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尖嘴猴腮
一
这飞镖，飞来。
它，打在郑醒儿的太阳穴上，郑醒儿摔下马来，死去。他怀里的孩子，被抛在深深的草丛中。
余冠英一愣。
柳知春对他说：“天命如此，我顾不得您了。”
柳知春说着，他的剑便刺进了余冠英的前胸，随之拔出宝剑，纵身向郑醒儿奔去。只两个纵身跳跃，飞跃到郑醒儿身旁。只一剑，把从树林中跳出过来的人，挑在剑下，复又一剑，割下那个人的人头，又一脚把那个的人头踢出约二百丈远处的草丛中，一咬牙，把那人的身子砍成了十几段，愤愤地说：
“你也不想想，我是谁，你来打劫我。你当万死。”
柳知春恨透了这个人，他本想放走郑醒儿母子，始终是剑下留情。他抱起郑醒儿的尸身，瞅了瞅草丛中啼哭的婴儿，“唉”的长叹了一声，向余冠英身边走去。这时，余冠英站立的身子倒了下去。
柳知春把郑醒儿放在余冠英的身边，双膝跪下，凄惨哀怨地说：
“我柳知春钦佩二位，始终不忍心相害，你们俩安心去吧，我绝不碰你们的孩子，不过，你身上的东西，我得拿走。”
柳知春说着，从郑醒儿的发髻里拿出一个绢帛制成的圆筒式书卷，揣进怀里。
余冠英和郑醒儿的马都跑了过来，在主人的身前，前蹄刨地打着嘟噜。柳知春挽住一匹马的缰绳，摸着它们的脖子，对小土岗后边的丛林喊了一句：
“你出来吧，何必这般小心的躲藏，我不杀你。”
躲在树后的人只得站了起来，柳知春一看，欢喜地说：
“我当是谁，请快前来。”
那人只好走过来。
“由庄主，我知道你是余大画家的好友，我本来不想加害他，是想放走郑小妹，这是天意吧。由庄主你不要管他们的尸体了，他的孩子在前边的草丛里，你赶快抱走他。我从大侠身边搜出来的这个秘学肯定是个假的，真的一定在孩子的身边。你把孩子抚养成人，练好武功，除掉天庭神宫。天庭神宫是一个要颠覆我大明朝廷的魔宫。你不要回家了，更名换姓，远远地走开，把余大侠的孩子抚养成人。拜托了。”
柳知春说着伏在地上便给由庄主磕头不止，由庄主急忙扶起柳知春说：
“我一定办到。”
“由庄主，你不要为他们收尸了，快走。”
说着把郑醒儿马的缰绳递给由庄主，由庄主过去抱起婴儿，放在胸前，跳上马背，向南拼命地飞奔而去。
柳知春看由庄主不见了踪影，又等了一会，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不多时从树林中钻出一匹枣红马，来到柳知春的身边，他跳上马，这才向南策马飞奔而去。
二
由庄主在古阳一代很有名望，取名为惠民，自号为秀山郎君。他懂得剑术、武功与佛道之学。但是，他酷爱诗文，是一位赋诗有佳句，提笔既文章的人。极其反对你争我杀，所以，他又是一个懂得武学而不习武的人。
由庄主的诗画名噪一时，无人不晓。可是，他几次去京都会试的结果，与这功名就是攀不上缘分。他经常以绘画、写诗联句结交朋友，被一些文人墨客、知府、衙役、武林秀士们所敬仰，所爱慕。就连青楼女子，烟花歌伎也都传唱着秀山郎君所写的一些诗词歌赋。
他一生中著述，一千八百多首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自然也不缺少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写亲情、诉友情的诗句。比如，他曾经写过这样的三首诗词。
其一，他想念老母亲而写的《愁思》，是：
……
养儿为防老，榻前递羹汤。
两鬓垂银丝，满面印秋霜；
粥米难下咽，水茶噎喉腔。
夜看床前月，日守佛龛旁；
依门望儿归，长年泪汤汤。
我这不孝儿，没脸入家堂。
……
其二，他怀念结发妻子时写的《思念》，是：
第一眼时，满园春色新，脉脉含情如醉，花扑面，香入心。
想天天想，此景堆到今，年年春园似梦，月明夜，泪满襟。
其三，同余冠英兄弟结拜时写的绝句《溪水峰峦》，是：
桥下清溪映草堂，远近峰峦托夕阳。
最是结拜香炉景，高山永固水流长。
