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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看灯吃冷刀

八月十四傍晚,紫云在天,一派好气象。

神君大会先请龙,再酬龙,最后送龙。长寿乡通往禹王庙的路上,香棚绵延如彩色烟云。斋醮闹了一天,酬神宴散去,龙灯累得收尾归庙。

“谁捐的香庙,神像就修成谁的模样。”

南柯给谢皎的掌心涂药,吹一口气,又撇嘴道:“我爹的手掌也烫得不轻,都是血点子。”

两人坐在明花团的香棚下,谢皎老实道:“你比我想得周到,连治烧伤的清凉霜都有。”

南柯一愣,谢皎仰头看她。首拔武王刀的气势没了,伤手耷拉着,意外有点乖巧。

她轻哼:“送你。”

“那刀如何处置?”

“不怕,邵哥哥守着呢,没人敢抢。神刀威慑四方,哪能真用来打打杀杀?”

“刀也有寿命,供起来怪可惜。”

“千军万马都成灰,刀剑有什么可惜的。”南柯拍拍手,“包好啦,你能帮我杀一只鸟吗?”

“啊?我烤的鸟很难吃。”

南柯失笑:“秋收将近,我想看飞鸟腹中有没有谷米。”

“是啊,”谢皎豁然明白,“凡间经不起细看,那就朝天上看。”

南柯盖上螺钿盒子,清凉霜递给谢皎,自顾自道:“我都看过了,禹王庙这么偏,水井依然很干净。在饭馆里,连衣裳最朴素的庄稼人,碗中也有二两肉。今年夏天涝得慌,我本来还怕颗粒无收。连飞鸟也吃饱谷米,那就不是因为过节,而是年景确实不错……”

“你很关心民生?”

“那自然!”南柯嚷道,“万一不许女子立户,那我将来缴纳粮食布匹,算什么道理?”

谢皎点头,蘸茶水在桌面写字,沉思道:“女子成家立户,做一家之主,为何是‘妒’?”

两人默然发怔。

水青螺在棚外探头探脑,目光撞上,吐舌往后一躲。

日暮黄昏,金粉罩住水稻田。

土堤上,三个秉提鱼灯的剪影你追我赶,身后的太湖水波光粼粼。

水青螺跺了跺脚,着恼道:“是真的,别笑!”

南柯撺掇她说:“你再喊一声。”

谢皎捂耳向前跑,水青螺一不做二不休,朝天空大喊:“施半仙说了,你上辈子是我娘!”

“唉呀,”谢皎笑恼,“说得我又添了一岁。”

她手捧夕阳,光芒万丈。

南柯作势遮眼,一边喝彩:“妖怪,还不现出原形!”

黄芦飒飒响,三人年纪相仿,提着灵动的鲤鱼灯,并肩走过烟村。

这灯有头身尾三截,鱼须缀着两颗红色绒球,跟水青螺的四条小辫子一起晃。她顶着两只螺髻,敛眉不乐道:“神君大会遍地奇人,我平平无奇,活得有什么意思?”

谢皎说:“你生过病吗?”

水青螺寻思:“得过一回风寒。”

南柯很瞧不起她的自馁,锱铢必较地说:“你满头乌发,算你一根五文好了,比那红叶会的小和尚宽裕得多吧?二十八颗牙完好无损,一颗算你十贯,一口牙就值二百八十贯。心脏也勃勃跳动,一颗算你一千贯,可以用到寿终正寝!”

