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省看的目瞪口呆,正欲出言相问,却听老者叹息一声,略带伤感道:“小七啊,小七,你就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顿吧。”话音未落,池塘中起了一阵骚动,霎时间所有金鱼同时退避,水面一震,一条通体乌黑的小鱼蹿跃而出,约有七八尺高时,对着老者一声低鸣。
“吱吱啊··· ···”
鸣罢,小黑鱼重又钻入水中。老者听到他的叫声,一脸的皱纹同时化开,笑呵呵道:“吃吧,吃吧”,仿佛与乳养的孩童聊天一般。大省见此,心中着实不忍,几次都想悄然离开,可是一看到柳儿紧闭的双目,鼓起的勇气瞬间便瘪了下去。
“小兄弟,看到了没有,你求的就是刚才的那条小黑鱼,老夫豢养它快二十三载了··· ···”老者淡淡道。
大省听他如此说,心中更加纠结,拱了拱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老者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自顾自说道:“老夫在马背上颠簸了大半辈子,说出口的话,何时不作过数,咳咳”,也许由于情绪有些激动,老者轻轻咳嗽几声,顺顺气,继续道:“小七,小七终归是别人惦记的一味药,此次能救了这位姑娘,也是它的造化,哎,老夫也没几日光阴了,这也算对它的交代吧,总好过,总好过,咳咳”
大省见他咳嗽的厉害,欲伸手帮他抚平气息,老者却摆摆手,微闭双目,自行调理气息,半晌,长出一口气道:“你知道如何用药吗?”大省摇摇头,老者抬眼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哎,老头子帮人帮到底,就由我亲手替你救活这位姑娘吧。”
大省听到此话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双膝跪地,感激道:“多谢老人家!”老者并不多看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支陶埙,吹了起来。
功夫不大,池面涟漪泛起,众鲤鱼四散逃走之后,小黑鱼在池中快速游弋几圈,陡然前蹿,竟向着老者扑来。老者望见黑影,眼皮一抬,埙声戛然而止,左手之中多了一把精致的佩刀。小黑鱼原本极为欢快,不经意间看到明晃晃的刀刃,立时惊慌失措地鸣叫了起来。
“吱吱啊,吱吱啊··· ···”
叫声未已,老者没来由地沉声吩咐道:“盆!”
话音未落,一盆琥珀色的液体已然摆在老者脚边,大省这才意识到有一名高挑的汉子一直都站在他们身后,自己竟然毫无察觉,不由得生起一股寒意。
老者心无旁骛,稍向脚边瞥一眼,随即左手轻抖,在这一抖间无数透明的鳞片,如雪花般齐齐没入盆中,再看老者手中小黑鱼早已阖上双眼。老者手捧瘫软的小黑鱼,缓缓起身,幽幽道:“盒。”高挑男子立即递过一方木盒,老者接过木盒,口中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什么,末了双手颤抖着将小黑鱼敛入盒中。
大省看他如此伤心,赶忙起身搀扶,老者却挥手阻拦。三人沉默了一阵后,老者深吸一口气,对高挑汉子道:“你退下吧。”闻听此话,高挑汉子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情愿,老者看也不看他,摆摆手,高挑汉子不敢违拗,捧着木盒悻悻离去。
“解开她的衣服。”老者轻咳一声,吩咐道。大省不明所以,停在原地,疑惑地望着老者。老者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指了指盆中鳞甲道:“你不解开他的衣服,老夫怎么用药啊。”大省这才会意,略一迟疑,手忙脚乱地解起了柳儿的衣衫,过不多久,柳儿身上仅剩一条底裤和遮羞的兜兜。
雪白的肌肤、玲珑的曲线先后出现在眼底,大省心跳骤停,一双手悬在半空,不知如何落下,正在此时,耳畔恍惚传来老者的声音:“可以了。”此话入耳,大省如释重负,一颗心狂跳不止。
“端盆!”老者语气中透着股威严,大省心神尚未平复,顺从地端起铜盆,有意将眼睛看向盆中,渐渐发现盆中的液体似乎是一种油脂。
老者见大省战战兢兢低头端盆,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伸手从盆中摸出两把鳞片,放在鼻底嗅了嗅,快步走到柳儿身旁忙碌了起来。约莫一盏茶时间,老者忽然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好了。”
大省循声抬头,发现柳儿额头、脖颈、手心、肚脐、足底等处七彩斑斓,异常炫目,不由得惊异道:“小黑鱼不是黑色的吗?它的鳞甲也透明无色,怎么会,这,这就七色吗?”
