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邺城郡守熊雄不堪大用,可他的正妻却是响当当的主儿——宣京四相之一庄相家的五方房庶长女熊庄氏。宣京里头出来的名门之女见识非同一般,熊雄若没有夫人娘家的帮衬扶持,又怎能做到今日这一城之首。
熊庄氏看完这有些没头没脑的信,转脸便看到自家老爷畏头缩脑的瘫在太师椅里,看着就来气:“你慌什么慌,不过一封信罢了。”
当着下人,熊老爷哪里能撂面子,干巴巴的狡辩一句,“我哪里慌了,我稳重得很。”
熊庄氏看着他已经发福的体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屏退了下人,给他分析起来。
“这信不过是敲打敲打你,邺城怕是有大事发生了,你行事可要谨慎着。”
“哼,这送信的都能送到床帏里了,若不是你老爷我命大,你怕是……怕是……”,熊雄突然坐起身,一把抽过那信,“你看看,这分明是苏相那批暗卫的小印啊!我身为朝廷命官,竟要被他们威胁!”
“威胁又如何?不威胁又如何?”熊庄氏却不惊不躁,“若是能被威胁,说明你呀,还有用处。”
“用处?这次能碰着我汗毛,下次就是割下我人头了!”
“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留在这边陲?”熊庄氏向来有主见,不急不忙的坐到另一旁的太师椅上,微垂着头,借着小几上明灭的灯烛,脸上的表情倒不如远处看的真切,“我嫁到你熊家六七年了,也与你一同离开宣京多年,虽然消息不如以前灵通,可如今朝堂上形势紧张你我心知肚明。人人皆知苏相一手遮天已久,新帝登基后,这四相五姓里他苏氏门生众多,一家独大;卫相是最年轻的宰辅,一门心思做个纯臣,更有祖上百年基业动摇不得;蒙老将军已近耳顺之年,蒙家……唉,满门忠烈,倒是个可惜的;剩我庄家被压在四相末流多年,却并不是无足轻重,只怕苏相自己也吃不准我庄氏。”
说到次,熊庄氏顿了一顿,凑到熊雄脸旁,压低声音说道:“如今局势瞬息万变,各方都在笼络人手,若按这信上所说,行了苏相府的方便,必能受到苏相的青睐,回到宣京指日可待!”
“我看你是巴不得回你庄家看看吧,在我这小府庙里呆着可是委屈了你这尊大佛了昂?”熊雄向来懦弱不喜争抢,当年放了他外任,来邺城这边地遂了他的心愿,熊庄氏却是不情不愿,发了好久的牢骚。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难道不是为你打算,你啊你,真真是,”熊老爷不上进的样子又让熊庄氏开始上火,“朽木不可雕也!你怎的就不知这机会呢。”
“邺城多自在啊,我倒觉得比那宣京好的很!”熊老爷依旧不以为意。“你有那雄心壮志可曾想过后果,莫不成要我熊府上下作陪,为你庄家趟路,想要投靠苏相自去。”
“怎么就为我庄家铺路了?!熊雄,你说话可是要过脑子的呀,再说我庄家还轮得到你来帮?!”
“我怎么说也是一郡之守,面见过当今圣上,你若是认为皇上好糊弄,你怕是就要倒霉了。”熊雄说话间流露出一丝久违的郑重,有一闪而过的瞬间让熊庄氏觉得可怖,可他们一起生活多年,熊雄吊儿郎当的性子见得多了,熊庄氏只当自己看花了眼,不以为意。
“我看你是被屋里那些小妖精迷了心窍,亏我全心全意待你,竟是喂白眼狼了。”熊庄氏被之前的话说中了心事,有些心虚,扭身坐回太师椅上,反而争辩的更大声了,“自我嫁到你们熊府,你步步高升做到这百姓父母官,何处不是我大伯父庄相提携?我替你管理内宅,你次次招惹那些野花野草,哪个是善茬?不都是我给你纳为妾室,安置妥当……”
又是这一套,不等熊庄氏絮叨完,熊雄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抱怨,“你也不要与我讲这些。”
“你凭什么不让我讲这些,官人你还讲不讲道理,人都说‘女嫁高,男娶低’,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曾为我生下一子半女!”熊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将自己收拾齐整。
熊庄氏一愣,抬头看向这个陌生人一般的熊雄。这个男人背对着她,不再是平素畏畏缩缩的样子。无所出是她的大忌,她仗着自己是庄氏长女,当初也没有看上还是穷酸书生的熊雄,眼中根本没有熊雄这等人物。可庄老很欣赏熊雄,虽然嫁娶后熊雄的性子更令她失望,但是婚后熊雄对她尊敬爱护,她便也这么委委屈屈的过下去了。如今这个男人突然的质问,竟让她哑口无言,再低头,两行清泪猝不及防的低落,只余下嘤嘤的抽泣声。
“人常道命中既定,不可强求,顺其自然罢了。可夫人也该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的珍惜与我熊家儿郎的缘分。”熊雄见她落泪,也觉得泄气,“我不求高官厚禄,只求一家平平安安。宣京形式不好,偏偏夫人就愿与我闯那虎狼窝,夫人敢说这其中没有庄氏的授意?若是日后……若是有不测,莫说我,只怕我熊家,甚至庄家,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苏相是什么人,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之事夫人比我听闻的更多吧!”
熊庄氏向来争强好胜,这次却不再说话,倚靠着小几,只是怔怔的出神。
“大人!二门上传话来,说府衙有要事回报。”小厮的声音急切的很。
“夫人好好想想吧。”熊雄一甩袍袖,大步走到门口,停了停步却再没有说什么。
一开门,熊雄又是那副惊慌失措的面孔,不住声的问:“怎么了,难道又有流寇作乱?”
不过很快他就住了嘴,熊府西边是邺城最繁华的一条长街,已是二更的腊月里,本应安静祥和,此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哐……哐哐……”西街上急促慌张的锣声响起来了,“着火了,救火啊,东风酒楼着火啦,各户精壮速起救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