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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林氏面色苍白地匆匆而来,看见傅冉云躺在病榻上,而傅凌云毫发无损,顿时脸色铁青,但是在场有许多高门贵女,她忍住打死傅凌云的冲动,帕子捂上嘴,哀哀哭了起来……

同行来的薛大夫诊脉完毕后,对小林氏道:“受了惊吓,没大碍,还好施救及时,腹腔里的积水被压了出来。”

小林氏看了一圈贵女们,又看向只会哭的傅凌云,神情哀恸:“凌丫头,二丫头,你们三妹妹才刚病愈,怎么任由她在船头玩耍落水?”

傅丹云吓得身子一缩,缩成一团,可怜地哭泣。

傅凌云肩膀抖了抖,仿佛也被小林氏的话吓到了,戚戚然解释:“夫人,都是我的错,三妹妹撒娇说莲蓬好吃,我就陪她去船尾看那船娘摘莲蓬,没想到船会突然摇晃起来……夫人,都是我的错,请夫人责罚……”

傅凌云这话一说,本来小林氏只是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原因,就变成了责怪继女傅凌云、庶女傅丹云,且明显是偏着自己的女儿傅冉云。

小林氏明明是指责傅凌云的,这丫头就顺着竿子往上爬,她面色更白了几分,指甲嵌入掌心,掐出一个个清晰的指甲印子。

有那聪明些的贵女们看不过后娘小林氏欺负庶女傅丹云,以及心地善良主动揽错的傅凌云,站出来说:“侯夫人,傅大姑娘头回和我们见面,不仅没有责怪傅三姑娘忘记为她引见,还及时提醒傅三姑娘不可贪风,把她叫进船舱。傅三姑娘落水,也是傅大姑娘及时许以重金,喊人救命。之后,也是傅大姑娘命船娘为傅三姑娘压出腹中积水,亲自给傅三姑娘换的干衣服。傅大姑娘是个好姐姐,侯夫人就不要责罚傅大姑娘了吧?”

“是啊,是啊,我们亲眼所见,傅大姑娘真是个好姐姐呢,临危不乱,有急智,对妹妹这么爱护。”

傅凌云看向那位第一个站起来说话的姑娘,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瞥。那姑娘面容恬静,朝她眨眨眼。

傅凌云心中温暖,这姑娘是北晋伯府的四姑娘,叫作汪子芹,北晋伯夫人也是继室,还是个年轻的继室,跟小林氏很谈得来。汪子芹与她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好了,我不过白白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引来你们一篇话?凌丫头,母亲不是责怪你和二丫头,也不会罚你们姐妹仨。你们受惊了,我哄还来不及,怎么会罚你们呢?”小林氏面容扭曲了下,慈和的口吻差点装不下去。

傅凌云拍拍胸口:“夫人不责怪我们就好了,我就知道夫人是最仁善不过的。”接着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凌丫头,二丫头,你们俩说是有个船娘当时在船尾,你三妹妹落水之后她就不见了?还有别人看到她吗?”小林氏故作不解地问,目光落在傅丹云身上,这一番询问下来,她彻底明白女儿没了名声,眼眸中不时有凶光乍现,身子细微地发颤,额头冷汗滚滚。

傅丹云连忙摇头:“当时船尾就我们三人和那摘莲蓬的船娘。”

傅凌云淡淡垂眼,抬眼时惊慌失措地说:“夫人,那船娘许是看见三妹妹掉进湖中,她跳进湖里去救三妹妹了!糟了,夫人,那船娘到现在还没看见人影,可别是淹死了,那我们定南侯府的罪过可就大了!”

小林氏正烦闷,不喜傅凌云一惊一乍,连忙说:“别急,别急,我马上派人去捞。海桐,你使些银子,多雇些人手和船只,务必要找到那位船娘,虽然她没救到三姑娘,但也是我们定南侯府的恩人。”

大丫鬟海桐连声应诺,下去吩咐。

贵女们看小林氏给的一包银子分量十足,不由自主地颔首。

傅凌云嘴一撇,小林氏最会做表面功夫。她正思索着是否应该求外祖母帮忙,查查那个船娘,小林氏能指使得动那船娘,也许这钟灵毓秀坞就是小林氏的呢?

