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的夜夜笙歌,看在眼里的奢靡无度,让我变得麻木。
这天晚上,老鸨又喊我和囡囡进去一个包间伺候,里面竟然是六当家伊二三和七当家宋大锤。
从见到桃花关在堂内晃悠起,我便日日都给自己画浓妆,鬼一样的浓妆,这会儿估计也认不出来,何况我一直用丝巾遮面。
有一点我不明白,每每戚苇堂来人,都是着囡囡来伺候。囡囡我俩端酒送去的时候,她叹口气说:“自打柳公子公开身份后,再有戚苇堂的爷们过来消遣,就都着我伺候着,也不知是捧场,还是为撇清自己。”
我俩安分的吹箫弹琴,六当家和七当家仿佛有许多愁苦,唉声叹气,欲言又止。
他们赞过囡囡后,让囡囡去取些酒,之后就开始议论。
他们知道柳云溪常来囡囡这,是有意支走囡囡,而我又是个哑巴,议论起来就不那么忌讳。
伊二三先开口,他四方白脸,此时愁苦的活像死了夫君的寡妇:“老八也和你说了?”
七当家抓抓胡子:“唉,可不是!你说老八这是多大胆子?堂主不过鬼迷心窍,过几日兴许就好了。他着什么急?!再说就他哪是做大事的料!”
伊二三似乎望了眼我,我正在擦萧头也没抬。他压低声音说:“二当家三当家都不在,杜五肯定是拥护堂主的,楚楚就算和堂主置气、一颗心也在堂主那,你说老八脑袋让驴踢了?还是他背后有人撑腰?”
宋大锤并没刻意压低声音,举着酒盅却不喝,咂着嘴道:“听说老八去年就拉拢不少分堂堂主,二十多个分堂,至少有十个都明确表态了!分堂堂主只听说大当家最近荒唐,可不是容易被老八拉拢--老八私下定然许下过许多好处!”
伊二三低头继续低声说:“你说外面传言说堂主只谋私利、不顾全大局的谣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会不会就是老八放出去的?”
宋大锤叹口气:“唉,堂主这次来杭州,为个女人公开身份不说,现在还这么荒唐,被居心叵测的人拿来做文章,说来堂主也有责任。”
伊二三也跟着摇头叹气:“可不是!听说为找夫人,堂主连宅子都烧了;据说夫人想吃老虎肉,他都要把白瑶宰了……真是红颜祸水啊!”
宋大锤也摇头说:“桃花关和文峰前儿都回去了,也没个人主持大局。老八也是看三哥四哥走了才敢有动作,楚楚和老五也不知道忙活什么,一直也没露面。无一也不过来,唉……”
他们又低声说了许多,我也听的真切,是老八拉拢人心想自己做堂主--他放言说柳云溪始终不敢露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如今虽然露面却荒诞无度,不日就会让戚苇堂陷入水深火热。
最后宋大锤又说:“这一两日就有分堂堂主来杭州的,虽说是玩乐,可暗地里就和老八家来往密切,我派出的眼线就报过五次。”
囡囡取酒回来时,二人就不再议论,只是愁眉苦脸的喝酒。
送走宋大锤和伊二三,我久久不能入睡。
不知郑百步想对柳云溪做什么。刚刚宋大锤的意思是,郑百步家就是在杭州,曾经听柳云溪说他已经成家,有一妻一妾,还有一双儿女,实在不行,绑票?
可是现在都不知道柳云溪人在哪,消息都通知不出去,也不知道老六和老七如何想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醉烟楼对面的小巷找到大牛,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我又把这两日攒下来的七八两银子都给了他,让他多找些人手,帮我打探郑百步的府邸。
他嫌弃地把银子扔回给我:“打发叫花子呢?!”
他是嫌少?可我再没有了。我忙赔笑:“要不你叫他们过来,我跳个舞怎么样?也能值几两银子……”
他用手里的酒囊重重敲我一头下:“我就是叫花子,但你不能打发!”
我忽然领悟,忙揣好银子,改口说:“请大牛哥帮小女子找些人手,寻郑百步家门。”
他这才悠悠然地喝口酒,睨眼看我:“这还差不多!记住了,以后要帮忙直说,别拿银子过来寒碜我!”
柳云溪若是这么说我,我定然立刻把他扑倒,以身相许;对大牛我却什么都拿不出--除了撒娇,我只有充满铜臭的银子。
我嘿嘿笑下,“不敢了,不敢了。”
第二天,大牛就把郑百步家的地址告诉我,之后问我:“你知道有什么用?”
