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到了十五，耶律千里才从郭子轩的嘴里得知古里甲被乱棍打死，他气冲冲的跑到大牢里，看着被打成血淋淋的古里甲，气的直跺脚，大喊：“让我如何向大都统交待。”他要治司狱的罪，司狱和狱卒一口咬定是推官郭子轩下的令。事已如此，只盼着今晚月亮早点出来。
如此大的临潢府错落有致、连绵不绝摆成一个宏大的雪城，不管是官吏还是老百姓都希望天空开眼，露出白云和蓝天。
烧炭的价格比往年涨了一倍，而且还不好买，柴炭场又要大赚一把，小官小吏只好典当着不用的东西，来过这个冬天。汉城这边本来靠烧木柴取暖，一到晚上，袅袅浓烟比白天多了不少，有缺柴的只能拿上刀斧踏雪到城外山坳里弄点，进山怕人少被狼叼了，狼也饿的到处觅食。
郭子轩从宣化县衙出来，升了官还没来得及搬到皇城，看到那送图的老和尚衣衫褴褛的窝在门洞里，衙役上去用脚踢他，和尚一个鹞子翻身跑了，帽子也掉了，露出光头，锃光瓦亮的。郭子轩喝住衙役道：“不要欺负疯癫和尚，喊回来。”那里能喊的回来，疯癫和尚早跑没影了。
抬轿子比座马车费用便宜些，轿子摇晃的让郭子轩舒服不少，上午被耶律千里数落一顿，打死古里甲是狱卒的手太狠，连瑾王都没怪罪，何况一个同知，指望着大牢里不死人，要看狱卒的手是轻是重，看不上眼的一棍子使二棍子的劲，容易打没气了，最后算你身子虚，古里甲身子太壮，有一口气便骂狱卒的十八代祖宗，多抡几棍子不是事。下午他还要忙着去审个小偷，大案子不急着办，还要应付这样的小案子，被上司吩咐，他有些不耐烦，轿子换成马车还要忍耐着。
到了府衙，还没坐稳当，耶律千里又让他多带几个衙役到开国伯府门前候着，天一黑便去邀伯爷到凤凰楼去赏月。
到天黑不到两个辰，他先去审那个小偷，看到小偷贼眉鼠眼的样子，还直喊冤枉，坐在衙堂之上，案桌上竟然没有惊堂木，他用手拍桌子大声道：“大堂之上，不要喧哗，我问你，你是何人？”小偷回道：“我是会来巷给牲口钉掌的。”郭子轩嬉笑道：“那妇女喊小偷，你为什么跑？没有物证，我想是你丢掉所偷的金子，招与不招，尔都要赔那妇人的二两金子。”小偷一听不对头，一两金子换一百枚元宝，那来的金子，看到衙役的水火棍更有些犯怵，急忙道：“妇人赖我。”郭子轩道：“如何赖你？”小偷迟疑道：“哪来的金子，只不过几枚元宝而已。”郭子轩道：“元宝何在？”小偷一听不说金子反口道：“没偷元宝。”郭子轩严厉道：“哪就按金子判吧。”小偷无奈道：“只拿了两枚元宝，跑时丟了。”郭子轩点头道：“要么赔二十枚元宝，要么打二十个板子，你自己选吧。”小偷磕头道：“老爷，能不能少打几个板子，没元宝可赔呀。”郭子轩问道：“赔不起，又不愿挨打，脱光了到外面跑一圈，如何？”衙役们哈哈大笑，见小偷真脱的剩下短裤，到了堂外跑一圈，冻的发抖，回来忙穿上麻布的袍衣。
郭子轩从兜里掏出几枚元宝，丟给他，道：“滚吧，再偷打折你的腿。”小偷捡了铜板跑了。郭子轩整理下帽子衣袍，系下腰带，在衙役面前显出一副官样子。衙役佩服的五体投地，杵动水火棍，呀呀的叫着。
郭子轩只带上两个衙役呆在开国伯府门前等，街巷上幽静的很，偶有人走过，守卫持枪而立，搞得像战时一样，他拉上半帘望着门口，怕伯爷出去看不见，兵马司指挥杜阿典匆忙的出来，骑马而去，等了好久不见有人，不到酉时天便暗下来，想下车时从府内又出来两个妇人，其一花帽压的很低，紫黑色的左襟长袍落地，臃肿宽大，肩背一包裹，其二像是婢女，穿的粗陋，二人沿街边而行，拐向另一个巷子不见了。
郭子轩纳闷却没在意，下了车去邀术虎豹。