正在她以为小林氏和傅冉云吃定这个哑巴亏时,邱紫苏突然冷傲地开口道:“侯夫人,虽然傅大姑娘救护傅三姑娘很及时,但是,当时船尾就四人,那明明会凫水的船娘还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浮上来,这实在匪夷所思。难道大家就没有怀疑吗?”

小林氏惊讶地看向邱紫苏,未来的太子妃,她眼中闪过狠戾和欣喜,赶忙疑惑地问:“邱姑娘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应该怀疑什么?”

“怀疑傅大姑娘和那船娘联手害得傅三姑娘名声尽毁啊!那船娘分明是计谋得逞,遁了。最后得益的可是只有傅大姑娘呢。”邱紫苏理所当然地说道,她的话很直白,却很犀利。

本来就有所疑惑的贵女们怀疑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傅凌云身上。

傅凌云十分困惑,她到底哪里得罪了邱紫苏?明明她没有见过邱紫苏,她以为这话会从小林氏口中冒出来,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最后却是邱紫苏说了,大家敢质疑邱紫苏,却不敢反驳她,谁让她会是这群贵女中身份最尊贵的呢?

傅凌云甩去心头疑问,没有惊慌失措,坦然地面对大家质疑的目光,说道:“邱姑娘,我不明白我哪里得益了。三妹妹名声坏了,我与三妹妹是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为什么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而且,就算我要谋算三妹妹,我为什么还要着急地喊人救她?”

众女点头,傅凌云说得有道理。

“傅大姑娘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但是我有人证可以证明傅大姑娘和船娘联手把傅三姑娘推下水。”邱紫苏的口吻冷冷的,樱桃红唇紧紧抿着,熟识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不悦的表现。

就有追随邱紫苏的女孩厌恶地说道:“邱姑娘身份尊贵,怎么可能冤枉你一个小小的侯府姑娘?”那女孩用一副“和你说话就是看得起你”的表情看着傅凌云,高高昂着头,鼻孔朝天。

傅凌云淡瞥她一眼,虽然淡淡的,但那女孩却感觉到一股威慑力,顿时闭紧了嘴巴。

傅凌云便道:“那么,请问邱姑娘的人证在哪里?”

“人证就在这里——”邱紫苏丹凤眼里飘起嘲谑,在众人疑惑地看过来时,又轻轻地启唇,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就是我!”

傅凌云瞠目结舌:“邱姑娘的意思是?”

“对,当时我目睹傅大姑娘推了一把傅三姑娘,那船娘用竹竿把傅三姑娘顶到湖水中。你们没忘记吧?船晃之前,我独自一人先进了船舱,才发现这个秘密。”邱紫苏淡淡地笑了,笑容隐含嘲弄。

此话一出,瞠目结舌的不仅是傅凌云,还有一众贵女以及小林氏。

鼻孔女赶紧附和:“是的,是的,当时邱姑娘说,要结识一下傅大姑娘。”

傅凌云若有所思,原来邱紫苏看到了船尾上的一幕,但她分明是在说谎,目的是陷害她,毁掉她的名声。

傅凌云张了张嘴,傅冉云恰好“嗯”了一声醒过来。大家的目光纷纷转向傅冉云,傅冉云是当事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是是非非。

小林氏欣喜地唤道:“三丫头,你醒了。”

“夫人,我落水了,昏迷了很久吗?”傅冉云气若游丝,眼神迷茫,俨然刚刚醒过来,没听到众人的对话。

“你睡了小半个时辰。三丫头,你还记得你怎么落水的吗?”小林氏痛心地看了眼傅凌云。

傅冉云抚着额头想了半晌,想起自己额角的疤痕,手背上的青筋绷紧,放下白玉似的柔荑,靠在小林氏身上,清澈的泪水缓缓滑下眼角,我见犹怜,嘴唇颤抖:“夫人,别问了,是我不小心落水的。”

