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然而,事与愿违,这件事情传到郑州知府徐迈的耳朵里,便出事儿了。
知府徐迈,觉得鲁三虎是个武功了得之人,抢得一个十四岁女孩子的金锁,怎么能从马上摔下来,头脑撞地而死?鲁三虎又为何抢这个女娃子的金锁?徐迈又想起楚子兴的二公子婚庆时,他借了好大一笔钱,买的礼品,很不容易抬了去,却被退回,使他在众官僚中大失面子。如今,不借此机会找找他的麻烦,出出当年的这口恶气,我这个知府也就白当了。当下传来尉古知县崔大成,把崔大成好一通训斥,推翻此案,他要重新审理。
在郑州府府衙,徐迈在审案时,把楚子兴和楚平拒之门外,只把十四岁的楚臣臣押到大堂上。
楚臣臣看大堂两边的衙役,拿着长长的红黑两色的大棍子,秉着一张张阴沉沉的脸,挺胸拔背,在两旁站立着。在大堂书案后边,坐着的是一个圆脸蛋儿,圆眼睛,圆圆的脑门儿,圆圆下巴,鼻子也圆的五圆知府。臣臣觉得好笑极了,忍不住,却笑出声来。徐迈一看,押进来一个嬉皮笑脸的孩子,把惊堂木狠狠地往桌上一拍,大吼一声:
“跪下。”
惊堂木一响,众衙役们又一声大吼,震动了整个大堂。好厉害的阵势,
楚臣臣确实被吓了一跳。她又猛地想起,大娘说,“千军万马踏来而不畏惧,”我怎么能被他们几声“唧唧”的嗥叫吓破了胆子。小嘴紧紧一闭,昂着头,直直地站着。
徐迈看她并不害怕,又喊道:“你为何不跪?”
“我为何要跪?”
“你是罪人。”
“我有何罪?”
“你打死了人。”
“我这个小手,连块豆腐都打不碎,我怎么能打死人呢?我攥成拳头,打在你们的身上,还没有你们挠痒痒痛快。徐大人,你下来,让我打打你试试,看我能不能打疼你,你下来啊。”楚臣臣说着,双手往眼睛上一捂,跺了几下脚,坐在地上,双手捧脸,哇哇地大声哭起来:
“你们大人欺负小孩子,大人欺侮孩子,知府大人欺辱小孩子……”
本来是一个严肃的公堂,经她一闹,严肃的气氛没了,几个衙役还忍不住笑出声来。徐迈气愤地说:
“把她家的大人找来。”
“慢。”身边的一位师爷忙说:“找不得。”
“怎么找不得。”徐迈愣住了。
“刚才人家要进来,你不叫人家进来。这个时候,你反叫人家进来。楚知府是你的同僚,职位高过你,虽然抱病在家,也是官职在身。你叫人家进来,是赐坐呢?还是叫人家站着?人家进来的时候,你去不去迎接,人家楚知府可是无罪之人哪。他的义子是古安府靖王爷的得意门生啊!你敢对他不礼貌。”
“若这么说,这个案我审不得了。”
“审他的孙女,先不牵扯他,等他的孙女认罪了,那时候,礼节也就变了。”师爷又说。
徐迈一听,觉得有礼。又“啪”地拍了下惊堂木问:
“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楚臣臣。”
“你今年多大了?”
“小女子今年一十四岁。”
“有人状告你,说你打死了鲁三虎,你说你打不死他。好,你说说,鲁三虎是怎么死的,你把当时的情形,细细的讲来。”徐迈心想,对个一十四岁的小孩子,稍动一点心计,哪有不着你的道的。今天,我需对她动用一点小计谋了。
这时,楚臣臣慢慢地站起来,看看堂上坐着的五圆知府,说话时,嘴一撇,眼一眨,眉毛还一抖一抖的,那模样太可笑了。怪不得二娘说,你不怕他,能以理服人,他就怕你了。他叫你跪,你就不跪,他也没办法。这时,她瞅了一下徐迈,没有回答,反而顽皮地说:
“真逗,好笑极了。”
“逗什么,有什么好笑了,你快讲来。”徐迈大声说。
“鲁三虎的死,与我有什么相干。我是一个小女孩子,他那么大的一个人,难道他一动不动地挺着,非叫我用小拳头打死他。就是打,我也打不死他呀。真逗。”
“谁说是你打死的?”
