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进宫,他们其中一个是逃不掉了,她倒不觉得委屈,就怕身边的人会觉得委屈了她。她叫苏氏来,是想威远将军府和安平伯府多走动走动,最好姜轩浩的儿子能娶了苏氏的孙女亲上加亲。不过现在她不能说出口,一是不能让她们察觉她托孤的想法,二是不想从中介入,结亲自然水到渠成的好。
关于苏氏这条人脉,姜平然本不想用的。威远将军府如今是一等勋贵,对安平伯府的好处自然不用说,可她不想深挖以前的人脉,一是容易将她暴露人前,二是对姜家来说,过于深厚的势力,绝不是什么好事。
姜平然静静地坐着听苏氏念叨,偶尔方氏还附和两句。心中突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十分温馨。她一时失神,苏氏连叫了两声才听见。苏氏笑道:“小姐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转瞬,她暗含伤感的双眸恢复清澈。“想着,好像回到了以前。你还是这么爱聊天。”
苏氏笑容深了两分。“小姐也还记得我爱红衣,今日这身不就是为我穿的嘛。”
姜平然没有半分被揭穿的羞涩。“怕你不认得我了,特意穿了你喜欢的颜色。”
一说到这个苏氏就眼含泪水。年轻时她和姜平然正好相反,喜欢艳丽的颜色,大红,橙红,银红,品红……但凡是红的她都喜欢,她从一进门就注意到姜平然一身红,激动得不知怎么好,又哭又跪的。
如今她老了,架不住那些颜色衣裳了,小辈们也不大喜欢如此艳丽的,看到姜平然一身红的走过来,恍如隔世之感。
看到她又想哭,于楠忙上去擦眼泪。“姨婆,您别哭了,待会您红着眼睛出去,还以为我们一屋子里合伙起来欺负您。”
苏氏笑着擦擦眼泪。“可不是合着伙来欺负我,小姐招我,你也招我,我可不得哭上三天三夜嘛。”
瞧着苏氏还如以前般插科打诨,姜平然心情甚好。“我们多年没见,明明是高兴的事,到了你这跟伤心事似的,得哭上三天三夜去。你这般不讲理,看来还是把你送还给威远将军罢。”
一屋子的人都乐了。苏氏许久没听到别人打趣她,自个儿也乐了,耳根上隐隐有些红。“小姐瞎说。”
她们几个女人回忆回忆往事说说如今,不知不觉就过去一个半时辰了,要不是屋外有人通传到了午膳时间,苏氏还要继续说下去。
“出来前家里人记挂,今日匆匆地来,不便留下用饭,下回我再来陪小姐一块用。”苏氏聊的高兴,精神头很好,扬言下次一定再约。
方氏和姜平然笑着答应。打开房门,在她贴身姑姑疑惑担心的目光下送她出去。
苏氏拦住姜平然。“外头风雪大,小姐别送了。”她身边的姑姑王雪莲再次惊呆了。
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十多年,头一次见老夫人如此失态,即便是面见太后,她贵为一品诰命夫人也不用行全礼,而今日,见了一个倾国倾城美貌的女子,她竟下跪双目含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而现在,她担心那女子身子受不得寒,不用她起身相送。要不是她熟悉老夫人,真以为她中了邪。
姜平然笑着点头。“好,你路上小心。”看,她对老夫人说话连句尊称都没有,这更加不寻常。
方氏对着苏氏行了常礼。“老夫人慢走。”苏氏对着方氏点点头,转身离开。
王雪莲走之前瞧了眼那位惊为天人的美貌女子,心中已不知不觉把她当成妖怪了。能让她们老夫人如此反常,可不就是妖怪嘛。
等苏氏走远后,方氏似刚从戏剧化的一面回神。望着身边貌可倾城的女子,心中擂鼓震天。如今,再看她,身上似乎批了层神秘的薄纱,隐隐间,身上似乎多了种魅力更加吸引人。
她看得入神,姜平然忽然开口。“你以后可以多去威远将军府走动走动。”
方氏一愣,连忙地点头。“一切遵从小姐的意思。”
姜平然想到苏氏跪的那一下,眼眸深邃,她不会忽略刚站起时她双腿哆嗦了一下。“慧琳的腿脚不好,你多去看看她。”
方氏点头。“是。”说完,她转身离开。青梅和于楠连忙跟上。
从背影上看,小姐似乎有些伤感。“你们不用跟着了,我自己在后院待一会儿。”
于楠不疑有他。“小姐莫着了凉。”
姜平然清淡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晓得。”
她俩走后,姜平然独自走到凉亭里,看着满院的白雪,身上的凉意随着寒风一阵一阵。她不自觉地用手环上了肩膀,多少年了,她从不会感觉到严寒酷暑,不会伤悲春秋,不会去回头看看过往的旧人。如今,在她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她体会到了活在这世上多年的空缺。
尤其今日见到了四十多前的旧人,面对苏氏那双眼睛,让她感触良多。不禁想起更远的旧人,他们大多成了黄土下的白骨,他们模糊的音容又再度清晰起来,尘封记忆的枷锁,悄然打开。
她心底响起那句铭刻在她灵魂的祖训:大限将至,体若常人,五感渐失,不得好死。
每默念一遍,灵魂仿佛颤抖一遍,无从反抗。姜平然捂着疼痛的胸口,目光遥遥望去,一行清泪从双颊落下。
终究,她还是要离开这个世界。
青梅跟在于楠身后,心中好奇得要死。“阿楠。”
于楠回头,在青梅踌躇希翼的目光中读懂了她的意思。“你是想问,我为何会管威远将军老夫人叫姨婆?和她什么关系?”
青梅认真点头。
于楠笑。“因为我外婆和老夫人是亲姐妹。”
青梅讶异了一下,但她觉得不止如此。想到今日老夫人的态度,小心翼翼地问:“老夫人以前是在小姐身边伺候吗?”
于楠笑着点头。“和我们差不多。”
青梅突然觉得自己前途不可限量啊。“那老夫人怎么后来嫁给了威远将军?”
于楠耐心解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当时我姨婆嫁给威远将军时,他还不是将军只是个左前锋。我姨婆和我外婆原来都是伺候小姐的,后来她们出嫁,所以都离开了。”
她这一番解释,让青梅意识到一件事。“你们一家祖孙岂不是都伺候过小姐?”
于楠笑道:“不是这样。”她的眼神里突然多了种使命感,目光灼灼。“准确说,是我们家族。”
青梅被这两个字震撼了。“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