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这么做……”,我瞧见眼前人高高扬起的眉毛,就果断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如此相信若无忧一定会抢在莫殇到达以前截住他们吗?”
莫轩对我笑了笑,笑容并未有当初他人所描述的冰冷,反倒颇见些君子的风采。“这是必然的。”,他颔首对我说道,语气中极具自信,“我知道若无忧不会令雅文知道真相,更不会令他涉险的。”
“这么确定?”我不禁挑眉问他。
“这是自然。”莫轩毫不迟疑地回答我的问题。
停顿半晌,因为我没想好要说什么话好。“呦,厉害啊。”,我只能这么说道,“不过你怎么如此确定……万一若无忧她……迟到了呢?”
谁能料到我犹犹豫豫的话刚脱口而出,莫轩立刻斩钉截铁地否定我提出的问题。“不会的。”,他随即扬起唇角,眼神自我身后注视到别处,“即便若无忧没赶到也没关系,这些真相莫殇迟早都会知道,我根本没打算瞒着他。”
说是这么说,可明明任何跟那件事情有关的人大多都在莫殇得知真相以前被莫轩逼死了,剩下的结局基本都众叛亲离了。也就属容无暇心大,没搭理这些问题,依旧是活得我行我素,好不潇洒自在。
至于容无暇的故事,依照安瑾锋所说是这么回事。
“瑞阳谷跟瑞阳山庄总共就是一个整体。”,安瑾锋如此说道,“即便再怎么分家,也不能说他们不是在最开始都是一个家庭。”
此时我还并没有真正领会安瑾锋说的话,他说得太玄乎,而且还乱七八糟的,太纠结了。时隔经年,再提起,我便理解他的意思了,只想说一句:
“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发生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说了这么多,只是证明当时瑞阳山庄跟瑞阳谷都提前预知事情不简单,娄祝师尊跟玉生烟谷主商量,说要不然让容无暇一人代替全瑞阳山好了。玉生烟当然不干,道不能让容无暇一个小孩冒险。娄祝师尊对他讲当然可以,容无暇是瑞阳山的二师兄,在辈分上来说就够格了,他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人可精着呢。玉生烟谷主本来就不太乐意把孩子送到任平生,娄祝师尊的提议刚好可以解决这件事情,只不过苦了容无暇,他看不下去,就给了容无暇支骨笛。
“你若遇到危险,只管吹这支骨笛即可。”,玉生烟谷主如此说,“不论何时何地,骨笛一响,我都会赶过去助你一臂之力。”
于是这就造成了容无暇一人独自代表全瑞阳山的人去往任平生的结果。
可惜,那只骨笛他直到最后都没有用上。想起容无暇一脸释然地把骨笛交到我手里,我就想笑。他那时手比在唇边,对我轻声说,不要告诉他们,骨笛交给你,你留着,万一以后你要用出来也是能救命的。他说得简单,这骨笛在我手里留了几十年,只有在最后才有用武之地。
其实也没发挥什么作用。
这句话我没敢对着块无名碑说,只得呈碗浊酒,抬手腕动,酒液在眼前自左流到右,而重归于大地。
星光熠熠,我瞧眼安瑾锋的侧脸,他突然不说话了,我怪奇怪的,只好问他。“然后?”我问他,他的目光仍然落在我身后,不禁转身,我极目望去,都是人,遗憾地收回目光,才瞧见杵在眼前的容无暇。
低头瞧眼我,他并未说话。“是去岱宗府?”他转而问向安瑾锋。
非但不回答,安瑾锋反而反问容无暇。“你来做什么?”他问得忒直白,连汪禹晨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拉着我都手忙问这两个人关系不好吗。
小孩子,能理解。我回答他,他们关系好,只不过你看不出来。
“那……那又为什么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了?”汪禹晨一针见血地问我。
在我给他合理的答复以前,容无暇蹲下身揉了揉汪禹晨的头。“因为你们要去岱宗府,同时我也想去看看。”,容无暇叹了口气,“岱宗府是只有瑞阳山的弟子才能去的地方,但与你们不同,我被逐出师门了。打破了庄训,安瑾锋难免不开心。”他说的有理有据,但我觉得依安瑾锋的行事准则而言,理由却有些牵强。
果不其然,安瑾锋受不得此等凭白无故的隐晦埋怨,嘴角抽搐不止,只不过他的关注点好像不太对。“你哪里是被逐出师门的?”,他冷淡地说道,“你明明是自愿离开的,我们待你不差,更没有逼你分毫。”