“既然徐大人在堂上说不是我打死的鲁三虎,你问我这个干什么?大人,你不觉得你这是无事儿找事儿吗。”
“好没道理的小家伙,是我在问你的话,你要好好回答,你扯别的,真没有教养。”徐迈很气愤地说。
“大人,您怎么张口就骂人。您辱骂我是一个女孩子吗?”
“我怎么辱骂你了?”
“你说我没有教养,这就是在辱骂我,也是在辱骂我家的大人。你怎么能在大堂上骂人呢?”
徐迈一时回答不出来,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喝道:“住口,不得扰乱公堂。”
臣臣并不惧怕,腰杆儿挺得直直的,又问:“徐大人,你说说我哪句话说错了,扰乱了你的公堂,你不应该胡乱地给我乱安罪名啊。”
此刻,徐迈觉得自己太丢人了。这哪里是在问案,连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都问不动,我这个知府今后如何立于同僚之中。这,又得叫一些人耻笑了。想着,大喊了一声:
“大刑侍候。”
这一声大喊,叫得格外响亮,又扔下行刑的签子。衙役们立刻拿起刑具,拥上来五六个人,一把抓住了楚臣臣,就要动大刑。楚臣臣先是有些害怕,接着很快地就镇静了。小脸儿上泛起一股怒气来,咬咬牙,在众衙役们牵扯下,大声地喊起来:
“徐大人,你动刑无理。”
徐迈说:“你不招,我动刑要你招,这就是理。”
“徐大人,只要我哀叫几声,我的父亲就能立刻取下你的人头,拿你的人头,到皇上那去评理,怕你的全家人都要招来杀身之祸。况且,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你没有理由,不问话就动大刑。你是朝廷命官,是为当今皇上来做事情,你岂不是把罪过留给皇上,把皇上的脸都给抹黑了。皇上岂能饶你。”
楚臣臣的话,徐迈是要考虑的,其一,他动大刑,楚家父子也真敢来取他的人头,其二,动大刑对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传扬出去,皇上知道了,只能说他无能,草菅人命,他丢官不说,皇上真就不会饶恕他。楚子兴奏上一本,他就要掉了脑袋。想了想,便说: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不会对你用刑,你不回答我的问题,自然就要用刑。你不可以在大堂上耍刁蛮。”
“那你就用大刑,把我弄死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吧,皇上准会嘉奖你。”楚臣臣寸步不让,同他斗起嘴来。“大人,我走进这个大堂里,我并没有任何一点耍刁蛮的地方,我一直在回答你的问话。我是一个孩子,自然不会像一些大人那样知道怎么顺从你的心意说话,说一些你爱听的话。我就是说错了话,徐大人也得网开一面,对我说明道理,把是非曲直讲个明白,使我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徐大人,你把我带到大堂上,不问话,就要动大刑,这事要传扬出去,皇上知道了,如何能饶你。你今天,想要用大刑屈杀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你会留笑料于天下,叫万人恨,万人骂。也想叫皇上抄斩你的全家。大人,你也别想做知府了。”
楚臣臣说得又快又急,徐迈插不进嘴,他又无言以对,还觉得这个孩子说的话,句句有道理。徐迈在肚子里嘀咕着:“楚子兴真是一个饱学之士,教得一个一十四岁的女孩子都这样伶牙俐齿。我拿不出东西,又怎么能判楚子兴有罪呢。这个小孩子是吓唬不得的,我需要小心问话啦”。想了想说:
“楚臣臣,你来到公堂上,这就是说,不是在你自己的家里,可以随随便便,是吧。从道理上讲,每个人都应该协助本官,弄清这件事情的是非与曲直,需要认真地回答我的问话,你说,应不应该这样做啊。”
“是大人,应该。”
“那么,我问你几件事,你能回答吗?”
