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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连日来,李永芳表面平静,心头却盼着北京的天亮能把情报送到。天亮主要是用信鸽递送,虽说信鸽比人送得快,然而安全系数不比人高,尽管天亮带去的信鸽都是名种,而且经过武长春精心调训,野外的生存能力很强,但是北京离东京(辽阳)的空中距离是两千多里,途中气候多变,天敌甚多,遇到意外的概率不小。他相信此时天亮已经放飞带着情报的信鸽,关键是这只信鸽是否能躲过天敌,顺利抵达。这几天一股寒流正在南下,他为那送情报的鸽子担心呢。他正坐在签押房内想着时,武长春推门而进,高兴地说:“阿爸,天亮报丧的帖子到了,舒哈达在北京建的那条细作网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李永芳一听,刷地站起:“还有什么消息?”

“锦衣卫的头儿骆思恭被升任为太子太傅,而佥事田尔耕被任命为锦衣卫的指挥使!”

李永芳冷冷一笑。

“阿爸可是觉得骆思恭是明升暗降,被魏忠贤踢到了楼上?”

“正是,田尔耕很可能是被魏忠贤收买了,他上台后,肯定会把精力放在对付东林党人的身上,这对我们重新布置线人、安插卧底、收集情报倒是极为有利。”李永芳说得十分肯定,颇为自信。

“阿爸说得是。”

李永芳看着武长春,又道:“你马上写份报告,我亲自去送给舒哈达。”

“阿爸为何不直接交给四贝勒?”武长春对李永芳的吩咐有些意外。

“这一个消息对咱们的主子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如果我直接去向四贝勒报告,弄不好他会怀疑我幸灾乐祸,有抢班夺权的野心,而我向舒哈达报告,他再转报给四贝勒时,这小子肯定会推卸责任,说我坏话,我就是等着这小子的烂舌头说我坏话。”

“阿爸认定四贝勒听不进舒哈达说您的坏话?”

“不错,要是这小子委过于我,说我坏话,以我对四贝勒的长期观察,凭着他的精明,他会觉得这小子心胸狭窄,妒才嫉能,不宜在这个位子上待下去,至少会把他架空。”

武长春一听,佩服地:“阿爸高见,我敢保证,舒哈达这小子肯定会在四贝勒面前说阿爸的坏话。阿爸,您出头之日到了,到时候您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但愿如此吧!”李永芳又看了一眼兴奋的武长春,长叹一声道:“长春,其实朱明皇朝对我不错,把我从一行伍提升到独当一面的抚顺游击。当年大汗兵临抚顺城下,我也曾想听从你的意见,坚守抚顺,后来我反复思考,朝廷里阉竖当权、奸臣当道,东林党人只会空谈瞎闹,他们明争暗斗,全然不顾国家的安危,那些为国着想的能人,如熊廷弼等,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让人心寒,我不向满鞑子投诚,迟早是死路一条,现在你总该看清了吧!”

“看清了,孩儿现在才深深感到阿爸的高瞻远瞩,不然,咱们早就成为黄土一堆,死无葬身之地。”

“你能这样想就好,我们这样做也是顺从天意。”说到这里,李永芳的口气里充满无奈。

李永芳带着武长春写好的报告,来到舒哈达的都护府时,得知舒哈达不在,刚去阿巴泰家,于是便对舒哈达的书记官道,他有重要情报向指挥使报告。都护府有规定,有重要情报随到随报,书记官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去阿巴泰家通知舒哈达。书记官估计舒哈达会在阿巴泰家打马吊牌,这是明代王世贞发明的一种游戏,它的玩法近于后世的麻将,是从关内传到关外,如今在八旗贵族家十分流行,阿巴泰的牌瘾极大,他今天去阿巴泰家是带着一副极为珍贵的翡翠马吊牌的。

阿巴泰是努尔哈赤第七个儿子,颇有勇力,但他头脑简单,性格倔强,脾气暴躁,在努尔哈赤的儿子中,唯独他敢顶撞这位大汗,所以他也是努尔哈赤最不喜欢的儿子,至今没被册封贝勒。他一见到舒哈达,便高兴地问:“阿达,您可是个大忙人,好久没来我这儿了,今天怎么有空来?”

“奴才来给七阿哥转送件东西。”舒哈达与阿巴泰关系极好,情同兄弟,但阿巴泰是大汗的儿子,按照礼数,关系再好也须自称奴才。

舒哈达把一个锦缎盒子递给阿巴泰。他打开一看,是一副翡翠马吊。他又摸出几个马吊牌,欢喜地看着。

舒哈达见他欢喜,便道:“这可是用上好的翡翠制的,我敢保证在东京城里没有第二副。”

“是不是齐格勒让你送来的?”阿巴泰马上猜到,他知道舒哈达并不热衷打牌,只是因为与他关系非同一般,偶尔陪他玩玩,不会花心思去搜罗这样珍贵的马吊牌。

“正是,不瞒七阿哥说,奴才是受齐格勒委托来提亲的,他很想当七阿哥的乘龙快婿。”

“那我就把三闺女赫梅芳许配给他。”

“可他看中的是二格格赫梅蓝。”

阿巴泰苦苦一笑:“这事他早就派人来试探过,我问过赫梅蓝,她不愿意。”

“你是赫梅蓝她爹,这事该由你说了算,齐格勒他爹曾是大汗的左膀右臂,战功显赫,如今齐格勒弓马娴熟,勇武过人,很受大汗赏识,这么年轻,就让他袭了他爹的镶红旗的副统领,真可谓是前途无量。奴才以为,也只有他才配得上聪慧漂亮的二格格。”

“不瞒你说,我是看着齐格勒长大的,知根知底,一直挺喜欢他的,我也不瞒你说,几个孩子中,我最宠爱的就是赫梅蓝,你别看这孩子表面上挺和气的,可是主张可大了,她不愿意的事,你说啥都没用,我也拿她没法子。”阿巴泰叹着气道。

阿巴泰的出名,除了敢顶撞身为大汗的父亲,再就是他的娇惯子女。他的长女嫁给了蒙古王公的儿子,因为受了丈夫的委屈,回家告状,他便叫两个儿子去把他女婿打得半死,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此事在东京(辽阳)轰动满城,努尔哈赤极为重视与蒙古的联盟关系,为此,还当着蒙古王公的面扇了他两个耳光。阿巴泰算是唯一挨过大汗耳光的儿子。

“齐格勒不是和二格格一起长大,她从小就叫齐格勒为齐哥吗?”

“正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她说只能把齐格勒当哥哥,不愿当他的老婆。”

“那你找机会再和她谈谈,齐格勒说,非赫梅蓝不娶,他等到现在已经二十二岁,还没有娶亲,为的就是要娶赫梅蓝为妻,这样痴情的好小伙子,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阿巴泰想了想,又看看桌上放着的翡翠马吊,才道:“那我就找机会再与她说说,但你要告诉齐格勒,这事不能太急。”

舒哈达高兴地说:“奴才一定转告。”

就在这时,舒哈达的卫士进来说:“指挥使,刚才李永芳说有重要情报向指挥使报告,他在都护府里等着主子。”

舒哈达一听,便向阿巴泰告辞离去。

皇太极正与二福晋博尔济吉特在书房内下着围棋。

三十出头的皇太极面色红润,相貌俊朗,体格强壮,举止稳健,那种非凡的气质绝非常人所有。他那蒙古裔的福晋更是个绝代佳人,美丽的脸上透着那种女性的精明。执黑的博尔济吉特把一个棋子落下,皇太极十分惊异地赞叹道:“福晋学会围棋还不到两年就能出此奇招,吃了我这么一大块地盘,我认输了。”

博尔济吉特笑道:“谁都能认输,就是贝勒爷不能认输。”

皇太极也笑道:“除了您,我在谁的面前也不会认输。”

此时一卫士进来报告:“贝勒爷,舒哈达有紧急情报禀报!”

“让他进来吧!”

卫士退出片刻,一脸沮丧的舒哈达走了进来,扑通跪下:“贝勒爷,奴才该死……”

皇太极一惊:“出了什么事?”