谢皎颔首道:“比之求医问药,说是千金之躯,也不为过。”

“我好贵,”水青螺哭眉扁嘴,“可是跟我一样贵的人,还有身外之物的贵。”

谢皎一怔,笑得弯下腰,水青螺急得问南柯:“对不对?你吱一声。”

南柯说:“吱。”

“哎呀,小青螺,”谢皎擦掉笑泪,“你没分清楚,平平无奇和一无是处,这是两码事。”

穹庐笼盖四野,像一袭橘红色的帷幕,前方搭起高高的戏台。垂髫小儿女提着虾灯和蟹灯,嬉戏打闹,欢笑着绕过她们。一架竹轮所制的滚灯,在石板路上高低腾掷,隆隆的朝三人冲来。

她们在夕阳小桥上雀跃散开,就见前方红红绿绿的一队人马扮成草莽将相的模样,敲着鼓杆擦着锣,连舞带跳地过来了。

为首者朝南柯抖出一条蛇,她大惊后退。那蛇尾攥在他手里,三花脸将草绳一收,哈哈大笑,朱砂红笔勾出满脸的火焰。他侧空翻出一个跟头,带领游岛的社戏,鼓吹着远去。

鱼灯已黯,戏台灯火高张,谢皎吆喝道:“前面是丐帮么?”

“不是,过节啦,甘蔗便宜。看戏的人手一支,等着削甘蔗呢!”

赤膊汉子追回滚灯,一道烟地喊过去。

台上唱起俚谣令歌,刀马小旦扎的一身金甲,手中两把令旗,舞似旋风。她们咬着甜水甘蔗,听得摇头晃脑,同时为武生口吐火焰而啧啧称奇。

谢皎吐掉甘蔗渣,无意瞥见不远处的水廊附近,徐覆罗正在跟人推搡。水青螺拍胸脯,保证道:“你去吧,我送她回去。”

“有劳。”

谢皎道谢,提着鲤鱼灯,穿过金叶红树。

湖山水廊下,徐覆罗热情似火。他挟一盏斗鸡灯,正在给一对张牙舞爪的孽缘怨偶主持公道,听得频频点头。

“我被盐帮威胁性命,差点没能活着回来,你竟然去吃螃蟹!”

“夫人莫生气,我们还有八十年的约定……”

“放屁,你有本事活到一百二十岁,老娘我跟你姓!”

徐覆罗左右各挨两下,拉开厮打在一起的雷潮电辉,劝架道:“何必呢,这是何必呢!”

“唉,既然夫妻情分岌岌可危,那你我干脆拜把子好了!”

“旧词滥调穿了新衣裳,难道就不是旧词滥调?你穿了这身王八皮我也认识你,剥了这身王八皮,我落井下石一脚把你踹进湖里!”

这对贤良伉俪吵得体力不支,双双往地上一坐,扇风喘着粗气,几乎中暑。

谢皎溜达过来,诗兴翩然,吟哦道:“浮生三万六千日,太湖三万六千顷。杯中三万六千月,弹指三万六千盈。”

“这么开心,什么好事邀你?”徐覆罗扇风。

谢皎谦和道:“我来人间耍威风。”

“我来人间看热闹。”

两人一唱一和,电辉已经拖起雷潮,往水廊对过走了。

热闹不看白不看,过了水廊是一座关帝小庙,这对夫妻进庙就跪下蒲团。

电辉拭掉两鬓的泪汗,双手合十,朗声道:“我夫妻二人今日合离,拜为金兰之交。关帝为证,今后两肋插刀,有违此誓者,万箭穿心!”

雷潮意外道:“你当真?”

“拜了把子,有关帝做我依靠。鬼斧手电辉,还是最顶尖的能工巧匠。”

她三十有余,风韵娴雅,绰约有姿态,眼下却一副疲容。雷潮想起铸剑未成,还破不开鬼斧手的名号,叹一口气,俯身朝关帝泥像磕下头。

谢皎跟徐覆罗一左一右,抱肩依着门框。他朝那枣红大脸的关帝泥像指了指,自夸道:“威仪如我。”

她撇嘴道:“恕我眼拙。”

“你跟我拜把子做夫妻好不好?”

“做朋友还能同气相求,做夫妻同床异梦,那就要送你上西天喽。”

徐覆罗抖索脖子,撇嘴道:“拆了朋友做夫妻,是不值当。可我做不成夫妻,又舍不得陌路,看来只能做兄妹了。”

电辉提裙而起,雷潮慢悠悠地跟上,出了庙门,分道扬镳。

风吹小池水,流萤时聚时散。

谢皎跨进门槛,又跟徐覆罗各跪一只蒲团,双掌合十,诚恳道:“信女谢皎遍访江南宝刹,今天拜神仙,虔心求财。信友徐覆罗愿一生吃素,以报厚恩。”

“信友不爱吃素!”

