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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奶爸,你好

过些时日,汪禹晨总算能下地走动,吱吱呀呀说些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的话,我的武艺也开始进步飞速。安瑾锋瞧眼我俩,道,是时候了。

是什么时候呢?是到了拜师的时候。

虽说娄祝庄主,就是我师尊,答应我收汪禹晨为徒,可总归要走个仪式,汪禹晨彼时可连地都下不了,拜师这事只得往后拖。可不就拖到现在,我都快到进圣贤书院学习的年纪了,他才刚认识点字。

幸亏,拜师仪式时要说的几个字他都认识。

安瑾锋领我们走进拜师堂,他向安惜夏师姐借过火折子点燃那三根香烟,他捻起烟朝雕像恭敬地弯腰行礼三次,才将香插入面前的香炉中央。

他随即侧身让开路,我贼机灵地拿过三根香烟,给汪禹晨手里也塞去,用火折子依次点过,学方才安瑾锋地做法实打实地鞠三次躬插香。我插完了,但我机敏地注意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汪禹晨太小够不着香炉边,我刚想蹲下身抱起他往香炉边蹭,安瑾锋的密言就到了。

“不可以抱着汪禹晨。”他说。

索性这些天我潜心修行,也学会这在普通人眼里看贼拉装逼的招式。耗费内力也不多,我干脆以此回答他的话,我蹙眉,跟他说。

“那该怎么办,汪禹晨还不够高啊。”我瞟眼他。

安瑾锋耸肩。“这是规矩。”,他看出我的想法,又补了句,“你别想着替他上香,这也不行的。”

他说这话是我的手刚要碰上汪禹晨的腋下,此时我收回不是不收也不是,就那么尴尬的僵在那里。

我脑海里唰的想起当年楼下对面那家买唱片的,音响里大放特放的,那首薛之谦的歌——

里的歌词,两句,容我献丑一下。

你要我怎样,要怎样。

我还能怎样,能怎样。

安瑾锋总算看出我的不自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装傻,反正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我边听他絮絮叨叨,边低头看汪禹晨可怜巴巴地踮脚试图够上香炉边缘,趁青铜香炉不注意把香插进香灰里去。

傻啦吧唧的,我绷着脸,内心却因为汪禹晨的动作再次开始絮絮叨叨,大抵是跟安瑾锋厮混时间太长被传染上的缘故吧。

不知道师尊是不是这样,面上冷里吧嗦,内里滔滔不绝的话在脑海里堆积到从耳朵眼里飘出去。如果真是的话我原谅安瑾锋了,毕竟这可是师门不幸啊,不是他一个人的锅。

安瑾锋当然不知道我丰富的内心活动了,容我骄傲一下,我膨胀了也别管我。他说完后我简单梳理下,蹲下来去抱汪禹晨,在他耳边告诉他该怎么做。

不得不说,小孩的身体真就是软,还带着股奶香。靠近汪禹晨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对他婴儿肥未退的小脸来上一口,真的。

至于汪禹晨,我不晓得全句他听去多少,理解多少。反正有我这个师父在后边也不怕他招惹出多大的乱子,捅破多大的天。

他一句没听。

我只好扼要重点,又对他重复了遍。

他的眼神依旧茫然。

没办法,我只好撒手,任由他折腾去。有的是时间,不怕一时半会,就是可怜了安惜夏师姐浪费大好时光仅为陪我们杵这。

不过看样子挺心甘情愿的,要么是人傻心善,要么……我的目光移到站在门边注视我跟汪禹晨的安瑾锋,安瑾锋瞧见我疑惑地挑眉,我没吭气,转而看向安惜夏师姐,果不其然,安惜夏师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怪不得人家乐意耗费空闲时间做见证者,啧啧。

安瑾锋在我眼前挥手,汪禹晨蹦蹦跳跳扑到我身上。“脑子想什么呢那么出神,汪师侄可已经把香插好了。”汪禹晨配合他的话,瞪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我,我瞧眼他,探手去揉他发顶道声好。

