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别难过,就是累了。”他低声淡淡说着,缓缓转过头。
见我流泪,他眼里带着浅笑道:“真的,我就是累了。你今天还要去择木会馆么?小春会陪你去的,怎么开心就怎么玩吧……我先去睡会儿。”
说着,他绕过我,打着呵欠,满眼疲惫的上床、平躺、合眼。
他的背影看上去果真很疲惫。他既没说昨日发生了什么,也没说他去了哪儿。
“云溪……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转身哀求他,心里悔恨不已。
他闭着眼说:“没事……真的。你去玩儿吧。昨天是我抱你回来的,你喝多了--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我一身,我抱你去沐芳斋给你换洗的。软金甲在柜子下面,以后出去的时候记得穿好。我……吻了你。”
他缓缓道来,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睡过去了。
我含着泪水,坐到床侧,他忽然睁眼,抚着心口,侧目望着我苦笑道:“宝贝儿啊,心口疼啊,疼半天了。我说了真没事,你出去玩玩很正常,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我要是不在了,你再难过也来得及,现在就别让我心疼啦。”
他似开着玩笑,眼神温和平静,微笑的时候却明明闪过一丝难以承受的痛苦。
“昨天送你回来后,我又去应酬了,也喝多了,浑身难受着呢。让我睡会儿。从今你再出去,记得都好好打扮一番,我可不想再抱个男人在街上走啦。”他转头闭眼,轻抚我手,摩挲两下我指间戒指。
他此时脸色很差--苍白、疲惫。
我点头应下,穿好衣服关门就离开了。
柳云溪曾说过,我若离他远些,他就感受不到我的难过。
现在我务必要离他远些,免得他一直被疼痛折磨。
吃早餐时,种春说师叔嘱咐过,让他今日带我去择木会馆玩,只不过不要再喝酒了;还说让我去子归轩换衣服。
听到柳云溪交待过种春,我心里才踏实些,不禁还想知道更多,又急切地问他:“云溪还和你说过什么?”
“师叔还说,他昨晚喝多才回来晚的,让师叔母不要惦记;还说今天可以多玩会儿,晚点回来也没关系,给师叔也带份叫化童子鸡回来……还说过他再不会和师叔母生气了,让师叔母万不要多想……还说师叔母别总让他心疼才好……”种春仔细思索,一字不落的告诉我。
柔荑昨日去见师傅,回来的也很晚,不知道我喝多了的事,不禁问了几句。
种春看我脸色,草草地说了几句。
“姐姐莫要多想,昨早儿老爷就说晚上要去赴宴,都是杭州当地的商人,听说还有个姓贺的官员,不得不去;本来叫我和他同去,哪知荑儿师傅病了,荑儿在侧照顾没能同行,下午就着人告诉老爷了;想必是没人劝着,多喝了几杯。”柔荑微笑安慰我,倒不像说假话。
柳云溪也说她彻底放下了,她不随他赴宴,也是不想随他去了。
听了柔荑的话,我心里踏实许多。他真的是累了,我不该多想才是。
他也有疲惫的权力,他也有要求清净的权力,哪里就必须时时都坚强?
我谢过柔荑,只想赶快去子归轩换衣服。按照他平日的作风,也许给我留了字条物件什么的。
我心情好许多,我该自信些才是。
我离开饭厅,紫嫣上前叫住我,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姐姐昨天喝多了,被老爷抱回来的时候一身秽物,吐得老爷身上都是;老爷那么爱干净,姐姐也该考虑下老爷的感受吧?如果不会喝酒就不要勉强,紫嫣可以陪老爷喝;还有,姐姐就算难过,也不必糟践自己来博得老爷同情,也没几天了,姐姐就不能消停些么?”
紫嫣,被柳云溪这几日的“怜爱”糊弄的失去了冷静、忘记了自己不过是雾里看花。
我本来还有些焦虑,只想快点换好衣服去找柳云溪,静静地坐着陪在他身旁;听紫嫣过来挑衅,不禁怒上心头。
我停下脚步,种春和束梅也跟着我停下。
我缓缓转过身,怒视眼前这团碍眼的紫色道:“盛紫嫣--首先,我才是府中的女主人,你该叫我一声柳夫人;再次,你还未进门,老爷叫早了!最后,我俩的事轮不到你操心!我吐了他一身又如何?你夹给他的菜,他可曾吃过?我还要告诉你,昨晚--他亲自给我沐浴、洗去我身上的秽物!”
种春和束梅听我说完,退的远远的。紫嫣则鄙夷地笑着,一动未动。
“呵呵,柳夫人?不要给自己贴金了好不好?你不过是他信手淘来的妾,明媒正娶的才是妻!”此时她不屑地冷笑着,在我身前身后踱步、斜眼打量我。
昨日,柳云溪已经下过聘书聘礼,按照娶妻的程序接下来就是娶亲。
紫嫣和柔荑的这些娶亲礼仪,我都不曾有过,我只是没有聘书没有聘礼没有嫁妆的妾。
正室妻子只能有一位。
“盛紫嫣,就算我俩没拜过堂,我也是他唯一的妻!”我狠狠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
无论如何,她都不敢伤害我。
“唯一的妻……”我匆匆走着、低声念着。
无限春光在我身边掠过,赶不走、抓不住……
柳云溪为何那么招人爱?!
