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第二天我还是跟柳云溪借了五两银子。
我说我是借,以后要还。他没有笑话我,给我留下银子,还让我给他写欠条。
他收好欠条,揶揄我说:“你最好永远都还不上,日日都陪着我。”
一早起来,就没见过十七。吃饭时我问柳云溪他的贴身小厮哪去了,他犹豫片刻说:“有你贴身照顾我就可以,别人不需要。”
我和他说柳三和莺儿的事儿,他笑着说柳三一到容淳庄就和他说过了,那时因为我“失忆”,所以他没和我提过。
我又问他白瑶哪儿去了,他说白瑶想家了,让二当家他们带回去东京的柳府了。
早饭以后我告诉莺儿,柳三早就和柳云溪提过,莺儿很感动,她说:“原以为他不愿意张口,却是我多想了。”
我想想也对,许多事原也是我多想了吧?
拿到银子,我直接买些必需品,等我到宅子的时候,大牛已经勤奋地去乞讨了,不过他留下一个妇人给我帮忙。
妇人叫万氏,很和善的人。
安顿好我带来的什物,我俩把被子都拆开洗过。
除去买碗筷、炊具的钱,我还有四两银子。我仔细揣好,简单吃些午饭后,就带着妇人去面粉、糖浆、鸡蛋。
用一下午的时间,在万氏的帮助下,我足足做了三锅蒸糕。
本来应该放到烤炉里烤,可是我没有办法搭出理想的烤炉,最后决定用蒸的办法。
蒸糕更软,于是我又在上面加一颗大枣,掀开锅盖的时候也是香气袭人。
这三锅蒸糕都分给晚上回来的孩子们,孩子们都开心地绽开笑脸。我从未觉得自己做的事会受到这么多赞赏。
第二天开始,所有孩子都在家等着,直到一锅蒸糕出锅,两三个孩子就用篮子装好,去集市和巷子里吆喝叫卖。
这晚,所有孩子回来的时候,全都卖的空空;只有两个小不点儿路上喊饿,大孩子拿过一个蒸糕哄着,其余一个不少,一文钱不差。
数过铜板的时候,我真的感动到流泪。
这些破衣烂衫的孩子明明自己也很想吃,可是没人动过“货物”,没人乱花一文钱。
这一天,粗算下来,也有差不多一百文的收入。
我带来的银子还有二两半,我嘱咐万氏第二日再买些鸡蛋和面粉后,才踏着月色离开。
这一院子的人基本都是老弱妇孺,每日单靠乞讨收来的银子吃饱都难,更没多余的银子支撑这里的租金。如果不找到一个自己赚钱的门路,半年后,还是要回到破庙里。
这一日始终没见大牛,我走到巷子口时,终于看到他在月色下靠着树喝酒。
我说我的办法有用,他笑了笑说“你做到了”。
他陪着我往容淳庄方向,他问我:“你究竟要证明什么?证明自己有能力赚到一百文?”
我瞧着他奇怪的眼神,“我什么都不证明,我为让自己有事可做。”
他踢着脚下的石头,讽刺地说:“你在家里用下人伺候着,这边却做着粗活,觉得自己很能吃苦是不是?”
我停下脚步,大牛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不屑地翻着白眼,瞧着皓月:“是不是因为我带领他们赚钱,你面子上过不去了?因为你并没有想到改善大伙儿生活的办法;或者说你想得到,却因为害怕失败始终没落实过?”
他愣了下,然后自嘲地笑开:“怎的我还不如你的魄力?看来小瞧你了!”
那是自然。
我这句话在心里没说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不需要我教的更多,几个妇人都能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收入也翻了一番。每天我都能在日落前回到容淳庄,如果我回去的晚些,柳云溪会到巷子口迎我,他会等着我一起吃晚饭。
终于这天清晨,早饭时他又开口问我在做些什么。他说他有些难题,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二三四当家都不在,不知该和谁商量。
他这是变着法的让我不要离开他。
我还不知道他们都离开杭州了。他说桃花关和文峰回汴梁和雄州了,楚楚去夏州找小蛇了。我思量下,让他等我半个时辰。我去大柳树下找到大牛,告诉他我今天没法去宅子那边。他笑着说我以后也不用再去,那边一切安好,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做。
他又露出明亮的眼睛对我说:“我能比你赚的更多!”
