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缓缓来到九月的第一天。
今天恰好是周六。
屠宰场中，一个四面被铁板围绕的漆黑车间中。
陈玄做完了今天的记录，安静地坐在腥臭的血池边上，对着连日来记录在本子上的内容皱眉不语。
贮血池中，豹子等人也安静地坐着。对普通人来说难以忍受的血腥味，于这些活死人而言却根本没有影响。
活死人，没有味觉、没有嗅觉、对于疼痛的感受远低于常人、也基本丧失了正常人的所有欲望。与之相对的，他们的视觉听觉远超常人。
如果他们去当杀手，那简直就是天生的人形杀戮机器。
人如其名，他们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唯一的欲望只有那活下去的本能。
在克服了最初心理上的稍许不适后，豹子五人对于现在泡在血池中的感受大概就和普通人泡澡的感受一样了。
“陈总，真的没有突破一气境吗？”豹子一边吸收着池底血魔印转化而来的魔道之力，一边目光狐疑地打量着陈玄。
老四和二虎围在他身旁，听到这话后神情微微有些变化。
他们看向陈玄，按照他所说的，自己现在已经是两仪境中期的修为了。
而那个教他们修行的陈玄，现在只有一气境……
“二比一大……”豹子低声说道，“是不是？”
老四和二虎点头。
二比一大，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那我们现在，比陈……玄要强……”豹子犹豫了一下，将总字咽了回去，断断续续地说道，“是不是？”
老四和二虎继续点头。
盛玉听到了他们的嘀咕，忽地凑了过来，神秘地说道：“你们想做什么？”
三人看着闻盛玉，他们都来自闻家村，对于这个最小的表弟，却是一直不怎么亲近。
尤其是盛玉这个吃里扒外的二五仔明显是偏向陈玄那方的。
“没什么，在交流心得而已。”豹子冷哼一声。
“我说啊……”盛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咱们要不要和陈工比试比试？”
豹子三人闻言一愣，继而眼神亮了起来。
“大家都修行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这个境界修为到底有些什么用是吧？”盛玉指了指陈玄，“陈总修行比我们早，他和那位黄子衿小姐呆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肯定有很多关于修行的心得啊，咱们请他指教一番，也好印证最近的修行所得，是不是？”
“盛玉啊，你说的很有道理！”豹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这个小表弟的肩膀。
用请教比试的名义试探陈玄的虚实，要是打不过就算了，反正也不用担心会撕破脸；要是打过了……呵，陈玄！
多好的点子！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就这么干！”
他站起身来，带着老四和二虎向着池边走去。
“欺负老实人有意思吗？”王伟坐在一旁，眼睑半睁半闭地看着盛玉，轻轻叹了口气。
“挺好玩的啊。”盛玉正说着，忽听岸边传来豹子的粗大嗓门声——
“陈总啊！咱们来……那个什么……比划比划！”
继而传来一阵骚动，以及，三声枪响。
砰砰砰——
陈玄如同提着一只鸡一般捏着豹子的脖子，豹子眉心弹孔中血流激射，一旁的老四和二虎则是倒在地上，心口和喉咙处各有一个渗人的血窟窿。
“无聊。”手中真元暗运，随手扭断了豹子的脖子，陈玄扫了一眼池中的盛玉，抬手一枪。
“啊哦……”盛玉尴尬一笑，随后脑袋如同被砸碎的西瓜一般爆了开来，爆头一击，脑浆和血液糊了身旁的王伟一脸。
“下次要这么玩，记得别当着我的面。”陈玄将豹子丢开，离开前说道：“我的耳朵很好，全都听到了。”
地上理应变成三具尸体的豹子三人缓缓坐了起来，伤口处正在愈合。
活死人的不死体质。
他们三人面露不解地看着陈玄离去的背影。
为啥会打不过呢？二不是比一大吗？
尤其是豹子，此刻的心情更是难以言喻。刚刚他冲上去想要将陈玄抱住的时候，对方手中忽然暴起一阵磅礴至极的真元，那只手仿佛瞬间变作了一把巨大的液压钳，将两仪境的自己压得根本动弹不得……
“妈的，什么一气境、两仪境啊！”豹子翻了个白眼，一拳打在地上，将铁板制成的地面砸了个坑，“都是骗人的！”
血池中，盛玉碎裂的脑袋瓜也恢复了原状，扭了扭脖子，适应了下新生的脑袋，他耸肩道：“开个玩笑而已，陈工脾气真大。”
王伟在一旁看着他，笑道：“陈工最近烦着呢，要考虑怎么破境的事，还要准备考试，你这是往枪口上撞。”
豹子三人这时候也跳进了血池，游到王伟和盛玉身旁，问道：“喂，你们说陈……嗯，陈总到底是咋回事啊？凭啥他的一气境这么强？”
盛玉笑骂道：“傻逼，因为他是陈总啊。”
果然不愧是陈总啊……豹子又问道：“那个屌考试，你们说陈总能考上啊？我记得听陈总说过，有很多修行界的人也会参加考试啊……”
“应该能……吧？”盛玉和王伟对望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陈工可是文化人，读了那么多书了，这个什么考试估计难不倒他。”
“文化人就是阴险……”豹子嘟囔了一声，道：“那些可是正牌修行者，和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杂牌军不一样吧？”
“谁知道呢？”盛玉摇了摇头，“不过陈工对于那些修行者好像……也挺忌讳的，我们在这里修行魔道的事情一直被他掩藏的这么深，似乎被发现了的话，会造成很可怕的后果……”
望着血池房间四壁新建起来的那一圈厚达五十公分的钢铁围墙——那是陈玄花了大代价，特意吩咐他们造的钢结构——众人陷入了沉默。