由惠民与余冠英交往密切，听说余冠英取道古阳向巴山转去，又听说神龙会派出好几路人马，追杀余冠英，想领余冠英到一个秘密之处住下。他在这里等候了两天两夜。却万万没有想到，为了这个秘学，夫妻两人都丢掉了性命。柳知春反而跪下磕头不止、洒泪求他。他知道情况非常严重，悲伤而不敢哭泣，痛楚而不能出声，打马拼命地奔驰了三天三夜，穿过五当山，来到了大巴山的北麓，小竹山镇北的田家坝，叩开一个庄院的大门。一个管家叫田善的打开大门，惊疑地问：
“啊，庄主，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到这儿来？”
“进屋再说，快把马牵进来，把门关好，不管是谁来也不放进来。”由惠民走进院来急急忙忙的嘱咐道。
由惠民怎么在这里有一处院落？
那是十年前，由惠民又一次进京赶考落榜，心情很颓丧。老友常启修邀他游五当山，顺着小堵河往上走。到小竹山时，见镇上有个秀才吃官司，出卖庄园和田产，常启修说：
“大哥，我经常听别人说，进则思退，乐则思悲，人生无常，谁也无法测定自己，在什么时候会走到哪种地步，到底哪里是家，哪里是店。尚且越是有名望的人，则愈是如此。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也。’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不瞒兄长说，我有好几处庄园，都是为了防备不顺心的时候用。兄长为何不将这座庄园买下。这座庄园在宋朝晚期，是一个大兵营。地下地道都是用巨石修筑而成的，非常坚固。还有一条通达到大山后面的人行隧道，直到河边。因为是兵家之事，非常保密，少有人知。有五百年了，几经转卖，逐渐形成了今天这样的一个庄园。这样的好地方，一但家乡有个什么不测，隐居这里，也能躲一躲祸端，避一避灾难。不知兄长意下如何，兄长还是远虑些好。”
由惠民想了想说：
“好是好，身边没有那么多的银两。”
“兄长既有此意，银两小弟为兄长垫付，日后兄长还给我就是了。若兄长手头不太宽裕就算了，暂时小弟还不缺少钱花。”
就这样，这座田家庄园被由惠民卖买了下来。
这处庄园，除了由善（到这改名为田善）被派来守候之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就连家中父母、妻儿也不知晓这里有一处院落。
这个庄园是中间左右三排院落。三排院落中，是左五右六，中间三层的跨院。各层的院落都很大，都与正中的大院衔接。有的跨院只有长廊、水榭、小亭、花树，并无房舍。有的跨院房舍如同小姐的绣楼一般，藏在花树修竹之中。有的跨院前有假山、幽洞、花房、后有石拱小桥，小巧别致。如中庭大院，就是一个大花园。
原来这家的主人姓田，祖父是京都的一个左都御史，传到儿子时便无人做官了，传到孙子时家业败落，如今又吃了人命官司，只好卖了这份家业。大大小小的房舍共有二百多间，五百多顷地，和一个很大的山场，长有百十多里地。田善在这儿已经住了十多年了，用了三十几个男仆女娃，看护山场，收租看房，每年能积存五六千两银子，一文也不上交，全部存放在这里。
由惠民自称是田左都御史的第四个孙子，改名姓叫田铁山，把余冠英的女儿余英改名叫田醒儿，挂起了田左都御史的家堂。
七年前，田善在街上无意之中买了两个丫头，当时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都是因为父母过世，无力葬父母，自卖其身。老田善只是为了救济，为她们埋葬了父母。她们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无处投身，也就来到了田家。如今两个丫头模样长得俊俏，心地善良，性格又好，老田善硬是逼着田铁山（由庄主）娶为妻妾。大的今年二十岁，叫田瑞英的为妻，小的今年一十八岁叫田瑞华的为妾。从此，小田醒在大娘田瑞英和二娘田瑞华，精心抚养照顾下，成长起来。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过去了半年，田铁山打发田善回到老家送去了噩耗，说由惠民游长江，船翻死于长江，没打捞出尸体。结果，在老家发丧七七四十九天，给所有的亲朋好友都送去了帖子，报告了丧事。从此，很快地传开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秀山郎君由惠民死于长江。