“大人请问。”
“你说说:鲁三虎当时是怎么死的?”
“大人,我也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可以说呀,你说吧。”
“我句句说的都是实话,你还动刑问罪吗?”
“说实话了,又没有罪,为什么还要动刑问罪呢?”
“大人,别模棱两可,动是不动,问不问罪?”
“若是没罪,不动刑,也不问罪。”
“大人说话算数。”
“算数,你说吧。”
“大人,那天,我同我一胎所生的姐姐楚君君在山边玩耍,边走边玩,我要同姐姐赛马,看谁跑得快,姐姐点头同意了。哪知道,我骑马跑了一会儿,回头看,姐姐并没有追上来。原来,姐姐只能骑马走,不敢跑。我骑马又回来时候,走过来一个大男人,拦住了我的马,对我说:‘我骑马的本领非常高,我教你怎么骑马吧。’我不认识他,所以我就没有答应他。他是强行地把我从马上抱了下来。他抱我时,看到我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金锁,一把就把我的小金锁抢了去。我在地上追着他要。他人长的又高又大,我抢不到。我没办法了,才说,你把小金锁还给我,我就把这匹大黄马送给你。他说,这不行,我要教你骑马,用这个小金锁做酬劳。我说我不要你教,还给我小金锁,我再给你十两黄金。这时,他看到不远的地方,往这边走来几个人,他骑着我的那匹大红马,打马要跑。我怕他跑了,喊了起来,大红马转圈儿的尥起蹶子。他见马不走,骑在马上打马,那马一会儿扬起前蹄立起身子,一会儿又向后踢腿,尥蹶子来。那个人大头朝下栽下来,栽到硬地上,就不动了。这时,有六个大人刚好跑过来,一看,他死了。我从那人手里把金锁拿了过来。这时,我的君君姐姐才骑马过来。我吓哭了,姐姐找来了爷爷和爹爹,爷爷叫爹爹报了官,那位县太爷到出事的地方又看了好半天。就这样,徐大人,我说完了。徐大人,您说说,我有罪吗?”
徐迈注意楚臣臣的每一句话,没有漏洞,挑不出毛病来,心想:有着原知县的宣判与证词,要从她的话里找出差头来,非常不容易。他注意到另外一个问题是:“你把小金锁还给我,我把大红马送给你,我再给你十两黄金。”心想,鲁三虎为什么对小金锁这么感兴趣,是不是这个小金锁藏有什么秘密。我先看看她的小金锁再做道理。摸摸脑袋想了会儿说:
“楚臣臣,你说的若是句句属实,没罪。不过,我问你,你的金锁总带在身上?有没有不带的时候?”
这句话把楚臣臣给问住了,二娘没有告诉她怎么回答。这件事又是由小金锁引起的,想了一下说:“我知道事的时候就知道,我出生的那天开始,小金锁就戴在我的脖子上,总带着,睡觉都带着,从没离开过。”
“噢,是这样,那天你带在脖子上了。”
“是的。”楚臣臣愣了一下,觉得他问的好奇怪。心想,不就是为了小金锁才闹出这么大的事吗。啊,你想在这个地方找出我说话的漏洞,笑话。
“那么,现在也没放在家里,没叫你娘给收着?”
楚臣臣又愣了一下,心想,这位徐大人的歪心眼子还挺多呢,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呢?她斜了徐迈一眼说:
“我不是对您说过吗,睡觉都带着,一会儿一会儿也不离开,放在家里干什么。”
“这么说,金锁带在脖子上了?”