手感真不错,我恋恋不舍地又揉了一把。

安瑾锋在我彻底沦陷进揉头的快感漩涡不可自拔时选择适当提醒我。“安师妹还在呢,别让人家小姑娘多等。”,他在安惜夏师姐摇头温婉地反驳前还补句话,“在不快点公孙大娘要开饭啦。”正好把人小姑娘的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我都看不下去。

最后那句话一定是故意的,我的视线落在安瑾锋身上暗道。

自从直到安惜夏师姐的心意,我便想多待会,好撮合他俩的,毕竟郎才女貌。但安瑾锋没那心思,加上汪禹晨太小,容易犯困,只好收心快速进入下一个阶段。

我落座,坐在汪禹晨对面,汪禹晨端杯新茶,亲手沏成,还冒着热气。

俯首作揖谢师恩。

我注视面前的汪禹晨近前来,突然忆起貌似我还没给师尊沏过拜师茶,貌似娄祝不像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人,再加上他从没主动提起过,那就算了吧,沏茶怪麻烦的。在慌神间,汪禹晨走到我面前,鞠躬,弯腰弯得极其标准,我看他从脊背到他手里端的茶盏。

“师父,请喝茶。”他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脆生生地说道。

哎呦,有生之年我居然能被人称呼声师父,我美滋滋地扶起他,接过他手里的茶。

拜师茶要及时喝,不然不够意思。我勉强使视线打浓得跟镜湖似的茶水转到汪禹晨紧紧张张的小脸上,心中不禁觉得好笑,阖眼,自认为特豪爽地喝干拜师茶。

老苦了,我砸吧嘴仔细回味着涩味,苦得我以为喝得不是茶,是中药。茶盏放一边,抬眼,对上汪禹晨水汪汪的大眼,不自觉笑容爬上眼角下不来。

“从此以后,我们可就是师徒俩了。”我探手拍汪禹晨的头,汪禹晨傻兮兮的笑了。

安瑾锋本来也在乐,但拜师堂守门弟子过来通报他一声,他就没了笑容。

我瞧见特好奇,汪禹晨随我悄咪咪跟在他后面,我朝安惜夏师姐拼命使眼色,安惜夏师姐憋笑没提醒安瑾锋。我抱起汪禹晨,贴墙屏息凝神,暗中观察他们。

是个我不认识的人,男的,身高目测比安瑾锋高,穿的校服看上去挺省布料的,头发束成高马尾。他和安瑾锋似乎在争论什么,安瑾锋扶额,表情贼拉不情愿。

汪禹晨不知瞅到啥玩意,拼命挣脱我的怀抱,我一时间没法顾及到他,无意间松手,他就从我的怀里掉到地上,我下意识扑上去及时在他落地前护住,他目光直视我,忒没良心地吱嘎乐。安瑾锋那边自然注意到我,他们同时转身偏头看向我,我抱汪禹晨扑到地上尴尬地朝他们打招呼。

“嗨。”,我说,“好巧哈。”

那个我不认识的人用手指了指我。“安瑾锋,这是你在信里说的那个新收的师弟?”他没看我,对安瑾锋问道。

安瑾锋拉起我,无奈地点头。

“王烨,是我师弟。汪禹晨,是我师侄。”,他简言介绍道,“胡绛源,瑞阳谷代理谷主之一第五曼谷主的同门师兄。”

哦,第五慢,这对自己的速度真有自知之明。

等会,有问题。

“谷主?”我问道。

“对呀,谷主。”,胡绛源朝我颔首扬唇,“有什么问题么。”

“有,瑞阳山庄瑞阳谷?”我疑惑道。

安瑾锋晓得我疑惑的点。“其实远至元柏山,近至以诺殿,都是瑞阳的范围内。”,安瑾锋朝我好心解释道,“懂么?其实瑞阳很大的。”

