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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7.不死剑,你好

“果子甜,果子酿,果子酿来酒气香……”

这是关于果子酿的歌谣,果子酿是九囿大陆的特产,果子酿的原材料是各种多样的水果剁成泥或细小的块状物塞入酒坛底部,再撒入酒曲粉,最后死扣封泥,放进地窖任时光来沉淀。果子酿其实一般人都可以随意酿成,但却也是众酒之中对酿酒师酿酒技术要求最为多的酒种,极致的果子酿未曾出世,不过听说过众所周知果子酿最好的酒品。色偏清,不特别浑浊,味有浓郁的果香,当果子酿入喉,烈酒浓郁的酒气横闯唇齿间,如同真龙在脑海中游荡,却在之中混杂着淡淡的果香。

而在我面前的果子酿,不似传说中的那般,酒色清澈见碗底,果气浓烈是真的,但回荡在唇齿间的,确实浓郁的果甜香。我对着碗里黄橙橙的酒饮面色极其纠结,盯了许久,眼酸,不经意间转移视线,随后恰好抬眼看向面前信誓旦旦说这是最好的果子酿的别离,我不太信。

“这酒啊……你绝对不能喝得太快,容易醉……后劲很大的。”

他说得不是断断续续地,但我听的话确实很乱。原因估计不在别离身上,原因在我身上,因为我在那句“后劲很大的”之后,突然感觉到喉头与五脏六腑宛若有被火焰燃烧。整句话明明是分三段听,却混乱地极似被扑面而来的酒气所吹乱,太阳穴突突地隐隐发疼,晕晕乎乎地,像是被横冲直撞的酒劲在脑海里到处晃荡,晃荡来,晃荡去,最后归于一处——无限的黑暗里。

说得这么文雅,只是为了说,之后我就彻底醉倒了。

我曾经说过的,我是一个酒品很好的人。

“……这小子可真能睡……”

“说得你曾经不是这样似的……”

勉强挤出一条缝来看前面发生的事情,是熟悉的淡蓝色校服衣背,触碰到熟悉的衣料,我已然放心。侧耳努力倾听他们的交谈,背部那处传来的声音闷闷的,不远处的说话声略飘,然而他们亦然同步降低音量,好似生怕打扰到我般的。

“……话说这小子是不是醒了?”

“别逗,这小子一旦睡觉就睡的可沉了……”

哦,那我还真是谢谢您替我解释。

“……不过那样也得小点声……”

“……别吵到他了……”

“……嘘……”

听出来是他们,我干脆放松神经,淡然奔向酣眠的怀抱。

大红色的缦布,浮夸的灯盏,一看就不属于我的审美。撑床坐起身,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我瞧眼周遭环境,轻指按摩僵麻的双颊,抬手揉酸痛的太阳穴,心里全是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朱红色的木门应声而开,扇面轻声拍向胸口的声音,坡跟靴底踏在地面的响声,玉饰跟佩剑剑穗上绑着的玉饰相撞叮当作响,不用转头,我就猜出来者何人……好吧,也不是来者,毕竟这房间也不是我的。

怜秋扇排口轻拍向手心,这时有声语气带有习惯性的傲慢的男声自床边传到我耳畔。“哟,醒了?”,他的声音不免带些数落跟担忧,“还知道醒啊?果子酿可不是一般的酒,何况还是纯酿。还真是有胆量……怎么样?你的头还疼不疼啊?”我摁着太阳穴摇了摇头,没忍住还是微点头,王牧尘轻声叹气,白皙的手托起碗醒酒茶端到我面前。

醒酒茶的茶汤浓稠而灿,茶味浓郁到刺鼻,刺鼻到刺激。我对不起那些对王牧尘的垂怜求知若渴的姑娘们,实在对她们口里号称“如被世界上最好的雕刻师用成色最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艺术品”的手有任何赞叹的想法,谁让此时我的眼前有个大问题。我要再次喝下去味道生涩发苦到苦得跟汤药般的醒酒茶,天地良心,我真的特别怕苦,字面意思。

捏紧鼻子,我紧闭双眼一口闷下醒酒茶,耳边却在忽然之间响起声熟悉的轻笑。“谁让你去喝果子酿的?”,王牧尘笑过后又问出其他的问题,“话说果子酿固然是高度数酒,但也不至于一碗酒就令你醉到找不到北吧?”