邱紫苏眼中闪过厌恶,看了眼傅凌云,更深的厌恶藏在眼底,耐着性子说:“傅三姑娘,今儿我们是一起的,你落水的事不说清楚,连累的是我们全部人的名声,还是说清楚了好。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只管道来,有我给你做主。”

傅冉云睨了眼傅凌云,惊惧地移回目光,抖抖索索地缩在小林氏怀里,吓得面色苍白:“我、不能说……”

傅冉云这个样子让众人相信了邱紫苏的话,各种鄙夷和厌弃的眼神扫向傅凌云,汪子芹目露担忧,却见傅凌云仍旧气定神闲。

“说!今儿不说清楚,我回府只能禀报家中长辈,傅三姑娘想不开自杀跳水!”邱紫苏一喝,丹凤眼眼尾挑起,盛气凌人,半是威胁,半是引诱。

傅冉云剧烈一抖,小白兔似的双眼瞬间红肿,泪水哗哗流,像是被逼迫似的,哽咽着道:“邱姑娘,我说,我和大姐姐、二姐姐去船尾看风景,那船娘摘莲蓬,忽然船就摇起来,我感觉有人推了我一把,一根竹篙顶到我肩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掉进水里了!可是,可是,当时站在我身后的……只有大姐姐啊!我不敢怀疑大姐姐,可是水淹没头顶的感觉好可怕……”

“没想到深居简出的傅大姑娘居然是这样的人啊!亏得我以前还听说傅大姑娘人有多好……”

“真是晦气,以前傅大姑娘没出门的时候,咱们平平安安的,偏偏她一来就遇到这种事,以后出门得看黄历,傅大姑娘去的场合,我千万要远着些,别被连累坏了名声!”

小姑娘们瓮声瓮气地议论纷纷,偏偏压不住音量。

傅凌云苦笑,邱紫苏可够狠的,一棍子打死了她,她转头希冀地看了眼傅丹云。傅丹云尽力往墙角缩,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罢了,何苦拉上二妹妹。

傅凌云轻咳一声,议论声小了,那些厌恶的目光却没减少,她顿了顿,清越的嗓音依旧悦耳动听:“夫人,邱姑娘,三妹妹,船摇晃时,我站都站不稳,不小心滚到船沿。我没有推三妹妹,也不认识那船娘,也许是邱姑娘看错了。而且,我也有人证!”

傅丹云缩得更厉害了。

小林氏暗含嘲讽地看了眼傅丹云,淡然地说:“凌丫头,你始终是我女儿,这些年在侯府,你和三丫头我都一般看待。但是三丫头出了事也是事实,我作为母亲不能偏颇,既然你说有人证,就唤人来为你作证。”

“谢谢夫人。”傅凌云暗自冷哼,她等的就是小林氏这句话。

大家的目光再次回到傅凌云身上,傅凌云指了指明镜湖的位置:“夫人,我和三妹妹到船尾时,我看见湖中有一艘大船靠近钟灵毓秀坞,因为藏在荷叶后面,也许大家没看见。当时船头上有人,绝对有人看见我们在船尾发生的事。那船的船帆上画了一只黑色的老虎。”

小林氏、傅冉云三人齐刷刷地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望向傅凌云,傅冉云的眼中明显有惊慌,额角上的伤口隐约作痛。邱紫苏眸中有抹深思,剜了眼傅凌云,厌恶和嫉恨藏在眼底,便闭紧了嘴巴。

傅凌云暗道,看来当时站在船舱里的邱紫苏也看见了那艘大船。

傅凌云接着说:“夫人只需请人来一问便可知事实真相,我根本没碰过三妹妹。”

“不可!”小林氏断然拒绝,想了想,抿唇道出理由,“那船上全是男子,找人问了,你三妹妹的名声可就没了。”

汪子芹不忿地嘟哝:“身子都被人看光摸光了,哪里还有名声?”

小林氏额头青筋暴起,傅冉云哀怜地哭了。

傅凌云含泪哽咽:“为了三妹妹的名声,我这个做姐姐的名声有什么要紧?夫人就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

就有人不满小林氏这个继室的自私:“侯夫人,傅三姑娘的名声要紧,傅大姑娘的名声也要紧啊!”