这倒使我更糊涂了。

“就是说,直到那么远。”,我比划道,“都是瑞阳喽。”

安瑾锋点头。

这就延伸到另一个问题了。

“瑞阳山庄跟瑞阳谷……”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瑾锋截去。

“是一家。”他肯定道。

“那师尊……”安瑾锋又截走了。

“嗯,他还管着瑞阳谷,我曾经说过的。”

那么胡绛源来此是为何。我抬眼看向他,他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容非常阳光,让我径自生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想法。大概是我的想法很容易从表面看出来,安瑾锋在我把话问出口,即便我根本不想问他也回答了我,委婉地通过脑电波。

“瑞阳谷和瑞阳山庄是分开的,经济上。”,他顿了顿,“山庄经济是王牧尘在管,瑞阳谷不知道,不过他们每年都要从我们这里额外要些经费,可能用于修复建筑跟药材吧。”

王牧尘?我想象了下他掌钱的模样,再思考他平日的作为。“他花钱就够大手大脚的,行么。”我不禁如此担忧道。

安瑾锋笑了。“这你就太过小看他了。”,他用屈起手指轻敲太阳穴三下,“他精明的很呢。”

王牧尘精明?说白了是铁公**。我瞧眼胡绛源,多少明白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也多少理解刚来时安瑾锋的脸色黑如后厨锅底的真正原因。

“来找你要钱?为何不直接找王牧尘?”我对此颇感疑惑。

安瑾锋嗤笑出声。“王牧尘那个铁公鸡不把他轰出去就不错了。”他如实告诉我,我觉得他们的关系大概着实没得救了。

不过……“王牧尘铁公鸡?”,我扬眉,“他花钱那么痛快,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么。”我想起他上次送给我羊毫笔跟剑穗,后来听旁人说那可是碧原精挑细选选出的羊毛织成的羊毫笔和雅利安精蚕丝织成的剑穗,都是万里挑一独出一只的,吓得我差点一个手抖把剑飞过他头顶削去大片头发。

这还不止一次,我发现他的师弟师妹都跟我一样大多都有这貌似极为珍贵的东西。

安瑾锋灵机一动。“是和我气场不合的那个么。”他问我,问得极其有技巧性。

我点头。

安瑾锋抱胸,摇头失笑。“他可扣了,我找他要钱换宣纸都还得三请四请。”,他对我说,“何况胡绛源上门讨钱。”

他话没说完,然而我能理解他的言外之意。

所以胡绛源在这找安瑾锋要钱,安瑾锋不算扣,对金钱没多少概念,而且是瑞阳山庄的大师兄,找他实属正常。我表示明白,打胡绛源怀里抱出汪禹晨来,道声对不住再见了便挥挥衣袖不带走丝毫云彩。

掐指算算时间,我寻摸差不多公孙大娘该开饭了。刚开饭饭堂人少,我因此得到非凡的动力,赶忙动用轻功点步赶往食堂。推开饭堂门,公孙大娘刚把猪蹄子搬上桌,我瞧她颇费力,看得心累,将汪禹晨放木凳,告他别动,撸起袖子帮大娘把东西陈列于长桌。

公孙大娘抹干前额的汗,轻拍我的肩膀,瞅见不远处乖乖坐在木凳嗦拇指的汪禹晨,俏脸始露出友善的微笑。她转身进后厨,我抱起汪禹晨随她进,她在木柜前翻箱倒柜,倒腾出包蜜糖。

汪禹晨朝蜜糖伸出手,我瞧他挺有趣,探手挑他下巴逗弄。“想吃么?”,他朝我点头,“可这是公孙大娘的蜜糖啊。”汪禹晨闻言嘴一撇,似是即将要哭了。

公孙大娘立刻不乐意了,将汪禹晨从我手里夺去,把那包蜜糖全塞到汪禹晨手里,满满当当。“跟小孩子斗气什么。”,她柳眉倒立呵斥我,“汪小子要就要去呗,不就是包蜜糖么,瞧你说的。”汪禹晨这傻孩子,拿了蜜糖脸上笑得都能开花。