“我们多年经营,在北京和山海关的细作网被南朝的锦衣卫破了。”

“你是从哪儿得到这个消息?”皇太极的眉头顿时紧锁起来。

“先是李永芳从他私下安排的细作那儿得到消息,向奴才作了通报,奴才正想派人查证时,有个侥幸从山海关逃脱的细作前来报告,证实了李永芳的消息没错。”

皇太极愣了好一会后,生气地说:“李永芳不是早就提醒你,锦衣卫已经盯上了我们的细作,我也要你采取措施吗?”

“奴才已经派人去提醒了,从时间上推算,奴才派去的人还没有到,锦衣卫已经动手了。”

皇太极思索时,博尔济吉特提醒道:“贝勒爷,让舒哈达起来吧!”

“你起来吧!”

舒哈达起身后,看着思索着的皇太极,问:“四贝勒,有一些话奴才不知该不该说。”

皇太极冷冷地:“说吧!”

“奴才记得,李永芳曾对四贝勒说过,咱们一定要提防内鬼,奴才觉得,我们在关内的细作网被锦衣卫破了,肯定是内鬼捅出去的。而奴才认为,这最大的内鬼也许正是说有内鬼的李永芳。”

皇太极一听,直视着他:“你凭什么这样说?”

“奴才总觉得李永芳是个汉人,与咱们满人不是一条心,他背着我另外往北京派人。”

“是我叫他派的,情报的来源不能是一条线。”

舒哈达大感意外地怔了半晌才道:“他派出的人不一定可靠,没准,就是其中有人把我们的细作网捅给了锦衣卫,奴才觉得,汉人缺少忠诚,绝不能重用。”

皇太极听了这番话没有回应,而是反感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没了。”舒哈达感觉出这种反感,泄气地道。

“那你就回去吧!”

舒哈达离开后,皇太极依然在那儿苦思冥想。

博尔济吉特起身,给皇太极面前的茶杯添满茶水后,道:“贝勒爷,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上是这样,暗中谍战也当如此。咱们关内的细作网被破了,可以再建再派,没啥大不了的。”

皇太极看着这位福晋,拧着的眉头松弛下来。这时,努尔哈赤的贴身护卫库哈图走了进来。皇太极一见,站了起来:“库哈图……”

库哈图施礼:“贝勒爷,奴才奉大汗之命,前来传召贝勒爷随大汗行猎,时间可能要两三天,贝勒爷得多做些准备。”

皇太极略一思索,又问“这次皇上都传召了谁?”

“就四贝勒一个。”

皇太极并没有显出高兴,而是平静地道:“你先回去,我准备好后,马上去大汗那儿报到。”

库哈图转身离去后,博尔济吉特看着皇太极:“贝勒爷,大汗今天的心情挺好的,他好久没去行猎了,而且又单独叫你随行,你该理解其中的含义,可别一见到他就把细作网被破的事告诉他,坏了他的好心情。”

“福晋说得是。”

昨晚努尔哈赤睡得特好,起床后拿起一本刚从关内弄来的新黄历,翻到当天的一页,上面写着“宜狩猎”。对于黄历上说的,他的态度是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他放下黄历,伸展了一下结实的双臂,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朝窗外看去,只见透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对面宫室那金黄色的琉璃瓦在艳阳的照耀下熠熠闪光。庭院几株秋海棠非但没谢,而且开得十分繁盛。已经是九月十七了,往年的辽东都下霜了,如今却温暖如春,是个真正的小阳春,这样的天气确实是宜于狩猎。虽说这位后金大汗已六十开外,但他发誓灭明、入主中原的雄心更加坚定,另外,还有两件事情上他兴趣丝毫不减:一是女人,昨晚临睡前,被他宠幸的年轻爱妃阿巴亥就充分感受到他那非凡强健、常人少有的雄风,得到极大的满足;二是狩猎。他认为人越老,越要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打仗是动,没有仗打狩猎也是动。他们这些天池女神的后代,所以能体魄健壮,骁勇善战,完全是缘于狩猎为生,弓马娴熟。他还认为一旦入主中原,子孙们也不能丢弃狩猎。

他刚换上猎装,背起一张硬弓,这时,一身猎装的皇太极走了进来,跪拜道:“儿臣拜见父汗。”

“起来,随朕走吧!”

皇太极便起身跟着努尔哈赤走了出去。

皇太极得知只他一人陪同父亲行猎,心中明白这是父亲的特意安排,父汗要让人知道他在众兄弟中地位特殊。父亲法定的继承人、他的大哥褚英在幽禁中突然暴毙后,朝中议论着谁能继承大统成为接班人,努尔哈赤只说了一句:祖宗遗下的规矩不是立长,而是立贤!他心里就清楚了,父汗已经属意于他。

皇太极从小就被誉为神童,当父兄们忙于征战时,七岁的皇太极就开始主持家政,他不但能把家里的日常事务、钱财收支管理得井井有条,父亲的指示也能干得出色。他还酷爱读书,有着超凡、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在努尔哈赤众多的儿子中,唯独他是文武双全,通晓汉语。他十五岁时就随父亲出征,出生入死,屡建奇功。但他没有因为父亲的钟爱和刻意栽培就喜形于色,深知通往继承人的道路是漫长而坎坷的,有时还会是血腥的,不能有半点闪失,丝毫大意不得,只有出色而有分寸的表现,方能到达成功的彼岸。

努尔哈赤的这次行猎收获颇丰,不但猎取了几头野猪,还亲手射杀了一头猛虎,当晚,他在猎场旁的行宫内驻驾。大概累了,努尔哈赤在行宫内一直待到翌日下午,方才带着众人离去。途中,那种怀旧的感情让他选择了一条穿越森林的小路。前年隆冬,他亲率大军,正是穿越这条小路,包抄了明军,一举拿下了沈阳和辽阳,辽东的形势由此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在战略上他掌握了主动,而明军则变得被动。

“前面怎么建了个院子?”

努尔哈赤刚走出森林就勒马停住,看着前方,问着身旁的皇太极。他非常熟悉这一带地形,清楚记得,前年那儿还是长着几棵槐树的乱石沟和浅草坡。

“这一带,父汗不是封给了七阿哥吗?前年春天,有人在这儿打井,打出一口温泉,七阿哥就在这儿修了个院子,空闲时来这儿泡泡温泉。”

皇太极一说,努尔哈赤方才想起,这是他封给阿巴泰的封地,他的几个儿子都有封地,但是谁拿了哪块地,是由下面操办。他只是觉得大体公平就照准批复,这事批过即忘,因为他要记的大事要事太多,这种小事存不住心里。

“走,咱们去看看。”努尔哈赤也喜欢泡温泉,为此,他特为在城郊长清的汤泉盖了一处行宫。每次战事结束,稍事休整时,他都会带着几个爱妃去那儿休整调理,很多战略决策都是泡在温泉里思考后决定的。他没料到,这种嗜好会传给粗线条的阿巴泰。现在他很想看看,这个不肯读书、头脑简单、牢骚满腹、老是嚷嚷着钱不够花的儿子能把这有着温泉的院子建成个什么模样。

努尔哈赤走近院门,这门不大,都是用没有上漆的原木和木板制成,朴实无华。不高的篱墙也是用柴木编成,上面还攀着疏疏落落的常青藤。让他意外的是,板门上没装用来叫门的虎头门环,照理说这是侯王之家的身份,即便是郊野别墅也该备有。这儿只有一根绕出门框、垂在门前、下端拴着一个铜坠子的绳子。显然,院里装有门铃,如要进门只需扯响门铃。

努尔哈赤伸手拿起垂在绳端的坠子,仔细地看着。坠子是个用白铜雕出的小绵羊,相当精致。郊野柴门,不用门环,而用门铃,这种只有汉人才有的诗情雅趣阿巴泰是没有的,看来,这儿真正的主人不是阿巴泰,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努尔哈赤想不出。叫门的事,是贴身侍卫库哈图的事,但他没有吩咐,库哈图是不会动的。等着吩咐的库哈图没能想到,今天大汗的心情会这样好,居然忘了自己是至尊至上的后金大汗,亲自扯起门铃。

“谁呀?”随着清越的铃声,一个女孩的声音从院里传来,门被打开,一个面目清秀,十六七岁的女孩出现在努尔哈赤的面前。

女孩没见过努尔哈赤,但是,那种非同凡响的帝王之气,让她一时怔在那儿,睁大眼睛呆呆看着。

“这儿是阿巴泰的庄院?”努尔哈赤和蔼地问。

“是的。”女孩忽然看见了努尔哈赤身后的皇太极,高兴地叫道:“四贝勒!”

