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迈说着,急忙躬身退出,又得意地笑了。他对打臣臣的那种懊悔和担心,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一俊可以遮盖百丑,他这一条功劳,可以抵消千条罪过。
你杨玉坤大病十年,是我徐迈给你们找到了孩子,你今后,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你怎么能不感激我呢。就连皇上也得感谢我,给我记上一次特大功劳。
你贡王爷在心里头恨我,嘴上也得说我好话。我慢慢地巴结你,一步一步地与你结成同盟,成为至交。楚子兴啊,你虽然读遍了天下书,学富五车,今天,你有再多再多的学问也没有用处了。而我,有了这个功劳,就能置你于死地,灭你的满门。你们楚家,从此彻底完蛋了。
徐迈立刻神气起来,得意洋洋。他走出驿馆,叫人牵着马,踩着一个衙役的后背上得马来,又活动活动身子,觉得骑稳妥了,带两个衙役,向楚家奔去。
不多时,徐迈满面春风,洋洋得意,笑着领来楚君君。刚一进驿馆,那位负责驿馆的府知事小心地说:
“徐大人,王爷说,徐大人很忙,回府去吧,王爷若是有事情时,再找人请你。”
徐迈一听,如同一盆凉水泼下,心里头又凉快了。他好恨,恨贡王爷。这个贡王爷,没有良心,真是个小人。
是个小人哪。
徐迈在心里喊道:“贡王爷,你真这个小人!”
他喊完了,好像把心里的这口闷气喷了出去,舒服借一点。
他还是,还是不得已的,晃晃脑袋,叹口气,转过身去,带领两个衙役回府衙去了。
二
朱贡与杨玉坤一看,一个同臣臣一般大的女孩子,举止端庄地走进屋来。她的容貌与臣臣很相像,但细看去,君君神态端庄,而臣臣英气轩昂;君君娴雅文静,而臣臣激昂热烈;君君沉静稳妥,而臣臣锋芒毕露;君君城府深藏,而臣臣坦诚可见;君君庄重严肃,而臣臣顽皮喜悦……
君君正要俯身下拜,屈膝叩头,杨玉坤已上前抓住了她的一双手,紧紧地攥住,然后拉向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搂抱着,脸儿贴起脸儿来。
这时,君君在她的怀里,坦诚地说:
“我认识你。”
杨玉坤一听,双手捧起君君的小脸便问:
“你认识我。”
“是,好像和你天天在一起,与你很亲切,我好爱你呀。”
这句话从君君的嘴里说出来,在悲喜交集的感慨里,使杨玉坤又多了几倍的泪珠儿,她哭出声来,把君君抱得死死的,搂得紧紧的,哀伤地说:
“孩子,你们把娘想死了,娘为了你们,想得死去了几次,也疯了几次,也傻了几次。今天,总算找到了你们,是老天让我又见到了你们。我,我好高兴啊。”
君君虽没哭出声来,却也是满脸泪花儿,悲悲切切。王爷在一旁,让臣臣靠在他的大腿旁,一手搂着臣臣,抚摸着臣臣的头发,又劝慰地对杨玉坤说:
“看你又哭了,孩子也陪你哭。你应该高兴才对。”
杨玉坤听王爷这么说,急忙收住眼泪,对君君说:“都是娘亲不好,应该高兴,我却总掉泪。”
“王妃夫人,我有亲娘,你怎么能是我的亲娘呢?”君君止住泪水,抱着杨玉坤的脖子说。
“是你祖母寿辰的那天,就在大家给你祖母做寿的时候,你俩被人偷了去。”王爷朱贡和悦地说。
君君松开了手,转过头来,语气强硬地说:
“不对,您说的不对。王爷大人,您这是污蔑我的爷爷和我的父亲。我父亲和我的爷爷,他们是饱读诗书的天下名士,尊孔孟之道,为人正直,大公无私。尚且,对我和妹妹教导的非常严格,对什么都不允许我们有暧昧之心。父亲和爷爷他们是重情义而轻财物,以慈为怀,能舍弃家私而施济,接济贫困的人。有我们的时候,娘亲正年轻,用不着去偷别人家的孩子来豢养。爷爷和父亲平生最痛恨的就是男盗女娼之事,恨恶鸡鸣狗盗之辈。王妃夫人,一定是你认错人了,想念子女,悲戚过分,认错了别人家的孩子也是正常的。我感到您很亲切,我好爱你,我不怪您。”