此话落下,容无暇的眼神已几经变换,终究归于一色。“好吧,不过外界都是这般说的……”,他正欲就此侃侃而谈下去,被安瑾锋一句“外界还盛传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呢怎么不说”堵得连连称对不住,转移话题到他处,此处为安瑾锋还未讲完的故事,“说来你们已经讲到哪里了?我觉得依照安瑾锋的表述能力……啧啧。”他并未把话说干净,而是咋舌出声,显然安瑾锋的脸色比他来时更加深几分。
南柯剑出鞘,逍遥剑不甘落后地脱离剑鞘,剑柄底端系着块玉佩,玉佩的表面刻有一字,距离关系,我看不太真切。他们正欲刀光剑影之际……根本没有所谓的“刀光剑影”,由于周围人数过多的关系,而万言阶梯上刻的庄训上有一条就是不得在人潮聚集处打斗误伤无辜人士——大抵是这个意思。安瑾锋身为瑞阳山庄跟瑞阳谷内弟子所有人的大师兄,自然时刻警醒,而容无暇怎么说曾经也是瑞阳山庄的一员,倒是不会做出有抹瑞阳山庄黑的事情。
即刻收剑,故人相逢,然则没什么可说的,也是怪可惜的。索性容无暇打断了这诡异的沉默,他左手提有一壶浊酒,身上穿得干净利落,丝毫不见瑞阳山庄校服的半分影子。
“所以说,你们到底说到哪里了?”
其实安瑾锋挺厚道的,真的。他颇具自知之明,知道依靠他不知为何总是言不及意的表述能力,把事情说清楚有点实在难为他。故此他就直接告诉容无暇的故事进度,容无暇手里有娄祝师尊的特赦书,可以每年都能进到岱宗府,他跟我们是一道人,可以慢慢悠悠地边讲故事边漫步。
反正现在距离故人叹的结束时间还有几天。
故此,到达任平生会场且代表瑞阳山出席的人只有容无暇一人。容无暇在会场听莫轩在主座念叨许久,连茶水全然不能缓解他的困意,然而落在外人眼里他是最精神抖擞的人。
恍恍惚惚间,容无暇好像听到莫轩说了些什么。“所以……我请求每个家族跟门派能否借我些许兵马……”,他困意难阻,断断续续地将莫轩的话听去些话入耳内,“请求……”
“请求与我同去剿灭血染碧落的真凶,若无忧。”
此话不弱于惊雷打在耳畔,容无暇卒然一抖,从原地一蹦三尺高。旁边传来扑通一声,他回身,瞧见魏暮歌脸埋草垛,呼吸吹动嘴旁的枯草。
如娄祝师尊所说,容无暇此人精到活得就像个人精,他早在踏入会堂前就留了后手,这是习惯,他从未真正相信过任何一个人。容无暇低头瞧眼手心的痕迹,手心映出些许青色,他心一横,用指尖划破掌心,黑血自掌心流过手背滴在地表,带着股幽香。
断筋散,一种另类麻药,服用者会在短时间内失去知觉,药效范围时间内不得使用内力,否则血气倒涌,容易七窍流血而暴毙。断筋散可溶,无色无味倒称不上,按理来说它的味道虽不是药味但也偏重,且融水后颜色见绿,应是很容易分辨。然而莫轩仆人们摆在茶几上的茶水是浓茶,味道一熏仿佛就能精神的浓茶,而断筋散融入其中,以至于根本分辨不出来。
此时我有个问题。“不是,他就那么自信地认为你们定会喝下那盏加了料的茶么?”这是我最大的疑问。此问照实不错,如果容无暇他们没有喝茶,倒不至于被绑到柴房发生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但偏偏莫轩赌中了,这就很令人摸不清头脑了。
此话落音,安瑾锋随即同样瞧眼容无暇,算上不知所云仍随大流的汪禹晨的注视,已然算是三人,容无暇面上倒带有难色了。“你让我现在回想起全部细节,对我来说有点困难。”,容无暇垂首摊手,“你看我都长这么大了,当时参加任平生会场时我比你现在的年龄大不了多少,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念叨细节么……”他话没说完,抑或是说完了就不知如何对我形容,毕竟我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孩子,不懂得世态炎凉,自然理解起他们的话要比汪禹晨简单不了哪里去。
合着就是时间跨度大,快忘了呗。我在心里暗自嘀咕,面上无悲无喜、无恼无惧,简单倒腾两下,多少明白容无暇的话外之意了。
其后数年,我因为发生某件事情需要翻查真实之书的关系,借以寻找真相澄清自我的关系委托撒克逊.朗曼,这位名义上是铭名塔守卫者之一实则在另一层次算是我老乡的同志,帮我打开铭名塔的大门,将我引荐到真实之书面前。真实之书是正对着我们的方向,也就是大门的方向,大敞着。真实之书很厚,厚得离谱,这是理所当然的了;同时也很大,却只是对比起其它书籍而言,它还是没有我高的。上面有只羽毛笔,羽毛笔羽毛雪白如冬日的艳阳飞雪,洁白无尘,它不需任何人的操纵,更不见任何阵法的痕迹,自行在真实之书的页面上笔走龙蛇。
撒克逊退步到我身后,请示我可以上前翻查真实之书。我指了指真实之书上面的羽毛笔,羽毛笔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撒克逊上前一步,果断拿走羽毛笔,轻放至旁边的凹槽里,羽毛笔就不再动弹了。
……原来还有这种操作的么?!
