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者不论,且说兆惜泪策马飞奔,不多时日就赶到了游龙驿。一见云泽、寒玉仍在等他,阿泪不由得失了常态,失声大哭一阵,半晌才道:“兆灼不知生死,门中留守尽灭,全是我之过,今日唯有自刎一死…以谢师门!”
兆惜泪自鞘中抽出绝泪宝刀,当真要自尽谢罪,云泽大怒,喝止道:“阿泪,宝刀不斩敌人,先杀自己么?这件事,并非你的过错!”
惜泪以往从不轻易落泪,曾言一辈子的泪水尽落于崇家父母灵前,可现下他却哭得泪痕狼藉,两侧的前发沾在双颊,大颗大颗的泪珠凝在长睫上,纷纷滴落在绝泪刀的刀刃上,他一把弃刀于地,痛心疾首:“真的是我瞎了眼!我现在恨不得把我这双眼珠……”
“别说傻话了!阿泪,兆灼原本就是敌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云泽双手向前欲待扶起惜泪,寒玉道:“哥!你振作一点,你往日可不是这种人!”
惜泪白色的前襟上,斑驳点点,全是泪痕与汗相混留下来的。此刻阿泪着急道:“我与大哥分别时,你说白师妹不日回慕蝶楼,在药池养病。还说师父托了小皇叔兆黯亲自来照料。可如今出了这事,我担心白师妹她……”
“你也不必急了。师父在江湖上坐到门主之位,自然少不了韬略谋算。消息灵通是少不了的。我猜,那夜的事,师父定是已然知道了。白师妹,也可能早就转到了小皇叔那里!也或许,她此刻和小皇叔都已经转到了龙都。师傅将小皇叔兆黯看作子侄,少不得要通知他的。白师妹又是他的故友之女,师父又怎么可能怠慢呢?”
“大哥的意思是……”
“赶上大队,速奔龙都。”
“不!”兆惜泪失态地扯了云泽的衣袖,道:“大哥!你变了!咱们师门留守的这么多弟子被贼子无故杀害,剑冢付之一炬,以你以前的性子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不要再多想了!阿泪…若你信我,咱们赶上无恨他们,速回龙都镇国王府。”
“我……”
第二日夜中,玉京已经先一步随着众门人走出了三里地。众人在龙都城外定光寺暂歇。
宋玉京已是坐不住了,他不得已以本相去会星柔。却在香房外,见了本门的莫定莲师姐。莫定莲为人一向保守,见了玉京,脸色上已是不好。玉京只得笑道:“莫姑娘如何这么晚了还不肯歇?今晚无月,辜负了大好秋色。”
莫定莲冷冷道:“柔儿已歇下了,宋大夫明日再来为好。”
“我新配一方,调息凝神。星柔姑娘,每日要用的。送进去,交给那袁秋,我便出来了。莫姑娘若也需要,改日我也配一丸予你,此药对妇人是最好的!”
“哼。”莫师姐拿冷眼刮了玉京一下,悻悻走去。玉京额上冷汗渐生,大着胆着踏了进去,透过纸窗朝内一看,见袁秋早已在另屋宿下了,只有阿柔,穿了薄薄暗粉绸制的中衣,倚榻坐着。玉京窃喜,大着胆子抬起手来,欲待敲门,终是不敢。将竹青色宽宽袍袖掩了脸面,暗用内力,化了惜泪容颜,方才敲门唤道:“阿柔,开门。”
阿柔袅袅娜娜上前开了门,嫣然笑道:“你与大师兄善后,如何这么快便赶上了?”
“我也是心急,抛了阿泽,一人骑快马便来了。”
星柔听了,心里好生甜蜜。不觉想起惜泪过往说过好些甜言蜜语,当初只以为他是敷衍,现在想来,确是真心!星柔暗自心喜,想道:“我夫君果然是一个说到做到的英雄。不枉我等了他这么多年。”
那宋玉京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心里乱麻一般转了许多念头,见星柔的头发披着,秀发花容,脸如凝脂,越发激起他的爱怜之心。他暗自咬了牙,注目于星柔的眼眸一瞬,只觉得一生的情丝都要化进她眼里,玉京抽了抽鼻子,低哑着声音:“娘子,为夫今日有几句要紧的掏心窝子的话对你说。只是思来想去,恐怕唐突了你。你先说说,是否今晚为夫不论说什么你都不生气?”