“大汗是经过这儿,进来看看。”皇太极道。

皇太极和阿巴泰的关系极好,阿巴泰找他喝酒,他从不回绝,他没有因为受到父汗宠爱而冷落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七哥,在所有的兄弟中,只有皇太极能耐心地倾听阿巴泰的牢骚。他清楚地知道,父亲不喜欢七哥,但是更不喜欢大家冷落他的七哥。父亲非常注意他的儿子能否相互关爱,明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道理,这也是努尔哈赤钟爱他的原因之一。

女孩一听来者是当今大汗,更是不知所措,此时一旁的库哈图喝了起来:“还不跪下,拜见大汗!”

“奴婢给大汗请安。”女孩急忙跪下时,努尔哈赤却对库哈图道:“你别把她吓着了。”

“她是七阿哥的二格格赫梅蓝的侍女明月。”皇太极介绍着。

努尔哈赤见明月还跪伏在地,便道:“你起来吧!”

明月起身后,把努尔哈赤、皇太极和几个贴身侍卫让了进来,其他随从则依然等在门外。努尔哈赤只在前院走了几步,就停下看着。他没想到简朴的院子细看过后才能感觉到设计者的匠心独具。这儿,充分利用了原先几棵苍劲的老槐树和有着草坡的地势,在浓浓的绿荫下盖了几间简朴的青砖瓦屋,给人一种天然成趣的韵味。他看了好一会后才问一旁站着的明月:“阿巴泰呢?”

“回大汗的话,我家老爷不在这儿,在城里的家中。”

“谁在这儿?”

“二格格。”

努尔哈赤忽然发现,身着汉装的明月与这儿的环境十分谐调,便问:“你是汉人?”

“奴才不是,奴才是锡伯人。”

“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二格格。”明月很机灵,她感觉到了这位大汗注意到她的服装,她知道侯王家中规定,侍候主子的奴才须穿统一的制服,没经主子的准许,不能乱穿衣服,因此不安地道:“二格格说,洗完澡穿汉服舒服。”

努尔哈赤笑了,对皇太极道:“她说得对,洗完澡后倒是穿宽大的汉服舒服,是一种享受,但骑马打仗,驰骋疆场,还是着胡服为好。”

“父汗说得是。”

“最早悟出这个道理的是谁?”努尔哈赤话头一转问。

“战国时的赵武灵王。”皇太极马上答道。中国的历史难不倒他,他早就熟读了汉家经史。

“大汗,请大厅里坐,奴才去召二格格。”明月小心地道。

“她在哪儿?”

“在后院温泉池子边上的廊亭里看书呢。”

这一回答更使努尔哈赤感到意外,于是道:“不用了,我过去看看。”

努尔哈赤说着,便让明月带路,沿着一条小径朝庭院深处走去,皇太极与库哈图也尾随在后。这条小径是用附近河滩的卵石铺就的,努尔哈赤来时经过那条满是卵石的干涸河滩。看得出,小径是为了避开几块大小不一的山石,形成了通幽的曲折。两旁的花草也非刻意栽培,都是原先就有的山花野草。眼下盛开的是成片相连、金黄色的车前菊,满盈着秋天的野趣。

“皇太极,明月是锡伯人,你说这锡伯人来自何方,以前汉人怎么称呼他们?”闲庭信步的努尔哈赤又想起来问。

“锡伯人来之大兴安岭,以前汉人称他们为鲜卑。”皇太极应声而答。

“鲜卑人在中原建过哪几个皇朝?”

“北魏、北齐和北周。”

“被尊为天可汗的唐朝皇帝李世民和鲜卑人有什么关系?”

“他的祖母和母亲都是鲜卑人。”

努尔哈赤掉头赞赏地看了一眼皇太极。皇太极感受到父汗的目光里对他充满了期望,希望他能像李世民那样,被天下推举为万尊的天可汗。此时,皇太极感到浑身上下热血沸腾。

这是一座由石条砌成、爬满紫藤的廊亭。亭内廊道里有一张小石桌和几张石凳,廊亭的尽头有座石屋,温泉就在那座屋里。赫梅蓝刚从温泉里出来,散着长长的丝光水滑的秀发,倚坐在石凳上凝神看书。因为亭内铺着的是青石板,光洁得一尘不染,所以出浴后,她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汉装,鞋也没穿就光着脚走了出来,她觉得这一尘不染的地面上,只配她那双洁白如玉、玲珑秀巧的双脚踩在上面。每次出浴,只要天还暖着,她想坐在这儿看书时,总是这样。

“二格格,大汗来了。”

赫梅蓝被惊动地抬眼一看,果然是自己的祖父努尔哈赤。这让她太意外了,然而,她只是怔了怔,马上回过神来,起身跪下:“孙女赫梅蓝拜见汗玛法……”

满语称父亲为阿玛,祖父为玛法。她见过祖父,那是每年的春节,都要和同辈的兄弟姐妹一起给祖父拜年。

“平身吧!”

努尔哈赤有四十多个孙子孙女,赫梅蓝的排行不高,而且又是个女孩,见面时总排在后面,从没注意过她。今天还是首次这样近距离、单独地面对这位款款而起、亭亭玉立的孙女儿,刚刚发现这位孙女儿是这样清纯美丽。当他看见赫梅蓝那长长的秀发带点浅浅的褐色,眼睛是黑里透蓝,肌肤白皙细腻,便问起皇太极道:“她的额娘也是博尔济吉特家族的人吧?”

“是的,她的额娘是布木布泰的远房姐姐。”皇太极答道。

博尔济吉特家族是科尔沁草原的蒙古部落,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蒙古人都是黑眼睛,而这个部落的人却多是蓝眼睛,博尔济吉特在蒙语中就是蓝眼睛的意思。皇太极有四个福晋,也就是四个大小老婆,其中两个是博尔济吉特蒙古人。

赫梅蓝见祖父注意到她赤着脚,羞涩地解释道:“孙儿刚洗完澡,不知汗玛法到来,所以才这样随便……”

努尔哈赤和蔼地笑道:“你这个玛法是个不速之客,这不能怪你。”

这时,明月已经把鞋拿来了,但因匆忙,拿来的是马蹄底的旗鞋,可她穿的是汉装啊!赫梅蓝接过鞋,感到汉装配旗鞋,有些尴尬。努尔哈赤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孙女在玛法面前撒点野,没事,你不怕着凉,愿意光脚就光着吧!”

努尔哈赤在儿子面前一直是严肃的,不苟言笑,管教甚紧,觉得如不严加管教,儿子们就不能成材,担当大任。然而,对孙儿们就和蔼多了,他也是人,也有那种隔代亲的人之常情。此时,赫梅蓝感受到了祖父和孙女的那种亲情,讨人喜欢地一笑,把鞋还到明月手中后,又道:“玛法请坐。”

努尔哈赤没坐,而是朝四周看着,问:“你阿玛建这个园子,请了谁当设计师?”

“阿玛谁也没请,只是让我出些点子,我就本着怎样省钱,帮阿玛把院子建了起来。”

赫梅蓝的回答让努尔哈赤十分吃惊,她没想到孙女会有这种崇尚自然的灵性和艺术眼光,把这儿建成一个天然成趣的庭院。他通晓汉文化,能够背诵不少唐诗宋词,走进这个庭院时,他就感到这儿的一景一物,都能找到唐诗宋词的影子。

“你阿玛找你出点子是找对了人。”努尔哈赤赞赏着,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伸手拿起那本被赫梅蓝放在桌上的书一看,更是大为惊讶:“你看的是汉文版?”