三
田铁山住在田家坝，深居简出，几乎不出家门，一切大小事情都由管家田善处理，在田家坝这一带，没有认识田铁山的人。田铁山把一切心思全放在田醒儿的身上了。
田醒儿被抱回家的那天开始，一天天总是带着一张欢欢喜喜的笑脸，看到田铁山，便格格地笑。就是哭的时候，泪珠儿涌出眼圈流淌了下来，脸上仍然充满着甜甜的笑意。她乖巧、聪明，两只明亮的眼睛就象天上的月亮，使人心里高兴、愉悦，欢乐、喜爱。
田铁山从她过周岁刚能吐话，便教她认字，背诵诗文，三岁时就能背诵二百多首长短句的诗文歌赋了。四岁时就能背诵《大学》、《中庸》、《孟子》、《春秋》、《世家》、《左传》、《楚辞》和《论语》。五岁时就能讲解《尚书》、《易经》和《书经》；到了六岁，已经是一个博览经书的神童了。她通读了《史记》、《汉书》、司马氏《资治通鉴》、《国语》、《战国策》。隋唐五代及南北宋与北方诸国史料。她通晓了孙子兵法、鬼谷子、曹操与诸葛孔明的兵战论策……她手不释卷，特别爱读书。拿起书，便忘了吃饭、睡觉，也不知道玩了。她又有过目能诵的奇特的天姿，所以只要是田铁山能找到家来的书，她便能很快地通晓牢记于心。到八岁的时候她能绘画、弹琴、舞剑、使枪、玩棍……
这天，小田醒又在妹妹田皖、弟弟田昕的苦苦哀求和推拉下，走出了田家庄园的大门，站在门楼一侧的大墙外，乐得小妹田皖和小弟田昕手舞足蹈。他们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一群男孩女孩在一起玩耍，有两个男孩子爬到树上，手伸进雀窝里掏雀蛋，几个孩子昂头站在树下，指手划脚地喊叫着。还有两个孩子骑着狗玩。那几个女孩子拍着手儿跳着、蹦着。又看着他们几个，又是你追我赶地追逐嬉笑，玩得很开心、戏耍得也热闹。
“大姐姐，大姐姐，我想跟他们玩一会儿，就玩一会儿。”小弟田昕比她小两岁，是二娘田瑞华生的。他拉着田醒儿的手摇晃着，哀求地说：
“大姐，我也想去，叫我和小弟去吧，玩玩就回来，大姐，好大姐。”小妹田皖是大娘田瑞英生的，比田醒只小一岁。她事事都听从姐姐田醒的，也拉起田醒的胳膊说。
“爹爹知道了会打你的屁股，爹爹不让，咱们就这样看着他们玩吧。”
“爹爹不会打，大姐，叫我和二姐去玩吧。”
“爹说过了，不能同他们一起玩，若是跟他们玩了，爹打得可疼了。”田醒笑着说。她的眼睛也离不开那群玩耍的孩子，那群孩子们笑，她也笑，那群孩子们跳，她也跳，拍着手。她好想跟他们一起玩，可爹一次一次地告诉她，不要出门，更不要跟那些孩子们玩。
这时，从村子南头走过来一个人，到那群孩子的跟前，把手里一张卷着一个人上身的画像打开说：
“哎，你们几个过来，看看，看没看见过这个人。你们谁若是看见了，告诉给我，我就把手里的这块大金元宝送给你。这个大金元宝能买一座大院子。”
那人说着把手里的金元宝显示在各个小朋友的眼前，晃了晃，金元宝闪着光亮。
那几个孩子，狗也不骑了，也不笑了，也不追打着玩了。树上的两个孩子也爬下树来，伸着脖子，向前面挤着看那画像。看了一阵子，都摇晃起脑袋来。
“你们若是不说，我就把你们的耳朵全给揪下来，你们快说，谁看见了。”那个人凶凶地说。
孩子们一听说要揪耳朵，转过身便向四面散开跑去，还没跑出两步，那人身手太快了，把几个孩子都给逮了回去，揪着两个孩子的耳朵说：
“你们谁若是敢跑出一步，我就把你们几个小家伙的耳朵全揪掉。”
从树上爬下来的那个男孩子，手捂着耳朵大声地骂起来：
“你这人不是你爹娘养的，快松开手，你把我的耳朵都给扯掉了，好疼啊。”
“你还骂我。”
“你不揪疼了我，我骂你干什么。哎哟哟，哎呀，疼死我了。我的耳朵掉下来了，你这么狠，像恶狼一样，俺爹也没舍得这么揪我耳朵。”
