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多好。”
少女背靠柳树坐到草地上，再次捡起一颗石子扔进水里。看着水面上越来越大的涟漪，心中似乎有什么也在悄悄散去。
“怎么会？”看着少女托腮望着水面发呆，铁牛绞尽脑汁想要和她多说几句话，却又分毫不敢靠近。
他没有忘记，她似乎很讨厌自己靠近。
月牙儿瞟了拘谨的他一眼，猜想估计是被自己之前的火气吓到了。心想明明生的比牛犊子还壮，胆子却委实小了些，和无法无天的业叔良比起来，性子的确不太合自己脾气。
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侧，“你也坐下吧，站在那说话，我仰头仰的脖子疼。”
铁牛受宠若惊，终于小心翼翼挪了过来，又怕离得太近她不开心，刻意留了一尺的距离才缓缓屈膝坐下。
看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少女将脸伏在臂弯处吃吃笑出了声。
一阵微风拂过，吹皱了清澈的水面，也撩动了少女额前的碎发，和素净的天蓝色裙摆。那本是和天空一样的颜色，却被洗的有些发白，所以又有些像流云掠过湛蓝苍穹的瞬间，蓝天、白云，这世上最遥不可攀的风景此时此刻定格在少女身上。
铁牛觉得眼前这一切实在太美好了，以至于有些不够真实。
“说起来，你哪来那么多糖给叔良？”月牙儿发问。
都是连口粮都不富裕的人家，过的又是寄人篱下的生活，他绝对没条件一出手就这么阔绰，对此她十分好奇。
铁牛宽厚的嘴唇张了又张，抓了抓后脑勺，而后双手又是一顿猛搓，良久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道，“是陈家少爷......”
“陈福喜？他有那么好心？”
陈福喜是月牙儿私塾的同窗，也是陈家的独苗少爷，在这种小小的村庄里能被称之为少爷的人可不多，他是唯一一个。
由于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摩擦又颇多，月牙儿对他的人品可谓是知之甚详。
“我答应陈家少爷，给他们家做短工，一天一颗糖，攒了一个月，攒够一油包。”
月牙儿怒了。
“这个周扒皮！短工一个月至少要领二十文钱，一包糖顶多不过五文，硬被他克扣了一多半辛苦钱去！就知道欺负老实人，夫子教的圣贤书都被他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见少女火气又起，铁牛忙结结巴巴的解释，“月牙儿你错怪陈家少爷了，是我，是我去找的他。可陈家少爷说府里不缺人手，是我求他随便让我干点什么，工钱一个月五文，虽然少但是我心甘情愿的，至于糖，也是我主动要求的，你知道的，买糖要去集市上，我从来没出过村子......”
铁牛憨直可欺本在月牙儿的意料之内，可她也没能想到被人欺压到这种程度，他竟然还在为陈福喜正名，一时不知是该怜还是该恨。
陈福喜那厮自己认识他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说他是天生的坏胚子都不为过，铁牛这种人求到他面前，不被他敲骨吸髓压榨到底才怪嘞。
“就算如此，那也是你你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却被业叔良昧着良心骗了去，你放心，我一定让他一颗不少的吐出来还给你！”小小少女虽然贪嘴，内心却有份难能可贵的侠义心肠。
“不用，是我求他的，而且他已经带你来见我了。”铁牛慌忙挥舞着双手拒绝。
话题再次绕回原点，月牙儿更加纳闷。
“......说了这么多，非要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铁牛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生气后，大手将脑瓜子挠了又挠。
“......不为什么，你能出来，我很开心。”
虽然声音像蚊子哼哼，离他很近的月牙儿依旧能分辨的清。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晚上做梦总会梦到你......每天就想见见你，就像现在这样说说话就好。”
“......做梦？梦到我？......为什么？”
月牙儿的心砰砰直跳，有些东西之前虽微露端倪，可始终蒙着一层面纱，此刻就要被揭开大白于天下，这种感觉令她害怕。
“月牙儿......我不知道。”铁牛脸皱成一团，显然这个问题他也无法回答清楚。
如果说之前月牙儿还能将他略嫌亲密的话理解为他不善言辞，他只是想要和自己做朋友，此刻她却无法说服自己了。
没有人会每天梦里都是自己的朋友。
“你走，你快走！”月牙儿匆匆起身小跑到河边，蹲下身子捧起沁凉的河水将自己的小脸一阵用力拍打，似乎这样能拍走心头突如其来的羞臊和难堪。
铁牛也随之爬起身子，看着她蹲下的娇小瘦弱的背影，还有慌乱中垂入水中的一角裙裾，此刻被河水浸湿了一截，像极了头顶无处不在的苍穹，湛蓝湛蓝的，心神间不由一阵激荡。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才鼓足了勇气向月牙儿说出了自己深埋在心里的话，这个内向沉默的少年虽然生的高大，说到底还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面对自己默默思念了许久的少女，其实比心乱如麻的月牙儿更加失措不安。
“我......是不是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即使迟钝如他，也能看出此刻少女的情绪起伏不定，自己的话一定让她很生气吧，或许，还会因此看不起而疏远自己。
想起月牙儿让他走，他失落地低头看看自己两只长满茧子的大手。
“阿舅说，我虽然生来力气就比别人大，能干更多的活吃更多的苦，但是我没有爹娘，没有房屋，连个住的窝都没有，偏又生的蠢笨，是没有姑娘能瞧上我的。”
铁牛的声音有些低沉落寞，联想到他的孤苦伶仃，处处看人脸色讨饭吃，便是月牙儿听了也有些心酸。
“所以月牙儿你不要害怕，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受，我只是，只是，”言辞笨拙的少年急出了一脑门的汗，两手用力在胸前摆动，“憋在心里久了实在难受，总想见你，然后告诉你，我，我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我们，我们是朋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