对于这个问题,我很郁闷。这照实赖不了别离,别离只是个卖酒的小商贩而已,何况他都已经提醒过我了。那赖谁?赖不了谁。

不,不对,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我有个问题。”,我摸着下巴颏,“果子酿……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想知道?”王牧尘挑眉。

我点头,他转而继续说道。

“这倒也没什么,知道也无妨。”,他颔首对我说,“果子酿落在任何人身上都能酿成,但不是酿好。酿的偏好的嚒……成色浅而淡,味道浓烈,酒气比果香浅淡。”

“那成色偏浓的呢?”我想了想,不禁问下他。

王牧尘听后偏头思考片刻,他经历过翻深思熟虑,才认真告诉我。“分人的。”,他对我解释道,“如果只是一般人家酿酒,浓稠而灿,大抵是不好的。然而若是酿酒师故意如此,应是有些底子的,酒气暗藏于果香之间,唇齿间,呼吸间,都令人心旷神怡。”

心旷神怡?我可没有感觉到。

似看穿我的疑惑,加上我根本没打算收敛自己的表情,王牧尘对我“千年难得一遇”的笑了笑,这形容是其他弟子背地里口口相传的。“你那是喝得太急了。”终于,药味未散的瓷碗远离我的眼前,王牧尘转身把它放在了茶几表面。

我愣神片刻,不消多时立即想起件事情。

“汪禹晨呢?”,我问他,“也就是我的徒弟,白头发,红眼睛,小个子,小小软软的,说话奶声奶气的……”

话还没说完,王牧尘极速打断我的描述。“在呢,在呢。”,他偏身指向门口,“瞧见了么?那小子……也就是你徒弟,可担心你了。”我把视线望过去,隐隐约约在走廊木柱后看见道身影,小小的,穿着淡蓝色的校服,满头华发极其惹眼。

嚯,这小子又是再搞什么。

汪禹晨察觉到我的视线,唰得钻至方柱后,兴许他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正好直直对上我的目光。我就只是静静地注视他,任由他的小动作落在眼底,没说什么,更没什么可说的。

不然我能说什么?

倒是王牧尘杵在我跟汪禹晨遥遥相望的中间,还正中间,他站的位置好巧不巧挡住了我的视线。王牧尘转身挑眉瞧眼汪禹晨,随即再转回身瞧眼我,眼神明明暗暗看不清楚。

“这是你的徒弟?”他如此问我。

是了,当初我收徒的那阵子王牧尘所掌管的辖区突发紧急情况,他人对此毫无办法,只得请他亲自出面解决。所以等他再回来时,全瑞阳山都知道我有个小徒弟了,他从他们的解释里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大概。但他仅仅只是知道罢了,这始终改变不了其实事实上王牧尘从来不晓得我的徒弟是谁,是长得什么模样。

如此说来。“王……师兄。”,我抬头看王牧尘,王牧尘听到我唤他垂首看向我,“碧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话落音,王牧尘明显得愣了愣,俄而卒然扬起唇角。“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谁告诉你的?”,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砸就碎的棉花,我刚要回答,却再次被他阻截住话题,“说起来今年这个时候——怪不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说得应该是指容无暇。

不过他错了。

不是容无暇,是安瑾锋。

“你知道就知道吧,没什么的。”,固然王牧尘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仍旧趁机转移话题,仿佛碧落的故事有些是我听不得的,“说起来,苏幕遮师弟也到该回来的时候了……”他这般说,我后知后觉的想起几天前,王牧尘催我们下山采购时,苏幕遮说的那句话。

“我有任务在身,就不陪你们去安陵了。”,苏幕遮埋头整理着衣领,脸因为第一次随安利师兄下山前去出任务而兴奋得红扑扑的,“只是不能见识见识故人归……有点遗憾啊。”

如果苏舒要知道苏幕遮去了那般危险的地方,估计他得疯了,到死都不答应。哪里会笑眯眯地拍苏幕遮的肩膀,甚至跟我们一路送苏幕遮到万言阶梯底部下马碑旁边,说“没关系,我只希望你能早日回来”呢。

只不过此时在瑞阳山庄我并未看见苏幕遮这小子,很难说他是在瑞阳谷还是在碧落遇险了。我个人更倾向前一种可能性,即便可能性很小,对此的希望很渺茫。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王牧尘一掌拍在我脑壳上。“别想太多。”,他应该是对我说的,“或许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也许他不是对我说的,他的目光透过窗棂远眺向别处,远到我目光所能注视的极限。

唯一值得我庆幸的,是苏舒根本不知道碧落的历史。

“我想去碧落。”,我抬头对上王牧尘的琥珀金眸,“亲自去……可以么?”