我相信,他可以做的更好。他是个好人。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不是个乞丐。或者说不是一个简单的乞丐。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柳云溪还在容淳庄等我。
我还没走出很远,大牛又喊住我,他说:“你相公日日都在盯你的梢。”
我勾起嘴角,这件事我也猜到了,可是大牛说出来却让我很难过。
他希望我和柳云溪之间有嫌隙。
第一日我就察觉到,柳云溪怎么可能放任我自由?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我也不奢求他完全放手。
这一日柳云溪有事要和我商量。
他需要有人把唐王宝藏的传言散布出去。
这个,大牛最擅长。
我和柳云溪一同找到大柳树下的大牛,柳云溪知道我日日都能见到大牛,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并没有太难堪。说明来意后,大牛一口应承下来。
我不知道城里有多少乞丐,反正很快这传言就满城都是。
据说,附近几个城里,也都在传。
很快,铁家庄铁厘就到戚苇堂找到柳云溪,问他有没有听到唐王宝藏传言。
柳云溪装作不屑,说不过江湖不羁传闻,自己并不在意。
为了不让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宝藏地图索性被柳云溪着人画了许多份,在各个书画摊都有出售,戚苇堂的人也扮成小贩四处贩卖。
我见过几卖画的人,可是生意并不好,根本没人相信那地图,而江湖的一众人都绞尽脑汁想得到真的地图。
很快,又有传言说唐王宝藏就在杭州城郊,据说有个乞丐在那捡到过一个大金元宝、地图就是画摊上买来的。一时间,地图竟然销售一空。
我笑着问柳云溪卖地图赚了多少钱,他哈哈笑着说:“先让大牛把捡我的金元宝还回来我才不亏!”
初夏的杭州,每日都有许多人都去宝藏附近转悠,一众江湖人士还没来得及去争抢,就被贺文修派人把手住。
柳云溪在宝藏被找到之前就要带我离开杭州,他说要赶在端午节前回到汴梁。
自从紫嫣离开,柔荑也搬回她的韶华居,继续打理府上庶务。我依旧日日跟在柳云溪身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只觉得自己喊的口号都白喊了,只几日的时间,又变得只能夫唱妇随。
偶尔得到允许,我还是可以去看看乞丐朋友们。他们见我都很亲切,在大牛的带领下,收入也比我那时增加许多,在北市也有自己的摊位,点心的样式也多些。
这个世界从不会缺少生存的途径;只是很多时候都忘记去迈出那一步,或者早早就把自己否定,总需要有人推波助澜。
比如我去青楼,就是大牛给我推波助澜。
听说我们要离开,大牛有些悲伤。
夜风吹来,月色朗朗,我俩在巷子口他常喝酒的那棵树下。他问我想不想知道他是谁,他为何要保护我。
我摇摇头,我承认自己对他有好感,所以不想知道的更多。
我和柳云溪都是平凡人,我们虽然相爱,在处境艰难、在感受爱人背叛的时候难免会想寻个新的寄托;他曾寻过,我曾想过,所幸我们都没迈出那一步。
也许,那一步一辈子都迈不出去。
大牛束起头发,露出明亮的双眼,和天上的星星般闪亮;他双眸里似是有一潭湖水,不自然地笑着说:“你不敢问我--证明我曾存在过。我们还会再见面,希望那时我们都不要被对方为难。”
我咬住嘴唇忍着泪。他陪我度过我生命中最难的日子,给我勇气,指给我方向,帮我认清自己,鼓励我直视我和柳云溪的情感。
终究,我的生命如此绚烂,因为身边这些善良的人。
有时候,走出泥淖后,命运多舛也可以是自己骄傲的资本;暂且让我觉得曾经的劫难都是命运对我的考验,都是我生命中美丽绽放的刹那。
我转身说谢谢的时候,他夸张地大笑说“不必”,之后咽下泪水说:“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再见。”
这是个好的分别方式。让我们在匆匆过客的生命中永远消失,成为记忆中璀璨的烟火。
我离开北城时,月光正朗,星光正璨,却渐渐都模糊起来。
走出一炷香的功夫,柳云溪在前面的路口提着剑等我。
我上前谢谢他。柳云溪问我为何谢他,我含着泪笑对他说:“谢谢你没为难大牛。”
他有些难过地望着我:“淼淼,他帮助过你,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他落寞地说,希望以后不要再见;再见,就一定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哪里又不是物是人非呢?我和柳云溪都不是最初当铺里相遇时那两个人。
我说我还要去和徐娘和囡囡道别,这些日子,她们待我也很好。世上没有无情的职业,只有无情的人。
我遇到的,竟然都是有情的人。
柳云溪点点头,说他也再没去过醉烟楼,可以陪我去。他说要逗逗徐娘,问问徐娘克扣老板娘的赏银该如何处置。
醉烟楼一如既往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