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朗润,繁星点点,深邃的苍穹好似一眼张开的大网,又像极了一方亘古棋局,那或璀璨或暗淡的星辰,是一颗颗绳结,亦是落下的棋子,让人唏嘘慨叹,也让人惊心动魄。
游说大省失败之后,赵清岚拂袖而去,此刻他手牵马缰,背手站立在化身谷外的一处土丘之上,仰望着北斗,心事重重。
“啾啾啾啾”
不知名的虫儿极力鸣叫,扰得随行的苏清溪心情更加烦乱,他抓耳挠腮许久,壮着胆子道:“师兄,咱,咱们快些离开此地,当心他……”
“当心他们会谋害我们吗,哈哈,你不要把顺义盟的兄弟们看扁了,他们都是磊落的汉子,人人都有侠义心肠……”
赵清岚声音古怪,苏清溪不敢再多嘴,只好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下去。谁知赵清岚叹息一声,大笑道:“哈哈,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杖剑对尊酒,耻为游子颜。走,回长安!”
“哎,哎”苏清溪如释重负,连声答应,身手利索地爬上马匹后,和赵清岚一前一后,向着长安方向疾驰。月光下两人两骑,披着无数星辉,急急地掠过关中大地的山水河络。
长安城内,一处草草收拾出的宽敞厅堂内,川豫督师孙传庭端坐在一张帅案前,目不斜视,快速翻阅着一叠卷宗。隔着帅案,相距十四五步处,裴副将、李参将、胡之春、兰知义、皮破虏、姚钦等傅宗龙旧部,以及佟百战等孙传庭从河南带入陕西的心腹战将等人,齐齐垂手而立,众人各有心事,脸面却无一例外地显出战战兢兢的神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传庭突然一声清咳,在场之人几乎同时一阵战栗。
“各位大人、将军,本帅治军之法恐怕诸位早有耳闻,在这里我也不愿再多说了。”
孙传庭手中捏着一份卷宗,慢慢悠悠抬起头,望着众人淡淡一笑,继续道:“诸位也不要多想,孙某向来过往不究,只要你们在本帅麾下秉公办事,该升还是会升,该罚还是会罚的。”话到此处,将手中卷宗猛然拍向帅案,脸色骤变,目光凛凛道:“那位是姚钦姚大人,烦请出列说话。”
听到自己的名字,姚钦双腿发软,扑通跪倒在地,爬到帅案近前,一面扣着响头,一面苦苦哀告道:“大帅,小人知错了,小人都是受傅大,不,小人都是受傅宗龙那昏聩之人的唆使,才做了些错事,请大人念在小人愚钝的份儿上,从轻发落,求大人从轻发落,求……”
不待姚钦继续哀告下去,孙传庭眼睛眯了眯,不耐烦道:“拉下去杖责三十军棍,如果还没死,在拖回来说话。”
“是,大帅!”
两名虎狼般军校应声而出,不由分说驾起姚钦的手臂,干净利落地将其拖拽出去。功夫不大,厅堂外清晰传来“噼噼啪啪”的木棍击打屁股的声响,与此同时,姚钦“啊,啊,哎吆,哎吆”的惨嚎也开始在整个厅堂回荡。
孙传庭搓了搓双手,微微一笑,用温和的眼神在傅宗龙旧部的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皮老四身上。皮老四被他这么一看,脸色瞬间变地唰白,胆颤心惊道:“大帅,我,我,我……”
“哎,皮将军,你担心什么,本帅原是想夸赞你几句,没想到你如此胆怯,算了吧,功过相抵,从今日开始你不用再驻守潼关了。”说着话,有意瞥皮老四一眼,见他额头早已冒出涔涔冷汗,这才不紧不慢道:“本帅想在陕西境内垦荒复耕,这件小差事,不知道皮将军瞧得上,瞧不上啊?”
原以为被就此撤职,皮老四满脑子都是父亲的教诲,正想着是不是可以再拼死争取一番,却听孙传庭另给他一件差事,虽然这件差事具体是多大的官他还不太清楚,但是好歹保住了官身。皮老四不敢有片刻耽搁,双膝跪地感激涕零道:“感谢大帅栽培,但凭大帅差遣!”
孙传庭本想再威喝几句,逼迫皮老四就范,没料到皮老四二话不说就接受了他的调动,于是满意地点点头,摆摆手道:“起来吧,只要你奉公守法,本帅断不会亏待你。”
“多谢大帅栽培,多谢大帅!”
在皮老四的感谢声中,孙传庭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后,温和地笑笑,踱着四方步,走到众将官跟前。
他上下打量了裴副将几眼,夸赞道:“裴副将,武艺非凡,好,好!”裴副将受宠若惊,立即躬身施礼,被他伸手拦住。
他又拍了拍兰知义胸前紧实的肌肉,啧啧道:“兰将军,久经沙场,勇猛过人,本帅剿灭闯贼还得靠你呢。”
“大人!”