那妇人是纳兰，昨晚她睡不着，让女婢环儿点了油灯，看了会佛经，有些字不认识，想起枕头下的木盒，不由得去打开，拿出来看了多时，不长而重，放着金光，突然，她困意朦胧，忙放好压于枕下，吹灯盖被昏昏睡下，外屋的环儿喊：夫人睡下了，她没有听到，脚便迈进雪山里，天空皓月而出，大如井口，深不见底，她想回城，终不得路，忽见观世音菩萨飘于月前，手捧一男婴，递于她，她也不得，菩萨曰：明日有难，桃之夭夭。
月隐日出，雪山化尽，积水成河，她乘一枯木，顺流而下，飘至城内，她呼：伯爷，伯爷。
环儿忙进来，点了灯，瞧夫人大汗淋漓，不知所措，见夫人抓紧她的手，问：“做梦了，夫人。”忙拿来汗巾擦拭，夫人无语，起身，掀开被子，看她丝衣内的肚子，见无恙，擦干换被。天未亮，让环儿去了，自己躺下再也睡不着，只记得观世音菩萨告诉她四个字：明日有难。
纳兰终不放心，上午独自去见了伯爷，书房里没在，去迎宾馆，被护卫阻拦，命今日不见所有人等。纳兰回来，一路总感空气凝重，忽见一群乌鸦盘旋，落于屋顶，忽而腾起，忽而落下，啄雪弄白，久久不得离去。
护卫用竹竿打之，啼叫飞而不远，落于另一个屋顶，护卫绕而追打，终不能散。
纳兰站在院里，不愿进屋，想去大夫人那里去说道说道，恐无人能信，伯爷天下无敌，有何恐之。命环儿跑了几趟，仍不得见，听说中午邀请杜阿典，司膳房正准备伙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纳兰脑子里一分一秒都没忘记明日有难这个词，她将信将疑，只记挂着腹中的孩子。
环儿一步没离迎宾馆的大门，见杜阿典匆匆出来，她也匆匆回去禀报，环儿携着纳兰来到迎宾馆，仍然不让进，纳兰便在外面喊，无济于事，气的上不来气，只好回院，路上突然记起今日有难，后面还有一词，桃什么？问环儿：“桃什么？”环儿不解，顺口一说：“桃子。”纳兰回：“不是。”环儿又道：“逃跑。”纳兰也回：“也不对。逃跑，逃……。”她不敢逃，想想今天必须躲一躲，拿定主意，换了身衣服，拿了身衣服，把金银细软放入钱袋子里，一起放到包裹里系好，背起来领着环儿就走，环儿大不解，问：“大冷天的，去哪里呀？”“躲一躲。”环儿只能跟着，出了院，纳兰想到那木盒，立马返回，从枕头低下拿出木盒塞进包裹里。
纳兰和环儿绕到大门口也没人注意，碰到几个奴婢只屈膝示礼而已。纳兰没听到护卫说什么，忙遛出去。
郭子轩在门外迎候多时，术虎豹才出来，见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头戴虎皮帽，耳后短狐尾，束身短袍，内藏金丝甲，腰系宽带，佩锻钢小弯刀，着豹皮裤，足蹬尖头狼皮靴，飞身上了马，好一派气概。二十个护卫持刀斧跟随身后，直奔凤凰楼。郭子轩跟不上，拐道去临潢府衙禀报耶律千里。
凤凰楼位于皇城东南，登楼南望木叶山，又名天梯山，能登梯成仙，东临潢水，望去滚滚江水，无比雄伟。西边有棵梧桐树，曾落吉鸟鸣寿，辽太祖曰凤凰，建凤凰楼三层，以纪道升仙。楼周围伸亭廊接官绅府院、门面、宅栈延至官城。
天色已黑，皇城灯火连绵不绝，汉城却星星点点，燎烟不绝。完颜享早已登上三楼，站在回廊遥望雪山雪海，聆听飞檐挂铃，天灰茫茫哪来明月，只等术虎豹前来，已决苍天在上，难料人心叵测。沈谷剑持剑保护左右，温占孙子却在自家府邸卧床而憩。
术虎豹领兵而到，下马让护卫在楼前广场列队两边，温占孙子列于梧桐树下等候，风吹落树上的雪，砸在身上，急迈步向前，深深一礼，道：“都统大人，请。”
术虎豹见凤凰楼层层飞檐，四望如一，雪拓楼白，如仙境灵界之地，与城内灯火呼应，堪称奇景。他随温占孙子步入楼内，不允他人跟随，刚到二层，突然一箭鸣镝炸响天空，心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健步到达顶层，见完颜享与沈谷剑在等，忽看完颜享的肩上落一只白褐色的鹰，定眼细看通白玉爪乃海东青，此物万鹰之神，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定住神问道：“瑾王，别来无恙。”完颜享回道：“都统，向来可好。”