“快说，你们看见这个人没有，你们若是不说，我就把你们几个人的耳朵都揪下来。快说，看见没有。”
“你松开手吗，你揪着我，我怎么说。”
“好，我松手，反正你们也跑不了。”
那些小孩，你瞅我，我瞅你，悄悄地往后退着。
那个从树上跳下来被揪着耳朵光着圆圆的屁股、黑黑小脸的孩子说：
“大叔，我们不认识这个人，没看见过他，你就是把我们的脑袋揪下来，我们也没看见过这个人啊。”
“好，你不说，我还得揪你的耳朵。”那人手好快，一伸手又揪住了他的耳朵。
“哎哟哟，哎哟哟，疼死我了。我的亲娘哟，疼死我了。娘，你要看不见我了。”
“大叔，你放了他吧，别揪他的耳朵了，我告诉你。”刚才骑狗的男孩说，“你问问那边站着的那个女孩，她整天站在门口看着来往的人，只要是来过田家坝的人他都能看到，大叔，你去问问她。”
“你们不说谎？”
“你揪人家的耳朵揪得这么疼，谁还敢说谎。”那个男孩做了个鬼脸调皮地说。
那人听了，果然松手放了那个男孩，转过身，朝着田醒儿这边走来。
那些男孩女孩一看放了他们，拼命地跑，跳过墙头，散去了。然而，还有几个胆子大的，手扒在墙头上，露着个小脑瓜儿，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
四
小田醒看着这些，觉得好玩，拍着手笑着跳起来。身边的小妹田皖、小弟田昕害怕地说：
“姐姐，回家吧，那人过来会揪咱们的耳朵，我怕。”
“有姐姐在，不要怕，藏在我身后，他问什么你俩也别说，不准说话，装哑巴。我看那人拿张什么画，找谁。”田醒一点也不害怕，回头瞅着妹妹和弟弟说。
这时，那人朝着田醒走过来，看着田醒一动不动地站着，张着一张充满喜悦的笑脸瞅着他。也许是受到了田醒的感染，脸上挂起笑容，打开那张画像，笑着说：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这个人吗？你看没看见过这个人？你要是告诉给我，我就把这个大金元宝送给你，这是金子的，是个非常值钱的宝贝，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的两只耳朵割下来。割耳朵时可疼了，能疼死人。”
田醒看那画像，心里一愣，这画像怎么像俺爹呢。他拿着俺爹的画像来找俺爹，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找俺爹干什么，还凶巴巴的，揪人家耳朵吓唬人。
小田醒向那人看去，见那人瘦瘦的高高的大个子，长着宽宽的大脑门儿，下巴颏儿窄窄的，是一张三角形的长脸。他的两道又重又长的黑眉，眉下压着一对杏核般的毛茸茸的大眼睛。这个人很精明，很威武。可是，他的鼻子小，长着比女人还女人的樱桃小嘴儿，尖尖的下巴颏儿，几乎和脖子连在一起，上下很不相配，如同一阴一阳两个世界。田醒看着他这个模样儿，更想笑了。想到，他是个很有天分而无福气的人。这人很聪明，满肚子是智慧，但他绝无善心，是一个有才华而无德行，一定是一个心肠腌臜奸坏的恶人。又看他后背背着一把宝剑。她没回答那个人的问话，格格地笑起来，拍着手说：
“这位叔叔，你们长的太不像了。”
“他像我干什么，”那人神色愣了一下，说。
“他不是你的亲爹吗?看你爹爹长得多么威武呀。一定是一个福多寿长的人。不像你，尖嘴猴腮的，他比你可强多了。”
“他不是我爹。”
“这位叔叔，你真好怪好怪哟。”
“我怪什么。”
“咋不怪呢，叔叔，他不是你亲爹，你找他干什么。看你，这种凶神恶煞的样子，谁看见了，都会被你的尊容吓掉了魂儿，谁还敢跟你说话。”田醒儿嘻嘻地笑着，眼睛也笑眯眯的，声音细细地说：
“我看你并没有害怕呀，你怎么说我吓人呢。”
“因为你对我还没凶啊。叔叔，他不是你亲爹，那么说，他一定是你的亲爷爷了，你爷爷好年轻呀。”
“小姑娘，你认识这个人？”那人又急急地问。
”他是你亲亲的爷爷，你认识我吗？”
”我不认识你。”
“你为什么不认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