大齐礼法严苛,继室夫人在原配夫人面前的地位总要低一等,便是朝廷封赏诰命,也会比原配夫人矮一阶。小林氏在大林氏的牌位前是要执妾礼的。那些原配夫人们的女儿们自然也会轻看填房夫人。所以,填房夫人通常是庶女、低门女,婚俗上丈夫的结发妻只有原配,继室不可与丈夫结发。

小林氏迫于这些天之骄女的压力,见邱紫苏也扭过头去怕犯众怒,捏了捏拳头,一脸忍痛地大义灭亲:“凌丫头,是我想差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如何能不顾你的名声?反正你三妹妹是破罐子破摔了,至少能证明你是清白的,总不能让人说我定南侯府姐妹相残。海桐,去看看那艘船是否还在,请个能做见证的人过来。”

若是傅凌云不阻止,这是要扣傅凌云一个不爱护姐妹的帽子了。

众女神色各异,内宅之事常常是真真假假,今儿的事一波三折,反正最后的结果不是傅冉云诬陷傅凌云,便是傅凌云谋害傅冉云,与她们无关,只当看戏罢了。

傅凌云进退为难,不管经过怎样,请了人证,自个儿便要背上刻薄的名声,不请人证,便是心虚,她可真冤死了。

海桐应诺,迟疑着正要退出去,傅凌云瞥见门口出现几抹身影,暗道终于来了,她一把抱住小林氏的胳膊哭求阻止:“夫人还是别请人证了吧!请了人证来,三妹妹的名声可就不保了啊!女儿已定亲,名声差些便差些,可三妹妹……三妹妹却还未定亲,请夫人怜惜三妹妹!”

她那一句停顿很有意思,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傅冉云可是被那乞丐搂在怀里摸光了。

小林氏受此逼迫,袖下的手不住颤抖,傅凌云求情是求情了,第一句话却把她推到悬崖边上,她正要开口,外面走来一行人,原来是各家夫人听闻钟灵毓秀坞出事,亲自来接女儿。

小林氏起身相迎,为首的便是邱紫苏的母亲,邱母听到傅凌云的哭诉,不满地看了眼小林氏,小林氏有口难辩。

邱紫苏小声禀告邱母事情经过,说到自个儿时经过一番修饰:“……女儿只看见傅大姑娘站在傅三姑娘身后,傅三姑娘又因船摇晃而朝前扑去,因而看错了……”

邱紫苏前后表现得极为光明磊落,言辞明晰,而且她的推测十分合理,无人怀疑她居心叵测,反而纷纷安慰。

傅凌云并不想与邱紫苏交恶,暂且忍下胸口一团气。

邱母先是打量傅凌云一番:“你就是傅大姑娘?”

傅凌云抹掉泪痕,上前见礼。她等的正是邱母等人,让外人点破小林氏的用心,比她自个儿和小林氏打嘴官司的效果强得多。

“听闻定南侯夫人道,你是自小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我瞧却是面色红润。”邱母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小林氏,其他夫人的目光随后而至。

傅凌云明显怔了怔,却没说话,前世她和邱紫苏不对盘,但因安国公是太子阵营,邱母对她很是礼遇。

邱母面无表情地对小林氏说:“刚才我们来时,看见那艘船仍在湖面上。傅夫人,既然牵扯到你两个女儿,及早请人来作证的好,以免那大船走了,可就找不着人证了。傅夫人,我说的是也不是?”

贵女们恍然大悟,原来小林氏是故意拖延时间,她拖得起时间,而她们这些千金小姐们多在此处待一刻钟,便会多惹人两句闲话和怀疑,外面可是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老百姓呢。

小林氏脸色更加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忙拧了一把站在原地没动的海桐:“叫你去请人证来,你怎么还愣在这里?”