“徐大人,有话直说,绕什么弯子。告诉你,我娘说,金锁是我的命根子,是命根子。没了金锁,我就得去死。所以,我的金锁若是被谁抢了去,我立刻就得去死。徐大人就是这样。”
“你在骗我。”徐迈又提高了声音。
“打什么鬼主意。没什么事儿,我不陪你这样胡扯瞎诌了,我走啦。”臣臣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因为我不相信,一个小破锁头,对你能这么重要。鲁三虎他不会抢你的破锁头,这是混淆视听,编造故事。”
楚臣臣心里有些打鼓了,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盯盯地瞅着徐迈。想,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看你问我什么。
“把你的破锁头拿出来,让我看看”。徐迈拍了一下惊堂木,瞪起了眼睛,又撅起了嘴。
楚臣臣犹豫了一下,心想这个徐大人玩什么花样。不拿给他看看他不会罢休的,一定会往家里追查,我得先堵住他的嘴。摸摸脖子上的小金锁。楚臣臣瞪大了眼睛,说:
“我对你说过,金锁一会儿也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摘下来。”
“是你的金锁吗?”
“怎么,你是说我这个金锁是赃物?”
“谁说它是赃物了。我要看看金锁,证实一下。“
“你没有理由看我的金锁,你若认为我说的不实际,你想证实我在编造故事,你可以找证人来取证。否则,这是徐大人在栽赃陷害小孩子。”
徐迈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睁大了眼睛发呆发愣。过了好一会,见师爷小声传话后才说:“我不相信鲁三虎会抢你的破锁头,为证实一下,我必须查看。”
臣臣想我若是不给他看看,则我理亏,便把金锁递了过去。
徐迈很仔细,很细心地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阵子,突然一惊。看那小金锁上雕着九条龙,龙在海中翻腾,嬉戏着。福寿齐备四个字,非常醒目,还有一行篆书小字写着:“御赐贡王妃杨玉坤,”心里一愣。这仍是皇家之物,如何到了楚子兴孙女的手里。心里又一阵欢喜,没强硬地对这小女娃动用大刑,我做对了。十几年前,我做尉古县知县时,皇上命查找一对双胞胎,是贡王府丢失的两位小王爷。只听说靖王府与楚子兴有往来,还没听说贡王爷与楚子兴有过什么往来。这事儿我须先禀告给贡王爷,有金锁为证,你楚子兴就倒霉吧。今天,我终于可以报报当年把我拒之门外的仇恨了。想着,堆上笑脸,眯起了眼睛说:
“你说说,你还有个姐姐吧。”
“是,与我同岁,同月,同时,一胎所生。”
“叫什么名字?”
“叫楚君君。”
“她也有这样的一个金锁,对吧。”
“是。”
“她每天也戴在脖子上。”
“是。”
“小丫头,你的金锁,暂时放在我这里几天”。徐迈说罢,又大喊一声:“退堂。”
徐迈说罢,站了起来就往后堂走去,楚臣臣一看,没把金锁还给她,便大声喊道:
“徐大人,你向我索贿吗?”
“放肆,我何时向你索贿了。”
“不索贿,你就该把金锁还给我,金锁是我与姐姐出生那天就戴在脖子上了。是贡王爷认我们做他的女儿时,送给我们的,从未离开过我。你不还给我,除非动大刑把我弄死。”
徐迈听了一愣,吓了一跳。又想,我必须把这事儿报告给贡王爷,就是把事情办错了、办砸了,也只有功劳,也没有错误。办了就比不办好。他大吼一声:“十天以后还给你。衙役们,把这个小丫头轰出去。”
徐迈说着,从后门走出大堂,向后院急匆匆跑去。楚臣臣想飞身去抢,又怕露出武功,给大哥招来杀身之祸。这样,楚臣臣被众衙役推到了大堂外。
府衙门外,早有楚平领着君君在等候,见楚臣臣哭着被推了出来,急忙跑到跟前问询,楚平说:
“别哭了,徐大人不会要你金锁,他看看就会还给你。”
说着,楚平带着两小姐妹。君君与臣臣,跨上马背,向东飞驰,不多时,走进一个大院落。
这个大院,一直空着,已经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