我摊手。“好吧。”,我对公孙大娘说道,“我饿了。”

午饭我是跟汪禹晨一起吃的,汪禹晨还小,牙还没彻底长齐,肠胃太嫩,固体硬类食物嚼起来费劲不说,对胃口也不好。他就抱着蜜糖看我啃猪蹄,我瞧眼他,扒拉他手里的蜜糖。

“别吃多了,对牙跟胃都没好处的。”我如此说,至今忘不掉当初因为多吃颗牛轧糖在医院胃疼得连吱哇乱叫的力气都没有的事情,他作为我徒弟,我自然不希望他去历经我经历过的痛苦。

汪禹晨老大不乐意了,我为他好,只能把坏人装到低。“那么我跟你商量件事情。”,我轻声对他询问道,“我也馋你的糖,可以分我一点儿么。”

这傻孩子立刻点头,连把我的话过脑子的想法一遍都没有。我就手抢过他手里剩下的蜜糖,嘴里嘟囔那这是我的了,你有意见吗,抬眼瞅见汪禹晨可怜巴巴地眼泪直在眼眶打转却始终不掉下来,他坚强地朝我点头,诀别地扭过头不再看我手里的蜜糖。

怪不得有人喜欢小孩子,这可真是有趣。我用手指戳汪禹晨的小脸蛋,问他你真的不介意么,他勉强笑着没搭理我,我再去戳他脸蛋再去问,他拍开我的手忍住哭腔说不在意,我不死心,默默问他你真的没生气么,他扁嘴道没生气快吃你的吧。

有趣,真的很有趣。

我收拾好蜜糖,喂汪禹晨些好咽的米羹,吃饱喝足打扫剩下的残余,拍拍衣服洗把手漱漱口便到该走的时候了。

瑞阳所有的心法都是基于内功心法之上的,倒不如说,瑞阳本就是个内功门派。据江湖传言所闻,整个瑞阳谷跟瑞阳山庄乃依仗于前庄主深厚的内力,凭内力自地基开始,全靠以一人之力便建成的。

有点玄乎,但却突出了内功心法在瑞阳的重要性。

我对着木桩练剑法,汪禹晨在我旁边有模有样地练扎马步,这是基础。

砍木桩挺无聊的,长久以往我都能根据我的出招推断出木桩哪里会变化来反击我,固然无聊,每日修习却不能偷懒故意忘却。剑法的一招一式都要融入骨血里,这话实为安瑾锋教我剑法时叨叨的,每当说出此话,他的眼神皆会流露出不一样的色彩。

我现在所修练的内力没到可以支撑我独自行走江湖的地步,我颇有自知之明,听安瑾锋的形容,我的体质在同辈中可以算上等的了,修习内功心法对我来说挺合适的。

我练的是基础剑法,高深剑法学不来。

基础剑法分为几种,剑飞,剑影,剑破,剑斩,剑舞,剑冥。

剑飞,顾名思义,依靠内力脱手控制佩剑,使即飞刺敌人,用得就是求那出乎意料。

剑影,一分多份,虚虚实实,明明幻幻,用于迷惑跟偷袭。若内力高深者,可许将内力续与剑内,使剑影也得实体。无双剑法中的万剑归一,便在此基础上所延伸的。

剑破,破虚空,碎流影,用得就是个狠劲。据说用时连旁带起的剑气,也会成为其中最锋利的无形剑刃,或许剑刃无形就是由此诞生的。

剑斩,挥剑斩天地,这招要真使出来,就得用出当年盘古开天地的气势。当然,据说剑斩的最高境界,不是用剑去斩,而是在挥剑前的刹那,便凭内力凝成无形剑气,百步杀一人,千步不留行。