赫梅蓝微微一笑。为了实现入主中原的雄心,努尔哈赤命人用蒙古文的字母创立了满文,又让人把《三国演义》翻译成满文,作为军事教科书发给儿子与部下,要他们仔细研读。同时,他还鼓励几个儿子努力学习汉语,能够通读汉文版的《三国演义》,更为深刻地理解这本书的精髓。然而,除了聪明过人的皇太极外,其他的儿子都没学好,这也是他喜欢皇太极的重要原因。努尔哈赤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发现书已经翻旧了,便问:“此书你看了不止一遍了吧?”

“孙儿看了三遍。”

“那你就说说看,你最喜欢三国里的哪个人物?”

“赵云。”赫梅蓝毫不迟疑地答道。

“为什么?”

“因为赵云不但有勇有谋,而且识大体、顾大局,他和刘备的关系,比黄忠亲近得多,能力也不在黄忠之下,但他被安排担任黄忠的副手时却毫无怨言,能够服从指挥,听从命令。当刘备拿下西川,要把成都的房产田地分给有功之臣,是他劝阻了刘备没有分封,赢得了民心。他与关羽也亲如兄弟,但关羽被杀,刘备要起兵报仇时,连诸葛亮都没多说什么,但他站出来劝阻刘备,要从大局出发,可惜刘备没能听从他的意见,以至夷陵一战,被陆逊火烧连营,致使蜀汉的国力大损。”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后,又问:“曹操和刘备两个人,你喜欢谁?”

“曹操。”

“为什么?”这一回答努尔哈赤没有想到,原本想,她会像常人那样喜欢爱哭的刘备呢!

“刘备虽然也有他的聪明,但是,他的聪明与曹操相比差之甚远了。曹操有着刘备所没有的深谋远虑。他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以弱胜强,抓住天时,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一代霸主。”

赫梅蓝这种见地独特的回答,让努尔哈赤感到高兴,努尔哈赤也是喜欢曹操的。有着雄才大略的人,多半喜欢曹操。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就会有如此深刻、不同凡响的见解,实为罕见。惊异过后,努尔哈赤在心中问起自己,为何他家那个老七,就是打牌赌博也是输多赢少,难道他把聪明都留给了这个女儿?想到这儿不免惋惜地长叹道:“你要是个男孩子该有多好啊!”

“又不是我想做女孩子。”

努尔哈赤望着觉得委屈的赫梅蓝,觉得她越发可爱,正想找话安慰她时,皇太极道:“女孩子也不一定没有出息,有些事女孩子或许比男孩子干得更好。”

努尔哈赤一听,把目光移向皇太极,若有所思地朝他看着。片刻,他的目光回到赫梅蓝身上,似乎醒悟地微微一笑:“你八叔说得对,女孩子同样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赫梅蓝是敏感的,她似乎感觉到祖父和八叔的对话中含有另外一层意思,但是他们没说,自己也不便细问。此时,努尔哈赤站了起来,对库哈图道:“今天朕就在这儿住一晚上,在温泉里泡泡,把猎来的野猪交给赫梅蓝,让她叫人弄干净了,咱们晚上吃烧烤。”

库哈图答应了一声,赫梅蓝问:“爷爷,我给您做东坡肉好吗?”

“你会做东坡肉?”

“会。”

“那你能不能背出苏东坡的《江城子》?”

赫梅蓝脱口而出:“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轻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努尔哈赤听后道:“这首词写得好,但我只欣赏后三句,而须改个字。你能说说,这字怎么改吗?”

“把‘北’改成‘南’,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南望,射天狼!”

努尔哈赤豪气万丈地:“好!改得好,西南望,射天狼!今晚我一定要尝尝孙女儿做的东坡肉。”

这是一间用青石砌成的温泉浴室,淙淙的流水声中,宽大的水池内浮着一层淡淡的水汽,透过水汽可以看出,水是那么清澈,底部青石板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夜晚,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饱食了一顿赫梅蓝做的精美的东坡肉后,就浸泡在温泉中,一面交谈,一面享受着温泉的舒坦。

努尔哈赤感叹地道:“真没想到,阿巴泰还能生出这样聪明、漂亮、能干的女儿。”

皇太极笑道:“儿臣们的生命是父汗给的,没有父汗,七阿哥怎能生出这样聪明、漂亮的女儿。”

“今天下午,你说女孩子不一定就没有出息,不知这话可是有什么想法?”努尔哈赤对这句话相当留意,他感觉出说话不多、向来慎重的皇太极这番话里另有深意。

皇太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前天,儿臣被父汗召来随父汗行猎前,收到一份密报,我们费尽心思,多年布置在北京与山海关的细作网被骆思恭破了,儿臣怕影响父行猎的好心情,没有马上禀报。再说,父汗一定会问我该怎么应对,当时我还没想好,所以没说。”

努尔哈赤一听,眉头拧起,脸色变得难看。因为不动,搅动引起的水波渐渐平静。努尔哈赤极为重视谍报工作,每次战前他都会派出细作潜入对方窃取情报,做到战时能知己知彼,这是几十年来没有败绩的重要原因。如今投入重金、费时多年在北京布置的谍报网被锦衣卫破获了,实在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所以他沉吟了好一会,才问:“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想好了。”

“那就说与朕听听。”

“儿臣以为,一定要重用汉臣。此事由舒哈达主管。虽说舒哈达在汉人的地区待过几年,对南朝有所了解,但在汉人中缺少人脉,了解得也不够深透。在如何调度、安排细作上也不够灵活,不能令人满意。”

自从努尔哈赤叛明自立后,女真人便把明朝称作南朝,一如四百年前,占据中原的金朝把南宋称之为南朝。

皇太极一番话虽然说得比较委婉,但是,努尔哈赤还是听出弦外之音,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要大胆起用李永芳?”

“儿臣就是这个意思,此人有当细作的天分,眼下大金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重新布置我们的细作网,随时掌握南朝的动态。但是要掌控这种能人,除了重金赏赐、封官加爵外,还得另有办法……”

“你还打算把我这个聪明漂亮的孙女嫁给李永芳,一个汉人?”努尔哈赤反问道。他的思维极为敏锐,刚才的话题是从赫梅蓝开始的,听到皇太极这一番话自然猜出他的弦外之音,他甚至流露出一丝恼怒之意。

在威严的父汗面前,皇太极即使再得宠,也不敢造次,只能选择沉默。

自古以来,联姻都是一种政治手段,为历朝历代统治者反复使用。联姻也一直是努尔哈赤壮大自己的法宝。当初起兵叛明时,努尔哈赤便确定了联络蒙古、打击大明的一边倒策略,他通过不断联姻,化敌为友,让不少蒙古部落归顺,组成了蒙古八旗,使后金的力量倍增。然而,他的联姻政策也仅止于蒙古人和其他草原少数人部落,在他心底深处,因为杀父之仇,他发誓与大明不共戴天,他恨不得杀尽汉人,甚至定下满汉不通婚的规矩。他不仅仇恨汉人,而且打心底里也瞧不起汉人。自他起兵后,对明作战,几无败绩,更加深了他对汉人的不屑。但是他也知道,汉人之多,是他这辈子怎么杀也杀不完的,杀戮太多也是作孽,心中也有所不忍。

努尔哈赤微微翻动一下身子,荡起一阵水花涟漪。他心里明白,今天,皇太极斗胆向自己提出不仅要重用李永芳,而且要赫梅蓝下嫁给他,确实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挑战大明,入主中原,成就霸业,就这点来说,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子,认为他目光远大,有点像自己。要同大明作战,目前敌强我弱,没有准确的情报,无疑以卵击石。可以这样说,打仗首先打的是谍报战,没有好的情报,就好像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重用李永芳他是同意的,然而要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他,不仅有违自己原先定下的规矩,而且总是有点不舍。

沉吟良久,努尔哈赤才自言自语地说道:“一个汉人,丧偶鳏居的半老头子,看上去也挺老相的,有那么重要吗……”

精明的皇太极不仅听出了父汗的坚持,也听出了父汗的动摇,他小心地说道:“父汗,李永芳虽然其貌不扬,可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父汗平定南朝,入主中原,缺不了这样的人才……”

努尔哈赤似乎并没有听皇太极解释,仍然自言自语地说:“蓝儿,我的蓝儿如花似玉……”

凭着皇太极的精明,他听出了父汗语气中表达出来的不舍,知道父汗已经在考虑他的建议了,于是补上一句:“父汗的晚辈中只有赫梅蓝精通汉文,派赫梅蓝下嫁李永芳,一来可以显示父汗的恩宠,笼络李永芳;二来,赫梅蓝比貂蝉还聪明,也只有她可以直接参与我朝的情报机要,完全掌控李永芳。”皇太极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父汗的脸色,见努尔哈赤没有任何表示,又接着说道:“南朝锦衣卫人才济济,都是难玩的主儿,咱们必须要下大本钱才能玩得过他们……”

泡在温泉中的努尔哈赤好像睡醒了一觉似的微微动了下身子,轻轻地划动水花,说道:“此事再议,容我再想想。”

次日清晨,努尔哈赤洗漱完毕与皇太极一起来到餐厅。等在门口,身着旗装的赫梅蓝便跪下请安,努尔哈赤急忙将她拉起,对一旁的皇太极道:“我这孙女还是身穿旗装更漂亮,你说是吗?”

