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里,阳光很好。柿子树上那个孤零零的柿子依旧挂在枝头。吹来的风竟不那么冷,带些暖意般。
吃过饭我悄悄问柳云溪,“李柔荑也会和我们一起过年么?”
“会吧?”他皱眉说,看看我。
我有点失望,看来守岁要三个人一起。
趁着刚吃完饭的空闲,柳云溪拉我去他房间。他拿出那只杀人钗,仔细地插在我头上。之后,他像欣赏自己得意的作品般。想起擦地蛇对我说过的话,我摸摸钗,对他笑笑:“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含笑,自上而下抚过我发端,像长辈对孩子一样:“有我在,我来照顾你。那几日想冷淡你,怕你想不开,才将这钗拿回。现在好了,外面都传言你是个丫头,我就不怕别人惦记了……”
原来这么回事!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儿,还会想不开?”我嘟囔着,并不服气。
“那我怕你谋杀亲夫行不行?”他笑着靠近我,我见他没有往日那般饱满,满眼疲乏。
和我在一起,他真的会很累!
这一整天,他依旧都在书房。
我并不知道,他是因我才不离府里半步。
知道他乏累,我也只自己在院子里走走坐坐,和擦地蛇逗会三毛,和莺儿说笑片刻,摆弄摆弄银针,更多的时间,便是一个人就那么待着。
午饭,他也没来吃。
我悄悄去书房看他,他正和柳大说话。
“今年清算的慢了些……这一两日总该好了……”
“老爷……今年年底要忙大婚,可是,也不至于日日都困在府中,若是能去铺子转转,盘点还快些……”
“不出去了,你不知那日有人过来提亲?我怕……呵呵,在府里忙着也好……”
“也好,慢点就慢点吧,总比往年夜夜通宵的好……”
“那时有柔荑整夜陪着,也不觉的乏累……”
“那是自然,红袖添香,柔荑小娘子若不是入了老爷的眼,即便有传言,也不会这么仓促……”
“说笑了大管家,我是不得已。淼淼,需要我照顾,倒也好,每晚都睡得安稳……”
……
我刚要离开,听柳云溪喊到:“门外谁?淼淼?”
我只好推门进去。见我,他笑开来,起身向我过来。柳大没声音地离开,仔细关好门。
柳云溪直接伸手缠住我的腰,“快让夫君抱抱……”我可以明显感觉他的疲惫。
原来往年都是柔荑陪他,难怪柔荑现在如此仇视我。
我轻轻拍拍他的背,他身子的重量轻轻靠压在我肩头。
门口又有小厮来报,无非婚礼筹备。
我推开他,他犹豫片刻,抽回在我腰间的手臂。他送我到门口开门,我出去,小厮进来。
厨房里,柔荑一一叮嘱柳三,多备柳云溪喜欢的食物。
终于在晚饭时间,能多看几眼柳云溪。
他满脸怠惓,连微笑都需要用力似的。
这些日子,我却没发现他这些变化。
柔荑张罗一桌都是柳云溪喜欢的饭菜。
柳云溪投给她一个感谢的眼神。
柔荑悄悄欢喜着,柳云溪向她举杯,他俩各尽一杯酒。我刚想拿起酒杯时,却被柳云溪按下,笑容里我看到的是:亲爱的,你不适合饮酒。我只能缩手。
李柔荑看在眼里,再举杯向柳云溪:“云溪,荑儿陪你再喝一杯吧!”
柳云溪满含笑意,一饮而尽。
“姐姐,云溪从前是最能喝酒的,每晚都要好好喝一顿,自打姐姐来了,云溪却不怎么喝了。”说着,她又自倒一杯,柳云溪也自倒一杯。
她的话,让我才明白,因我不喝,他亦不喝。
柳云溪含笑看看我,再看看柔荑:“呵呵,这几日确实有些累,喝点酒还是解乏……荑儿不必全干,慢慢喝些就好。淼淼不善饮酒,不要喝了。”说完,一杯又一饮而尽。
原来,他为我而改变。
晚饭后,柳云溪依旧在书房忙着。柳起点了五支蜡烛,他就在那烛火间,皱着眉头,翻着账本。
柔荑端点心进去,轻关好门。
她也不消说话,柳起就离开了。柔荑把烛火拨的更亮些。
“云溪,先吃些点心吧。”柔荑端过点心。
柳云溪望着此刻的柔荑,那个曾经陪他熬夜、逗他说笑的小丫头,仿佛又回来了。
他放下手里的笔和账簿,深深地陷在宽大的椅子里,伸直双腿,舒展自己。
“云溪,既然你连碰都没碰过凤儿,还打赏她那么贵重的玉带环……”柔荑一边研墨,一边说笑。
“呵呵,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眼睛。”柳云溪拖着身子勉强坐起来,塞块点心进嘴。
“我该是了解你的……”柔荑笑着低头继续研墨。
她发现这几日自己太急躁了,其实,她只需按照自己的意愿,静静地爱他就好。
柔荑陪着柳云溪,很晚才离开书房。
我怕打扰到忙碌疲惫的他,一直待在房里,甚至不知该如何陪伴忙碌的他。只有他闲下来的时候,我似乎才和他有话说。
我终于注意到我俩之间的隔阂。
他已经融入这个年代,这个社会;而我,在象牙塔里才出来不过半年,又被扔到这陌生的地方,除了被他全心全意的保护,甚至都无法知道他的心。
等他从后面轻轻抱住我的时候,我的泪水早已湿了枕头。
我就像一只他豢养的金丝雀,他曾试图带我融入他的生活,我却只能和他风花雪月。
不久,他呼吸均匀而沉重。我却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李府捎信来,李夫人要去观音庙,让柔荑过年也不必回家了。
