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的宁王府的酒宴上，见四哥燕王坐于主座，宁王朱权却没什么意见。于私燕王是兄；于公四哥在第七次北征后被父皇赋予的总领边军之权，一直没被父皇取消。
酒过三巡后，燕王看了看宁王、兀良哈部首领阿北失里、西北总兵宋晟，对阿北失里问道：“额勒伯克（鞑靼现任大汗，即名义上的蒙古第十九位大汗）是什么人”？
阿北失里大笑地回道：“管他从哪个角落冒出。只要燕王一声令下，臣就率泰宁卫、朵颜卫、福余卫（朵颜三卫）将那伪王擒来”。
宁王摇了摇头，道：“脱古思帖木儿（上一代蒙古大汗）没想这昔日被俘的元太子，就这么死了”。
阿北失里被宁王打断，心中很是不耐烦。虽然他现在归宁王管制，但他在洪武二十二年就被封指挥使。以至于他初次见宁王时，见宁王文质彬彬，甚至于产生老子冲锋陷阵时，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还在吃奶之感。
阿北失里将宁王的话忽略不计后，看向了正在沉思的燕王。他对燕王却是极为崇拜，一则是燕王会打战，脱古思帖木儿在位时就被燕王打得屁股尿流；二、脱古思帖木儿不知何故经常在蒙古诸部将燕王为称作兄弟，以至于让蒙古各部因朱棣对他们百战百胜的战绩而产生的“朱棣是元顺帝遗腹子”之说越演越烈。
对这传说深信不疑的阿北失里，因此觉得自己向燕王效忠，不但没有任何道德障碍可言，反而认为是一件极为荣誉的事情。他甚至在得知瓦剌部的帖木儿首领也向燕王效忠后，还产生了危机感……
宋晟见燕王久久不言，道：“哈马儿丁（东察合台汗国大汗）在与帖木儿（西察合台汗国大汗）战败后失踪，哈马儿丁的侄子忽歹达就拥立黄金家族的黑的儿火者为东察合台汗国第三任可汗。”
见燕王他们都看向了自己，宋晟继续道：“黑的儿火者此人不容小视”。
燕王淡淡地问道：“何出此言”？
宋晟道：“既是谈论兵事，还望两位王爷不怪属下妄语”？
宁王见燕王颔首，道：“这是自然”.说完，宁王即令左右退下。
宋晟默想了会，道：“说起西域之事，得从“皇上第二次北征”开始”。
见燕王一脸坦然，宋晟放下心来，继续地道：“洪武五年，皇上为完成汉唐未竟的伟业——永清蒙古大漠，令中山王徐达领中路五万大军；岐阳王李文忠领左路五万大军；宋国公冯胜领右路五万大军”。
宋晟歇了口气，自顾地接着说：“属下当日是在右路大军，对此比较熟悉，就单说此战。”
宋晟一脸回忆的模样地道：“当日右路军为完成皇上将其作为疑兵，诱使北元军分散兵力，在消除甘肃行省的北元残军后，由亦集乃（纳怜道入口）越过大漠与中路军、东路军在和林会师的战略设想”……
苦思一番，宋晟又道：“当时的颍川侯傅友德领5000骑兵于西凉（今甘肃武威）击败北元失剌罕，又在永昌（今属甘肃）忽剌罕口再败北元太尉朵儿只巴。然后颍川侯傅友德和宋国公冯胜的西路军主力部队会师，于扫林山（今甘肃酒泉北）大败北元军，斩首400余级，俘虏北元太尉锁纳儿加、平章管着等人”。
宋晟喝了口酒，继续道：“接着北元将领上都驴以830余户投降西路军。西路军攻到亦集乃路（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北元守将伯颜帖木举城投降.”