其实我也想知道碧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安瑾锋跟容无暇描述的模糊不清,其他人没有参与,王牧尘我觉得他肯定不会告诉我。然则我对碧落的好奇心不减反增,好似冥冥之中,有未知的力量驱使我们走向不同的路。

令我意料之外的是,王牧尘并未死咬不放,而是侧头思考片刻,便是答应了。“可以。”,他敛眸看向我,“等故人归过去……我送你下山。”

他的想法很不错,我点头,随即后知后觉地对他道谢。“谢谢了。”,我对王牧尘说,“谢谢你能同意我出去,师兄。”

“没事,你好好活着就可以了。”,王牧尘拍了拍我的肩膀,“去洗漱吧,待会还要大展身手呢。”

“哈?”

故人归第二天,也就是普天下有名之士纷纷前来瑞阳山的原因,比武。比武在练剑台,安镇宁师兄特地率领帮师兄弟好好把练剑台修正到能撑撑门面的地步,这才传命守鹤峰山的弟子大开山门,于自五湖四海中来的客人们拉开比武大会的帷幕。

原本故人归是没有这出幺蛾子的。王牧尘在路上跟我说,故人归只是单纯的庆典,只是相对于其它庆典而言举办时间多了些。但比武大会却从没出现过的,这创下比武大会活动的,却是在好几年前了。

好几年前,也是在故人归左右,瑞阳山庄出了个大宝贝,举世闻名。

与此同时,前来参加故人归的人只多不少,兴许全为这所谓的大宝贝了。

至于是什么大宝贝……王牧尘说他不清楚,当时他还是王家高高在上的嫡少爷,只是从下人嘴里听来三言两语的江湖传闻,仅仅知道那确实是个大宝贝,价格不菲,再加上所谓的江湖传闻那么以讹传讹——可不就去的人多了么。

彼时的王牧尘还是少爷心气,没经历过如此多的起起伏伏,傲的很。一听有个大宝贝,还是在瑞阳境内的瑞阳山庄,暗自在心里叨逼叨,直犯嘀咕。最后敲掌,便有了毛遂自荐,从王良仁手中领走邀请函,独身赴往瑞阳山一事。

在那个时候,常驻练剑台的不是安镇宁师兄,是另一个人。他的佩剑叫做欲狂,流苏剑穗唤须归,万千青丝用蓝丝带系成马尾,身上是穿得整整齐齐的胜寒。胜寒本穿在一般人身上特为显得高冷,可偏偏穿在他身上,不显冷淡到显得极尽风流倜傥。

王牧尘是故意与人群走散的,跑到鹤峰山下,传说瑞阳山此次开展故人归的缘由除去原先的庆典外,还有向世人展示那个大宝贝的目的。据内门的可靠消息,大宝贝被娄祝明命放在练剑台,由练剑台的别离师叔镇守。别离嗜酒,故此当年他未离开的时候整座鹤峰山里里外外都跟浸泡在酒液里一般,仿佛踏进的不是山门,而是踏进了酒窖大门。

“别离?”我出声疑道。

“怎么了?”王牧尘停下来看向我。

“我……”,顿了顿,我想了想,继而改口,道,“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闻言他瞟眼我。“……意料之中。”,王牧尘如此冷淡道,“毕竟他也是位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痴情种。”

对此我深感疑惑,毕竟我是曾亲眼见过并且跟别离与之交谈的人,即便未曾深交过,总归还是能判断出他大抵性格类似于乐天派的那种人,实在想象不出他会是个痴情种来。而王牧尘接下来的话,却令我深感人不可貌相。谁能料到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老实人的别离居然是那般纯情的人?反正我是没想到。