剑舞,就纯属锻炼身体,或者是给女孩子修习剑法的福音了。挥袖起剑,翩若惊鸿,观赏意义大于实用意义,不过舞起来到真挺好看的。

剑冥,是所有里面最早修习的,也是最实用的。为何如此说?因为它能保命啊。非到紧要关头不得使用,若用于己身,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给予旁人,可使霎时状态恢复到受伤前,但有时效,时效跟内力多少有极大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收剑入鞘,瞧眼还在苦练扎马步的汪禹晨,无奈地扬长叹息出口,不得不说,这时候没有师门人丁稀薄的弊端展露出来了。别人练剑大多皆有陪练,一招一式灵活应对铭记于心,不像我,只能可怜兮兮地跟木桩子对打。

不远处响起掌声,掌声由远及近,我还未掏出蜜糖包,仅收起,起身转向来人。来人是胡绛源,他还没离开,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很为赞赏。

他近到我身边,手持糖葫芦,汪禹晨在他后眼神都直了,却碍于安瑾锋要求他扎马步的时间还未满成,不敢多有动弹。“不错,看得出你剑法运用的很熟练。”,他轻叹惋惜道,“可惜了,就是没有互相切磋对手。”

我不可置否地笑笑。“不是有一个么。”,我仰头看向他,“余今日观君雄姿英发,一战可否。”

他挑眉,手自半空挥过。眨眼间,他手中便已握把制造精良的佩剑。“甚好。”他指尖起开剑鞘,剑身在阳光普照下映衬出道好看的光泽。

这就是传说中胡绛源的佩剑,渡影。

他动身,我凭借空气动向瞬间拔剑格挡,他的腕力分外大,我吃不住,握剑的手不自主开始颤抖。自知比力气我肯定比不过胡绛源,索性化为巧力,我动腕,剑锋划出剑花,胡绛源朝我露出笑容,立时退开,隔空展开攻势。

我依稀听安瑾锋说过,瑞阳有个厉害的体修。至于为什么特地说出来,我想大概因为体修是以外功心法为主,而瑞阳是内功心法为主的原因,直到我见着这位厉害的体修——胡绛源,方明了他厉害不只是厉害在他完全自学外功心法还学有所成,然则在于内力,实在深不可测。

他属于以攻为守的人,对自身实力极其自信,丝毫不相信自己会落败。这种人要么是个盲目自信的人,傻的一逼,要么就是我最讨厌的一类,实力雄厚到连破绽也不再是破绽,牛的一批。

胡绛源是后者。

勉强抗住迎面而来的剑斩,我发觉剑斩的剑锋与我只有咫尺,甚至于能清楚感受到周遭空气由于运动过于迅速摩擦出的热度。脚往后错,我往旁错,剑锋会带起凌冽的剑气,足以让我身受重疮,然则我硬抗,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使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

我没那么愚蠢。

在等,我在等他即将直面劈到我眼前,离我近到连我鼻尖都快被他带起的热度融化。我错身,反手挥出剑舞。

没有任何东西是万能的,包括那些招式。没有瑕疵才是最大的瑕疵,这个老祖宗自然明白。

剑斩有个最大的问题,它收不住,当它脱手时是完全不受主人控制的。

剑舞有个最大的好处,它具有技巧性,它对控制者的技巧性有极大需求,超过所有基础招式。先前我对它的形容是适合女弟子修习,恰恰就因为它的技巧,若说以巧攻拙的王者,它当之无愧。

胡绛源估计没想到我会使用这招,毕竟一般男弟子会忽视剑舞这招式,认为它没用。这是错的,他们可笑的盲目自信完全遮盖剑舞的用处,面对力量悬殊的对手,剑舞才是最好的选择。

