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会后山绝顶。
郑昊就葬在那棵歪脖子的老松下。
张三头发百结，形容憔悴，身姿放浪，他已经在墓前喝了七天七夜的酒。
郑敏和邵如意上到山顶，两人互看一眼。
邵如意：再给他点时间吧。
郑敏摇了摇头，紧紧咬住下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邵哥哥，你让我和他单独谈谈。
邵如意握了握郑敏的手：我就在下面。
邵如意下山去。
郑敏走到张三身边，看着满地的酒瓶子，看着醉的眼睛都睁不开的张三。
郑敏：起来。
郑敏：你起来啊！
不管郑敏怎么来，张三还是像一堆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郑敏拿过酒瓶，哗啦啦地将瓶子里面的残酒全部浇在张三身上。
一瓶、两瓶、三瓶，浇一瓶，扔一瓶。
不一会儿，张三身上全被浇透，酒瓶碎片满地都是。
张三：我的酒，我的酒。
张三在地上爬着，努力将碎片聚集起来，想把酒装回瓶中。腿上、手上被酒瓶的碎片割破，到处都是碎口子。
郑敏重重呼出一口气，将张三的衣领一拉，拖拽到歪脖子树下，往山下看着。
一轮红日从遥远的海边升起，光芒万丈。
张三不由用手挡住阳光。
郑敏：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地方。我大婚前，爹爹带我来，他说，他死后就葬在这儿，他要每天都能看到日升日落，看到每一个华夏子民都能被阳光照到，不再被蒙古人奴役，都能活得像个人。
张三继续用手挡着阳光：给我酒。
郑敏啪的一个巴掌打在张三脸上。
张三傻愣愣地看着她。
郑敏：你，你知不知道？爹为了你，谋划了十五年；爹为了你，连我都算计在里面。要我嫁入百花阁，为的也是你，为的是你入主天下会后能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你。还有我，我，我，我，是为了你才—
张三眼中含泪：酒，酒。
郑敏几乎绝望了，她扬起了手想再打张三，可是在接触到张三的脸的时候，掌掴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张三突然站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郑敏：张三，你——你快好起来吧！否则，你怎么对得起小敏为你做的一切呢！
郑敏的手在张三脸上停留了几秒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哭着奔了下去。
张三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着郑敏奔向邵如意，和邵如意快速下山。
张三伸出手，向空中递出去：小敏！
他知道此生，他和小敏都只能相互看着，越走越远。
张三回过头去，对着空气说：你来了。
太极生从树顶上落下来：我一直都在。
张三看了太极生一眼，这个太极生端方严谨，和天湖的那个曾经和他兄弟相称的像孩子般的太极生似乎是两个人。
张三和太极生默默地站在郑昊墓前。
张三望着郑昊在墓碑上的名字，不由握紧了拳头。
太极生：三儿，你不要太难受。师兄，他是死得其所。
张三：死得其所。故意死在我的手上，就能安排我的一生。是吗？
张三摇头哭笑：你！你们！凭什么？
太极生：就凭天下苍生。
张三：天下苍生？天下苍生。我张三何德何能，能背负天下苍生？
张三用力地痛殴自己。
太极生阻止他：三儿，三儿。
张三的手被太极生束缚，他仰着头无力而又愤怒地喊：为了天下苍生。我母亲也是死得其所，是吧？所以，小敏，小敏她也是嫁得其所，对吗？你，你和他——
张三看着郑昊的墓碑：你们，到底凭什么安排我的人生？这是我的人生啊。我死也好，活也好。这是我的人生啊！
张三用力挣脱太极生。
太极生怕伤了三儿，放开了他的手。
张三：我就只想简简单单地和我母亲在天湖过一辈子，行不行？我就只想和小敏做一对普通的夫妻，行不行？为什么非要我接受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会长说的惊天大秘密到底是什么？要让你们牺牲小敏、牺牲母亲、牺牲会长？你说啊！你说啊！
太极生：好。