皇太极只是默不作声地一笑。这一态度很难判断他对父汗的这一评价赞同与否。努尔哈赤也没追问,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便挽着赫梅蓝,走进餐厅。当他来到餐桌前,脸上闪出惊讶的神情。桌上摆的是几盘拼成图案,美不胜收的点心。这是赫梅蓝忙到深夜,精心制作的点心。努尔哈赤在桌前坐定,孩子般地欣赏许久,才问:“这些点心都是蓝儿做的?”

“是的。”赫梅蓝说着掀开一旁放着的小瓦罐。里面顿时飘出浓郁的桂花香。赫梅蓝用银勺子盛了两碗,放在祖父与八叔面前道:“这是桂花莲子羹,请爷爷与八叔尝尝,是否可口。”

努尔哈赤没动餐具,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道:“香!这桂花香,真是香得令人生醉,现在桂花还没开,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么香的桂花?”

赫梅蓝灿然一笑道:“这是我去年采摘的桂花,是在晨露时采摘的,然后像焙炒茶叶那样炒干,密封在陶罐里,存放进地窖,所以能保住桂花的原始清香。”

努尔哈赤又欣赏般地看了一会点心,方才开始享用,他只尝了一口莲子羹与一只点心,便连声称好。昨晚他东坡肉吃多了,所以甜润适口、清香渗齿的莲子羹与外酥内脆、入口即化的点心格外配他的胃口,他将桌上的莲子羹与点心清盘吃光,胃口之好让皇太极也感到吃惊,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位父汗对孙女的那种祖孙之情似乎远超过父子之情,因为这是他出生之后第一次见到父亲那种亲切慈祥的神情,仿佛换了个人,因为在他的眼里,父亲是那么威严冷峻,难得一见他的笑容。这也让他明白了什么叫隔代亲。

努尔哈赤放下餐具,打了个饱嗝,微笑地看着对面的赫梅蓝,感叹道:“蓝儿,要是谁娶你当老婆,那可真是莫大的福气。”

赫梅蓝一听,脸上升起红晕,含羞地低眉垂目。

此时,一旁坐着的皇太极表面上是一如平时,但他心中却十分担心,这种担心在进餐厅时就有了,因为他觉得父汗当时说我这位孙女身着旗装比着汉装好是说给他听的。父汗这是含蓄地向自己表达不想把这位天生丽质、聪明过人,能够秒杀男人的孙女嫁给一个已经秃顶的明朝叛将。一直到离开汤苑,归途中,努尔哈赤始终没有提及他的建议,甚至没有提及李永芳。这一切证实了自己的担心,说明父汗经过深思熟虑后,仍然难以割舍,不愿把孙女嫁给李永芳。

见父汗主意已定,皇太极也不再多言,一路上小心随侍着父汗,心中不停地默默思考。重用李永芳,下嫁赫梅蓝,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小事一件,然而,往大里说,其实是关系到大金能否战胜大明的重要战略举措。是不是重用李永芳,下嫁赫梅蓝,关系到是否重用大明叛将,人才为我所用的大问题。汉人那么多,读书人也多,有本事的人更多,满人也就几十万之众,读书人少,有本事的人自然也少。以少胜多谈何容易?若是我们能重用李永芳,无疑将释放出一种信号,人心所向,远人归之。这次陪同父汗狩猎,一来自己也没有考虑成熟,二来也是仓促行事,就向父汗提出如此重大的事情,考虑甚为不妥。他反复自省,觉得自己应该较为详细地向父汗说明此事,形成一个具有战略高度的策议。

回到家中,皇太极与几个福晋一起用过晚饭后,立即来到书房。他凝神思考,铺开纸,一边研墨一边思虑,提起笔,又犹豫不决地搁笔沉思。他吃不准,父汗心里面到底想的是什么,若递上这份策议,给父汗留下固执和自以为是的印象,对他反感,那就反而弄巧成拙了。现在可是关键时刻,虽说父汗多次暗示自己做他的接班人,并且有意在兄弟当中树立他的威信,但自己切不可掉以轻心,历史上在接班问题上功亏一篑的事情太多了。他也知道,自己虽然深得父亲喜爱,被封为四贝勒,自从大哥褚英被父汗圈禁致死后,其他两个哥哥心里头对他总还是有点不服气,立长立嫡自古而然,论资排辈自己也没有优势,兄弟们觊觎大位总是各有各的理由。最近又风闻父汗经常夸奖十四弟多尔衮聪明过人,多尔衮才不过十三岁,确实堪称神童,他又是父汗的大福晋,也就是皇后阿巴亥的次子。风闻父汗欲立多尔衮为储君,是否可靠难以判断,但他觉得自己更应该低调行事、处处小心才好。

然而,关于李永芳的重用,关于赫梅蓝的下嫁,关于招降纳叛,为我所用,关于入主中原,成就霸业,这是江山社稷、千秋万代的功业,他感到了历史的呼唤,仿佛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实在是难以平静。

就在他抉择两难,举棋不定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推门声。声音虽轻,四周更静,所以还是惊动了皇太极,他循声一看,是二福晋博尔济吉特端茶走了进来。

二福晋来得非常及时,他正想找这位二福晋聊聊,于是微笑着说道:“我刚想着二福晋,二福晋就来了。”

博尔济吉特把茶在皇太极的身旁放下,款款坐定,这才关切地问:“贝勒爷出去了几天,不累吗?”

皇太极叹了口气,道:“不累,只是有些胸闷。”

博尔济吉特只是朝皇太极看着,没有回问,因为她知道,贝勒爷既然告诉她自己胸闷,定会把胸闷的原因告诉她,用不着自己发问。然而出乎她意料,皇太极什么也没说,却突然问她:“二福晋,你说父汗最近是否显得老了?”

博尔济吉特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是个难题,因为皇太极平时极少议论父汗,而她则除了庆典,根本见不到大汗,她哪知道大汗最近是否老了呢?她沉思片刻这才问道:“贝勒爷,您是否觉得大汗的头脑老了,不能接受您的建议?”

“正是。”皇太极道,二福晋的聪明,让他非常欣慰,因为有些话是除了老婆,对谁也不能说的。能够保守秘密守口如瓶的老婆并不稀罕,而见解独到,能排忧解难的老婆则十分难得。这位刚满十八的二福晋正是这种极为难得的老婆,既能守口如瓶,也能排忧解难。

“那贝勒爷是否能告诉奴婢,贝勒爷向大汗提了什么建言策议。”

“我建议父汗重用李永芳,替代舒哈达,让李永芳担任都护府的指挥使,同时,把赫梅蓝嫁给李永芳。父汗虽然同意任用李永芳担任都护府指挥使,但舍不得将赫梅蓝下嫁给李永芳。看起来,他还是想把赫梅蓝嫁给蒙古部落,果真这样,那可是明珠弹雀、牛鼎烹鸡,太浪费了。”

博尔济吉特这下来了兴趣,问道:“为什么赫梅蓝嫁给我们蒙古人就是明珠弹雀、牛鼎烹鸡呢?”