连陈玄都这么小心，那些修行者到底会有多可怕？
……
海州市西南，靠海的大学城校区。
晨光微熹，日头还未升起，海风吹来阵阵凉爽之意。
新建的大学城还未正式启用，空荡荡的校园内只能看到不时窜过的野猫野狗的影子。
原本计划在新生报道后才启用的海州大学海滨校区门口，此刻停满了车辆。
零零总总上百辆车，其中甚至有不少价格令人咂舌的顶级超跑，此刻占满了海滨街道两侧，要是普通人路过，绝对会以为这里是超跑俱乐部正在召开聚会。
车里的人们走了出来，汇合在了校门口。
今天是看考场的日子，眼前这几百号汇聚而来的年轻人自然就是报名考试的修行者了。
修行界超脱于世俗界之外，要选择一个适合的考场可不容易。虽然只有几百号人，可这些人考试的内容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要是不小心让世俗人看到了，估计会以为是一群神经病正在集会。
所幸有这座新建的大学城。
远离市区，空无一人，实在是最适合不过的场所了。
校门口，雷音寺的七妙和东林书院的宋兰芳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站成四个大圈子的年轻修行者们，面容严肃。
当今志虚国修行界，门派家族无数。不谈那些隐世的大族，只论明面上的门派的话，其中有九大门派势力最为强劲，中小修行门派或多或少全都依附于这九大门派。
志虚国地域辽阔，在过往漫长的岁月中，无数的修行宗门出现又消失，如大浪淘沙一般，最后有九大门派脱颖而出。
玉殿宫、缥缈宫、玉虚派、雷音寺、东林书院、红莲庵、纯阳门、东离宗、云梦泽。
九大门派地处志虚国东西南北各处，于是当今的修行界以他们门派势力范围，大致也划分为了东西南北四块。
最早到场的是来自北方的一个姑娘，她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坐着一辆白色赛欧来了这里，继而那辆白色赛欧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扬长而去。
她自然就是黄子衿。
玉虚派位于志虚北境大雪山之中，向来是北方修行者的领头羊。黄子衿一开始只是站在那里，随着天光见亮，身旁修行者渐渐多了起来，在她身周不远处渐渐形成了三个圈子。而不少北方年轻修士到了现场后，在看清了场中的站位后，或惊讶或无奈地，他们只得站到了黄子衿身旁。
王小全和徐萍站在黄子衿身后不远，好奇地打量着面前那个身形柔弱的小姑娘。
黄子衿手里拿着一份图纸，正在聚精会神地写写画画。哪怕身后有无数道目光盯着她，她也仿佛浑然不觉，脸上完全看不出慌张。
晨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双颊明媚如画。日光柔和，可很多男修的心仿佛被强光照得晕眩一般，恨不得背叛自己的阵营，立马站到那个娇憨美丽的姑娘身边去。
徐萍一开始还有些为黄子衿捏了把汗，虽然北方修行者都站在这边，却都有意无意地和黄子衿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她独自一人承受了近乎在场所有的注视，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怕是身子都要吓得颤抖起来。
不过现在看来，玉虚派毕竟就是玉虚派。黄子衿的身影虽然柔弱，可却如故乡的苍茫大雪山一般，在沉默中巍然不动。
东方修行者也都到了。以东林书院两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为首，隶属于这一带的修行者们靠拢在一起，那两位东林书院的修行者站在离宋兰芳最近的位置，面容沉默肃杀，神情自信又骄傲。
来的最多的，当属南方修行者。志虚之南自古就是人杰地灵之处，江南水乡之名冠绝志虚。南方修行宗派林立，九大派中就占了其四——东离宗、云梦泽、纯阳门、红莲庵都在南方。
纯阳门的余斌、裴俊站在这群人最前方，东离宗的几个弟子也围在一旁。
不过东离宗的几个弟子面上似乎有些紧张，正在交口接耳地说着什么。
余斌好奇地望过去，继而听到了那几个东离宗弟子说着——“陈师兄真的没来吗？”
陈凯豪没来？余斌皱了皱眉。
秦书恒也在人群中犯着嘀咕。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陈凯豪了，本来以为借着今天看考场的机会可以遇到他，哪里知道凯豪竟然连考场都不来看了？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陈凯豪的事情。他张目四望，确认了那人不在，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屑和快意的光芒。
那个陈玄，果然没来啊！
定是怕了！秦书恒冷笑一声，知道自己考不上，所以干脆当了逃兵，这个陈玄也不过如此！
不只是他，场中大部分修行者也在搜寻着陈玄。
人群中渐渐响起议论声。
“那采花贼没来——”
“他最后两周都没来上课，肯定是知道了自己考不上，干脆就放弃了——”
“真是没种，黄子衿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呵，渣玄！”
这阵议论声叽叽喳喳，直到三个人的到来，方才小了一些。
纯阳门弟子聚集的人群中，余斌转过头去，看到那道火红的身影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不止是他，很多男修的目光都亮了起来。
西方昆仑，代表了西方修行者的那三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到场。
玉殿宫的李沛源和顾之行，以及缥缈宫的顾之鱼。