“请吧,王先生。”撒克逊说完朝我行礼。由于从小长在结梦之国的关系,他行的是标准的骑士礼,我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走向真实之书,刚想摩拳擦掌小心翼翼翻开书页,却被眼前景象蓦然愣在原地。
清了清嗓子,我没好意思回身,只得说道。“……那什么……我亲爱的朋友朗曼先生啊。”,我偏头拿腔作调、尽可能贴近幻梦族人的语气地说道,“请问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请讲。”撒克逊回答我。
“请问……我能请您做一下翻译么?”
用来书写真实之书的文字不是九囿大陆任何一个国家的本土文字,据说是集合九囿大陆之大成的融合文字,跟世界语种一样的文字。原本在前来铭名塔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预防万一的心理准备了,没料到还是被眼前所展示的吓了一大跳,内心只有想把那个一开始声称真实之书上的文字不过是把九囿大陆上所有文字结合在一起的人抓出来打一顿。
因为我居然信了他的鬼话!
特意翻找过有关于任平生的那段历史,很明显地写出其实当时容无暇他们戒心还是非常重的,确定莫轩的的确确喝下相同的茶后无事才入的口。不过还是功亏一篑,再怎么戒备仍旧敌不过莫轩这只老狐狸。会场会口渴得厉害还略犯困完全是因为莫轩藏在屏风后烧得水烟,水烟无色无形,无味无奇,果不其然,没人会对它多警惕几分。而且莫轩的茶里的确也放了药,因为都是同一个茶壶里的,只不过他在牙齿缝里藏了解药,等药效一到,他就咬破解药袋子,如此就缓解了断筋散的药效问题。
或许其中还夹杂着我不知道的心理博弈,然而双方对当时情况的描述都是模糊不清,他们不乐意说,我也不好再往下深问。那时我的主要任务并不在此处,再加上混乱的种种情况全部混合在一起,实在有这心无这力,便只好如此作罢。
到了柴房,容无暇第一反应不是呼救,而是隐隐约约猜出可能会有大事发生,打算解开绳索去窃听莫轩到底即将要干什么。绳索上面有法阵困锁,他动不了内力,只能在柴房光滑的地板上摩擦,试图把法阵痕迹摩擦下去以此来破阵,天知道他是怎么想到的。就在他与地板互相亲密交流的片刻后,俄顷,魏暮歌醒了。
有妹子醒过来了,容无暇就不敢对着地面犯傻了。魏暮歌方才是以脸冲草垛的姿势倒在地上的,起来的模样除去头发微散乱外,就属早已吃进去满嘴的枯草。枯草干硬发涩,以往容无暇找不到天草根就会叼着枯草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枯草的味道。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魏暮歌砸吧嘴,面色如常地嘟囔句原来这草味道是这般,约莫像要把枯草咽进肚里去。
见状,容无暇连忙出声制止她此番不要命的行为。“不可以!那个玩意儿吃不得。”,闻言魏暮歌瞟眼他,停顿半刻,再次嚼起嘴里的东西来,容无暇只好往后加句,“那个玩意儿吃了是会要命的。”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
这话落下去,总归还是能见点儿涟漪。“胡说八道。”,魏暮歌张口,忙把嘴里的枯草全吐到一边,方才接着那四个字说,“我看你天天叼着枯草也不见得有什么毛病啊?”