剑舞飘逸灵动,视觉上观赏的角度也是十足赏心悦目的。渡影携有明银白的剑光与我擦肩,我立即闪身,瞟眼原来站的地方,被胡绛源的剑气平地打出来个大坑。

我想,如果那时我没有当机立断用剑舞,是否地面那个大坑就是我最后的结局。

我不敢想象。

胡绛源点步立刻掷剑于空中,我没多想,下意识护住剑飞即将可能砍来的地方。但我感到我后放的空气波动不正常,下一秒,我知我已然中计,挑剑动用剑破刺向身后,就在我眼前,渡影剑碎了。

是虚影。我呼吸一窒,随即根据耳边扬起的阴风探剑格挡,这才看清,渡影剑离我脖颈的距离不过三寸。

没过转瞬之间我立时跳开,手摁在剑柄。胡绛源没留后手,我认识得很透彻,他绝对没有,步步都下得死手,不知道我是该感谢他足够尊重我还是该埋怨他以大欺小。

后知后觉,意识到我忽视了一个问题,胡绛源是体修。

体修,是完全以自身作为容器修炼的存在,用修仙者的角度,体修是最不值得被重视的。毕竟在他们眼里头,体修只需要锻炼好身体,基本就是没问题了。

先不论这观点对与否,首先,我不是修仙者,瑞阳不会是修仙的地方。

这就代表,武器,或者说渡影剑本身,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渡影的剑身撞上凌霄,我仅凭直觉反手拦住胡绛源的拳头,他的手看起来白皙且骨节分明,真当接触甚至拦截,差点直接把我的虎口崩伤握不住剑柄。

我人生做的错事之一,就是跟体修正面比力气,简直错得离谱。

胡绛源没有停手,是的,没停手,天知道他在想什么。

呼吸间,我作出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决定,我拿着凌霄剑蹲下,渡影不可控制地对上他。

他是体修,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这没错。但这避无可避的会暴露出个问题,那便为他其实是不太相信他的佩剑的。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体修都有这个毛病,还是说我所遇见的体修太少,反正他们总会忽视这问题。是毛病就得治,要吃药得针对病症,不少体修后来都问我修为卡瓶颈的原因,我在这里先阐述一下,你们的视野太过狭窄,该适当的放宽,别听人说体修锻炼好身体就可以,这都是疯言乱语,会信的人才是傻子。

说回当初,胡绛源实在厉害,对上渡影也只愣神一瞬,全内力驱使渡影重回他手。这时有个空隙,仅眨眼间的空隙,这就跟打游戏会读CD技能有冷却一样,我盯准这空隙,想都不想剑飞出去。

那时我脑子里都是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破绽。如果我要抓住了,为胜不一定,但我肯定会翻盘,如果我放过了,我不一定会输,可肯定不会赢。

他明显愣了愣,不愧为老手,随即接手吃下剑飞趁机反咬剑破。破苍穹,碎流影,我从不恋战,应声以手为闸,撑地跳至半空,在空中甩出剑飞。

事实上,我跟其他人同样,比起剑舞更喜欢剑飞。

胡绛源没有丝毫迟疑,反手护住命门格挡,负手持渡影,渡影在他身后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太多了,数不过来,渡影围绕我成圈,令我目不暇接。

万剑归一。

我想跳出他的包围圈,却跳不出,四周仿佛凭空蹦出无穷的气墙在阻止我逃出生天。我咬牙,一手握紧剑柄,一手握拳捏诀,寻思实在不行只能爆冥保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万剑剑尖指向我,我左手捏诀已成,随时准备脱手的刹那。有抹剑带影,强势地挑起剑阵,我依稀认出剑柄的剑穗,回头看去,果真安瑾锋在我不远处。

黄粱上枕,南柯一梦。南柯剑,安瑾锋的佩剑。

安瑾锋挑起剑阵后站在我们之间,也就是我面前,朝胡绛源拱手作揖。他这一来,胡绛源收渡影剑归鞘,安安分分地立于我们对面。

安瑾锋敛袖。“那我替王烨谢过胡师弟。”,他正好挡住我,“承蒙师弟身教了。”