而我这唯一的妻却让他不安、让他紧张。
子归轩。
院子里的桃花依然妖娆。春风吹来,红雨飘落;吹得远的,都已经“轻薄桃花逐水流”……
我无心欣赏,推开房门,一套华服赫然挂在衣架上。
他大概要赏心悦目吧?我该做只让他赏心悦目的金丝雀才是。
束梅帮我梳妆。
打开梳妆匣,珠宝翡翠装满整整三层。我看了一眼,静静地合上,这里没有我要的。
铜镜里的容颜风华正茂,只欠一点红润、一丝微笑。
头上的梅花钗素了些;手腕的象牙镯子素了些;中指的戒指素了些;腰间的玉佩素了些。
见我合上梳妆匣,束梅虽不解,也没过问。
我寻的,是他留给我的只字片语。
华服,白底祥云暗纹、墨枝朱花的红梅。
这一身衣服也是为我量身做的,我却不知他何时做过这些事,或许是那天娶的包袱。
“夫人,梅花钗和这身锦服呼应的刚好。夫人再多些血色就好了……”束梅也知我心绪不佳,梳头时望着镜中的我,面上有些忧虑,话却是关心的。
这几日我也看的明白,她是忠心柳云溪的,便也是忠心我的。
我思量这衣服的来历,转身打开衣柜,果然不出我所料,里面整齐摆好格式各样的华服。定然都是他细心整理的。
见这一柜子的礼物,我忽然明朗起来。虽然他没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却有意要我过来看他的“作品。”
他总是那么包容我。
我终于放下心来,轻松地笑下,可是眼睛却潮润了。
前一日见我和萧公子在一起,他还黑着脸,仅仅一日,我喝到烂醉如泥他都能如此宽容,不知他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能做到如此隐忍。
我还是乖乖听话,乖乖留在他身边的好。
离开子归轩,风景如画的游廊竟然这么漫长。
到松萧苑时,竟然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只有种春。
……种春,正在松萧苑的月门下。
穿着在量身定做的女装,化了浓妆,带了珠钗、手镯、飘带的……种春。
我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你?你师叔在么?”我尽量憋住,他现在除了个头大点,绝对比我妖娆。
我现在只能算作美艳。
“师叔说让小春穿女装,免得惹麻烦。”种春讷讷道。
果然都是柳云溪安排的--看来他除了累些,心情还是不错。
“师叔说去找孟叔叔叙话,让师叔母不必去寻。还说务必带份叫化童子鸡回来,师叔要教师叔母饮酒……”种春这会儿已经放开些,手里不知何时多块帕子,眉眼间的媚态,怕是我也学不会。
我暗自笑着。
“师叔还说,他不该自私的总是让师叔母穿男装,师叔母该在最美好的时光留下最美好的回忆……”种春接着说。
他总是那么温暖。最美好的回忆……也许是嫌我前天去沐芳斋时太素了。
又在暗示我。
既然他一切安好,我就去择木会馆,和笑笑打个招呼,取叫化童子鸡就回来--他说他要教我饮酒。
有些事,先喝些酒才更……
我也一夜未眠,下午没准还能在夫君怀里酣睡一觉。
……
萧笑早已在那等我。
笑笑已经变身小娘子,我俩互相望了好一会儿,才呵呵笑起来。
“迟公子今日真是盛装!”笑笑夸赞道。
“相公说要我打扮的漂亮些,他不想抱着个喝醉的男人回家……”我小小骄傲地说。有夫君宠爱至此,自然要骄傲些。
萧笑清脆的笑声,比穿男装时好听不知多少倍。
“昨日柳公子过来寻你,开始还黑着脸;见你酣睡,立刻就笑开了,可是满满疼爱啊……”笑笑小声儿对我说。
昨天孙掌柜眼见着我和萧公子喝酒说笑,就派人去请老爷来。
柳云溪到的时候,笑笑正在独饮,我已经醉倒伏在桌子上。
柳云溪多一眼都没敢看笑笑,笑笑依旧有些失落,什么也没说。
柳云溪抱我离开时,种春开启话痨模式,把这一天见到听到的一字不落的说给柳云溪……
这会儿,笑笑和种春对视时,两人都吓得差点跳起来。
“你--春春?”
“你--萧公子?”
二人同时张大嘴巴、用手指着对方。
笑笑反应过来后,差点笑的背过气;种春反应过来,脸红的像要上花轿的新娘子。
他埋怨地看看我,见我笑的开心,就做了个扭捏的羞答答;笑笑见了,干脆伏在我身上笑起来。
“云片糕,没想到你……如此妖娆,真是贻害人间的蛇精……”笑笑指着故意扭着腰肢的种春,种春一点都不气,兰花指一指,捏着嗓子道:“人家练习了好久呢,可是要派上用场的……”
没想他学女人竟然还下过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