此时容无暇在心里叹句,祖宗啊,即刻开口解释。“我们被下药了。”,他趁魏暮歌噼里啪摔下一堆问题前再次说道,“是断筋散,断筋散懂么?”他狠狠地在该强调的地方加重语气,以至于差点咬伤舌头。可由于药效的缘故,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力气全部丧失殆尽,躺在地板表面仰头望房梁,房梁上的顶子灰不兮兮成片,令容无暇有种下一秒这些灰尘就会落地盖住他的错觉。
魏家擅长药理,魏暮歌作为嫡女自然是懂得。“哦——”,她拉长音,巧目流转,“断筋散啊。”她的语气略怪异,像是在惊喜什么,也像是在奇怪什么。
“他们把我们绑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魏暮歌自言自语地低声询问,说话声音没有特意被压制住,容无暇还是能听得清的。
“我怎么知道?”,容无暇目不转睛地仰视房脊,“唯一能肯定的那就是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这倒是事实……”魏暮歌说完这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空气传来隐隐约约地争执声,应该是有人故意令他们听到,才没有遏制住音量。他们都失了内力,倒能听得有什么“计划有误”、什么“应该是真的”、什么“真是丧心病狂”之类的字眼,反正跟任平生的事情理应息息相关才对。
相视而望,他们决定静观其变,以不动应万动。待声音走后,似是颇为失望的模样,容无暇朝魏暮歌眨巴眼,魏暮歌这才喘出她吊着已久的一口气。
“呼,好久没有这么刺激了。”魏暮歌衷心地感叹道,差点使容无暇原地一个跟头就过去了。
从未见过这般身处危险仍旧笑谈生死祸福的姑娘,容无暇心中对此感到十分的震惊。“不……我的大小姐。”,容无暇无可奈何地说道,“你知道我们现在是怎么回事么?”
此话得来魏暮歌肯定的回复。“当然啦。”,魏暮歌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被任平生盟主莫轩绑架了,绑架的目的还没有搞清楚……我想肯定不会是好事情。”
看来她认识地挺透彻的。
“不是,那你……”
容无暇话还没说完,魏暮歌笑容顿收,猛地捂住容无暇的嘴,表情十分警惕。没有听到声响,身后木门窗纸上的人影才离去,等待过去约莫半盏茶,魏暮歌松开手,正对上容无暇看她诧异的目光。
“我救了你哦。”魏暮歌得意洋洋地说道。
显然容无暇跟魏暮歌的关注点不在同一条线上。“不是……”,容无暇磕磕巴巴地说,“你……是怎么不凭内力解开绳索的?”他很震惊,准确的来说,是大吃一惊。绳索上的阵法是小型囚阵,固然体积小,但同样难缠。不靠内力便解开阵法,这是容无暇想都未曾想过的。
对于他的问题,魏暮歌相当自然地说道。“嗯?哦,这个啊,我现在就来帮你。”,魏暮歌边解开绳索,边淡然自若地解释道,“我父亲门下有很多食客,其中就有来自结梦之国流亡至此的幻梦族人,他教会得我方法……已经可以了。”魏暮歌松手,绳索落在地面上,容无暇颔首站起身,活动着被勒出红印的手腕。
“原来如此。”容无暇恍然大悟地回答道。
随后不多时,容无暇转而引出另外一个问题。“那么应该都是贵族的家族嫡系一脉跟著名的门派精英弟子一间屋子,而嫡系一脉都知道如何不耗内力解开绳索的方法。”,他沉着冷静地反问魏暮歌,“是不是这样。”
魏暮歌直接了断地回答他。“的确是的,正是如此。”她颔首,容无暇托着下巴颏笑了。
这倒使魏暮歌搞糊涂了。“这又怎么了?”她估计觉得这事情一点儿都不好笑,由此找不到能够与容无暇共同欢乐的原因。
有她这句话,容无暇才断断续续结束了在他人眼里无端而来的笑意。“我就在想。”,他沉思片刻说道,“莫轩盟主对于这些事情应该是知情的吧?”
风轻扬,顺着墙壁与门窗之间的缝隙吹入窄小的柴房内,柴房内魏暮歌低眉反思容无暇的话,兀自被惊出一身冷汗。“没错……我们从未刻意收敛过,多加打听应该是能知道的。”,她浑浑噩噩地说道,“那么……他引导我们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风吹散了魏暮歌的话,容无暇对她的想法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逐渐越发加深。“对呀。”,他睁眼,眼神霎时冰冷入骨,“到底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