大省激动半天,老者始终不发一言,待到他扭头看向老人家时,对方眼角早已挂起两行浑浊的泪水。
“小七呀,小七,世人都以为你身披七彩,形貌华贵,谁曾想你一身乌黑与泥鳅差不多少”老人喃喃自语,几度哽咽:“哎,你吃我这么多鲤鱼,却只留下这一点颜色,你欠我的何时还啊··· ···”
耳中听着老者的低语,大省心中也有些感伤,可是当他无意间瞥了柳儿足底一眼时,立时变的目瞪口呆,只见那大团光华渐渐微弱,一片片鳞甲就在由明转暗的过程中,一寸寸化入柳儿肌肤间。大省不明其中缘由,嘴巴开开合合,几次都想向老者请教,却又担心触到他痛处,最后只好兀自揣测。
就在这个当口,老者忽然仰天大笑一声,缓缓敛起悲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大省道:“闻家千金怕是要醒了,你快帮她穿好衣服,省的一会儿尴尬。”
“哎,哎”大省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连声答应几句,正要动手,却有犯难了。老者知其心思,双手背后,不紧不慢道:“老夫见你赶了几百路,又是下跪,又是求情,怕是对这个姑娘有意,如若果真如此,你日后娶了她便是,那么今日之事算得了什么?”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大省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帮柳儿穿戴齐整。就在他刚刚拿开手,又去挪移铜盆的时候,柳儿手指微微动了几动,接着眉头轻蹙,双眼稍稍眨了几眨,继而陡然坐起,对着池塘一侧呕吐起来。
“怎么样,好些了吗?”大省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问道。柳儿闻见自己满口腥臭,极力将头拧向一边,在身上摸索了几下,羞涩道:“好多了,吕大哥。”
老者料想他二人必有些柔情密语要说,有意咳嗽一声,对着远处道:“把油倒了,换一盆清水来!”
柳儿听到说话声,习惯性地回望了一眼,发现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心念一动,抬头四下扫了几眼,对着大省轻声道:“吕大哥,这里是,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 ···”
不等大省说完,柳儿眉头一皱,焦急问道:“对了,向晚怎么样,他没事了吧?!”
“他没事了,你给他放过毒血之后,他就脱离了危险,此时怕是和相骖他们在化身谷中呢吧”大省怕她担心,先回答了她疑问,接着说道:“咱们这是在挂甲镇,这位老伯家中。”说罢,向老者摆摆手。
柳儿本打算对老者行礼,但是想起自己的污秽未除,只好勉强挤出几分笑意,略微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高挑汉子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过来,见到大省两人也不搭理,自顾自将清水摆在围栏上,又把挂在手臂上的毛巾递到大省手中,这才对着老者深深一揖,端起油盆悄然离去。
老者望着他的背影,悠悠叹息道:“别看他如今卑躬屈膝,当年可着实是一把杀人越货的好手啊,哎,都老了,老了。”
在老者的叹息声中,柳儿从栏杆上慢慢挪下,活动活动筋骨,开始洗漱起来。没过多久,猛然记起什么,对着大省瞪眼问道:“吕大哥,你··· ···”话未说完,想到老者还在身边,改口道:“见我那方绢帕了没有?”
“没,没”大省四下看看,同时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刚才过于紧张,错将手帕塞在柳儿身上别的位置了,于是结结巴巴转移话题道:“其实,其实你也中毒了,要不是,要不是这位老者,你恐怕早都没命了。”
听闻此话,柳儿心中一惊,转身怔怔看着大省。大省被她看的很不舒服,于是老老实实将她如何中毒,又如何得救,说了个大概,只是有意隐去除去她衣服那一节。
柳儿听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老者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徐徐仰起头道:“老人家的大恩,我康柳儿没齿难忘!”
老者见他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心中倍感不安,正想伸手扶她起来,心念一动,却板起脸道:“没齿难忘吗?”
“对,没齿难忘。”
“好,老夫有一个要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应。”老者说着有意无意将柳儿从头到脚,反复打量了几眼。大省心中不免咯噔一响,就听老者慢悠悠说道:“老夫想收你为义女,不知你肯不肯啊?”
此话一处,大省心中一松,转过头对柳儿投去鼓励的目光,谁知柳儿看也不看他一眼,低头俯首又是一拜,面有难色道:“只怕柳儿没这个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