楼庭之内点亮灯具，瞬间红亮起来，映出几张微红的脸，表情各有不同，靠墙处摆条案，上供诸位佛家，红柱卯梁，各自坐在摆好的椅子上，只有两把，对放，相隔五米，镂空雕窗外的廊台上站着持刀的护卫，雪未化，夜不黑，白茫茫如童话般无邪的模样。
完颜享从腰袋子里摸出一块鹿肉，在海东青眼前晃悠，指指术虎豹，画了个圆圈，张开手，让鹰叼去。术虎豹感到瑾王无礼，道：“弄个鹰指指点点，是何意？月未出，古里甲何在？”完颜享低眉垂目说道：“这时还赌什么古里甲，来赌赌尔的命吧。”术虎豹诧异，站起来骂道：“尔不讲信誉，杀我便直接冲我，何必如此做作。古里甲何在？”完颜享未加犹豫道：“早已杖毙，尔顾不了别人，还是顾顾自己吧。”术虎豹怒道：“耶律千里，骗我至此，要我命乎？”
刚才耶律千里听瑾王改变来意，不知内情，突然叫他忙回道：“都统，谁能杀的了你，月不出，自然把古里甲交于你。”完颜享叹道：“不要隐瞒于他，人已死，赌便结束，尔可再赌，非我不诚也。”耶律千里无话可说，躲于柱后，术虎豹拔刀道：“谁于尔赌，快拿命来。”完颜享一退，海东青一抖臂膀，椅子到地，沈谷剑拔剑而上。
完颜享不忙道：“尔不要妻妾乎？”术虎豹一惊道：“尔敢动我家人？”完颜享见他未出手，知有顾忌，说道：“坐下，还是赌一把，任尔先选，赌兵权。”术虎豹思忖片刻，心里不是滋味，谁料瑾王乃小人，竟偷袭伯府，府邸只准备四十护卫，难以抵挡瑾王兵力，杜阿典算计用众兵护府，自己未采纳，已完矣，无奈说道：“我当然赌月不出，放我家人，尔滚回上京。”完颜享道：“好，我赌月出，尔交兵权。”术虎豹道：“以三更时为界，过时出也不算，知尔无信，也要发誓，不发誓不赌。”完颜享看看沈谷剑，叫耶律千里出来，笑道：“尔先发誓。”术虎豹道：“如不诚，天打雷劈。”完颜享跟道：“如不诚，天打雷劈。”
时间在静谧，天空在沉默。
二更梆子已过，天空由死沉的云团开始翻滚，像海涛巨浪，万马奔腾撤开云雾，露出半角蓝天，却不见月亮。
护卫喊闹，完颜享先到廊台，观望，白雪连着一角的蓝天，甚是奇特。术虎豹后到廊桥，观之，心凉半截，见月亮未在那角天之上，盼今日无月，然十五何时无明月，只怨乌云不曾来。
众人不知谁眨了眨眼，月亮便走到那角蓝天，甚是明亮，如铜镜般照人心魄。
完颜享激动的叫喊：“都统，伯爷，交出兵符军印吧，这是天意。”术虎豹甚是尴尬，既输，岂能悔改，又思，总拿月说事，难不成有人会算，温占孙子，这孙子会算，既没有天转星移，日月朝晖，怎么算，难道施了幻术，此乃假象。耶律千里前来说道：“愿赌服输。”术虎豹闭眼冥想，既来之则安之，于尔何来德性，杀吧。
术虎豹一掌击到耶律千里，飞身起步，拔刀刺向瑾王完颜享，完颜享架鹰而逃，沈谷剑亮剑迎之，刀剑乱舞，火星四射。耶律千里差点爬不起来，努了力，肋骨全折，忍了痛，起来就跑，文人墨客那受得了猛人的一掌。
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已到三楼，前后两队，一队六人，身披铁甲，头戴铁盔，前队持枪，后队握弩，耶律千里趔趄下楼喊：铁浮屠。铁浮屠收拾完楼下术虎豹带来的四十护卫，听有打斗，忙上楼来。沈谷剑的长剑难对短刀，退到楼内，护卫也跟进来关门，术虎豹破门而入，护卫迎他，一一毙命。铁浮屠的弩箭纷纷射来，术虎豹闪转腾挪，躲于柱后，等铁浮屠踏近，偶出靠近铁浮屠，用短刀拨甲刺进，血溅甲隙，倒地二三。
完颜享抖肩用鹰，海东青见顶低空小，不起飞，死死抓紧锦袍。他也不顾，飞身越刀，砍中术虎豹的后背，袍破露出金丝甲，术虎豹不顾，又杀二三。弩手换刀，终围住，如金钟罩，死死罩住，不得出，上来士兵二十，用枪攻击下部，刺中术虎豹的腿部，他一声大叫，如虎啸龙吟，击碎两铁浮屠，越窗而出。
