是乖巧，不如就指点你一二吧！”
无双大喜，双膝下跪，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姐姐垂怜！”
绿漪起身，虚虚将那无双扶起：“且慢行大礼。我瞧着，你既然能藏有此等善本，倒也不像是为生活所迫入了这清荷楼内，难道是被骗进来的？”
无双一愣，想着要是实话实说，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况且，这绿漪心思，自己毕竟尚未摸透。
她略一寻思，只恭声回道：“骗倒未必，只是小门小户，如今又不为继母所容，只好自己寻口饭吃……”
绿漪听着，倒也合理，毕竟，这世上，为继母所容的孩子可不多见。如此一想，心底倒是对着无双有了些许同情。
她叹了口气，缓缓道：“如此，既来之则安之。若你有心，不妨好生多学几门傍身之技，学得好了，自然有你出头之日，将来，倒也不一定就比那小门小户人家干干净净的女儿更惨。”
无双点头称是。
绿漪又问了一句：“琴棋书画，可有涉猎？这些学起来，倒是非一朝一夕所能取巧的。”
无双本想谦虚回说略知一二，虽说交浅言深是大忌，但听了那绿漪后半句，却觉得还是如实回复更好，因此，干干脆脆回道：“不瞒姐姐，家父也曾是一小小九品县令，琴棋书画一道，倒是自小研习过了。”
绿漪眼中闪过一丝丝讶异，官家之女，怎生如此清贫？为了掩饰自己的诧异，她微微一笑：“如此，倒是委屈姑娘了！不过，也好，既然姑娘精通琴棋书画，又如此绝色，那将来的造化福分，恐怕就是不可限量了。”
无双听着她终于开口第一次唤了自己一声“姑娘”，一颗吊了半日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些下来。
她温柔一笑，摇了摇头：“造化倒不敢说，只是如今，还得多多麻烦姐姐指点一二，才能在这清荷楼里立足。”
绿漪看她言辞诚恳，并不以出身自骄，倒是略略看高了她一眼：“话是不错，只是，你既然出身那书香门第，未必便肯学那以色侍人之术吧？”
无双摇头，一脸坚毅：“姐姐说笑了，如今无双既然入了这清荷楼，唯一的生存手段，便是以色侍人了！再说，青楼也罢，侯门也好，这后院女子的命运，又有几人能逃得过那以色侍人的结局？谁又比谁清高呢？”
绿漪此时，方始彻底看清了，这个看似柔弱小女子的心思眼界。她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好！如此，你且随我来，我有几本书先借你一阅。”
无双应声跟在她身后，入了隔壁的房间。似乎是那绿漪的琴房，紫檀木琴桌上，是一架出自清音坊的名琴，一看就身价不菲。
琴桌旁的鎏金瑞兽香炉中，正袅袅散发着一丝丝百合淡雅清香。
绿漪从那靠墙的一排百宝格暗箱中，取出三本用红色绸布包着的书。
绿漪当着那无双的面，打开包袱，露出最上面的一本《素女经》。
无双想起那些传闻，面色不可抑制地红了一红。
绿漪却面不改色，媚眼斜斜，淡然道：“这只是最浅显的入门技艺。这底下两本，却是千金难得。你今晚回去先把这三本都仔细看了，能够都记下，自然最好。”
顿了一顿，又道：“有些地方，估计你还不一定能懂。但也没关系，待明日下午，还是这个时候，可以来问我。明晚，我自会让那许妈妈，安排你现场观摩一下。”
无双再没经验，也立即就明白了这些书，到底是干什么的。她自然面色发烫地收了下来，口中道谢不已。
绿漪淡淡一笑：“有志者事竟成。你也不用谢我。我只给你一个晚上加明儿上午半天的时间，能够消化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
无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三本明明很薄却感觉有千金之重的书，曲膝重新行了辞谢之礼。这才出了那琴房，唤来小雯儿，出了那沁香居而去。
绿漪站在琴房窗口，看着那无双窈窕婀娜的身姿，渐渐消失在环廊转角不见了踪迹，才低低唤了一声刚才候在门外等候着的贴身丫鬟霞儿：“你确定那两人如今正在水榭亭中？”
霜儿点了点头，凑近她的耳朵：“姑娘放心，一切都安排得刚刚好！”
绿漪点了点头，媚眼如丝，瞧着自己那鲜红的蔻丹指甲，冷冷一笑：“很好！退下吧，继续去盯着，回来向我一字不落地汇报便是。”
那霜儿领命，悄悄退了出去。
绿漪这才抬头看着那窗外斜阳下，摇曳生辉的那丛绿竹，眼底寒意陡生：若汐，好戏就要开唱了，不知，你可准备好了？！无双，你可千万别让我看走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