谢皎语重心长:“你看你,拒绝神仙庇佑。”

两人齐齐一拜,就算依了今早的诺言,除掉晦气。出庙去,星光穿水。他踌躇道:“今晚还偷不偷武王刀?”

谢皎淡定道:“是我的,自然能回来,有劳神君代为保管。”

翠崖红树投下斑驳的流影,她信步明灭,“但是,贲先芝有什么事,非要明花团代劳不可?”

“卖私盐?”

“他冒结仇的风险,只为了卖私盐?万一明花团孤注一掷,上报官府,盐帮不就白赌一场?”

宝月当头,桂花芳汀如雨。

徐覆罗打个喷嚏,勉强为答,揩鼻道:“不想理他,心肠怪狠毒的。聪明人多如牛毛,我混个平安到老就好。”

前方闪烁着夜戏的灯火,小桥上头,忽然人影杂乱。徐覆罗竖耳一听,“坏了,是雷潮。”

他把斗鸡灯塞进谢皎手里,捋起两袖,虎躯一振,撞进那群人影,给自己壮胆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干什么?”

等她慢步走到,人已裹挟雷潮呼啸而去。徐覆罗撑桥喘息,啐道:“盐帮这群狗崽子,出招只出杀招。邪门!”

敲鼓声一时大盛,他四处张望,怪道:“白天请夫人做客,晚上请丈夫做客,怎么一回事?”

“我猜,”谢皎提灯,绕他转了一圈,“刀认主了。南充华还刀回鞘,贲先芝再拔,竟然纹丝不动。”

徐覆罗被她盯得发毛,喝道:“你瞅啥?”

谢皎眉眼一粲,笑嘻嘻道:“瞅你怎么?雷潮死不了,先陪我去一趟医馆。”

风掀桥下小艇,他走得浑身发冷。小孩子提灯跑过,指着他窃窃私语。徐覆罗莫名所以,轰走小孩们:“看什么看,我光屁股了?”

她闲谈道:“我黄桃干呢,走时塞你褡裢里的?”

“充公了,在我肚子里!”

“你再讨打,我就叫你做黄桃教护法。”

谢皎步履一停,在长寿乡的巷边,找到了跌打医馆。她撩帘而入,只有药童守灯。

那药童见有少女来,上手就要摸脸:“天干气燥,生了疹子?”

“不是我。”她仰首一偏,避开陌生人的手。

药童咳道:“灯笼转得眼花,愣是看错了。”

“你能处理刀伤吗?”谢皎一脸冷色,徐覆罗浑然未觉,哎道:“你受伤了?”

药童道:“怎么伤的?”

谢皎冷冷地说:“杀人越货。”

药童顿时手脚规矩,站在门前一叫,老郎中扔下牌九,回到馆中。她把徐覆罗的人骨碌一转,“背后这把匕首,麻烦大夫。”

徐覆罗大惊,立刻左顾右盼,如同绕圈咬尾的小花狗。

谢皎按住他的两肩,使人定住不动,“拔牙小伤,别乱动。”

他大脸惨白,仿佛刚生出痛感,额头落下黄豆汗滴,急促道:“我不过后腰挨了一记冷招,怎么竟是一把匕首?”

谢皎嗤道:“分不清还敢莽撞?”

老郎中趁两人斗嘴,一手拿布巾,掌住他的后背,另一手将那匕首哧的拔了出来。血冒如泉涌,布巾顿时赤红。徐覆罗失声大叫,就被按上病榻。

谢皎举起桌上一抖一颤的烛台,凑近老郎中面前,看他引针缝线。

徐覆罗一身冷汗,浸透衣裳,面朝下叫苦:“唉哟,这一来一回,不就是刺了两刀吗?”