胡绛源似乎对安瑾锋很怕,也是,毕竟拿了他的钱财,多少要给他个面子才是。“这孩子根骨真不错。”他依旧是这句我快要听腻的话,不过就面部表情而言,他说的理应发自内心。

瞧眼安瑾锋,我再瞥眼掉在地上的冰糖葫芦跟可怜巴巴还在扎马步的汪禹晨,虽然有意无意,我总归尽量不让他进入到战场范围内,但他依旧看着我,脚未动一步。安瑾锋暗戳戳朝我比手势,是我教他的,这是我们的暗号,搞事情需要有人放风嘛。

“自是知道。”,安瑾锋回答胡绛源,“倒不如说师弟这糖葫芦……”

安瑾锋话没说完,胡绛源由此想起那串无意卷入战斗且惨烈牺牲的冰糖葫芦来了。他一拍脑壳,力道大到我生怕他把自己拍傻。“这是给王师弟跟汪师侄的。”,他面带忧郁,“原本两串,现在完好的只有一串了。”他随即看我,我远眺汪禹晨,连忙摇头。

“给汪禹晨吧,我不太喜欢吃甜食的。”我对他说,胡绛源摊手,掌心兀自凝起光芒,在他手心出现块晶石,应乃积梦石是以。

胡绛源从积梦石里掏出串冰糖葫芦来,过程我不想说,反正汪禹晨吃得开心就成。

饭后又折腾许久,跟苏舒他们久别重逢,挺开心,就说的话多了点。到了点,照理回寝舍,给汪禹晨洗漱好,再把自身打理干净,累了好半天沾床就能梦回周公。

梦回周公也不安生,尚且在半路被胡绛源给提拎起来,到房顶看月亮了。

揉了揉睡眼,我没忍住张大嘴止不住打哈欠,冷风吹得飕飕得,我实在不明白胡绛源半夜把我拉房顶喝西北风有什么意义。看星星看月亮么?

话又说回来,今天天气是真的好,天卷云舒,就适合舒舒服服躺床上,裹上晒满半天的被子,在阳光烤死螨虫的味道里沉眠。我随即抬眼,月色如流水,静静地泻于大地表面,夜幕呈瑰紫色,泼墨般渲染苍穹,星辰星星点点,罗列于夜幕之上,漂亮极了。

胡绛源扔给我只葫芦,我顺力接住,轻嗅,不需太多费力猜出里面满满当当地所装为何物。

“喂。”,我叫他,“我还是未成年呢。”

胡绛源失笑。“那又如何。”,他对我说,“你不说,我不说,有何人能得知?”

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所以我拔开酒塞,朝嘴口狠狠一嗅。清冽的酒味浓重得仿佛嗅下就能醉倒,闻可知烈酒,更何况入喉,我念及于此,学武侠小说里大侠饮酒那般,仰头往嘴里灌。

我爱酒,打还是小屁点儿就喜欢。但我不酗酒,从不。

顺便说一句,认识我的人都说我酒品很好。

酒是好酒,入口时酒味偏清淡味道略怪,我砸吧嘴,还没对表情奇怪的胡绛源说完你这酒不给力啊酒劲就上来了。这酒后劲真是足,烧得我五脏六腑恍若灼烧般疼痛,我没听清胡绛源说的,只看见他嘴一张一合,脑子实在混沌,太阳穴突突得发疼,眼一黑,就那么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我在陌生的床上醒来了,自远处传来的,不是熟悉的经文,而是我不知道是什么的歌曲。我捂着脑袋,在脑袋里转的无非是我被绑架了不行得赶紧回去给汪禹晨热马奶,在定睛往门边看,得,把我带过来的人就在对面跟我打招呼,手里还有碗热气腾腾的什么玩儿意。

胡绛源见我目光落在他身上,老神在在地把汤碗放于床头柜。“别误会,醒酒汤。”,他朝我不咸不淡地摆手,“你脑袋瓜子还疼么。”