顾之鱼目光冷冷地回应着投过来的那些视线，大红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拂动。
陈玄，不在。
她有些不解地收回视线。
她知道陈玄不会逃避，但是为什么没有来？
顾之鱼看向正在闷头钻研图纸的黄子衿，嘴唇微抿，摇了摇头。
周围的视线或贪婪、或不屑，充满了恶意，这些骤然投来的视线让她非常厌恶。她明白前方那个柔弱身影在自己来之前肯定独自承受了所有恶意视线的注视。
顾之鱼忽地离开了自己所在的阵营。
“黄子衿。”
“呃？顾之鱼？”黄子衿抬头呆呆地看着她，继而展颜笑道：“你来了啊。”
“早上敲你门，你不在。”顾之鱼顿了顿，“这里离酒店很远，我想着既然和你住在一起，接你过来也是顺路。”
“啊……谢谢。”黄子衿笑了笑，道：“我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两人身后，原本属于北方修行者的阵营，在顾之鱼过来之后，自动后撤了几步。
两人就这么站在了风口浪尖，迎接着所有人的注视。
……
最前方，七妙眼神中蕴满了可惜。
集合的时间已到，陈玄终究是没来啊。
“七妙大师，看来您等的那个人没来。”一旁的宋兰芳微笑着说道，“真的蛮可惜的……若不是南宫师姐以缥缈宫的名义对整个修行界下了那么霸道的宣告，雷音寺这次应该可以多一名优秀的俗家弟子了。”
“是啊，他修行虽晚，可以他的资质，将来的成就必然不会比莫阳差的……”七妙深深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谁让他得罪了南宫恨呢……待这次考试结束，洒家定要回去向方丈师兄好好说说，不能放过这么优秀的人才啊！”
“莫阳？破军星莫阳……”宋兰芳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知道七妙对于陈玄很看重，但是没想到竟是看重到了这个程度。
将陈玄和莫阳相提并论？宋兰芳觉得七妙真的是想多了，她曾经见过莫阳一面，深知那个年轻人有着多么深厚可怕的潜力，放眼当今整个修行界，能比肩莫阳的年轻修行者，除了玉殿宫里的那位异数，估计也只有与他齐名的那七杀和贪狼了。
想到这里，宋兰芳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那颗七杀星，李沛源。
可惜啊，你本来早已不该在这里了。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那场紫微星宫现世异变内情的人，她对于李沛源觉得尤为可惜。
如果不是他在最后站了出来，力挽狂澜于既倒，以一人之力扭转了紫微星宫之乱，那场突如其来的灾变究竟会造成多可怕的结局，谁都无法保证。然而也是因此，李沛源身受重伤而连堕三境，差点连性命都没保住……
看着人群中面色肃然的李沛源，宋兰芳轻叹了一口气。
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机缘了，现在李沛源竟然还能修至五行境……如果当初他不曾堕境，现在的成就会有多高？
正思绪渺然之际，人群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怎么了？”宋兰芳闻声望去，面露疑惑。
七妙瞪着铜铃眼，一脸惊喜。
在目光所及之处，一辆与周围那些超跑格格不入的白色赛欧静静地停在那里。
车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走向校门口。
“渣玄！”
“采花贼！”
“他居然来了？”
“这不可能！”
看着走来的陈玄，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
本以为他不会来了，可他最后居然还是来了。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人群无声地让开道来。
陈玄一愣，他本来只想站在人群外围，等着去看一眼明天的考场，哪知道刚一到场，居然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在那人群的尽头，黄子衿和顾之鱼正转过身来。
从这头到那头，空空荡荡。
顾之鱼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黄子衿温柔浅笑，也转过身去。
无数的目光投来，带着汹涌的浪潮。如果眼神能杀人，陈玄估计早就死了一万遍。
陈玄想了想，走上前去。
“早上好。”他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微笑着站在两人身后，替她们将那些视线挡在了背后。
“早上好。”黄子衿点头致意。
“哼。”顾之鱼偏了偏头，想着陈玄现在替她们所做的事情，终于没有当场发作，勉强算是回应了一声。
秦书恒咬牙切齿地看着陈玄。
余斌有些黯然地注视着顾之鱼那高挑的身影，脸色苍白。他看到她和他似乎说了句话。
裴俊在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
七妙和宋兰芳看着面前的这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进来吧。”
校门打开。
“记得你们明天的考场，不要到时候找不到考场而引起太大的骚乱，虽然这里基本不会有人来，可毕竟是世俗的学校。”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跟着当先的一男二女，缓缓走向了教学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