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进屋后,靳准瞅着墙角暗自燃烧的几柱长香小声问道。
“如何?还能如何?”一下子躺倒在不比石头舒服的床上的吴三刀打着酒嗝伴着一丝丝醉意说道:“饭菜勉勉强强,因为厨子可能已经被他们杀了,那个做菜的搞不好平日里只会在山里做烧烤吃,素菜硬是给人吃出了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酒倒是没下毒,但放了好些软骨散,分量不少,不过还是连我手脚筋都松不了。还不如送个女人进来,兴许玩的乐呵,腿一软还能中他们的奸计。”
“这句话我不会告诉你媳妇。”靳准瞥了烂泥一样的吴三刀,正色道。
“一壶仙人醉。”吴三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面不改色。
“三壶。”靳准摇摇头道。
“两壶!不能更多了!”吴三刀咬牙说。
“唉,可怜某人回去又要跪搓衣板喝西北风喽——”靳准双手放在头后枕着叹气道。
“两壶半!”
“马上就要入秋了,西北风厉得很呐——”
“好!三壶就三壶!”吴三刀恨恨说道,“喝不死你!”
“嘿嘿,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一向冷峻严肃的靳准挑眉轻笑。
“......”吴三刀躺了回去,开始心痛自己的美酒。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他们有问题的?”
“还能什么时候?喝酒的时候呗,酒糟的很,比马尿还不如,药劣的很,隔着酒壶我都能闻到软骨散的味道。”吴三刀闷声道。
“那你还喝的那么开心?”
“不喝白不喝,反正不要钱。再说你不也喝了?”吴三刀嘟嘟囔囔,转过头指了指墙角的长香说道,“这香也有毒,不过反正毒不死我们,我睡一会,估摸着那群扮成‘良民’的蠡贼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才会闯进来。”
“还有那两个小娃娃怎么办?”
“嗯......这倒是个问题,不过我看那男娃子鬼精鬼精的,应该没事吧?”
“他是挺鬼的。”
“哈哈哈哈!谁说不是呢?明明是最早看出这家客栈问题的,却总是揣着兜着,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多心眼。”吴三刀笑道。
“行走江湖,防人的心眼越多越好,这是件好事。”靳准笑道。
“那待会过去看看吧,好歹一起走过一路,如果可以就救他们一命,死了的话......便也帮忙埋了吧。”吴三刀复又躺下打嗝说道。
靳准摇头笑笑,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沉声道:“既然你都看透了这群蠡贼的布置,想必心里定也清楚,这店原主人......”
“八成是死了。”吴三刀接下去低声道,“这不必你提醒,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靳准若有所思地望着吴三刀的熊背道,“你是专程为了他们才接的这个令?”
“......”吴三刀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欠这间客栈掌柜的酒钱,倘若他此时还活着就把他救了抵钱,倘若他已经死了,就帮他把仇人的头颅砍了抵钱。”
靳准微叹。
......
“吴大哥!吴大哥呢!”张临寒醉眼迷蒙,浑身酒气地吆喝道,“我还能喝!叫吴大哥出来!”
一旁吃力扶着张临寒的周小舟就像一根小拐杖,她捏着鼻子抱怨说道,“明明酒量不怎样,却偏要喝那么多,跟爹爹一个德行。”
“你......小毛孩子,不懂!”张临寒醉笑道,却忘了他自己也不过十四而已。
“臭酒鬼。”小舟嘟囔说道。
“嗝!”张临寒双眼朦胧,醉语呢喃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却哀叹逝去的日子太多,少年所言未免有“无病呻吟”的嫌疑,但事实上这些都是经历了两种人生的张临寒的肺腑之言。明明之前还是个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的三好少年,每天唯一的烦恼就是电视不够看的他如今却要为生存计,为复仇计;肩上挑着的不是草长莺飞而是尸山血海的他心里苦闷无人可知,无人可解,也唯有在这种迷迷蒙蒙的时刻才会吐露些许心声,但即使是这样,也不会有人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小舟不懂也不管这个刚认几个小时的“哥哥”的所言是真是疯,扶着满身酒气的少年进了房间后就把他“摔”在了床上。
这是个极小的房间,床板并不比地板好睡多少,床上的绒被充满了汗馊味和许久未洗的污渍,角落的香炉里插着两根长香。
“把门关上。”少年醉说道。
小舟气鼓鼓地把门合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兴许是看着少年的醉态想起了那个总是如何劝也不停酒的父亲?
张临寒缓缓地爬起来,瞥了眼角落的长香,虽然依旧满身酒气面色潮红,声音却平静异常:“捂住口鼻。”
周小舟一愣,少年此刻哪里还有半分醉样?双目清明的很。
她也没问为什么,老老实实地用小手捂住口鼻。
张临寒皱了皱眉,从怀里撕出一块破布,将女孩的口鼻罩住,捂得严严实实后方才罢手。
然后少年找了一个夜壶,开始呕吐。
在剧烈的仿佛能将内脏挤出的呕吐中,少年把喝的酒水通通吐了出来。
张临寒微微喘着气,这种喝酒吐酒的本事倒不是在酒桌上学来的,而是君子门的一种偏门法子,有时候逼不得已将盗窃物藏于腹中时就会使用,事后再用独有的手法挤压小腹吐出物品,虽然肠胃会有些难受就是。
“好家伙......药量挺大啊,事先吃了软骨散的解药喝酒都还有如此效力......”张临寒面色微白,苦笑道,然后也赶紧拿出了一条破布罩住脸庞。
君子门虽然只是一介“盗门”,但奈何君子门掌门李三是个杂学的天才,旁门左道下九流的东西都懂——骗,盗,窃,毒,色,艺,乞,戏,巫,而这些东西全被他一股脑地塞给了张临寒,以至于少年现在对左道之事改懂都懂不懂也懂。
角落里起效缓慢的毒香暂且不提,像软骨散这种江湖上常有常用的“毒”,张临寒是再熟悉不过,这毒一般是以“十香”为上品,而像客栈酒中放的这种不仅无香反而隐隐有臭的毒药便是最低劣的那种。
好在那群蠡贼也没有蠢到家,用劣酒的味道改住劣药的隐臭,旁人喝多了顶多也就喝出一股掺了水的假酒味道,决计想不到里面放了软骨散。
不过这也是世态之一,像“悦来客栈”这种处于荒山野岭的客栈,有酒就不错了,掺了水更是当然,倘若味道太过醇美反而容易让人起疑。
但对于熟悉软骨散药性味道的人还是显得欲盖弥彰了,按吴三刀的话来说,喝都不用喝,隔着壶都能闻到其中的臭味。
虽然在方才的酒桌上张临寒不喝酒也行,但所谓将计就计,示敌以弱,自然是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中招了最好。
靳准说张临寒早就看穿了那个掌柜有问题,这的确不假,但他无法确定这帮冒充掌柜小二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他甚至无法确定靳准吴三刀等人跟这帮客栈里的家伙是不是一伙的。
所以只能多做几手准备。
小舟好奇地望着少年微白的脸,张临寒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破布蒙脸的小舟靠近少年,张临寒附耳说了几句。
“记住要使上吃奶的力气。”
“我很早就断奶了。”
“......重点是这个吗?”
“哦,砍哪里?”
“砍脚。”
“砍不断怎么办?”
“......砍到就行,没指望你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