皇太极一愣,朗声大笑:“呵呵,这不,得罪二福晋了,二福晋可是蒙古人啊!其实你是误会了。我是说赫梅蓝识汉字会汉语,在我们旗人中,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赫梅蓝不是那种只会生孩子的女人,她是一个才貌双全的美人,是我爱新觉罗家族不可多得的女人,我要她为了父汗的霸业立功做事。将她嫁给李永芳,一来是一种恩宠,二来也是一种控制。”接着,皇太极又把这次随父汗狩猎,归途中在汤苑遇到赫梅蓝,赫梅蓝如何伺候父汗,以及他如何向父汗建言,等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博尔济吉特。

博尔济吉特是一个极有心机的女子,皇太极遇事愿意和她商量,听听她的分析。皇太极说完后,转身询问博尔济吉特:“你说父汗为什么听不进我的建议呢?”

博尔济吉特沉吟片刻说道:“首先,父汗没有回绝您啊,怎能说他没有听进您的建议呢?这可是一件大事情,且不说满汉不通婚,您要父汗同意赫梅蓝嫁给一个汉人,一个大明叛将,也得让父汗仔细考虑其中得失,需要时间,时间啊!您说是这样吗?”

皇太极点头不语。

“再则,您这样仓促建议,三言两语就要办一件大事情,用心虽好,但急功近利,也许欲速则不达。贝勒爷不是早就说过,要将您的宏图大志写成策论,献给父汗,为什么迟迟不见您动作呢?”

自打努尔哈赤叛明立国后,大明一直对他们采取绞杀政策,努尔哈赤只能采取以强对强,以武对武的政策,与大明王朝针锋相对。努尔哈赤号称一代战神,用兵如神,是一位优秀的军事统帅。在军事谋略上,在指挥艺术上,他善于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围城攻坚、里应外合、铁骑驰突、速战速决,体现了高超的战略智慧。他在著名的萨尔浒之战中,面对五路合围的几十万明朝大军,采取“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法,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终于取得了以少胜多的重大胜利。父汗的勇武善战一直令皇太极倍感自豪。

在用人问题上,努尔哈赤也十分用心,他曾经亲自制定了厚待功臣的各项重要政策,但由于努尔哈赤叛明自立,确立了联蒙拒明的政治策略,将大明当做他的主要敌人,因此重用人才仅止于满蒙。随着战争的旷日持久,皇太极在心底对父汗的政策渐渐产生了一丝怀疑。他觉得父汗是一代英主,决心要入主中原,一统江山,但在对待汉人的政策上则是有刚无柔,过于血腥,侧重于武力的征服,缺少远人来归的怀柔,在统揽全局、高瞻远瞩的谋略上稍有逊色。

努尔哈赤自幼熟读《三国演义》,也要求他的子孙熟读《三国演义》。皇太极自幼聪慧,且具文韬武略之才,很受努尔哈赤喜爱。皇太极正是从《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的“隆中对”中琢磨出一番道理来,他认为,大金要战胜大明,入主中原,一统江山,必须要积蓄力量,潜龙在渊,待时而飞,腾龙在天,云蒸霞蔚。他深思熟虑,拟定了一份策论,并且为这份策论拟定了一个漂亮的标题“天龙策”。他想到,父汗为什么在那么多的兄弟中独独垂青自己,正是因为自己好读书勤思考,思虑绵密,目光深远,他必须要在父汗面前进一步表现出自己的才能,这才能脱颖而出,稳操胜券。

但是,令他左右为难的是,他的观点显然有悖于父汗治国理政的基本策略,比如父汗一直执行的是满蒙通好、满汉不两立的外交战略选择;在人才使用问题上,父汗虽然赏罚分明,重用能人,但对汉人存有偏见,对汉人中的能人放手重用不够。是不是对汉人也要采取怀柔政策,是不是应当重用明朝叛将,皇太极在“天龙策”中提出了自己一系列的看法,然而,什么事情都有正反两面,他的观点既可以视作对父汗策略的修正,也可以视为对父汗策略的否定和挑战。万一“天龙策”递呈父汗,惹怒了他老人家,在这接班的关键当口,会不会弄巧成拙,功亏一篑?想到这里他更加为难。

“天龙策”是皇太极一直酝酿在心的策议,这个计划他一直深藏在心,从不与外人道及,在家里也仅仅向这位悟性极高、口风又紧、利益一致的二福晋透露过一些。他将为什么迟迟没把“天龙策”递奏父汗的担心告诉博尔济吉特,主要是担心自己的看法与父汗相悖,生怕弄不好会触犯父汗的自尊心。

博尔济吉特听完后,低眉垂目沉思良久,方才抬眼道:“贝勒爷,您回奴婢一句话,您的‘天龙策’是不是为了大金的江山社稷着想?是不是为了实现父汗的愿望,入主中原,一统天下?”

皇太极脱口而出:“当然是,苍天在上,丹心可鉴!”

“那就行了。”博尔济吉特说道:“奴婢觉得,父汗是一位了不起的大汗,他察言观色,明辨是非,忠奸善恶在他那里无处遁形,只要你的策论鞭辟入里,令人信服,他一定会虚怀纳谏,从善如流。”

“你就那么肯定?”皇太极还是有些担心。

博尔济吉特微笑着说:“您低调处事是对的,有所顾虑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在关键时刻,则应该把大金的前途放在首位,谈出自己的看法,即便这些看法大汗不一定赞同,但他看得出您是为大汗一统江山而殚精竭虑,忠心耿耿,那么,就会更加看重您,这一点贝勒爷要以平常心待之,只是……”说到这里,博尔济吉特把话收住,朝皇太极看去。

“只是什么?”皇太极笑道:“只是贝勒爷在关键时刻私心作怪,优柔寡断,想多了……”

博尔济吉特莞尔一笑。

皇太极下定决心:“好,那我就听二福晋的,现在就来完成它。”

博尔济吉特听了,立即走到案几前,拿起那磨掉半截的徽墨,续水研墨。

皇太极将“天龙策”草本拿出,反复斟酌,然后一挥而就,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这才长舒一口气,得意洋洋地将“天龙策”拿给博尔济吉特过目。

博尔济吉特仔仔细细地读完后,凝神思索片刻,才道:“贝勒爷说过,大汗在贝勒爷孩提启蒙时就要您熟读三国,您的‘天龙策’正是深受《三国演义》中诸葛亮‘隆中对’的启发而产生的想法。您应当在‘天龙策’中重点强调这点,同时把每个论述的章节都与大汗平时的教诲联系起来,而‘天龙策’在这方面略显不足。”

皇太极一听,顿时目光如炬,举目凝视:“二福晋,你现在是我的首席军师啊。”听了博尔济吉特刚才的一番话,他顿时发现,二福晋的识见真是不同凡响,她的细微之心,正是自己的不足。

皇太极与博尔济吉特坐下来,对“天龙策”逐字逐句反反复复修改润色,一直忙到凌晨,直到他们俩都满意为止。

清晨,皇太极把贝勒府的书记傅英召来,命他马上将“天龙策”誊写清楚,密封呈送父汗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治图理政,算得上十分勤政,每逢五、十,定要召开御前会议。除了特殊情况,几乎雷打不动。与会共有十一人,除了努尔哈赤外,还有他的弟弟舒尔哈齐与四个贝勒,褚英、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与五个倚重股肱重臣额亦都、费英东、安费扬古、何和理、扈尔汗。然而,这个核心班子逐渐出现了一些问题,先是舒尔哈齐有贰心,想占地自立,又想投靠大明与努尔哈赤对抗,事发失败后被圈禁。接着,太子褚英又因与五大臣不合,性情暴躁,种种事端令努尔哈赤愤怒不已,也被圈禁,最后暴毙。这样一来,御前会议便剩下了九人,他们是努尔哈赤集团的核心成员,凡有重大事项重大决定,努尔哈赤总是先与他们秘密商议。

这天,到了御前会议的日子,皇太极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按时来到皇宫。他的“天龙策”已于三天前交呈奏给了努尔哈赤,皇太极知道,父汗对奏议向来重视,决不积压,更不会拖着不看。只是,这次皇太极走进耳房,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平时,几个参加御前会议的贝勒们与五位重臣,总是在耳房会齐后,列队去宫内的议事厅与会。皇太极等了很久,直等得头上冒汗,也没有见一个大臣贝勒到来,正疑惑时,当值太监陈友良走了进来,请过安后对皇太极道:“四贝勒,大汗正在议事厅内等候!”