“君儿,你有小金锁和玉镯吗?”杨玉坤没有正面回答。
“我有。”
“孩子,这小金锁和玉镯是皇上亲手赐给我的,上面镌刻着贡王府和我的名字,娘叫杨玉坤。你摘下来看。”
“您是王妃杨玉坤。”
“是啊,是娘的名字。”
“我早就看过了,几次想问娘,又怕大娘责怪,没敢问。”
“君儿,这金锁除我之外,是谁也打不开的,金锁里装着一块白绢,在左上角画着六个瓣的两朵小梅花,和写着你们的生辰八字,你的上面写的是癸卯年八月初九寅时生,宏君为长女。而且这字体也只有为娘会写。这是娘的字,你摘下来打开对着看看。”杨玉坤递给君君几张她写的小楷字。
君君从脖子上摘下金锁,递给了杨玉坤。
杨玉坤接过金锁,双手捧在胸前,念念有词,然后按住龙珠,左右旋三十六圈后,金锁自动打开,杨玉坤拿出白绢,递给了君君。
君君拿在手里,看到:
癸卯年八月初九寅时生,宏君为长女,
在白绢上还画着两朵六瓣的精巧的小梅花。年庚帖子上的字和杨玉坤递给她的字体一模一样。
君君愣住了,她神情专注地看着杨玉坤和王爷朱贡。
君君眼里充满了泪花,小脸儿严肃起来,眼神里闪动着疑惑,渐渐地充满了受到欺骗的愤恨。
“我是被楚家偷去的?不,不会,爷爷和爹爹他们不是那种人,娘和大娘,更不是,不是。我、我与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眼前人,是我的亲生母亲和父亲哪,有金锁和玉镯为证,又有字体为证,可我,又为什么长在楚家,我……
君君瞅着眼前的杨玉坤。
可是,我知道,爷爷为教导我们兄妹四人,违抗皇命而不去做官,父亲有满腹学识,也不去应试考官,困在家里是为了我们。大娘和二娘也把全部的心血倾注在我们的身上,为了我们兄妹四人,他们不惜一切,能付出一切代价。大娘对我们非常严格,二娘对我们又非常爱护。特别是大娘一再嘱咐我们,不准我们对任何人说出大哥和二哥来,谁露出两个哥哥来,谁就去死。他看过两个哥哥的金锁和玉镯,上面是刻着御赐靖王妃李玉玲。我与妹妹上面的是御赐贡王妃杨玉坤。啊,君君想到,这是个谜啊,我要听大娘的话,就是拼上一死,也必须保护好两个哥哥。君君有些明白了。
她想着,想着,她的眼神又渐渐地变得无可奈何起来。她疑惑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娘没在家,二娘会说明白的。
朱贡看出了,这个小君君是个有思想有主见的孩子,城府很深。她不轻易信人,很不容易接受别人的意见,对任何事物,不是很轻易的就认可了。他比臣臣思想活跃,善于思考事情,即使在不可辨别的证据面前,也在牢固树立着自己的信念。好个君君,你太聪明了。朱贡王爷坐在红木椅上,又轻轻地抚摸着臣臣的脑袋,用手梳理她的头发,眼睛瞅着臣臣,对君君说:
“君君,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近十四年了,那年刚开春,你与臣臣刚生下来不久,你祖母和你母亲住在舞古镇的明月山庄里。那地方很好,很清静,你娘非常喜欢那个地方,为了保护你们,派了很多家院守卫着。那时,是西北安定卫、阿端卫、察逊卫、哈玛尔、罗密、坤城的反叛者闹事,我与大哥一起在那里平定叛乱,整天的戎马征战,不得回家。那天是你祖母的大寿,突然进来两个神秘的人,把你和臣臣携走了。我们当时抓到一个人,那人是翻江虎大棍手徐顺,当场被打死。从那以后,一直没发现有你们的消息。我派人找了你们十四年。你的皇上爷爷也找了你们十四年。”
接着朱贡把杨玉坤如何有病,病情如何一天天的重起来,又去天云寺拜佛,抽签,说什么时候能找到你们,讲到徐迈派人把金锁送到了京都,朱贡说得很生动感人……
君君哭了,越听越悲痛,最后她抱住了杨玉坤的脖子凄凄地说:
“娘,是女儿不好,叫娘苦苦的思念了这许多年,娘,你好苦啊,娘亲,你好苦啊。”
臣臣也搂着王爷的脖子哭着说:
“爹,爹,你也好苦啊,好苦啊,女儿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朱贡也紧紧地抱住了臣臣,泪水不止,这时,他突然对杨玉坤说:
“哎,玉坤,你那年算卦,说丙辰年怎么了?”
“啊,我想起来了,今年正是丙辰年,那算命先生说:
‘辛丑到癸卯,
十年泪未干,
牛兔本相和,
龙年逢君臣。’”
“还说:
男为女来女为男,
一朝两地事牵连。”
杨玉坤说到这里,突然有所醒悟。她瞅瞅君君和臣臣,又看看王爷说:“哎,今年正是丙辰年,正是龙年逢君臣,这不正是与君君和臣臣相逢了。过去总是不解,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可不是,又是男来又是女。君君,这些年来都把娘病糊涂了,把你们丢失了,可是,娘硬说丢失的是男孩子。”
“现在总算是有解了,你娘病也好了。君君臣臣,你们是你娘的命根子啊,如果现在还没有你们的消息,你的娘也怕活不了几天喽,这回好了。”
君君听到这里,忽地感到,这是不是和两个哥哥有关系呢。好奇怪,总不能我们姐妹兄弟四个都是捡来的呀。他觉得杨玉坤好可怜,思子而染疾,受到了这么多的折磨,听起来好心酸。她对我和臣臣寄予了这么多的希望,像王爷说的那样,我们若不承认是他的女儿,她真怕活不多久了。好可怜哪。她又看到了杨玉坤此刻正在瞅她,那期盼的眼神,和霭的目光,带着亲切和热烈的感情。她把写着年庚的白绢装进了金锁里,轻轻地给她带在了脖子上,温和亲切地对她们说:
“君儿,臣儿,你们的娘,对你们好吗?”
“我们不敢不听娘的话。”臣臣抢着说。
“噢?你们的娘,对你们很厉害?”杨玉坤惊讶地问。
“爷爷每天教我们读书,就是为了教我们,他才不出仕做官。爷爷对我们要求很严格。大娘不让爹去京都应考,也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教育我们的身上了。我们不好好学习和功课不会了,大娘就要罚我们跪着和饿饭,连水都不准喝。爷爷和奶奶向大娘求情都不行。爹心疼我们,和大娘吵起嘴来也不行。大娘说:她若管不好我们俩,她说她就配不上做这个娘亲。如果谁再要阻止大娘管我们,她愿意一头撞死,她说除非她死了,她才能不管我们。大娘对我们非常严格。我们书要读得好,进步得快,大娘又最疼我们。有一次,我功课没会,第二天又没会,大娘罚我跪了两天两夜,连水都不准我喝。我功课没会,大娘说,没管好孩子,这是她的错误。大娘在家堂祖宗前跪了九天九夜,不吃不喝,结果大病一场,差点儿离开我们。从那次以后,我再也不敢偷闲贪玩了。我们知道大娘是把她的心血全放在我们身上……”
臣臣有滋有味很有感情地说着,君君瞅瞅臣臣,瞪了臣臣一眼,臣臣伸一下舌头,不说了。
杨玉坤听得很动感情,又簌簌地掉起眼泪来。想着,怪不得两个孩子如此聪明,有这样的娘亲教育,哪有管不好孩子的。她大娘,真是个伟大的母亲啊。可她听臣臣跪了两天两夜,连水都不准喝,又无限的心疼起来,又紧紧地抱住君君,把君君紧紧地搂在胸前,贴起脸来,亲呀也亲不够。她接着臣臣的话说:
“你们的爹和娘,还有你们的爷爷,都太了不起了。你们虽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为你们不出任为官,注重培养你们,你们以后可不能忘了他们呀。”
“是,永远也忘不了。”
“哎,你刚才来的时候,你爷爷和爹爹怎么不来呢?”王爷想了好一会,疑惑地说。
“爷爷很想来,也想看看王爷您,可徐大人不准他来,说王爷不想见他,只把我领来了。”君君瞅瞅朱贡说。
“啊,是这样。”朱贡说。突然又问:“我听说臣臣打死了人,是怎么一回事儿?”
