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空气清新。
两辆精致的轿子依次在王府前停下，门仆见势凑过去，恭敬地站在一边，见里面的人出来后，弯腰行礼道，“高少将。”
高奕一身玄黑衣袍，英气逼人，他朝门仆颔首，然后扭头看向后面的轿子。霁颜一身青雀云衫裙，头上簪着白玉钗，略带打量地走向他。
“这位是……？”
“霁家大小姐。”
“霁小姐好。”门仆行礼道，“二位请随我而来。”
“嗯。”高奕和霁颜跟在门仆后面。
高敞亮丽的正厅堂前高悬着一块墨板牌匾，上面写着三个金边大字——永慕堂，右侧的竖边刻着年代——景简二十年，左侧的竖边刻着当今皇帝景宗帝的亲笔，还有玉玺的印章。牌匾下面是一张长桥台，中央摆设着一座神像，两边两盏油灯。墙上挂着四季图，春花夏树秋雁冬雪，各有韵味。
“二位稍候，我进去知会王爷。”
“嗯。”
门仆走后，霁颜松了口气，然后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嗔道，“喂，王爷找你，你带上我干嘛呀？”
高奕看向她，语气质问，“你最近是不是和莫淮走得太近了？”
“吃醋了？”霁颜调皮地看向他。
“哼。”
“‘哼’是什么意思？”
“今日不回紫竹苑了。”高奕正视她的眼睛，态度毅然。虽然周王爷的传召突如其来，但是却给了他暂时离开紫竹苑的理由，还有，和霁颜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自然不能浪费。
“不行。”霁颜果断拒绝，“我和莫淮有约定，今日要带她出来的。”
“……”高奕刚想开口，却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便噤然不语，调整仪态。
果然，正厅的侧门缓缓走来两位男子。一位穿着宝蓝色锦衣，风度翩翩、温润如玉。一位穿着石青色衣袍，相貌普通、眉目严肃。当他目光所及霁颜的时候，意外地多停留了三秒，接着便恢复原样。
“是你。”霁颜指着那位气质非凡的男人，不禁往前走了一步，他不就是杂货铺的老板夏安吗？怎么会在王府内？
高奕连忙一把拦住她，颔首道，“霁颜冒犯，尚请王爷海涵。”
王爷……霁颜咬了咬嘴唇，知道自己又逾礼了，只好低头认错，“霁颜见过王爷。”
“霁小姐不用太过拘礼。”周夏安徐徐而来，如一阵清风，“是我隐瞒身份在先，与霁小姐无关。”
“真的？”霁颜抬眸，灿烂一笑。
“嗯。”周夏安风轻云淡地说道，“我本想找个时机与霁小姐言明。不料今日高少将会带霁小姐而来。”他的目光停留在高奕身上。
“高奕亦不知王爷曾和霁颜相识。”
“本王闲来无事，在南城长宁街开了间店铺罢了。与霁小姐仅几面之缘而已。”周夏安的笑容如暖阳般拂过霁颜的脸，高奕看了有些许吃味，他清了清嗓子，正言道，“不知王爷今日召高奕前来所为何事？”
周夏安收起笑容，走到正堂前坐下，然后招呼高奕和霁颜道，“请坐。”
“谢王爷。”
“此次我来南城，实是为了选拔文侍郎一事。深思熟虑后，我认为你是最能胜任这个职位的人。”
沉默了足足十秒后，高奕开口道，“多谢王爷的赏识，但高奕只想做好南城的捕快。”
“哦？”周夏安望着他，“你可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想要成为文侍郎？”
“高奕知道。只是我天性向往自由，不愿受到束缚。”
“是为了霁小姐？”周夏安挑了挑眉，却没看向霁颜。
霁颜闻言看向高奕，她不明白文侍郎是什么类型或是什么等级的官职，但听得出来，它是一个非常好的机遇。
“你不必急着回复我，我会给你足够时间考虑。”周夏安继续说道，“我今日还有要事处理，不便接待二位。”然后他转向霁颜，“霁小姐，改日我会去奶茶店登门拜访。”
“王爷客气。”
“戴青，送高少将和霁小姐出门。”
“是。”一直沉默无言的男人点头道，然后往前一步走，“高少将，霁小姐，这边请。”
“多谢王爷。”临走前，高奕站直身子，向周夏安行道别礼，霁颜也照样画葫芦做了一遍。等两人走出正厅不久，霁颜慢慢靠近高奕，顺其自然地握住他的手，高奕微微偏头，严肃的面孔终于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还在想文侍郎的事情？”她低声问道。
“嗯。”
“文侍郎应该是大官吧……”
“嗯。”
“那你干嘛不做？”问完，她瞥了一眼前面的男人。
“为了平衡文侍郎的势力，圣上会专门为他们指定婚事。”
“噢……”霁颜脸上笼罩着悲伤之色，原来真的是为了她，思忖半晌，她停下脚步，“高奕，其实你不必为了我……为了我放弃……放弃你的锦绣前程的。”
“傻瓜。”高奕勾了下她的鼻子，“没有你，哪来的锦绣前程？”
“……”霁颜眼中满含泪花，久久无言。
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前面的男人早就在他们互诉衷肠的时候转过身来，他的眼神如风筝断了线般。
送高奕和霁颜上轿后，戴青第一时间回到王府。周夏安站在前院的水缸旁边，里面浮着五片荷叶，两只金鱼自由自在地在其中遨游。
“他们走了？”他的声音温度骤降至寒冰，连同他的目光。
“是。”
“王爷，霁小姐她……”戴青欲言又止，停顿三秒后，他抿了抿嘴，又问道，“王爷为何对高奕如此器重？”