皇太极感到今天气氛不对,心中一愣,他一面锁眉思索,一面匆匆忙忙赶往议事厅。

努尔哈赤的议事厅土气十足,正面是一道炕床,上面放着一张小炕桌,小炕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努尔哈赤正盘腿坐在小炕桌旁,他倚重的几个贝勒和大臣则神色庄重地坐在下首。

这房间的格局在关东地区是常见的,只是比普通人家稍大一些。努尔哈赤拿下辽阳,定都于此,改称东京,就建起宫殿。他在明朝担任建州卫都督佥事,并被册封为龙虎将军时,曾多次去过北京,在皇宫的金銮殿里,觐见过当时的万历皇帝,他在辽阳建的宫殿里也仿造了一座金銮殿,但与北京的相比小了很多,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他只是偶尔在举行大典时才坐上那小小的龙廷,接受大臣们的朝拜。平时议事,总在西院这议事厅内。他觉得坐在炕床上自己就像一家之长,与朝臣们讨论要事时,更为亲切,大家也能畅所欲言。他的精明之处,就是非常清楚他是正在创业的帝王,一定要听真话、实话及有用的话。他是通过这简朴的议事厅来拉近与朝臣的关系。

皇太极进门后,先向父汗请安,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感到众人的目光似乎都锁在自己身上,只是各人目光的含义并不一样。未等他仔细思量,努尔哈赤将手往案上轻轻拍了拍,说道:“四贝勒来了。这是他前几天送来的‘天龙策’,我是看过了,各位大臣和其他贝勒都先到了一会儿,也看过了,今天朕想让大家来听听四贝勒到底是怎么想的,议一议他的‘天龙策’到底有没有道理?”

努尔哈赤声音低沉平静,没有人猜得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皇太极记得他的兄长褚英曾力谏努尔哈赤“毋背明”、“勿负中国”,建议与明朝“罢兵”。正是在对待明朝的政策问题上,父子之间出现了严重分歧,褚英因此触怒努尔哈赤先被剥夺指挥权,尔后遭难被圈禁。想到这里,内心中不免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没人说话,长时间的沉默,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努尔哈赤环顾四周,见没人说话,便说道:“这篇策论的名字取得有点意思,‘天龙策’,好,好,有意思,有霸气。”他喝了口水,拿起案上的“天龙策”奏本,仿佛随意地看着,自言自语地说:“潜龙在渊,待时而飞;腾龙在天,云蒸霞蔚。”

其他人汉文水平不够,不知道努尔哈赤说的是什么意思,免不了面面相觑,只有皇太极心领神会,心中窃喜,看来,这话是说到父汗的心里去了。

“不过,四贝勒的意思是说,我们还是要多用汉人,你是怀疑联的智慧和勇力不如那些汉儒,你是怀疑我们打不过南朝,是吗?”努尔哈赤忽然话锋陡转,气势威严,双目似炬地望向皇太极。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皇太极只是简单而平静地回答道:“不是。”

现在在众人中,唯独皇太极心中明白,父汗的这番话是指有些大臣与几位阿哥,初看这份“天龙策”,或许会得出这种错觉。父汗多半已经赞同这份策议,此时最好就是简单地回答,等待父汗表明态度后,再来阐述这份策议的要领。

老五莽古尔泰早就坐立不安,焦躁万分,想要讲话,但碍于名分,便望向代善,说:“二哥,你倒是说话啊,你刚才不是也说‘天龙策’打着谏议的幌子,自以为是,有违父汗制定的国策。”

代善这话是刚才私下同莽古尔泰议论的,被他挑明了,知道躲不过去,只好说话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父汗,八弟的‘天龙策’半文半白,还用了好多汉人的典故,我也是不能深解,不甚了了吧,所以我也说不了很多。不过八弟口口声声说汉人如何了得,如何厉害,如何有文化,我倒是有点不以为然。我们正在与南朝夺江山,总不能长了他人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这是要不得的。八弟,你说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皇太极听了代善的一番话,简直有点哭笑不得,他说:“二哥,你说的是那个理儿。可是,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莽古尔泰腾地站起来说:“老八,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看你就是自以为多认识几个汉字,就了不起了。尽为汉人说好话。你这是藐视父汗!”

皇太极一时心惊,啪地跪下,俯首称道:“父汗在上,儿臣绝不敢藐视父汗。父汗一代英主,驰骋沙场,从无败绩,萨尔浒一战,以少胜多,古往今来,战史上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战例,连南朝上下也是一致公认,不得不佩服。”

努尔哈赤微微颔首,对皇太极说:“起来吧。”然后用责备的眼光看了一眼莽古尔泰,“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用藐视犯颜之类的话,一家人说话,不要往那方面瞎扯。”

莽古尔泰涨红了脸,不敢说话了。

这时,气氛轻松了不少。额亦都、费英东、安费扬古、何和理、扈尔汗等五大臣觉察出努尔哈赤并不想问罪皇太极的样子,便七言八语地议论了起来。有支持皇太极的,也有反对皇太极的,莫衷一是。

等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努尔哈赤轻轻叩了叩桌面,说道:“好,好,大家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见仁见智,都有道理。这个事情看起来有点虚,不像打仗那样冲锋陷阵,玩的都是实的。但是有的时候,虚的事情反而比实的事情来得重要。四贝勒是个喜欢琢磨事情的人,这琢磨来琢磨去,便琢磨出一个‘天龙策’来了。好!”他不自禁地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做任何事情都要善于动脑子,不能整天打打杀杀,不用脑子。”他看了一眼他的几个儿子,“不要以为打仗就是杀人。取胜之道,有勇有谋;有勇无谋,非败不可。在动脑子方面,你们都得向四贝勒学着点。”

三个儿子齐齐地跪下。代善和莽古尔泰齐声称喏:“嗻,谢父汗教诲!”

皇太极则诚惶诚恐地说道:“父汗过奖,儿臣不敢。”

努尔哈赤满意地看看他们:“起来吧。”

努尔哈赤望向五大臣,对他们说:“刚才诸位大臣将军各自畅论了自己的想法。皇太极在‘天龙策’中提出的问题,也是朕一直在琢磨的问题。朕在想,我们有朝一日总要打败南朝,入主中原。但是,怎样才能够打败南朝,入主中原呢?看来不能仅仅依靠战伐决胜,还得要用计谋,有策略……”

说到这里,努尔哈赤忽然转向皇太极:“你给大家讲讲,我们为什么要改变策略,要多用汉人?让大家听听,是不是有点道理。”

皇太极站起身来,缓缓说道:“父汗十三副铠甲起兵,几十年南征北战,统一女真各部,联蒙古抗强明,神武善战,知人善任,赏罚分明,有辽东,定乾坤,海内臣服。可谓一代英主。”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父汗乃真龙天子,入主中原,代明而立,应是天命所致,大势所趋。”皇太极顿了顿,接着说道:“然而,相比于南朝,我朝有三不足。”

“哪三不足呢?”皇太极扳起手指说道:“其一,南朝疆域宽广,地大物博,我朝虽拥有辽东,无奈地广人稀,国力不足也;其二,汉人多读书,虽民风柔弱,然饱读诗书,足智多谋者多,人才济济,非我朝可比也;其三,南朝立国二百多年,树大根深,人心所向,以为正统,人心向背,非我朝可比也。古书说到,得人才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我朝欲入主中原拥有天下,与南朝争夺,最最要紧的就是得人才得民心。”

见皇太极讲得有理有据,五大臣禁不住拍案叫绝,击节赞叹。

努尔哈赤听了皇太极一番讲述,心中暗喜,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老八确实是个人才,于是接着皇太极的话头说道:“皇太极说得极有道理,我们与南朝交手的时候,虽然胜手较多,南朝看起来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不可否认,它疆域广大,还是一棵大树,长了几百年,树大根深,仓促间难以推倒。”

“父汗说得极是。我朝与南朝相比,论地域,我辽东不及南朝十分之一;论人口,南朝有二万万人,我朝统辖只有区区几十万;论兵力,南朝据传有两百万兵力,而我朝八旗总兵力也就十七八万将士。”

“可是,八弟,你说那么多,我还是不服气。”莽古尔泰忍不住又激动起来,脸红脖子粗地说道:“人多顶个屁用?我杀杀杀,杀尽汉人,把刀子磨快就是了,管他个鸟事!杀汉人不就像杀一群猪一样?”

