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溜！”
“吸溜！”
“吸溜！”
张临寒正一边吃着第五大碗炸酱面，一边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盯着靳准。
小舟正一边吃着第一小碗炸酱面，一边用一种“很好奇小九到底能吃几碗”的眼神盯着张临寒。
靳准正一边吃着第一大碗炸酱面，一边坦然地受着这仿佛深闺怨妇般的眼神，面不改色，不愧是老江湖，功力实在深厚。
待到小舟靳准都吃完后，张临寒仍然在吸溜吸溜地吃着炸酱面，已经是第八碗了，只是那凶猛如豪猪啃食般的势头却不减反增，似乎是打定主意要靠吃炸酱面把靳准吃到破产。
小舟睁大了墨色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张临寒已经微微鼓起的小腹，心想按这个食量，以后哪户人家养得起小九啊。
靳准依旧面不改色，一脸淡然，甚至饶有趣味地看着张临寒解决了一碗又一碗。
在这种“你且放开肚皮吃”的调侃眼神里，张临寒终于支撑不住，放弃了“吃面破产”这个富有孩子气的想法，悲哀地摸着自己有些鼓胀的肚皮：“吃不下了。”
“饱了？”靳准微笑，对着一旁正打着哈欠的店小二说道，“小二，结账！”
“好嘞！”
张临寒仰天望着渐落的夕阳，摸着圆滚的肚皮莫名哀叹道：“果然，人是有极限的......但我又没有不做人这个选择......”
小舟翻了个白眼，这个傻哥又在说胡话了。
......
临泉镇的夕阳与别处的夕阳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张临寒总觉得那温煦的、清暖的残照中氤氲着令人心神迷醉的临泉酒气。
靳准所言非虚，炸酱面管饱，三人在夕阳残照里走在临泉人声渐息的街道上，没有了午时的车水马龙，傍晚的临泉镇反而有一种温暖的萧条之感。
张临寒挑着根牙签剔着牙，其实吃碗杂酱面牙缝里哪能塞什么东西，不过他这人脑回路奇葩，经常干些说些令人难以捉摸的事情，小舟也习惯了这个冷不丁地就会发神经的傻帽哥哥，一向淡然处之。
靳准平静地打量着四周，沿街而行的同时眼眸瞥过车夫、苦力、走夫、贩卒、妓女、小二，忽然说道：“今天正午时你为何要放过那三个打手？我不信以你的眼力看不出他们的为人，对一个十四岁少年下非死即残的狠手，想必平日里行事也说不上仁善。”
张临寒微楞，微微偏头想了一会儿后，含笑说道：“韭菜何苦为难韭菜？”
靳准只思索片刻，便明白了张临寒所指，但也知道此话定非他心中真实想法，既然他不愿说，他也就不愿再问，摇头笑笑，便揭过了此事。
......
“不把那三个喜欢捏软柿子结果不小心踢到小爷这块钛合金钢板的打手打成一摊狗屎不是因为小爷心地仁慈，不是因为小爷腿疼懒得踢，只是我很清楚两句话。”
“第一句，强龙不压地头蛇，初来乍到，不拜码头也就算了，惹事装逼是万万不能的，更何况我现在就是条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更该夹起尾巴做人。”
“第二句，阎王好退，小鬼难缠。你哥我就是全天下最难缠的小鬼，整天贼兮兮地盯着武当派这擎天巨擘，就等着哪天寻着这大拇指上的小伤口狠狠地咬他个皮开肉绽，看一场树倒猢狲散的好戏。所以我很清楚要么别惹小鬼，要么就杀个干净利落，一个也别留。”
“不能杀人就只能讲究个和气了，只是可惜了我的一两银子......”
“说到底我是很想做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少侠的……首先先来几个仗着自己主人是某某王爷的某某儿子于是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然后被我打脸恼羞成怒后去找自家主子添油加醋狐假虎威，然后某某王爷的儿子过来找我本想在仆人面前撑个腰结果又被打脸，于是恼羞成怒去找自家老爹添油加醋虎儿子假虎老子威，然后他老爹又被我打脸……无限循环……好吧，这其实很无聊。虽然我没打过别人的脸，我也没这个本事去玩个扮猪吃老虎的套路，但我厌倦了这个流程，估计真有那么个时候的话凑上来我都懒得打。”
“呼……”
“喂，你在不在听啊？”
“呼......呼......呼......呼......呼......”
“......”
张临寒望着沉沉睡去的小舟，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很是傻逼，悻悻地睡去了。
......
晨风清爽，练完剑的张临寒和靳准并排坐在人烟稀少的街道边，闻着即将出炉的热包子香气，有点垂涎欲滴。
“对了，靳大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
“嗯？”
“这是我从先前被我杀掉的瘦子身上搜刮出的战利品。”张临寒从怀里拿出一本破旧泛黄的书，低声说道，“靳大哥你帮我看看吧，这玩意能不能练。”
靳准紧皱眉头，从旧书的第一面仔仔细细地翻到了最后一面，看完了上面的每一个字，尔后闭目，细细思索片刻，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张临寒捧着的包子由热变冷，渐渐凉透。
“这是一门‘缩骨功’。”靳准忽然睁眼说道。
“‘缩骨功’？”张临寒疑惑道。
“没错，改头换面，修骨易形，”靳准回答道，“是一门还算不错的杂学性的武功。修炼大成者可以自由调节肌骨，变高变矮，变大变小，变胖变瘦，只是这武功有点邪门，不像是正派武学。”
靳准皱眉回道。
“为什么？”张临寒好奇问道。
“正派武学中也有缩骨功，像峨眉便有一门，但正派的缩骨功即使练岔了也不会让人骨头变软，顶多会妨碍身体成长——如今的峨眉掌门方默觉便是因为在及笄之年修炼本门的缩骨功练岔了导致身形再也无法长高，一直是十六岁少女的模样。而这门缩骨功倘若一步走错，却会使躯体变得柔若无骨。”
“这样不好么？”疯瘦子可以从各个方向砍来的柴刀，诡异弯曲的手臂都给张临寒带来了深刻印象。
靳准瞥了张临寒一眼，淡淡道：“人无骨则不立，将骨头练的过分柔软，那人便会变得连站也站不直，把自己练成一滩扶不起来的烂泥。”
张临寒悚然，回想起那个总是驼背弯腰双手扒拉在地的瘦子，以前还以为是个人习惯，现在看来是修炼武功出错后带来的“副作用”。
思来想去，他缓缓掏出怀中的一块破布，那也是从瘦子身上搜刮来的，破布上用密密的针线缝制了一个粉嫩可爱双丫髻的小女孩，手上拿着一条树枝在追着蝴蝶，树枝上有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花。
破布上面还绣着一首诗：“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注）
“不过去除掉某些部分，这门武功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靳准翻了几页，接过张临寒递来的冷包子啃咬道，“只是缩骨的效力变得极为有限，变不了大小、改不了胖瘦，只能稍稍改下高低，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删改一下里面的片段，练练也无妨。”
“那便多谢靳大哥了。”张临寒笑道。
“不谢，就当是抵你的包子钱。”靳准笑笑。
张临寒明白这是靳准不想让自己心怀愧疚才说的话，靳准看似轻便的答应了，但他明白修改武学是何等繁琐的事情，靳准愿意在自己身上花如此之多的功夫和精力，可想他对自己的期许之深、关照之切。
张临寒有点感动，这是打从出生在这世上后，第四个对他这么好的人。
注：《同儿辈赋未开海棠》金·元好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