宁王见宋晟不再说话，问道：“这不是打得很好吗？父皇为什么当时说右路军无功”？
燕王见大家都在认真听，淡淡地道：“今日所说，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宋晟苦笑地说：“但宋国公得知中路军与左路军大败后，以化外之地不可收的理由将之前收复的城池等等都一把火烧了。尽管右路军在之后又大败北元岐王朵儿只班，但明显只对抢掠牲畜感兴趣。事后统计收了将近二十万头牲畜的战利品，而人员却只俘虏了27人”。
宋晟叹息地道：“要不是最后颍川侯傅友德追击到瓜州（今甘肃安西）、沙州（今甘肃敦煌西北），再次大胜，俘获岐王的金银大印的话，就不是能用‘无功’能了事的了”。说完，宋晟又苦笑地道：“但又是一把火作为结束”。
宋晟一脸无奈地道：“这几把火让西凉这些年一直无法提供战马，使皇上这些年不得不对北元转攻为守”。
宁王微微颔首，道：“难怪宋国公有‘匪帅’之名”。
宋晟摇了摇头，道：“北元在西凉的城池建立皆是针对东察合台汗国。为了对付东察合台汗国，属下现在西北不仅是总兵，还是带着众人重建西凉的匠头”。
见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又或出于好奇，宁王转移话题地道：“当时元朝覆灭，怎么不向东察合台汗国求援”？
话一说出口，宁王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刚刚宋晟不就明确指出北元在西凉建立的城池皆是针对东察合台汗国……不过，见到四哥与宋晟都在思量，宁王松了口气。
这时，阿北失里大咧咧地回道：“这个我知道，当初东察合台汗国那边倒是派人跟顺帝说了。说祖宗将最好的祖业留给了你，你却无能至此，那就退位让贤与他”。
停了会，想到什么的阿北失里又道：“要不是西察合台汗国那个瘸子在西虎视眈眈，东察合台汗国应该早已东进”。
燕王回过神来，见宁王有些尴尬，他道：“黑的儿火者确实是个人物，在败于西察合台汗国的帖木儿后，能在前年主动向大明称臣来达到积蓄力量的目的。这种大局观下的隐忍能力也显而易见”。
见宋晟赞同地点头，燕王对看向自己的阿北失里道：“你对西察合台汗国的帖木儿有多少了解”？阿北失里尴尬地回道：“属下除了知道这个瘸子帖木儿是黄金家族的女婿外，就知道他一心想恢复成吉思汗时代的荣誉”。
朱棣听到这话，顿时就脸黑了，眼神中露出杀气。见此的阿北失里则更加佩服燕王，在他的观念中的大汗就是斩尽天下的王者之人。想到这，阿北失里大度地道：“不过瓦剌部首领猛哥.帖木儿应该了解，瓦剌部所处的漠西与西察合台汗国接壤”。
朱棣“嗯“了一声，道：“这事现在不急，先解决眼下之事才是正理”。
宋晟见阿北失里重重地应诺，神色如同仆人般恭敬，心中不由地一动。宋晟长期与蒙古人打交道，深知其不仅桀骜且作战勇猛。阿北失里作为兀良哈部的首领，对燕王的敬意显然超出了正常属下的范围，宋晟敏锐地观察到他是对燕王这个人有了某种精神上的认同。
燕王见门口传来声响，问道：“发生了何事”？
一会儿，门口传来传令兵的声音，他道：“传皇上旨意的太监已进城”。
燕王见宁王与宋晟起身而阿北失里仍坐着纹丝不动，他起身后道：“咱们去迎接圣旨”。
除了旨意以外，燕王见太监还带来蓝玉的首级，他让太监带着首级去军中示众后，对宋晟道：“既然父皇也认为东察合台汗国此时更具威胁，你歇息下就回西凉”。
宋晟见燕王说完就向外走去，而阿北失里只是向宁王与自己点了点头，就跟着燕王离去。在宋晟诧异的时候，宁王苦笑地说：“蒙古人见四哥对他们百战百胜，倒是对四哥尊崇有加。不过本王却听说蒙古各部居然流传出四哥是蒙古人这种无稽之谈”。
见宋晟沉默，宁王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宁王笑道：“这事父皇也知道。听父皇说蒙古人就是这样，把能打败他们的人都当成他们自己人。父皇说蒙古人不认为这世界有比他们还会打战之人，就连父皇他老人家也被蒙古人当成自己人”。说完，宁王脸上就带着一股讽刺。
宋晟闻此，带着怒气地回道：“汉人哪有这么弱？这些蒙古人也不想想他们为什么能取得将儒家视为国教的赵宋天下？也不去想想为什么他们中后期开了科举，将儒家视为国教后，却被压根没将儒家那套当回事的皇上弄得兵退漠北”？
宁王没想到宋晟如此说，颇感意外。宋晟又道：“他们也是退回蒙古后，才渐渐变得有战斗力的，之前咱们打他们根本就是摧枯拉朽”。
宋晟叹道：“中山王徐达之所以兵败，就是中山王还将生活在艰苦环境中后的北元当作以前那样所致”。
宁王嘘了口气，道：“儒家也并非如此，不过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出什么人是对的”。
宋晟这才明白自己犯了皇室的忌讳，但见宁王不以为意，他嘿嘿一笑后，就向宁王辞行而去。
宋晟不准备歇息，自己现在连个伯爵还没封上，他不想再将有限的时间用在无用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