再说比武大会,当初安瑾锋跟容无暇并未带王家兄妹到鹤峰山转悠,只是在主庄走了圈就匆匆随娄祝赶去至任平生。跟赶鸭子上架似的,没机会多看两眼瑞阳山的其它建筑物,更没机会瞧眼瑞阳谷的种种。他是第一次见到别离,那时候别离还是少年模样,青衣长靴,笑容带着股醉醺醺的酒气。

“嘿,小子。”,别离隔着老远对王牧尘说,“你是拿了邀请函的人吧?走错了,瑞阳山庄主庄在那边。”别离打个酒嗝,探手指出个方向。随后看王牧尘仍是那般傻不愣登的模样,一时闲心大起,干脆领王牧尘前去主庄。

别离是安镇宁师兄的师父,安镇宁师兄是别离的亲传弟子。按照辈分顺序排下来,我还得称呼别离声师叔。

其实吧……别离长得虽然不赖,但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像,再有酒气做衬。整得他就像个花花公子,就像个纨绔子弟,一点儿都不见名门师尊的架子来。不知道该说他易交谈,还是该说他不着调。然而在武学造诣上,别离从来不比瑞阳山庄任何人差。

真话,比珍珠还真。

别离的实力深不可测,却又奇怪地很,胜率不是很高,也不是很低,在中间晃荡来晃荡去,这可苦了为刷新江湖实力排名而四处奔波的人了。他跟玄悟主持差不多,指的是战斗胜负方面的,玄悟那个老好人可不会贸然出手。

玄悟主持自在练武场学习以来就从来没有胜过,也从来没有输过,不论对手强与弱,一率都是清一色的平局。别离一开始是胜负分明的,毕竟任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还未过束发,就手持一把欲狂巴巴地闯荡江湖。他的名头也是自那时候闯下的,赢了就邀请与其一同饮酒纵歌,输了就继续切磋互相学习功法,倒由此别离在江湖没多少仇人,朋友到多得很,基本属于“在坐皆算老友,碗底便是天涯”(注:引用《不谓侠》中的歌词)了。

别看别离一身痞子气,人不可貌相就说的别离。别离固然看起来不着调,不可信,不好接触,不好信任,可碍不着人家心软,他早年间闯荡江湖也锻炼出副侠骨柔肠来。对朋友义气干云,朋友有难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对老弱病残孕都是如同三月的春风拂面,温柔体贴;对敌人基本就是以尊重的态度来互相对应。后来他家乡不知道什么原因全毁了,没了可以回去的家,此时好巧不巧娄祝跟玉生烟在广纳贤才,他干脆就归属于瑞阳山。

结果这一呆,就是好几十年。

王牧尘多少也是从家里人那里听说过别离的事情,没太多想法,只是对这个侠胆忠肠的人颇感好奇。尽管他听见过太多描述,但仍然未曾见过别离的画像,不知道别离长什么模样,以至于连旁边这位酒气重到要把他熏晕的瑞阳山庄弟子就是别离。别离叼着根天草根没说话,与王牧尘还是有段距离的,像生怕他一离近王牧尘就把人孩子吓哭了。

猝不及防,王牧尘抬头,恰好瞧见别离跟别离嘴里叼着那根天草根。

天草根的汁液能给人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且没有任何副作用可言……当然,不过戒不掉也算的话。天草根的快感是戒不掉的,索性它并不是有副作用,朝廷并不会特别管,只是不让前线士兵沾染,怕若是上了战场后线补给跟不上还没有多少天草根可以叼会有人当场发疯,这可就不好了。即使明面上不让商店售卖,然则黑街可是朝廷管不上的,大多数天草根都是由那里售卖的,彻底执行一条龙服务。王牧尘盯着别离嘴里的天草根,脑海里唰唰闪过段的话语,脑海里却在想要不然回去以后把王家的商行另开出一条新财路好了。

“所以你做到了么?”我问他。

“你猜?”王牧尘耸肩。

“那你肯定是做到了。”我肯定道。

但王牧尘并未对我的肯定做过多的评价。

到了瑞阳山庄,亲自把王牧尘送进庄门,别离就挥挥衣袖在守门弟子的注视下离开了。

那天是故人归的第一天,夜间灯火通明,载歌载舞,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却是没再见到别离了。王牧尘心大,没在这种地方过多在意,他时刻谨记着来到瑞阳山庄的目的,到处套话,结果把话套到了娄祝头上,胆子也是大。娄祝师尊不曾发火,他只是招来弟子,随口问出几句话,再淡淡地张嘴回复王牧尘的问题。