星柔浅浅笑了一笑,露出玉一样的白牙,“我都嫁你四、五年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你说吧!无论什么话,为妻都不生气。”
玉京咽了几口口水,伸出双手,把住了她的肩,极尽温柔道:“阿柔,你先把眼睛闭上。”
那星柔依言闭上眼,玉京却将竹青色袍袖掩面,催动内力,把自己容貌换了过来。
星柔脸上带了三分笑意,缓缓睁了眼,那唇角的笑意僵住了,半晌醒不过味来!只痴痴怔怔的站在那里,一任那红烛将息的细微光影在宋玉京清秀文气的脸上曳动不止。
宋玉京不觉动情道:“阿柔,这些日子陪你的,并非是兆惜泪那个纨绔子弟。而是我,是我宋玉京。自你一到慕蝶楼,我便对你情根深种!又见姓兆的那厮,对你冷淡,我于是便铁了心的要亲近你!上天见怜,叫我制出古方偷天丹。我便趁他不归,每日幻作他的样子来陪你。我是知道这样一来,你的清白也毁了。可人生也不能只指着清白活着。你若心里只有姓兆的那厮,便一剪子戳死我,我也不怨的。”
星柔浑身冰冷,脚下注铅一般挪到榻边坐了,半晌极力平复心中巨澜,沉声道:“是你…拔了我头上赤玉簪的人也是你?这些日子陪我的人是你?!你…你这天杀的贼子,你……”
“自然是我。说起来,我与兆惜泪,还算堂兄弟,我正是他的堂哥。阿柔!阿柔!”玉京也急了,泪眼迷朦地跌跪在她的面前,不觉忘情,伸出手来轻轻扣住她的双膝:“阿柔!我原为了生计,听了我哥的话,在研城吴氏的手下从医。那年吴太子被灭之前,我为活命,一早跑了。不想我哥与许多义士,并不死心,自立一派,名曰‘托天帮’。帮主一向神秘,听说武艺极高,江湖人称‘托天客’。以吴氏残部为根基,继续浪迹江湖,伺机而动。我在江湖上藉藉无名,又不想跟着我哥把小命送掉。所以就离开了岩香国,来到腾龙,虽然如此,我和我哥一直有联系,直到前些年,仇门主的身体不好,我便自请投入门中,为他维护药池。有幸被他收留。前一阵子,我哥忽然要我为他做事,说是帮助故国,我才知道,原来我哥他们,竟然已经投靠了陆贵妃。他们想要扶植兆灼,然后利用腾龙皇帝的盛名,来恢复幻衣吴氏的基业。我本想不答应,可是提出要求的是我哥宋金阙,他是我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亲!我只有答应…可我却胆小,不敢在众人面前医治那个兆灼,也因此,没一个人识破我的行藏。可如今,因为那夜传信,兆灼已经被我派之人救出去了。可我想两边的人都不会放过我!今晚一过必是我的死期!可我想,无论如何也不可在这里坐以待毙。为今之计,只有跑到积云山——那里是吴家后盾所在,我父吴太子曾在那里避难,派中的精锐都在那里。如今…我不想连累你,有实在不肯就此割舍,我虽有心跑到那里去赌赌运气,可是…若不带着你,我一个孤魂野鬼,无国无家孑然一身,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你现在就结果了我吧,我死在你手里心甘情愿,也是这世最好的归宿!”
星柔听了,十分动容,竟然把眼泪一抹,想了一想,平心静气说道:“我…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只是我既然与你不清白,又拿什么脸去见阿泪?事到如今,我只有随你一起走了。也不必去什么积云山,只寻一处幽僻所在藏起来过活吧!”
宋玉京并没有站起来,脸上的泪痕也不不擦,实心实意说道:“我实在也想如此。可是万万不能。我义父宋氏一门五十几口人的命,如今都捏在陆贵妃手里,我要想脱离此派,只有到积云山去请罪!”
“唉,面对冰霜那样的人,一生的守候也暖不回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别无他路,只有跟着你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