她幸灾乐祸,“混战莫上前,记住这感觉了?”

“你凶什么凶!”徐覆罗激出泪花。

谢皎好笑道:“一线生机不是老天赏的,我对生死有直觉。若不凶悍,早不知投胎几回了。”

徐覆罗嘴硬道:“那可说不准,你凶霸霸的,看在傻子眼里,还当你是因爱生恨。”

谢皎摸一下他的冷水额头,拨开眼皮子,看他瞳孔:“完蛋,散黄了。”

徐覆罗咬她手指,她指向鼻尖,正经道:“你脖子上顶的是不是西瓜?”

“冬瓜。”

“免贵姓徐?”

“我姓耶律。”

“伤口疼不疼?”

“谁疼谁是孙子!”徐覆罗叫苦不迭,“我人高马大,盐帮怎么敢捅我?”

“口音,”谢皎指他嘴巴,“一听就是过客,没有后顾之忧。”

徐覆罗咬手指,又落了空,他号天喊地:“你要是有点良心,清明提块猪头肉,去坟头喂我。说好的打群架,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往前冲呢!”

“谁跟你说好了?我还当你傻大胆,原来你也会怕?”

谢皎哼起荒腔走板的小曲儿,“你这么厉害,下次替我挨打!”

……

……

“不用怕,鬼斧手。”

雷潮被人一推,两膝嘭通跪下来。

乌有蛮一把扯掉他的蒙眼黑布,灯光刺目流泪,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入雷潮耳畔:“不知轻重,这也叫待客之道?”

“贵客难请,我才要好生对待。”乌有蛮嘿笑。

贲先芝逡巡而坐,喝了一盏茶,悠悠道:“给雷匠师赐座。”

雷潮又被乌有蛮拎起脖子,一把提进交椅,与贲先芝隔案相对。

武王刀横放平案,他眼睛骤亮,高举手腕。乌有蛮掏出匕首,嗤的一声割开麻绳。

“老三,那夜在禹王庙,是谁在用这把刀?”

“正是谢教主,大哥,要绑来吗?”

“再说吧。”贲先芝的刀锋嘴唇一抿,乌有蛮往房外走去,合门道:“我就在外守着。”

“拔刀。”贲先芝言简意赅。

雷潮摘掉口中的塞布,两手一搓,颤颤地摸上武王刀,生怕有半分亵渎之意。

“文王剑,武王刀,不在兵谱上。我一直怀疑那是谣传的伪器,不过,人怎么证明一件不存在的事是假的?”

他兴奋得难以置信,贲先芝命令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你已经眼见为实了,快拔刀。”

无数传说掠过心头,雷潮抓起沉甸甸的刀身,爱不释手。一拔,两拔,窃喜的笑容僵在嘴边。

角落里的南充华陡然开口:“你看,他也拔不动。”

贲先芝不为所动,“南团主,你拔出了武王刀。”

“万幸,老夫没拔出第二次。”

雷潮大失所望,他涨红了脸也没能拔刀,似有神鬼在一旁掣肘,眼睁睁与无数传说擦肩而过。

贲先芝直接道:“雷匠师,武王刀拔不出,能不能化了重铸?”

“你看不懂的武功秘籍,就要烧掉重写?”

雷潮露出鄙夷神色,仿佛听到神憎鬼厌的话,“一柄宝刀,千载难逢,比火价值连城!”

贲先芝难得一愣,盐帮没人敢用脑袋逞口舌之快。南充华笑出声,拍两下缠绕纱布的伤掌:“或许,这正是自古以来,武林秘籍失传的真相。”

“刀是活物,会认主人,更何况是传说里的铮铮宝物?武王伐纣,用纣王宝刀,斩决纣王之头,这才获名武王刀。若想叫刀易主,那也很简单。”

雷潮欲言又止,瞄向两人,贲先芝思量一番,啧声道:“先说好了,文王剑,我可没有。”

“我不要文王剑,我雷潮要一个大师之名,造出一把传说中的剑。”

“钱,”南充华了然点头,“刀怎么易主?”