“别离送你到庄门后就离开了。”,楼主师尊平静道,“你应该见过他,或许他现在还没窝在那一亩三分地喝个酩酊大醉,你去鹤峰山自行问问即可。”

为了王牧尘不在迷路,娄祝师尊特地安排安利师兄前去带路,安瑾锋在帮忙招呼故人归,没空,只有沉迷于练武双耳不听天下事的安利师兄才有空搭理王牧尘。安利师兄年纪不大,可人冷冰冰的,脸冷得跟块棺材木似的。打娄祝师尊那里得令后,拱手侧身招呼王牧尘前去鹤峰山。

“请吧。”安利师兄哑着嗓子对王牧尘说道。

安利虽然人冷冰冰的,多少还懂得些体谅人,知道王牧尘那时即便练过武,却也不能跟他相比,故此步伐不算特别快,王牧尘多赶几步就能追上。一路上王牧尘耐不住寂寞,嘴哇啦哇啦说着单口相声,安利师兄仅仅处于“嗯”“啊”“哦”的单字拟声词当中。

直到王牧尘讲了则冷笑话。

“知道冰糖为什么是冰糖么?”,王牧尘询问安利,安利不出意料流露出疑惑的神情,王牧尘憋着笑说道,“因为它到极北之地走过一圈了!”

“噗。”

王牧尘立即瞧向安利师兄,安利师兄当即正色,仿佛不经意间笑出声的人不是他。但不出意料,安利师兄的脖颈处跟耳间微微发红,明显实在憋笑憋得胸闷。

“你笑了!你笑了!”王牧尘跳脚,兴奋得活似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没有。”安利师兄弱弱地反驳他说道。

以往用他这语气跟冰块脸碰上任何气焰嚣张的人,那人内心的熊熊大火都能灭下去大半。安利师兄自己当然知道得清楚明白,他本就是想吓唬吓唬王牧尘,谁能料到事情发展根本脱离他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碰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名门望族的大家少爷王牧尘,王牧尘这人当时最听不得别人反驳他,他更是大声地肯定道。“你就是笑了!”,他撇嘴,“我都看到了……笑了又能怎么样嘛,反正笑起来那么好看,也无所谓了。”他这番话下去,原本只是脖颈跟耳朵红彤彤的安利顿时脸都快熟了,连忙大跨步向前走,嘴里催促着快点快点,可步伐仍旧不留痕迹地缩小些。

纵使经历这般波折,还是感觉太过无聊了,安利就是只闷葫芦。他是对我这么评价安利师兄的,倒是毫不客气,简明扼要地说出安利师兄的性格。

“诶,要不然我跟你再讲一则笑话好吧?”

“不要。”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唠里唠叨间,他们就缓走到了鹤峰山。鹤峰山在瑞阳不算非常高峻,楼梯却是陡峭的,何况当时是在半夜三更,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安利师兄怕王牧尘一时失神从楼梯上滚下去,干脆陪王牧尘一走走到最后,王牧尘对于未曾来过的地方抱有十足的兴趣,眼中闪着水色,在被安利师兄不动声色地护住后兴奋地爬上楼梯。

当时坐镇练剑台的是别离,别离无酒不欢,自然整座鹤峰山跟被各种酒类浸泡过一般,撒发着股浓重的酒味。味道之大,大到在山门楼梯深吸一口鹤峰山的空气,就能被其中混杂的酒气熏到微醺。

自此当踏上尽末的台阶,他们两个人都晕乎乎的,头脑不太清醒。迷迷瞪瞪地出示证明,迷迷瞪瞪地说出来由,再迷迷瞪瞪地随通报弟子一同走到练剑台。

练剑台整体是块极其巨大的圆形石板镶嵌在地表,圆形石板的周围是些练武用得木桩子,木桩子旁边是棵参天大树,月光透过树叶缝隙间倾泻在地表,在偏阴影中星星点点的,像极了彼时晚上的晨星。大树的两根粗木树杆中间,坐着的就是别离,别离举坛酒坛,坛口朝明月露出酒水,随即托起坛底猛地往嘴里灌酒。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不知为何,听完王牧尘语言描述的当时场景,我脑海里登时浮现出这句李白曾写过的话。话语中暗藏着无尽的孤独与豪迈,全在念出这句话时消磨于唇齿间,而余味仍旧久久不能散去。