“把人杀完了,还要那个地方有什么用呢?”皇太极轻轻地将了他一军。

“……”莽古尔泰一时语塞。

“那八弟有什么高招呢?”代善打心眼里还是有点佩服这个小兄弟。

“小弟也没有什么高招,只是我总在琢磨着父汗点拨我们的话,以小胜大,以弱胜强。父汗指挥的萨尔浒大战就是一个以小胜大以弱胜强的经典。只要运用得好,小不会总是小,会慢慢转化为大,弱也不会总是弱,能慢慢转化为强。借力打力,借人打人,用汉人打汉人。用汉人治汉人,这样才能得天下,有江山。这就是我在‘天龙策’里想要说明的核心想法。”

事实上,努尔哈赤极自从起事,可算是极为重视人才,他制定了厚待功臣的重要国策,对于早年来投、率军征战、尽忠效劳的“开国元勋”,如额亦都、费英东、安费扬古、何和理、扈尔汗等五大臣,都给予了特别礼遇和优待,赐给大量人畜财帛,任为高官,封授爵职,联姻婚娶,荣辱与共,为建立和壮大后金国,奠定了牢固的基础。但是在任用汉人问题上,他心理上总有解不开的疙瘩,总认为他与大明有杀父之仇,他与汉人不共戴天。听了皇太极一番具有战略高度的分析,他的心中渐渐产生反省与转意。

努尔哈赤挺身直腰,敛容正色说道:“刚才听了四贝勒的一番陈述,深有感触。看来我们原先的策略尚有不足之处,我看‘天龙策’虽有不尽完美之处,但其观点极有道理。皇太极,会后你当吸取各位的建议,尽可能完善‘天龙策’,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使其成为我们日后对南朝的一个基本国策。”

“嗻,儿臣领命。”得到父汗的首肯,皇太极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我们都处在与南朝的搏杀中,未能及时制定和完善一个入主中原的计划,‘天龙策’的重要性不容置疑。我们如何以不足二十万的兵力,去打败一个拥兵二百万的大国!还是那句话,以小博大,以弱胜强,其核心重在利用各种手段,与南朝争夺人才,争夺民心。人才倒向我,民心倒向我,我朝必胜,南朝必亡。”

努尔哈赤越说越兴奋,他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刚才皇太极将南朝比做一棵大树,仓促间推不倒它,这棵大树看起来枝繁叶茂,好像庞然大物,其实在我眼里它并不可怕,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腐其根,削其枝,散其叶,假以时日,只要轻轻一推,这棵大树必然会轰然倒下。我们现在看起来还像是一棵幼苗小树,但只要我们人聚心聚,人齐心齐,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不断吸纳人才,我们就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想,与南朝的争斗,关键在人心的争夺和人才的争夺上。当务之急,我们要狠狠打击他们的人才,耗散他们的人心,要不惜一切代价,采用离间计、反间计,挑起南朝君臣间的矛盾,离间他们,使他们心生猜忌,互相残杀,腐根削枝,使人才失尽,人心丧尽,最终使南朝皇帝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其次,我们要大力延揽人才,不拘一格,尤其对那些南朝的高官将帅,只要愿意为我所用,无论叛臣降将,都要以诚相待,给以重用。汉人讲究怀柔远人,我们真要学着点,要让汉人自愿归顺我朝,让那些高管将帅自愿为我所用。所以‘天龙策’对南朝来说,就是一项人才灭绝计划,人心丧失计划;对咱大金来说,就是一项人才延揽计划,人心归顺计划。”

说到这里,努尔哈赤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笑意:“天道是沧桑,天命不可违。想当年我女真祖先中原逐鹿,与辽宋搏杀,胜券在握之时,祸起萧墙,被蒙古人捡了个大便宜,建起大元朝,定鼎近百年。尔后朱元璋打下江山,享国两百多年,近来他朱姓王朝内忧外患,依我看也是气数将尽。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看我大金如今蒸蒸日上,气势如虹,我想怎么着也轮到咱大金入主中原坐江山了。皇太极说得好,潜龙在渊,待时而飞,一飞冲天,云蒸霞蔚。咱大金就是这条在渊的潜龙,咱正在做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业。”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众人也随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御前会议结束后,众人纷纷散去,皇太极刚走出耳房,太监陈友良急匆匆地追了出来,一边喊道:“四贝勒请留步,大汗召您另有事情吩咐。”皇太极一愣,但他发现五位大臣与三个阿哥都注视着他,赶忙拱手道声得罪,便随着陈友良返回去。

陈友良直接将皇太极带到了努尔哈赤的寝宫,为两人沏了茶后便退了出去。这时努尔哈赤已经换穿了一套宽松的衣衫。皇太极请安后便站在一旁,等着父亲吩咐。努尔哈赤却并不着急,随意地说:“坐吧。”

皇太极不知道父亲召他回来到底有什么事,心中纳闷,但也不敢言语,坐了下来。

“皇太极,你的眼界更开阔了。”努尔哈赤慈祥地看了皇太极一眼,“看来,我没有看走眼。你是一个有脑子有想法的人。”

“谢父汗!”皇太极道谢后,心也宽了下来。

努尔哈赤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又语重心长地道:“你这‘天龙策’确实有不少独到的看法,有些看法和想法比我成熟。俗话说,养儿胜似父,这让我感到高兴啊。”

“父汗英明,都是父汗平时教诲的。儿臣谨遵父汗教诲。”皇太极虽这样说,但心中难免高兴得意。

“你还是把我说服了。”努尔哈赤微微一笑,道:“离开老七的汤苑后,我就一直在想,你说李永芳是个谍报奇才,要我重用他,委任他为都护府指挥使。这些叛明投金的将领值不值得重用啊?我也是有点拿不准主意。不过想到,如果抓住一只鸟可以招来更多的鸟,那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即使他再背叛我,我还是要用他,久而久之,南朝就知道我努尔哈赤虚怀若谷,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人都投奔我来了,那小木匠不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吗?”

“父汗所言极是。对李永芳,不是用不用他这么简单的问题。”皇太极说道。

“还有赫梅蓝……”

努尔哈赤终于提到了赫梅蓝,皇太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是他不敢提、也是最希望父汗提到的话题。

“我的蓝儿确实是天仙一样的美人儿,嫁给李永芳这个糟老头真是有点埋汰了。”努尔哈赤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将她嫁给一个有些实力、却不太听话的蒙古王公,仅仅去笼络他们一下,那不是更埋汰了蓝儿吗?”

皇太极终于听懂了父汗的意思,也像是随口而出的样子,说道:“蓝儿并不仅仅是嫁给李永芳的,她身负着大金的重任。都护府指挥使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位子,只有李永芳能够胜任,而监督都护府指挥使则是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也只有赫梅蓝能够胜任。”

“还是你会说话!”努尔哈赤半嗔半喜地白了皇太极一眼。

“谢父汗!”皇太极立即俯伏在地:“我愿意把我的女儿嫁给那个有些实力、不太听话的蒙古王公,笼络蒙古王公也很重要!”

“不急,你女儿还小,这事等两年再说也不迟,你起来吧!等会儿我就召见老七,叫他把赫梅蓝嫁给李永芳。”

皇太极再次起身,道:“父汗,是否能让孩儿先和七哥谈谈?”

努尔哈赤笑了:“你是怕他不答应,惹我生气?”

皇太极默认地一笑。

“那好,你就先去与你七哥谈吧!”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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