海桐顶着大家灼灼的目光,急三火四地退下。

傅凌云张了张嘴,看了眼邱母,还是闭上嘴巴。

人证很快请来了,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其中便有安国公。

原来今儿是安国公的一个朋友过生辰,安国公恰好接到傅凌云的求救,便大方地拿出自家的船作为请客之用,不想,果真出事。

各家姑娘们站在屏风后,十几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齐刷刷地立在堂上给夫人们请安,且个个是世家子弟,场面十分壮观,小女孩们纷纷晕红了脸颊。

邱母赞叹一番少年们的英姿,这才道出请他们过来的用意。

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明经过,那船娘分明是冲着傅家三位姑娘去的,顶翻了穿湘妃色衣裙的女孩,又要去抓跌倒的杏黄色衣裙和葱绿色衣裙的姑娘。

傅凌云今儿穿的是杏黄色衣裙。

这些少年从未见过闺中的傅家姑娘们,自然不识得谁是谁,而且隔了那么远看不清相貌,只论衣着颜色。

邱母拧起慈爱的眉梢问:“那你们可看见有姑娘推过湘妃色衣裙的姑娘?”

这一句问话令所有人屏息。

北晋伯府年仅九岁的男孩童言稚语地回答:“邱夫人,我坐在湛哥哥肩膀上看得真切,那两位姐姐便是手臂伸直了,隔那落水姐姐还有两掌远呢,如何能推到她?”

小男孩回答完,天真地眨了眨眼,逗笑了邱母,夫人们插科打诨,让少年们自去宴饮。

傅凌云盯着安国公高大的背影,既有欣喜,又有酸涩,更多的是感动,幸亏有安国公,不然她浑身是嘴,也要栽在邱紫苏和傅冉云的一唱一和中了。

而安国公似有所感,临出门时,回头瞥了一眼傅凌云,眸光流转着信任和坚定。傅凌云心神一凝,全身的热气冲上脑门,芙蓉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安国公未多言一句,却已经帮她做到了最好。

与此同时,她旁边的邱紫苏失态地朝前一步,不小心踢到屏风架脚。

傅凌云奇怪地扭头,发现邱紫苏粉面含春地盯着那群少年的背影,目光灼灼而含着痴恋。傅凌云蓦然一惊,赶忙挪回视线,邱紫苏已与太子定亲,这群人里可没有太子啊!难道邱紫苏另有他爱?

傅凌云不免想到邱紫苏踢到屏风的时间,正是安国公回头一瞥的那个瞬间,加上邱紫苏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傅凌云忽然毛骨悚然,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少年们走后,邱母命人撤去屏风,冷面含霜:“傅夫人,事实就在眼前,没人推过你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可以走了吧?”

邱母最不满的就是,她的女儿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这傅冉云就顺竿爬,连累了邱紫苏的名声。

小林氏的脸跟石膏像差不多,唇色也是白的,含泪道歉:“是我没教养好女儿,回去后我定会严加管教。今儿对不住各位夫人和姑娘们了,各位请自便。”

邱母哼了一声:“看我气糊涂了,这是我自家的别院。”

其中的嘲讽意味不难听出来,其他夫人本就看不起庶女和填房,对小林氏的印象完全坏了,她的女儿这么坏,小林氏肯定也不是好东西,看小林氏的目光充满了嘲笑。

一位夫人自以为小声,却是以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姐姐刚生产,便勾搭上姐夫,甚至怀了身孕,能是什么好货色?”

小林氏身子一僵,泫然欲泣。

邱母皱了皱眉,更是厌恶小林氏,这浑身的做派透着一股子庶女的小家子气,上不台面!

傅冉云见事情败露,装作哭晕,小林氏惊呼一声,也晕了。

傅凌云安置好她们,上前两步歉然道:“邱夫人,我们夫人为三妹妹的名声而忧心过度,才会一时失言,万望邱夫人谅解。”

邱母颔首:“傅大姑娘,你是个好的。”为陷害自个儿的继母道歉,原谅继母,维护定南侯府的名声,明辨是非,顾全大局,又不软弱,当得起安国公夫人的身份。

“邱夫人谬赞。”傅凌云不骄不躁,眉心依旧拢紧,傅冉云名声尽毁,肯定会对她有所影响,她不禁责怪小林氏丧心病狂,情愿让傅冉云名声有污点,也要设此毒计陷害她,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和各位夫人一一禀明歉意,傅凌云指挥定南侯府的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将小林氏和傅冉云抬上马车,最后和邱母告辞。

