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只照了一会,便暗了下去。
四周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盖聂观察着一切,身子有片刻不曾动过。
那一串爬动的黑点,起初只是小小的黑点,后来越变越大。
——是毒蜂!盖聂吃惊之下,身子迅速一翻,人已闪开。
红毛猴吓得惊叫起来,在旁边着急地乱跳。
嗡鸣之声环绕在天空中,十分刺耳。
果如盖聂所料,这些毒蜂视他为敌人,迅速向他发起了攻击。
盖聂是个临危不乱的人,只有在看见他手背上的汗时,才会觉得他有些紧张。
他本不愿鲁莽行动,却又不能示弱,见到这里呼吸急促,却一刻也呆不下去。
这些毒蜂的声音实在是太烦人了!
——这种感觉就像锥子扎在人的耳膜一样。
——把人心深处的恐惧、懊悔、悲伤都激出来。
这一刻,盖聂觉得声音也可以杀人。尤其是这种乱人心神、毫无规律的声音。
这种声音的攻击,比起金针刺入身体的伤害甚至还能强上百倍。
红毛猴捂住耳朵,已然忍受不住,不断地惊叫,窜入一片草丛。
尽管它钻入了草丛里,毒蜂仍围着它一阵猛蛰,毅力简直可怕。
剑客有共同的特质——希望自己永远不败,可以死,却不能败。
盖聂是否也是这样的人?
面对毒蜂不断发来的进攻,盖聂当然来不及多想。
只要他多想一分,危险就更近一分。
千年灵鸟本可以不死,由于他的犹豫不出手,它的死状便那么凄惨。
这原本也不是他的错。可一旦练出的剑有了人性,岂又能真的无情?
想着想着,上官千珑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只有冷血的畜生才见死不救。”
“只有疯子才会把生命当儿戏!”
盖聂听见红毛猴的惊叫声在嗡鸣声中,弱了下来。
脚下是坚硬无比的大地,只有旁边的草木可以躲。
他的手中既没有冰冷的剑,也没有其他兵器,手却比有剑、有兵器时还要冰。
不但他的手是冰冷的,他的汗是冰冷的,就连他的眼神也是冰冷的。
他介于石壁之间,见不到终日。那阵闷热感忽然全无,他开始冷静。
归,有时候就是重生。
他只有施展出所学的本事来对付眼前的危急,现在他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轰!!!
突然间,密集的嗡鸣声被一股白色的冲霄剑气冲散开。
盖聂的心不再乱,“广陵散”四字真诀中的“归”已被激出了八成。
嗡鸣声渐渐地变弱了,毒蜂的尸体落了一地,软得像黑色棉花。
吱——红毛猴从草丛下钻了出来,又蹦又跳地庆祝。
冷风吹在石壁上,汗流出时会被吹干,血流出时,同样会被吹干。
盖聂喉咙一甜,“哇”地一下喷出了一大口血。
他深知动用“广陵散”中的“归”,必定会震伤自己的心脉。
已经发出去的力量,怎么还会有回到原点的理由?
这种功法的威力虽然强大,大对自己的伤害也同样巨大。
“红兄,我们安全了。”盖聂喘着气息,强笑道。
红毛猴仿佛听得懂他的话,“吱吱”地叫着,不断地拍手,在他身旁跳来跳去。
“这些毒蜂是从这石壁下钻出的,想必这块石壁内必有一番天地。”盖聂站起身来,严肃地打量着石壁。
“我们现在死不了。红兄,你让开一点!”
盖聂说着,双足向后移动三步,双掌慢慢运起。
红毛猴窜到了他的身后,离石壁远远的。
盖聂直视前方,他的眼中仿佛有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真实的人,而是留在剑境里——剑神的影子。
剑道的最高境是什么?心中无剑,心中无我,无极归一。
这也是盖聂一直想达到的。可惜现在他只学成一个影子。
他缓缓抬起了两只手掌,就好像在运着一股无形的力量。
红毛猴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的手。
——两股气流在他的掌中缓缓地移动,仿佛在积蓄力量。
若是将两股气流合在一起,力量是否比毒蜂的声音还要可怕?
这个结果,连盖聂自己也不知道。
阴森的石壁前,气流由盖聂的掌心缓缓地升起。
轰!轰!轰!红毛猴忽然捂耳乱跳。
盖聂的三掌连续击在了石壁上,只见地面晃动,红毛猴惊叫一声,钻入草叶里。
过了一会,远远看去,依稀可见那石壁被冲开。
——原来是个石门,里面是个密道。
盖聂眯了眯眼,循着石门内的密道走,密道两壁上亮着长明灯。
一直走到尽头,前方一股神秘的气息袭来。
出了密道后,红毛猴突然惊叫起来,这种惊叫不是恐惧,是敬畏。
巍峨的青峰直插天际,奇峰怪岩,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地面由白玉砌成,
盖聂沿着白玉石道往前走,眼前霍然一亮,不知不觉走出了云海之感。
如果说世上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人放下所有戒备,抛去任何杂念,让人心纯如婴儿般,这里无疑就是属于这种圣地。
盖聂停下了脚步,见头上长空如洗,蓝的就像透明一般。四面天空,广无边际,一眼望去,心胸登时为之一宽。
“红兄,这里可真是个练剑的好地方!”盖聂激动起来,“我即便是老死在这里,这一辈子也是值了!”话刚说完,“咚”地一下被红毛猴扔来的青果砸中了脑袋。
“红兄,你......青果?”盖聂摸了摸头,从地上拾起青果,想到了什么,施展轻功往前疾奔而去。
果如他所料,前方屹立着一株大树,这是他见过的最高的树,有六七十丈之高,树干直插云霄。
盖聂放眼向上望去,隐约见到树梢上结着一些青色的果实,正是红毛猴刚才用来砸自己的青果。
盖聂心中澎湃,将轻功施展到极限,沿着树身往上纵去,纵到十丈之处便感到浑身乏力,整个人沿着树身迅速地往下坠。
这一摔不要紧,倒是把红毛猴吓得捂住了双眼。
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盖聂人已在地上,手掌满是鲜血。
盖聂叹息轻功不济,突然又听见一阵奇异温和的声音。
——声音是从东面传来的,像极了一种野兽的叫声。
他循声走了一段路,见到前方两个青衣男子在谈话:
“这畜生不吃不喝三天了,连族长也没有办法!”
“再等等吧!”
“还等什么?我们伏枯氏族可全靠它来笼络人心!”
“囚坛那边有消息了吗?”
“下个月初七,八大门派将在囚坛举办六国剑会。”
“这和少门主有关吗?”
“不知谁放出了消息,都在传少门主知道奸细的下落。”
“你是说——当年被赵王通缉的那个秦国奸细叶忘歌?”
“正是。此人十几年来音讯全无,就好像在人间蒸发了。”
“都这么多年了,或许这个人已经死了。”
“哼,我看这奸细准是见事情败露,躲起来了!”
“叶忘歌......”盖聂喃喃着,想起守坛老鬼也提过这个名字。
这个叶忘歌到底是什么人?
嗷——
奇异的兽叫声又在盖聂的耳边响起,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哀伤。
“红兄?!”盖聂突然发现一直跟着他的红毛猴,不知何时跟丢了。
他想知道答案——那两人口中说的畜生究竟长什么样。
盖聂深知只有等夜深时,才是接近那个深潭的好机会。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盖聂心里叹息一声,一拧腰,人已如箭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