君君见问,便瞅瞅臣臣,臣臣想:且不可说出哥哥来,他便瞅着王爷说:
“那天,我和姐姐到河边一片草地上去遛马,往日我总是输给姐姐,我不服气,非要赢姐姐一回不可。我的马刚跑出不远,来了个大人,叫鲁三虎,把我的马给拦住了。他说他马骑的非常好,要教我,强硬地把我从马上给抱下来。他抱我的时候,看到我脖子上的小金锁,被他一把抢去了。我和他要,他不给我,我急哭了。姐姐说,用他的大黄马和那个人换小金锁,那人不干。姐姐又说,再加十两黄金,那人还不干,跳到我的大红马身上就要跑。我急忙吹起哨子。马听到我的哨子,怎么也不走了,他就使劲地打马。大红马,使劲儿尥蹶子,一下就把他从马身上摔下来,他是大头朝下摔下来的,摔到地上死了。这件事尉古县知县特地来察看了,当时还有六个人看到了,也作证了。县令把案子判完,爷爷还拿出不少银子给鲁三虎家里呢。本来没事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徐知府知道了这件事后,把我押到大堂上,一口咬定,是我打死了鲁三虎。我说,我这个小拳头连块豆腐都打不碎,不信,徐大人试试,看我能不能把你打死。他一听,就要对我动大刑。那些衙役,就把我按住了,要对我动刑。我大喊着说,徐大人对我动刑没有道理,你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不问案子就动大刑,是给皇上脸上抹黑,你把我弄死了,我爷爷上京告你,灭你的九族,皇上会嘉奖你吗?他一听害怕了,怕我爷爷上京告他。他问我,你为什么用马和黄金换你的小金锁。我说,小金锁是我的命根子,没了金锁,我就不能活了,这是我娘告诉我的。没了金锁,我就得死、去死。他哄我说,他看看,我拿出来,他就不给我了。”
朱贡听臣臣说得很有条理,说得生动,又很有感染力。他看到了这孩子人小胆大,机智勇敢,无所畏惧。使他想到楚子兴,真是个大智者,一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子,就培养教育得这样的强劲和无所畏惧,使他对楚子兴更加敬重了。又对臣臣说:
“到大堂上你不怕吗?”
“爷爷说,千军万马踏来也不怕,一个大堂上,有啥可怕的。”
“他若是对你动大刑呢?”王爷又问了一句。
“我有嘴呀,我不让他动啊,说到了他的为难处,他就不敢动刑了。”
王爷听得高兴,托着臣臣,就把臣臣举起来,放到自己的脸上说:
“我的宝贝啊,你真行,我的宝贝女儿。”
“父亲,君君姐姐,比我还要强上百倍呢。”
“是吗?”王爷更高兴了。
杨玉坤一听,把个君君搂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