那个时候,尽管别离的脸上笑嘻嘻的,看起来还是那般不着调,但一到晚上,所有伪装自己的保护伞尽数收起,对着弯月,对着夜空,对着老梧桐,对着冰冷的练剑台,流露出最真实的、隐藏在心底的别离。

毕竟家破人亡,故人皆逝去,就留他一人孑然自身独自在这世间游荡。怎能不孤独?怎能不寂寞?然做何事都全然不可挽回这一切,只能一人一酒一月明,如此解借酒消愁罢了。

但是这么做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别离是谁啊?千杯不醉啊。

如果一坛浊酒就能令海量的人失去知觉,那估计是靠自主意识催眠自己进入醉酒状态的。

显然,闯荡江湖惯了的别离根本不会这么做,因为在外面这般做就是把自己的所有脆弱全部展露在他人面前,如同自愿跳上案板的鱼肉,等待厨师寒光凛凛的菜刀在身上实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可没这么蠢笨。在他幼年时,便早早练就出番即便醉了,但仍然清醒着的神功,他人连带他自己都看不懂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在外,别离是瑞阳山庄的长老;在内,别离只是了无家人、无家可归的浪子。在外,他可三招两式轻松解决了来势汹汹的杀招;在内,无论他往肚里灌下去多少酒水也回不到其乐融融的家里去了。

“他不在力争胜负的原因之一大抵与这件事情有关。”,王牧尘颔首低眉说,“他……兴许是不愿意看到有人步他的后尘吧。”

其实王牧尘知道些什么事情,但是他不愿意告诉我。我明显感觉到他可能是碍于什么不可言喻的原因才会这样,其中因为我外表的年龄这种可能最为明显,而我又不能说些什么,只能憋着,在心里**迟早我会能找到答案的。

酒坛赤色的坛身表面仿佛被月光镀了层银。别离放下酒坛,酒液些许由于他动作幅度过大的关系溅在他衣领领口周围,他倒不在意,用手背一把抹过嘴角残余的酒液。“来了?”他的目光凝视远方,纵使这样,依然能够令王牧尘清楚地感受到别离是在和他说话。

“来了。”王牧尘实诚地回答,答复中暗自带了些孩子气的赌气意味。

蓦然间,别离乐出声,肩膀一耸一耸的。“来了就好。”别离神神叨叨地说道。

这回纵然是王牧尘,他也没招了。

“可别像我一样……”

这话别离说得有点轻,王牧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听清,听清后心里生出的感情复杂到活似是打散了的多米诺骨牌。别离说完这句话就没在说话了,闷头喝酒,是有不喝到天荒地老不撒手的气势。

率先看不下去的是安利。“别离师叔。”,安利拱手拜别离,“切勿喝太多酒水,伤身。”他停顿许久,才憋出伤身这个清奇的理由。

别离听后果真收敛几分,自树杈处踮跳下落地,高跟靴的根部踏在地面发出声脆响。

不只是别离,全瑞阳山就少有不听安利师兄话的人,甚至于连娄祝师尊都得边承了他少言寡语地劝解,边努力折腾数据思考瑞阳山庄发展的大方向。玉生烟那边不比他好,安利师兄雷打不动地催促玉生烟谷主喝药,而且还是定时的,准到跟标准计时器记录出的时间没什么区别。

别离也怕安利师兄,他只能在听从安利师兄的话,从树上跳下,沾了满身的树叶,抖了抖就全下去了。别离见是他们,总归明白他们来此的目的,没多说,依靠树干招呼他们近前来。

“你们是来看那个‘大宝贝’的吧。”

“不……我……其实……”

“是的。”王牧尘干净利落地答应。

“跟我来。”别离借踢开树干的力脚踩在地上,他转身,二话不说朝一个方向大步流星。王牧尘跟安利在他身后相视而望,互相以点头示意,即后快步追上别离的速度。

“这个‘大宝贝’,名字叫‘不死’……”