铁浮屠如铁排般跟上，抢占廊桥，沈谷剑随后，完颜享跟进。突然，楼顶飘下一白衣剑客，直刺完颜享，完颜享没有防备，海东青飞起，晃了来客，剑偏了几分，沈谷剑反身救驾，双剑齐舞，来客不抵，越身上顶，轻功了得。沈谷剑料知是飘零使者，也踏廊沿而上，紧紧跟随，飘零使者回身弯刺，沈谷剑剑法遇同力则威力展现，碰力大者则威力减，飘零使者仍不抵，被削掉狐帽，簪落发开，月下竟是一美人，沈谷剑惊呆冒傻，不知如何是好，见飘零使者飘落二楼沿顶，不舍而追，如踏雪寻梅，月下翩翩，弄舞倩倩。
术虎豹不及铁浮屠人多甲重，虽死伤五六，仍盼杜阿典的救兵，此刻“黄雀”早应围住凤凰楼，只听到远处喊杀声，未见领兵而来，乌骓驹和铜锤不知在何处。楼上空间太窄，越下二层挑檐，靴子掉进厚雪里，不慎有几片破瓦，滑了一脚，栽下去。瞬间，海东青从完颜享的肩头展翅飞起，收起双翅，如箭直奔术虎豹，在半空中寻到术虎豹的眼睛，玉爪收紧抓破眼珠子，腾空飞起落回完颜享的肩头。
术虎豹弹到一层挑檐，裹着雪滚下来，掉到地下的石板上，捂着双眼，咬牙忍着疼痛，撕下袍上的布条裹在噬血的眼上，斜耳听到乌骓驹的马蹄之声，心中一团烈火欲要烧尽这层层的积雪。
其实，兵马司指挥杜阿典早已埋伏在半里之内，看到月出，甚是奇妙，见凤凰楼有动静，忙命三路人马，各一千，从三条主路赶将过来，离凤凰楼不远了，突然，每路冒都出来骑马的铁浮屠，一队为六，后有卫兵不得人数。杜阿典的士兵弓手一见铁浮屠便往后退，没等明白，铁浮屠已飞踏过来，势不可挡，死伤一片，不战而散，逃往其他的巷道。
杜阿典这队主力未成溃败之势，坚强挡住铁浮屠，他挥棍杀进来，遇到铁浮屠的头领，此人二十五六，浓眉，丹凤眼，鼻大口方，垂脏辫，无须，叫完颜三傻，握金钺斧于杜阿典大战二十回合，杜阿典不抵，撤马回来，牵乌骓驹拐向巷子，完颜三傻追杀过来，杜阿典把手放入手中，吹响口哨，朝乌骓驹的马腚一棍，马一撩撅子，驮着铜锤朝凤凰楼奔去，回头又于完颜三傻厮杀。
术虎豹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知是乌骓驹到来，萌生希望，又听锁链声脆，便迎头去找，乌骓驹被三道锁链拌倒，铜锤飞落一旁，士兵上来朝马一阵乱砍。术虎豹上来一摸黑，只听马的哀鸣，不时只有喘息之音了。术虎豹于冲来的士兵激战，手刃十五，找锤不到，双腿被锁链缠住，抬腿用力，士兵被抛出去，无人靠身。完颜享帅余铁浮屠下楼赶到，刀枪矛盾从术虎豹身后一拥而上，把术虎豹打跪于地，三道锁链重新缠绕脖子手臂双腿，术虎豹嗷嗷咆哮，世界一片漆黑，纵有神力，只能左冲右撞，无疑于打入天牢。
此刻，杜阿典从僻巷策马而来，完颜三傻紧紧跟后，斧棍相互碰撞，两马一错蹬，杜阿典看见术虎豹被锁链绑住，大喊：“大都统。”一愣神被完颜三傻一斧砍到马背，马倒棍落，杜阿典滚落马下，抽腰刀越向术虎豹，月光之下见他两眼成了血窟窿，全身被铁链缠绕，两只铜锤散落地上，乌骓驹还喘着微弱的气息，吐冒出热气。杜阿典见此状，后悔不已，是自己胡言乱语，告诉完颜享擒虎必杀计，无锤，无眼，无腿，全用上了，不由大哭道：“大都统，对不起，我来晚了，是我害了你呀。”术虎豹听杜阿典喊叫，奋力挣脱，勒索士兵没一百也有八十，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海东青嗅到血腥之味，在完颜享的肩上时而腾起时而落下，没有命令不得出。完颜享命士兵活捉杜阿典，他无颜以对都统，想救已无能为力，怒杀三五个士兵，挥刀自刎身亡。
月亮走，云也走，雪山影入碧空处，如一把折扇慢慢合闭雪山皓月的奇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