兰知义对他拱手致意,孙传庭笑容满面,拱手还礼。最后他走到胡之春身前,主动躬身施礼道:“兰将军有礼了,本帅早就听说您的奇谋妙算,可惜这些年无缘得见,否则那容得下闯贼如此猖獗。”
“大人莫要如此说,都是下官无能,陕西境内才落地如此境地。”
胡之春心中倍感欣喜,立即弯腰还礼,脸上却是一副惭愧的神情。孙传庭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按了按,转头看向其余傅宗龙旧部道:“各位将军的勇武孙某心中都有数,还望诸位同孙某上下一心,早日为圣上传回捷报。”
“大人英明,我等誓死效命!”
众将官跪倒一片,人人皆有大难不死的念头。孙传庭温和地笑笑,重新踱回帅案回,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将军请起,本府现在要下传三道将令,还望大家戮力推行。”
“尊令!”
“第一道:整饬军纪,安抚百姓,若有人再滋事扰民,无论轻重,就地问斩!”
“大人英明!”
“第二道:开垦荒地,恢复耕种,以三个月为限,让陕西境内再无流民。”
“大人英明!”
“第三道:出兵潼关,剿杀闯贼,全军休整十日,十日后出关剿匪!”
“大人英明!”
宣布完三道将令后,孙传庭意味深长地望了众人一眼,冷哼一声,对着厅堂外厉声道:“没死的话,给我拖进来!”
“是!”两位将校齐声答应。
眨眼间姚钦被慢慢拖了进来,他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特别是后臀处,几块破布烂絮被血水浆染通透,呈现出惊心的红褐色。也不知他的脾肺是否被他破,在他的嘴角有两股血水,无法抑制地汩汩淌出。在他的身后,是一摊摊,一道道血痕,从厅堂外的石阶上,一直延伸至帅案跟前。
姚钦刚刚靠近,孙传庭立即用衣袖遮掩住口鼻,眼睛眨了眨,随口问道:“还成不成?”
两位将校想了想道:“启禀大帅,恐怕不成了。”
“不成还拖进来作甚,快给我弄走”孙传庭连连摆手,厌恶道:“果然是不中用的东西,本帅还想着他要是能扛过这三十军棍,便既往不咎,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没想到,哎,晦气。”
说罢,瞥了瞥众将官道:“诸位将军,散了吧,散了吧,哎,晦气,晦气。”
第二日用罢早饭,赵清岚私下拜会孙传庭,将昨夜劝说顺义盟众人放回傅宗龙之事简单汇报一番。孙传庭听完,搓了搓手,望着赵清岚道:“放不放人都是小事,赵兄弟有替我分忧的心着实令人感动,呵呵。”
赵清岚听他如此说,心念一动,果断离开座椅,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一本正经道:“若是孙兄顾念我们之间的情谊,清岚这厢有一件不情之请,还望您成全。”
“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正式,说来听听。”
“如果孙兄顺利剿灭闯贼,可否请您对顺义盟各派网开一面。”
“这个,这个,哎”孙传庭叹息一声,诚恳道:“清岚,其实这件事情取决于他们,你明白吗?”
两日后,潼关外,大省和古飞彪、杨沐雨三人以及其余六七名顺义盟兄弟,扮作贩粮的商队,一路晓行夜宿,贿赂无数,混过重重盘查,终于走入义军的地盘。
“吕家兄弟,你们可算来了,闯王收到书信后赞不绝口,他老人家这几日除了商讨军情,就是等你们到来了,哈哈”
车放远远相迎,看到大省几人毫发无伤,显得格外高兴,开心地在这个肩头拍拍,又在那个胸口捶上几拳。
“车大叔,您一向可好,我觉得您怎么有些发福了。”
“还好,还好,哈哈”车放干笑几声,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人呢,人呢?”
“什么人,车判官您要找什么人” 杨沐雨嘴角上翘,故意打趣道:“我们几人不是都在您眼前嘛。”
“臭小子,你不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人吗?”
“我们确实不知道,您想见谁您说,我们马上给您带来……”
杨沐雨还想再笑闹下去,大省赶忙努努嘴,转头对古飞彪道:“飞彪,把粮食抬下来,让车大叔看看。”
古飞彪懒得多说一句话,转身走到一匹骡马前,随手拽下一只长条口袋,哐当一声丢在车放眼前。
车放心中激动,三下五除二解开口袋的绑绳,傅宗龙的肥大脑袋立即显露了出来。
“你们把人藏在粮袋中,也不怕闷死吗?”车放眼中放光,自言自语道:“反正是死是活也无所谓了,闯王已经传下令来,要立刻拿他的脑袋祭旗……”
“立刻祭旗!”
大省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同时诧异到:“闯王不再审审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