我没力气跟他互怼,白了眼胡绛源,抄起醒酒汤就是对嘴吹。

胡绛源着急地不得了。“哎呦,慢点喝,祖宗呦。”,他颇为心疼地扶着碗,“这可是好不容易从南方买来的瓷器,可贵着呢。”

好吧,我闻言小心翼翼地把碗递给他,他似乎很满意我这举动。

我从窗户望向外面,外面大多是植物,植物长得颇为茂盛,静心去侧耳细听,依稀能听出远处的鸟鸣。“胡绛源师兄,你把我带到这里可是为什么。”我把视线收回,好奇地侧头问他。

这可把胡绛源为难住了。他挠头,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星半点。“其实吧,也不算把你强行带过来。”,他干脆定下心神,硬头皮答曰,“我是有事请你帮忙。”

我沉默了。

我诧异了。

“不是我说,有你这么来请人帮忙的么。”我惊呆了。

胡绛源被我说得脸上有点不太好意思。“我这不是没有想到你酒量这么浅嘛。”,他顿了顿,“再者说了,这酒可是我攒钱攒老久买的私房酒,够本了。”

我想想也是,转念一想,想起还在床上酣睡的汪禹晨来。“那我亲亲徒弟怎么办?”我问他,他这回理直气壮了起来。

“安瑾锋说他跟但漠更亲。”,他表现出格外骄傲的模样,“所以我把他交给但漠了。”

小子,我问你,是谁给你的勇气。

我这就提凌霄剑杀了他。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我被他强制性扣在瑞阳谷去帮他所谓的忙。汪禹晨有人照顾,我就放下大半的心,正好无聊,顺手帮帮胡绛源来积善缘也不错。

只不过。“为什么你放着那么多人不找,偏偏找我。”我问他。

话刚出口,胡绛源的眼神顿时黯淡几分。“因为只有你才能帮得上了。”他如此对我说道。

这引起我的一阵好奇,我转而问他,为何非得是我呢。他回答,因为血缘。

帮个忙还要跟血缘有关系么?

我更好奇了。

他走在我前面,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我勉强能辨听出他嘴里嘟囔的话都是些什么。“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找王牧尘来着的。”,他嘀咕道,“可是我欠他钱,找他肯定会被踢出来的。”

亏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那你就盯上我喽?”我走到他身边,猝不及防吓他一大跳,单方面的。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嚯,还真挺诚挚的,明明正主就在面前,也不打算忽悠我一下。这种奇异的感情在我心中存在不过半刻,我又机敏地察觉到我即将知道什么他们都不告诉我但我很好奇的重要事情。

随后我另外注意到一点。“话说我跟王牧尘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不禁对此产生疑惑。

毕竟不只他这么说,柳散他们也如是说过。

人可是种好奇心很强的动物,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在对我隐瞒着什么。这却起了反作用,反而更令我对此感到好奇,好奇他们隐瞒的真相到底是何事,又为何不告知我。

其实一个人隐瞒还好。要是一堆人对你遮遮掩掩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动作神情都在流露出对那件事的种种不清不明的神情,那就很让人感到烦闷了不是么。

这就是现在我的真实感受,而胡绛源后来对我说“你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我模糊猜到他说的那件事与我不知道且跟我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那件事是同一件事。这就引起我的极大兴趣了。

胡绛源看起来惊讶极了。“你不知道么?”他大声质问我。

我知道个屁。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入瑞阳山庄的种种缘由,目光不由自主变得充满怜惜与温柔。“也对。”,他揉了一把我的天灵盖,“那时候你还没多少记性,不知道这事呢。”

我侧眼看他,他的眼神不同以往吊儿郎当的,反而异常沉重,我料到他即将说出的可能格外重要。因此,我抖抖肩膀,把脑海里杂乱的东西统统抛出脑后,认认真真地清空耳朵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流露出怀念混合感慨的眼神轻叹。“这是个发生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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