清晨,柔荑陪柳云溪练剑。
柔荑练剑也是极其专注和认真。虽然和柳云溪有很大差距,仍然一丝不苟。
他俩,才更像一对。
见我在一旁看,柔荑就离开了。柳云溪接过小厮递来的粗布擦汗,向我过来。
“一大早站在冷风里,别着凉。”说着揽过我肩,我们并排走着。
我总是让他挂心。
“云溪……我……”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昨夜我辗转反侧,那么多的话想说,面对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怎么了?”他关心地问我,停下脚步,皱着眉。
“没……没事……”怕他再因我烦心,便不再想说什么。
都等他大婚以后吧。
我不想做拖累他的那个人。江湖上响当当的戚苇堂堂主的夫人,不该是我这样子。
我们慢慢走着……
“以后,晚上我可不可以自己睡?你打呼噜……我睡不着……”想了想,我和他说。
“啊?慢慢就适应了,还得听一辈子呢,这么几天就受不了了?哈哈哈……”他这是拒绝了。
他大笑拍着我肩,我勉强挤出点笑容。
“柔荑……这两天……好像变了……”柳云溪看柔荑的背影说到。
“她未曾变过,是你变了。”我看柳云溪,苦笑到。
“淼淼,你别多想……真的,我对她没有那种意思……要有也不会等到今天了……”柳云溪忽然停下拉着我的手说。
“我知道,我是说,她对你,未曾变过。”我望着他双眼,平静地对他说。他总是不甘寂寞的,一个大商人,一个神秘堂主,一个剑客,也许还有什么未知身份……而我,却不能陪他仗剑天涯,不能陪他饮酒书画,不能走进他的圈子……
见我含泪,他即刻就慌乱了,手足无措。
“淼淼,怎么了……你要不高兴,我这就让她搬走……你不要啊……”他慌乱地说道。
他如此紧张我,更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没事,就是……想家了,想……春晚了”我笑着收起眼泪,和他解释。
“会回去的……”他久久地拥着我。
我依旧是他要费心牵挂的人。
他不敢去爱虫娘、柔荑,也是怕那未知的分离吧。
这一日,他愈加多关心我些,反而让我更想离开他--不想他为我改变和担心。
我和虫娘,都不是适合他的那个人。
餐厅里,擦地蛇和李柔荑正说笑着。
柳云溪拉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柳云溪,你说你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儿?这小娘子左一个右一个的……”擦地蛇见柳云溪回来,便开吃起来。
“云溪,姐姐,吃饭吧!”李柔荑亦如初见时的阳光,亦如一个活泼的少女。
柳云溪却看看我,笑着说:“饿了吧,快吃吧。”
餐桌上,他们三有说不完的话题,说说笑笑。我也只能听着。
柳云溪时不时给我夹些菜,或解释下他们说的话题。
尽管如此,我依旧听不懂,为他不必担心我,还要装作开心的样子。
何苦,我两互相做违心的改变,就为适应这份爱情。
吃过饭,柳云溪依旧在书房里忙碌,李柔荑回房仔细梳洗一番,出门去相国寺了。
她的自由来去,不必牵挂,正好和我相反。
穿堂里,我和擦地蛇看三毛在院子里奔跑。眼见着朱红大门开着,我却不能随便离开。我一离开,他便紧张害怕。我并不知道,是我把他这八年的绝望,变成希望,所以他生怕我离开他,他害怕再度绝望。
阳光斜洒在院子里,游廊两侧的梅花已经悄然绽放。
“孟兄,我是不是柳云溪的负担?他是不是为我改变许多……”望着院子的空地,我目光空洞,萧索地问出这句我想了许久的话。
他应该可以看出来,今早餐桌上说笑的柳云溪,才是原本的他。
“他情愿的……没有负担,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孟龙似笑着说道。
这是安慰我的话,也是柳云溪的意思。
“我……也许不该出现,他会更好。”我才体会到虫娘那日,站在相同位置、跟我说话时的心情。这种平静的感觉,再好不过。
“没有如果……你只记住,为你,他情愿改变。”孟龙说完,离开穿堂。
“也许,还可以回到过去……”暖风中,我自言自语。
柳云溪忙了一会儿,从书房出来,见我和擦地蛇和三毛在院子里,远远地喊起三毛。
三毛屁颠屁颠地朝他跑去,脖子上挂着那抹绿。
柳云溪给三毛抓着痒痒,发现它项圈上的帕子。
“这是什么?”柳云溪摘下来,仔细查看。当他看到那个不太美观的字时,就猜到是我绣的了。
“还不错嘛……”柳云溪直起身子,看看帕子,再笑看我,说着揣到自己怀里,“你绣的,我就喜欢,你终于送我礼物了!”他笑的像个孩子。
我讪讪地笑,抬眼看他,眼里的红血丝,眼角的微微皱纹,无不诉说他的疲惫。
“我有些累了,陪我散散步吧。”说着,他拉起我手。
我们沿着他每天跑步的小路,谁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