“用武王刀,斩武王首,江湖人尽皆知。”

雷潮两眼的烛心,咄咄一跳,南充华心头一突。

贲先芝喝茶,对明花团主的惊惧十分满意,他漫不经心地试探口风:“雷大师,你是能工巧匠,既然能铸刀剑,会不会铸币?”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鸡飞狗跳的喧闹,乌有蛮骂骂咧咧:“应奉局就了不起?敢抢盐帮!”

恭其盛叫道:“大宋有我,就了不起!”

……

……

钲铫一下下疲沓,戏台上的老生扎着红胡子,唱得台底哈欠连连。

江南的男女混杂谈笑,你侬我侬,没有什么顾忌。

恭其盛被盐帮赶出藏刀堂,心里正窝火。他饱含鄙夷,对两名跟班喝道:“谈情说爱,成何体统!到了成亲之日,还剩几个处子之身?”

谢皎左右张望,不见南柯和水青螺,腰后忽然落上一只烙铁似的手掌。她一把打掉,声音清脆。恭其盛闪电收手,扬起下巴,惊喜道:“幸会!”

她凉凉道:“怎么,礼不下庶人?”

他嗤之以鼻,“这就叫无礼?神女无意,还来什么神君大会!”

谢皎转头就走,恭其盛单手撑一支拐杖,蛙跃追叹:“世风沦丧,上老虎容易,下老虎难!”

“骑虎难下。”

“你怎么瑕疵必报?”

“睚眦必报。”

“只有傻子才对本官视而不见!”

“你要是朝廷命官,那真是家国不幸。”

徐覆罗拿到饭馆排号,就见谢皎快步过桥,朝他走来。桥下一片珠飞玉碎,很快映出一个下巴如铲的锦衣人。

他左手扶腰,狐疑地踱过去,听见恭其盛一派胡搅蛮缠。

“抛开外貌不谈……”

“抛不开。”

“放下才华不提……”

“放不下。”

“撇开德行不论……”

谢皎恼得发笑,“有才的巴不得女子爱才,有貌的巴不得女子爱貌,有徳行的巴不得女子爱德行。你全都不谈不提不论,还是去拜泥菩萨吧。”

徐覆罗鼻子重重一哼,若无其事地靠近,右手啪的甩上锦衣人的锦臀。

恭其盛暴怒,回头一看,来人高大周正,于是严肃道:“你这是非礼!”

他不为所动,啪的又甩一巴掌,恭其盛大胆暴怒:“混账,知道应奉局么?我是朱公子眼前的大红人!”

徐覆罗腰伤还疼,心有无名火。恭其盛抡足了拳头,一挥过来,却被徐覆罗矮头躲过。他原地陀螺一转,失足落下桥头,张牙舞爪,水花哗啦飞溅。

谢皎探出头,“天命难抗,走你的吧。”

两个跟班珊珊来迟,一人抱酒,一人提着猪头肉,平日跋扈嚣张的催纲官变成了落汤鸡。夜游人捂嘴噱笑,酒坛子扑通一声,醉堕河中。

“老子总有一天,要把江湖人赶尽杀绝!”

恭其盛冒出头,满脸流水,在粼粼小河里乱扑腾。

……

……

星流云荡,河面幽光闪漾。

徐覆罗爬上翠石台阶,使劲擦干右手,厌恶道:“这手不能要了。”

谢皎甩玩木牌,“你真不记得他?”

“不梦佳人,夜里梦他?”徐覆罗没好气。

“也是,”她嬉笑,“记住要做噩梦的。”

小雨点洒疏竹,两人跨进新丰饭馆,她递上木牌,恰好到号。

红灯笼用金墨点了梅花,馆内人满为患,行菜浑身是碗碟。火头抓着一团面,吆喝道:“客官,你瞧好了!”