是啊,我知道有什么用,我看看他,自己也迷惑了。
他笑了下,“我着人给你盯着呢。几个老婆几个孩子几个家丁门朝哪开都谁来过……”
我拍拍他肩,佩服的五体投地:“还是大牛哥江湖经验多……”
他瞧着我拍他的手:“拿开,我可付不起银子。”之后又拧着眉说:“不过,好像还有别人也在监视他。”
是徽山堂的人也说不定,我正想着,也赶忙抽回手。
大牛也带回好消息,他已经在城北找到一处便宜的宅子,孩子们都已经安顿好,还说等哪日有空要带我去。
那些孩子,有的和母亲一起乞讨,好几个母亲都托大牛给我带话,说我是活菩萨。
这是我穿越以后听到对我最不肤浅的夸赞。
我对自己的工作愈加热爱。
囡囡本来就是醉烟楼的花魁,我也跟着沾光,也稀里糊涂地成了花魁寒芙蓉。
人们来听曲儿观舞也是因为好奇心,好奇我到底长什么样,老鸨也看出其中的商机,更是大肆宣传,还说什么谁要是能让我倾心、摘下面纱就让我单独给谁陪酒去。
打赏来的银子总是大把,却没人能让我摘下面纱;老鸨说,只等过几天柳老板回来,说我是柳老板的人,就再没人惦记,巴结柳老板的也大有人在,打赏只会更多。
这晚大雨滂沱,雷声大作,醉烟楼里也没什么人,我和囡囡也不用表演,老鸨说基本是白地,不见得收多少银子,还不如让我俩休息休息。
我朝窗外望了眼,大牛也有休假的时候,这时候就不在。
我在房里,伏在桌子上想究竟如何才能阻止郑百步。
暴雨似乎要摧毁这不太结实的房子,雷鸣声也震耳欲聋,这种环境下我一个人在房里,不害怕就不错了,根本也没想到什么主意。
有一种想念,像蛰伏的野兽,在我放空的刹那,突然苏醒,在心里肆虐。
想念,让雷雨也变得像小绵羊般温顺。
外面忽然传来马嘶声。那一刻的恍惚,就像曾经我在铺子里想念远去的他,而他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过一会儿,老鸨喊我去三楼伺候。
我收拾起思绪,都装进自己小小的荷包。
走在楼梯上,老鸨好生交待我一番,我才知道刚刚不是错觉,就是我的他回来了。
还是从前那个房间,我还没准备好,想推辞已经来不及了;我轻抚下丝巾,蒙的严严实实,老鸨望着我说:“我的好儿,虽然你是个哑巴,可只要是干净的,说不定也入柳老板的眼。”
我自然是干净的,可是我特别好奇柳云溪怎么知道哪个是干净的。
这事儿有待考证。
我从柳府失踪已经快两个月,贱儿被他逼跳崖也有一个多月,推门的时候我却犹豫不决,最后,在我大脑一片空白下,老鸨把我推进了房里。
在这里,每个人都想讨好柳云溪。
房里烛光昏暗,囡囡已经在左手边的琴旁坐下,见我进来,她立刻起身,过来拉起我手往柳云溪方向过去。柳云溪正背对着我们换衣服。他身形清瘦许多许多,微驼着背,正往身上穿一袭白衣。
我俩在距他差不多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我眼泪要控制不住掉下来的时候,他低沉地说了声:“囡囡,抚琴。”
囡囡点头却没动,直到他转身过来,才注意到我。
他眼神落在我身上的刹那,我缓缓垂下头,他身形微怔,继而低头继续整理衣服带子,直到巴掌宽的腰带一丝不苟地贴在他腰身。
他没容囡囡言语,直接躺在床上,枕着双臂。囡囡有意让我抱住这棵大树,她给我个眼神,让我与她合奏。
箫声刚起,就被他厉声打断:“停!”之后他疲惫地说了句:“不许吹箫。”
囡囡难过的朝我点点头,我放下手里的萧安静地立在角落。
他不许吹箫,他不许他的世界有我的痕迹。
琴声撞击房间每一个角落,在被反射回来,在耳边萦绕。
他似乎睡着了,琴声一落,他低沉的声音也再度传来:“继续。”
囡囡继续抚琴。琴声抵不过外面的雷雨声,听来就断断续续,实在称不上有多雅致。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从床上起来,慢慢朝我们走过来,坐在琴边,让囡囡起身。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囡囡便拉着我一起舞蹈。
他是老板,他想怎样就怎样。
他的琴技并不高超,甚至有些生涩,但是曲子却悲戚哀怨,就像他夫人死了一般。
在他心里,我不是给他扣了绿帽子的么?可怎么好像哀乐!
我和囡囡都快要舞不下去了,打开窗户让我们直接跳楼自杀才最配他此时的曲调!
这种气氛过于诡异,他自己也许也觉察到,收了手不再继续。
他望着自己的手怔了好一会儿。那双手,没有戒指。
囡囡望着柳云溪,试探着言语:“听说去了苏州?不该回府?怎的大雨天跑这来?”
他落寞地拨弄琴弦道:“没有佳人入梦,夜夜难眠。”
囡囡随着浅笑下轻声道:“不是有新夫人了?只怕佳人夜夜在榻,把我们这些个轻浮的都忘了也不好说。”
他放下抚琴的双手,漠然道:“新夫人……新夫人倒是要好好伺候才好。”
从前的夫人是他的伤疤,没人敢再提。
忽然,他抬头问我、不带一点情绪地问我:“寒芙蓉?你擅吹箫?”
我慢慢行个礼,点点头。囡囡替我回答:“柳公子,寒芙蓉是个哑巴,她叫度娘。”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我,房里昏暗的灯光也只能看个身形,我倒不怕他会认出来。
之后只听他哑然失笑下:“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他人怀中。”
柳云溪,你的智商大概都喂狗了。若不是你把紫嫣放在身旁,她说什么你都信,又怎么落到今日的伤心地步。
我悄悄咽下泪水,他既然已经是紫嫣的人,今日就只是我的客人。
柳云溪挥挥手,让我离开,我上前伸手讨要银子。
囡囡忙拽回我手,笑着说:“妹妹不懂规矩,老板可别动气。”
他低头,看都不再看我。
雷雨夜里,正好可以掩盖我的哭声。眼泪今晚再掉一次,以后我便和他没有瓜葛。
日思夜想的再见,真的只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