不死是一把剑,真的是一把剑。

剑身总体呈玄色,乃是为精炼玄铁所制成;剑柄通体漆黑,在剑柄末尾镶有明珠,倒成了一抹独一无二的亮色;剑鞘与剑身同为玄铁炼制,剑鞘的花纹成暗色,从底部逐渐蔓延于顶部,是条暗色的应龙。

暗示了什么。我下意识如此想到,抬头看眼王牧尘,王牧尘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如你所想。”,他耸肩,“这次故人归结束后的确发生了件大事。”

“撼动整个丽饶之国的大事。”

这把剑非同寻常。王牧尘手刚欲碰上剑鞘,却被种无形的力量弹开,他感觉到莫名其妙,甚至心里顿生“你不让我拿,那我偏要拿”的脾气来。约莫是当初家里没人胆敢忤逆他的原因,打小就生成这种奇怪的性格,以至于直到今日,他依旧改变不了分毫,对此毫无办法,没有任何法子。

后面那句话是我个人加的,毕竟你觉得就王牧尘那性格,可能会看得如此清么。

这一较劲,倒较劲出名堂来了。

在发生这一切的伊始,别离是没有任何动手管王牧尘任性行为的前题,别离没动弹,眼神颇为复杂地落在王牧尘身上,安利自然不会多有造次,仅能收剑入鞘,静静地看王牧尘弹开又摸上,弹开又摸上的如此循环。直王牧尘下定了决心,胸中憋了一口闷气,一把握住不死剑的剑柄,这才把不死剑往外提出几分。

“……嘿!你们快看啊!”王牧尘提了剑就兴奋地朝他们大喊,别离的眼神变了又变,终归落于王牧尘身上,带着淡然与看破红尘的意味。

然后,他说出了长久以来想说但从未脱口而出的话。“那你很棒棒哦。”他的眼神晦涩难懂,说出来的话却轻飘飘的,句末字音往上飘,从世外高人的气质砉然多填了几分江湖街头痞子气。

没有来由的,王牧尘对这句话感觉到毫无缘由的胸闷。“我……你……”他心中生出郁结,解不开,抱着长生剑在剑鞘旁边“我”“你”了半天,也憋不出来半句话,只得在那里忿忿不平地跳脚。

“放回去。”安利突然出声,如一桶冰水,唰啦浇得王牧尘透心凉。

他是客,就不能在主人家的地盘多作死。王牧尘对此知道得清楚,理解得明白,闷闷不乐地将长生剑送回剑鞘,却在下一秒白光撩过他的眼前,长生剑剑柄转而把握在别离手上。

“你……”

话还没说完,别离见状清咳出声,浅笑吟吟地问王牧尘。“你知道拔出不死剑代表什么意义么?”他这话问得王牧尘有些糊涂,王牧尘被问得二丈和尚摸不清头脑,只能迷迷糊糊且实诚地摇了摇头。

“怪不得。”别离苦笑不得地说。

不死剑,非同日后姓名纳入铭名塔的人,不能拔。

这话刚刚落下,王牧尘早已惊呆半晌。“这……我……你……”,他眨巴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别离说,“那证明……我们之后都会归入铭名塔?”

“是了。”别离点头。

姓名进入铭名塔,不论怎样都是挺令人惊呆的事情,毕竟全九囿大陆的人如此多,能进铭名塔的人少之又少。而此时别离对王牧尘说得话如若提前预订人选,直白地告诉他日后你的姓名会纳入铭名塔,我的也是,反倒令王牧尘失了信任了。

何况现在现场只有两个人。

“我不信。”,王牧尘扁嘴,“在我还在家的时候,我阿妈也时常跟我这么说的。”

别离乐了,他闻声牵起嘴角,于唇角两边勾出酒窝。

“不信?”,他没等王牧尘回答接着说道,“不信你可以问问安利师侄。”他的手指指向安利,安利蹙眉站在一旁,眼神严肃无比,仿佛靠近一下就能快速咬人,不咬出血不放嘴。

这气势看得王牧尘……并不怕。

怎么说王牧尘也是大家贵族,见得人多了去了。张扬跋扈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阿谀奉承的,恨不得把自家孩子入赘的……多得是。反倒是安利突然展露出这般模样,王牧尘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新奇。

大抵是类似于看到老好人终于爆发发火的那种“嚯,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啊”的奇怪心情。

“那么……你拔出来了么?”王牧尘小心翼翼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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