他抻开面团,扬天一甩,一下子套上徐覆罗的脖颈,彼此呆呆相觑。

竹帘隔开桌子,刷一声拨起,水青螺捏着荷叶包裹的粢饭团,欢快道:“我就说听着耳熟。”

谢皎回过头,灵犀谷四五人聚在隔壁,南柯怏怏不乐地挑动血糯米饭。柳必柳抱拳道:“谢教主。”

她回礼道:“柳师姐。”

水青螺又说:“他今天改性做鹌鹑啦?”

这桌点了两例东坡肉、一碗鳝丝面、一屉小笼包,还有一盆紫菜鱼圆汤。徐覆罗埋头吸面,呜呜说不出话,谢皎解释道:“长寿面,碗里只有一根,没吃完前不能咬断。”

他抬头嘴硬,呜噜道:“咬断了犯法啊?”

“尝尝,这是水藕,水藕无筋。”

水青螺举着一盘白玉藕片递到她眼前,柳必柳笑骂:“一斤藕,半斤洞,也值当请?”

她招手追加龙虾,谢皎自需奉陪,要了大闸蟹。夺命龙虾摆成火焰山,徐覆罗眼射箭光,吸得刺溜响。水青螺捋起袖子,解开苇梢缚蟹,南柯又吃两粒米。

谢皎轻声细语:“她遇上什么伤心事?”

水青螺懊恼道:“有个老公公,想用红石榴换南柯一节甘蔗。我没看住,她就真吃了石榴,昏不省事栽进我怀里。”

“蒙汗药。”谢皎了然。

柳必柳说道:“幸亏我带小猴儿们出来看戏,赶跑了人牙子。南姑娘,武王刀在明花团,今后千万小心。你年纪小,不知此刀至宝,可贼知道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向来妄念最多。”

南柯嘴含瓷勺,勺柄竖在两眼之间,嘣嘣的敲打额头,像老和尚撞钟一样。

徐覆罗噗呲一笑,呛得直咳嗽。

谢皎斟酌道:“我并非责怪你,但贼既然找上门,想必他笃定看出了你毫不设防的破绽。”

南柯想起方才,原本和蔼可亲的老公公忽然目露凶光,叫她心底骤寒。没来及反应,人便昏昏沉沉,像掉进了戏台上方一直旋转的螺壳穹顶,眼下还在后怕。

她无精打采道:“我爹不缺鞍前马后的跑腿,但缺一个传家人,我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谢皎喝一盅酒,两颊薄红,窥见南柯的星星心事,拍腿道:“鬼话听太少,来,我说给你听。”

她拖起椅子,坐在卷帘下,水青螺催南柯换座。

谢皎堂而皇之地鬼话连篇,甜言蜜语不要钱,听得徐覆罗汗毛直竖。南柯聚魂敛魄,难以置信道:“我好容易就当真,人原来是这样的?”

“听多了就无动于衷。”

谢皎一想,又淡漠地说:“你身怀至宝,他想横刀夺爱。那么,强夺是下下策,将至宝骂得一文不值,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上上策。”

徐覆罗一口吸净鳝丝面,喝光面汤,大喜不已道:“给我增寿,急急如律令!”

谢皎转头奚落:“总比你方才买江南饼果吃,讨的彩头要好吧?”

“饼果”听着像“病故”,他想起方才两口吃完的饼果,一边剥虾,坚称:“我没吃过比这碗更好吃的汤饼,足足抵五十年!”

谢皎托腮说:“你提起右嘴角笑,时间久了,就变成歪嘴角。”

徐覆罗闻言,赶紧往左提了两回嘴角,她继续道:“这下要变成歪脸。”

南柯拍拍醉腮,筷子挟起猪肝藕夹,递向谢皎嘴旁:“敬你一块猪肝。”

徐覆罗双手使劲松动面皮,嘟囔道:“皎皎不吃姜,不吃猪内脏。”

她敬谢不敏,“猪的内脏和人的内脏大小相近,可以鱼目混珠,人肉包子有时就包猪肝肺。”

南柯嚼着一噎,嘴巴不动了,柳必柳好奇道:“略有耳闻,那猪肝猪肺的菜名报什么?”