“我自有我的用意。”周夏安眯眼说道，“戴青，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人在世上，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快快快……”紫竹苑内，霁颜拉着高奕的手一路小跑。高奕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一边小心建议她道，“慢点儿。”
不过某人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他们维持这样的状态，直到在一个转角前才停下来。霁颜伸头探了一眼，一位大宛侍女端着一碗药缓缓而来。她轻扬起笑容，还好没有错过。
“你想做什么？”高奕的声音在她的上方盘旋。
霁颜从腰间拿出一包药粉，递到高奕眼前，“一会儿你把这个下到亚尔的药里。”
高奕了然一笑，“你这是当着捕快的面子做坏事？”
“你不帮我？！”
“遇到你，看来我只能狼狈为奸了。”高奕接过药粉，含在手心，负在身后，然后给了霁颜一个放心的表情。
霁颜微微一笑。
片刻，那位大宛侍女便走到两人跟前，她操着一口不标准的中土语言说道，“高少将，霁小姐。”
“亚尔使节的扭伤还未痊愈？”
“大夫说还需服药几日。”
“噢……我听说你们大宛的紫竹有凝神的功效，是紫竹上的叶子还是需要整节这样……是不是把叶子之类的碾碎放进香包里……”霁颜指着不远处的紫竹林问道，她在尝试转移侍女的注意力，好让高奕有机会下手。
“霁小姐可以取几片紫竹叶，洗净泡茶饮用，是有安神的效果。”果然，侍女专一地看向紫竹林回答道。趁此间隙，高奕拿出药粉均匀地洒在碗里，然后收回手，搭在霁颜的肩膀上，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嗯。好，多谢。”心领神会的霁颜对着侍女点了点头。
“去吧，别让亚尔使节久等。”
“是。”侍女回礼道，然后继续往前走着。
“说，你之前是不是老做这种事情，怎么那么熟练！”霁颜瞪着高奕质问道。
“我……”高奕一时语塞，只好摇头笑笑，“你是不是该去进行下一步动作了？”
“对噢！”霁颜幡然醒悟，然后吩咐道，“你去门口看看马夫来了吗？是后门。我们立刻出来。”
“嗯。”说着，两人便分头行动。
霁颜疾步走到莫淮房间，她正躺在床上小憩，伊女站在她的身侧，一如始终。
“伊女，亚尔叫你。”霁颜靠在门壁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他好像有很急的事情，让你马上过去。”
“什么？”伊女犹豫不决地说道，她的目光流连转换于莫淮与霁颜间。按理说，她不该离开莫淮一步。但看霁颜的神色，又不像是说谎。
霁颜跨进门槛，放缓脚步走向伊女，然后抓起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快去吧，我会照顾好莫淮的。”
伊女回头看了一眼莫淮熟睡的侧脸，经过一番纠结后回答道，“好，劳烦霁小姐了。”
当伊女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口，霁颜便拍了拍莫淮的胳膊，“搞定了。”
莫淮侧过身子，琥珀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她环顾了一眼四周，露出轻松的笑容，“她竟然真的走了。”
“嗯。霁颜出马，一个顶十。”
“万一她折回了怎么办？”
“放心，”霁颜亮出右手，仔细一看，可以辨认出她食指上的透明状胶体，“我向田大哥要的迷药，无色无味，够她睡一个下午了。”
“可亚尔呢？”
“我当然不会漏了他，现在他的脚估计已经没有知觉了。”霁颜看着眉头紧皱的莫淮，继续说道，“那些药物没有任何伤害性的。”
“那就好。”
“抓紧时间。”霁颜走到衣柜前，掏出前几日她特地准备的服饰。莫淮走下床，浅浅的酒窝依稀可见，“你要带我去哪儿？”
“秘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霁颜对着莫淮眉眼盈盈，抱着服饰走向帷帐后，“快，你需要乔装打扮一番。”
“这是谁的衣服啊？”莫淮边问，边配合霁颜穿上衣服。
“我们家家丁的衣服。一会儿你跟着我从后门走，没人会怀疑的。所以，前几日我才经常带着阿四。”
“你确定门口的侍卫认不出我来吗？”莫淮有点担心。
霁颜正视她道，“头发包起来了，一会儿你只要低着头，别让他们看到你的眼睛就好。”
“嗯。”
“走吧。”
不过事情进展地比预想中还要顺利，多亏了高奕的掩护。当她们两人出门的时候，侍卫正在和高奕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注意到莫淮。于是，两人便不动声色地坐上马车。没过一会儿，高奕也掀开帘子走进来，马车渐渐起步。
霁颜望着高奕，脸上笑容灿烂。
“傻笑什么？”高奕轻轻勾了下她的鼻子。
“哈哈——”霁颜吐了下舌头，“就是觉得我们特别像雌雄双侠。”
“那么，谢谢雌雄双侠了！”莫淮看着两人，眼眸熠熠生辉。
“采访一下西域公主，重获自由是什么感觉啊？”霁颜举起拳头，递到莫淮嘴边，煞有介事地说道。
高奕柔情地看着她，笑着不说话。
莫淮望着被风吹起的帘子，望着窗外的一隅风景，淡淡说道，“活着，是有意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