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11日正月初五
盛安然极力深呼吸,她的双脚局促地立在公交车前门边上车轱辘凸起的地方上,这巴掌大的凸起挤上了好几人,她的后背靠着车窗,很不舒服地保持着奇怪的弧度贴在车窗边,左手紧紧抓住斜前方的扶手,因为站得高,她不必像往日那样伸长胳膊,胳膊肘弯曲着,可这种姿势似乎更难受,她右手将款在肩头的黑色皮包护在胸前,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就算有小偷,也很难伸出手来施展功夫。
盛安然真没想到公交上会有这么多人,只是中午江宇提醒了一句不一定好打车,她便坚定地坐了公交。现在车上的热气和奇怪的味道,已经让她开始羡慕车窗外寒风中行进的路人了。
公交靠站,没有什么人下车,上车的有几人,有人艰难地拜托前门站着的人投了币,然后努力从后门挤上车,有人不屈不挠地在前门奋斗,居然在盛安然脚下的的凸起处踩稳了一只脚,还有一只脚在踩了盛安然一脚又踢了盛安然一下后不得不悬空,估计被那只脚扫到的不止盛安然一人,那人忙着跟人道歉,可那只脚却真是无处安放。盛安然好笑,想看看自己的皮靴还是不是锃亮的,低头才发现根本看不见。车忐忐忑忑地开动了,车门关得哀哀怨怨,车上的人随着公交的一路坎坷。车轮在脚下震动,盛安然双脚有点儿发麻,没办法挪动,只能将重心微微移到一只脚上,好让另一只脚休息片刻之后再交换。
“是你呀!”声音是冲着盛安然来的,她抬起眼,用手拽着车门边的栏杆、支撑着自己金鸡独立的那位正冲着她笑,她茫然了一瞬,在想起对方是谁之前先把笑容挂在了脸上。“人也太多了吧!”那位继续微笑着。
“哦——”盛安然的话被急刹车打断,那位悬着的脚再一次碰到了别人,只得继续道歉,盛安然想起那位是谁了。司机开始骂骂咧咧了,抱怨人多,车上人多,路上人也多。
这是2008年春节长假的倒计时了,过两天好多人就要上班了,虽然天气糟糕,人们仍然抓住最后的时间不愿宅在家里,要在外面消磨。车到市中心了,仿佛还有过年的气氛,五一广场上仍摆放着鲜花,街边商场的音乐声穿过冷风,又透过车窗,钝钝地往耳朵里灌。
盛安然想起了张琦的名字的同时,也想起了那个画面。
应该是读高三时的冬天吧(1993年),那几天盛安然在姑妈家里住着,雪出乎意料地大,盛安然推着自行车刚出门,还没骑上去就连人带车摔了个仰面八叉,郁闷地将自行车停回车库,坐上了公交。北京路上全是积雪,行人少,公交车慢慢爬着,车轮将积雪轧结实了,虽然滑,可也比在快到膝盖的雪地里走要强,行人便也走到车道上,和公交并行,不时有人摔倒,可一点儿也不危险,车比人的速度慢得多。盛安然像现在一样被挤在车窗边,无聊到不时抹抹车窗,看路上风景,迟到已经是肯定的了,反正车上还有几个同学作伴,她也不着急。在公交和行人当中,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异类,张琦推着他那辆二八凤凰自行车,雄赳赳气昂昂地跑着,他敞开棉衣,身上似乎蒸腾着汗气,书包夹在车后座的架子上,两个馒头装在塑料袋里挂在车龙头上,他正跑过盛安然所在的车窗,盛安然笑了,车上也有同学看见了,调皮的一个扒开车窗和张琦打招呼,张琦看着车里几张熟悉的面孔,猛地放慢了脚步,就在公交边上单手推车,一只手拿出馒头往嘴巴里送,还大声嘟囔:“我够义气,陪你们一起迟到!”那天早读和第一节课都是英语课,盛安然他们一车的人到教室门口时已经快下早读了,教室里还空着三分之一呢,一向严厉的英语老太太放他们进去还让他们赶快吃完藏在书包或口袋里的早点。
盛安然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张琦在打过招呼之后似乎也不知该怎么继续搭话了。今天本来是个好日子,期盼了快两个月高中同学聚会。等到了今天,又实在不是什么好日子了。
去年(2007年12月25日)圣诞时本地生活的几个女同学难得地碰了头,在沈佳的提议下,丢开了老公和孩子,像高中时那样,先去看了一场电影,刚刚装修好的影城比之前的影院繁华了许多,一个个小的影厅同时放着不同的片子,于是买电影票比买衣服还热闹,五个人为了看哪一部电影在售票窗前争论了十分钟,沈佳从初中开始一路追随着周星驰,《长江七号》是她的选择,李诵是刘德华迷,非常想看《投名状》,盛安然想看《集结号》,何清怡说自己已经不太爱看国产电影,想看西片,说这话时,她还故意做出兰花指,撩了撩自己卷卷的边分刘海,换来沈佳“啪”地打手,大家哄的一笑。王珊珊无可无不可,看看时间,提议各看各的,看完门口集合。沈佳何清怡都不同意,说那还叫聚会吗,最后在售票员的建议下挑选了马上就要开始的集结号,匆匆忙忙买了爆米花薯片和奶茶,嘻嘻哈哈进了影厅,两个小时之后,又昏头昏脑地走了出来。
大家被影城外明晃晃的蓝天晃得清醒了之后,便捧着因为跟随着谷子地或喜或悲或怒而没工夫解决的爆米花,在人行道上毫无顾忌地大把抓进嘴里。那天天气很好,暖暖的阳光似乎还停留在秋日,没有和日历一起进入深冬,新闻上专家都说去年是暖冬,真的,那天盛安然穿着薄薄的羊毛呢,都有些燥热,李诵干脆就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套头毛衣。吃完饭几个人又去唱歌,何清怡刚买的淡金色诺基亚,据说照相功能不错,便随手乱拍,大家摆着奇怪的姿势,做出难看的表情,王珊珊感慨说是群三十二岁的女人在抓住青春的尾巴,沈佳不干,说她还没到三十二呢,她们几个都没到,还差着几个月呢!何清怡不管,只顾拍照,单人照、合影,最后辛苦地躺在沙发上回看照片,舒服地叹着气:“这手机照相真不错!”
过了两天何清怡把照片发到了自己的博客上,便引起了不少同学的感慨,有人仅仅是感慨而已,有人就不只是感慨了,当年的团支书张勤一直是雷厉风行的人,立马电话QQ联络,召集同学聚会,高中毕业快十五年了,真没有过像样的聚会,不少人在毕业之后就没在见过面,似乎也没有谁想过要聚会。张勤的号召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一班人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聚会的准备当中去,留在家乡的几个人自然成了实施者,沈佳管财务,何清怡负责联系吃喝玩乐的场所,盛安然提前邀请老师。那一段时间,仿佛丛林中突然开辟了通道,手机里多了不少电话号码,因为各奔东西断开了十五年的涓涓细流们又拼命想要重汇到一起。交流多了,也就多了新闻八卦,沈佳盛安然在一起,总免不了絮絮叨叨交流最新的八卦,然后啧啧切切地感叹评价一番,谁谁谁仍旧小姑独处是她们的话题,谁谁谁居然已经离婚也是她们的谈资,这一个多月的日子似乎突然充实起来,而盛安然突然发现快三十二岁的自己也是一个绝对的“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