太极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歪脖子树下，看着朗朗晴天。天蓝色的道袍裙角在蓝天白云下飘拂，轻的好像要飘走一般。而太极生仿佛背着沉重的包袱，思想了很久之后，才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太极生：我告诉你。
太极生：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年我和你现在一样大，被派去漠北执行刺杀蒙古谍者总领古德儿。那天深夜，我翻进古德儿的书房，无意中发现了一份绝密手札。手札有一个鬼影的标志，我一时好奇打开了它。
太极生：一切都是来自于这份手札。
太极生：手札来自蒙古头号谍者鬼影，上面的信息只有一行字：现已怀有宋帝骨肉，不日即将北上归国。我反反复复地看着这份手札，突然发现自己得知了一个能够倾覆朝廷、也能拯救万民的惊天大秘密。
太极生：我杀死古德儿后，也带走了这份手札。师兄知道后，质疑此事真相，当即派我去临安查看事实真相。我到了临安后，才发现鬼影母子失踪了，而大宋皇城司正发动全国暗探追杀鬼影母子两人。
太极生：我找了你们很久，终于在淮河边上的古渡口找到你们二人的踪迹。当我赶去的时候，看到你们两人已经双双沉入淮河水底。我不死心，我不相信凭鬼影竟然这么容易就死了。我一直在淮河两岸寻找，果然被我发现你们未死。
太极生：但是皇城司暗探总领赵理先我一步找到了你们，赵理让鬼影发下永不泄露你身份的誓言后，放走了你们。等我赶到，你们再次消失了。
张三：我们没有消失。我和母亲那时候被郑会长抓到了天下会，被关了两年，母亲才找机会逃了出来。
太极生：这，喔！原来是师兄所为，怪不得，他连我也瞒住了。
张三：也怪不得，他太看重这个秘密了。
太极生：我满天下地找你们，却一直没有消息。直到十年前，当时已经暗中投靠了大宋皇城司的赫连世家在黑风酒寨发现了宝宝身上的玉珏，通知了赵理。宋理宗当即派赵理日夜兼程，前来追杀你们母子。没想到赫连世家的赫连风柳两面三刀，一方面投靠大宋，一方面又和蒙古人勾结，暗中设计伏杀赵理。在那一战中，赵理误杀了携带你的玉珏的宝宝，带着玉珏回复了宋理宗。当时，我们都误以为你们死了。
没想到后来一场猎户市集中得到了你的消息，你的外貌特征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让师兄和我心生希望。我马不停蹄地赶来，终于发现了你们在天湖绝顶的踪迹。你母亲不愿意你涉入红尘，将你禁锢在天湖。以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张三：你的意思是，我是宋朝皇帝宋理宗的儿子？！
太极生点点头。
张三大笑，狂笑：不可能！大宋皇城司自小就一直在追杀母亲和我，我要是他儿子的话，他为什么要杀我？
太极生：因为你不光是宋理宗的儿子，你也是蒙古头号谍者鬼影的儿子。一个大宋皇室和蒙古谍者的儿子，只怕宋理宗想到的不是有了儿子，而是认为这是蒙古的阴谋。
张三：那真是阴谋吗？
太极生：这只怕真是一场阴谋。你母亲不止是蒙古谍者鬼影而已，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窝阔台大汗的干女儿，当今攻打宋室的征南元帅阔端王子的干妹妹。
张三：哼！呵呵！哈哈哈哈！
张三越笑越疯狂，笑着笑着，身体渐渐蜷缩起来。哇的一声，张三吐出几口鲜血，人向地面倒下。
太极生在张三倒地前，抱住了张三。
几天后，还是在后山山顶郑昊墓前，歪脖子树下。
张三穿着一袭黑袍，坐在墓前，给郑昊敬酒。
张三：我敬您！
张三将酒洒下。
张三站立起来，望着脚下的天下会总坛，望着远处的江山无限。
天下会总坛位于大梁州城的东面，依托凉山而建，后有千刃悬崖，前有天然河流和万顷农田。天下城就在其中，围绕着中心大院广场，有三千多个房间。他们中一半为武士，还有四分之一是理财之士，还有四分之一是农林渔耕，在这大梁州一角自给自足。天下会，抱定匡扶天下、救助万民的宗旨，在这乱世中毅然挺立，如同旗帜一般耸立在天下人的心中。
张三站在暮色下，久久望着远方，仿佛和这天下城融为了一体。
在张三身后，一个身穿天蓝色道袍的身影远远地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