“侠肝炒义胆?”谢皎若有所思。

南柯咯噔一咽,鲜得如梦初醒。柳必柳大笑,谢皎安慰道:“别怕,又不是在荒山野岭的黑店,市井巷陌吃了没事。”

徐覆罗心下反胃,他推过两例东坡肉,敬谢不敏:“我不吃了,你吃吧。”

“哈哈,”谢皎扬眉持箸,“我五行缺肉。”

柳必柳问个不停:“我跳出五行外,不在三教中。谢姑娘,为什么民间传言,属猪有大富大贵的福气?”

“‘孩’是亥子,亥之子?”

徐覆罗听了谢皎此言,把吃干净的龙虾壳摆成火烬山,耿耿于怀道:“这谁造的字?早上我是老兔崽子,晚上就成了嚎叫的小猪,可我分明属蛇!”

柳必柳拍手大快,“巧了,我也是。”

天井撒撒响,雨帘从檐头落下,风焰一斜,红灯笼摇摇晃晃。新丰饭馆里萍水相逢的江湖朋友,在聊着毫无意义的闲话。须臾瓢泼大雨,门外的行人抱头而奔,鱼灯一行光,越浇越熄。

龙神降雨,这下成真了。

谢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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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探讨人生乐趣为宗旨,围绕平凡人日常生活中的几大基本问题娓娓而谈,口吻亲切,平易近人,夹叙夹议,文采飞扬,其间引述了大量名家名言,极富感染力,对于阅读者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具有全方位的、深层次的启蒙教化作用,故而深受欢迎,相信对于压力较大、奔波忙碌的现代人而言,是一本不可多得、有助于舒缓心情的“人生哲理书”。
  • 赶仗佬

    赶仗佬

    雪是昨天晚上开始下的。它们似乎怀揣着一颗善良的心,等人们熟睡之后就开始行动。所以第二天,当人们打开大门的时候,满世界的皑皑白雪就给人们送上了无以言说的惊喜。“阿格咋呀,这么大的雪呀!”杰成一打开大门,就被白雪带给他的惊喜紧紧地抱住了。因为他是落雁山的赶仗佬,名气比那里的风还大,不仅吹遍了几条山谷,甚至吹到了更远的城市里。因为来了稀客的农户,城市里的野味餐馆,都常找他弄山里的野味。所以他最盼望的,就是下雪。只有下雪,他才能进山赶到更多的野物。所以满山的大雪,就是他的财富,就是从他心里涌出来的甜蜜微笑。
  • 苏联飞虎队:苏联空军志愿队援华抗日纪实

    苏联飞虎队:苏联空军志愿队援华抗日纪实

    1937年到1941年,苏联共派遣3665人参加中国抗战,包括空军志愿队2000多名飞行员。志愿队出现在几乎所有正面战场,击落日军飞机986架、战舰100多艘,包括一艘航空母舰和一艘巡洋舰。谨以此书,纪念中华民族与苏联空军志愿队为赢得反侵略战争所做出的历史贡献!
  • 茅山当铺

    茅山当铺

    阴司鬼铺,一个买卖魂魄的地方!什么?你想要秦始皇的魂魄?貂蝉的魂魄?你老婆的魂魄?可以!只要你给钱就卖!
  • 物种:奇奇怪怪的物种

    物种:奇奇怪怪的物种

    科学是人类进步的第一推动力,而科学知识的学习则是实现这一推动的必由之路。在新的时代,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为我们青少年的科学素质培养提供了新的契机。抓住这个契机,大力推广科学知识,传播科学精神,提高青少年的科学水平,是我们全社会的重要课题。科学教育与学习,能够让广大青少年树立这样一个牢固的信念:科学总是在寻求、发现和了解世界的新现象,研究和掌握新规律,它是创造性的,它又是在不懈地追求真理,需要我们不断地努力探索。在未知的及已知的领域重新发现,才能创造崭新的天地,才能不断推进人类文明向前发展,才能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