邱母说:“我已经让人去大理寺报官了,全力追查那个害人的船娘。”

因钟灵毓秀坞是京城最豪华的船坞之一,大家没想到这是小林氏特意安排给傅凌云的毒计。

傅凌云感激地福礼,斜眼睨过去,藤椅上的小林氏眼皮下的眼珠子滚了滚。

小林氏在半路上醒来,边哭边说渴了,指挥傅凌云端茶递水。

傅凌云相当于和小林氏撕破脸皮,岂能让小林氏得逞,不是打翻茶水,便是打翻点心盒子,委屈而眼巴巴地凝望小林氏:“夫人,马车颠簸,女儿不是故意的……”

小林氏由这一句话联想到傅凌云在邱家别院的第一句辩驳,也是差不多的话,她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像是老鼠的磨牙,傅凌云一度怀疑会把她的“牙尖嘴利”给磨没了。

这时候马车到了定南侯府的二门,傅凌云下车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巴掌声,小林氏尖利地训斥,指桑骂槐:“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你活着有什么用?”

然后,海桐木然地捂脸下车时,傅凌云看到她脸上的五指印。

傅凌云眯了眯眼,并未多话。

她的祖母傅老夫人就快回府了。如果她回府后得知,傅冉云失节于一个乞丐,说不定还得嫁给一个乞丐,连带着也带累全侯府姑娘和媳妇的名声,傅冉云和小林氏将会得到的下场可想而知。

小林氏躺在藤椅上下了马车,朝战战兢兢来接人的张嬷嬷递了个眼色。

张嬷嬷机灵地哭天抹泪:“哎哟,奴婢的夫人和三姑娘啊,你们怎么会遭这么大罪!大姑娘最最孝顺,夫人,侍疾的事让我们大姑娘来做吧?”

傅凌云柳眉微颦,这个老货越来越不像话了,她也不惧,侍疾便侍疾,她傅凌云的伺候不是谁都能享受得起的,少不得她多说两句“都怪我不能端稳滚烫的药碗”,让小林氏的假病变成真病。

小林氏突然后脊发凉,一个哆嗦,正要说什么,有下人传话林老夫人派人来接傅凌云:“老夫人染恙,想要几个孙子和孙女、外孙女榻前侍疾,闻听傅三表姑娘落水受惊,免了傅三表姑娘相见,又特意赐下珍贵补药,请侯夫人务必好好照顾傅三表姑娘。”

小林氏揪了一朵紫藤萝花,揉碎,扔在地上。

傅凌云心知外祖母听说了明镜湖上之事才急急会接她去林府,但心里总放不下,因此一路上不停催促马车夫快一点,及至看到傅老夫人乐呵呵地坐在高堂上时,才完全把扑通跳的心落回肚子里。

傅凌云的脸色,堂上众人都看见了,林家大房的三表哥林琼玉是个跳脱性子,蹦起来取笑:“表妹,瞧你脸变的,怕是没看见你爱吃的点心,才没继续冲进来吧?”

傅凌云脸一红,未开口,二房的二表妹林翠玉与她是从小的玩伴,赶忙维护,一脸鄙视:“三哥,你贼喊捉贼,自个儿想着点心却污蔑表姐贪吃,这下暴露你的心声了吧?哼哼!”

林琼玉被说中心事,气得脸红脖子粗,撸撸袖子准备和林翠玉斗嘴。

傅老夫人的脸笑成一朵菊花,点点他们:“你们这些猴儿,还晓得斗嘴,可知凌丫头今儿受了惊吓。”

林翠玉和林琼玉满脸忧色地询问,傅凌云心中暖流翻涌,对比林家的欢喜一堂,在傅家的生活便是如履薄冰。林老夫人怜惜地将她拉到身边搂在怀里,傅凌云轻声细语地讲述出门经历,尽量往轻了说,就怕吓到外祖母。

林翠玉和林琼玉连连惊呼,一向沉稳的二表哥林龙玉也变了脸色。

林老夫人一拍喜鹊登梅镂空雕桌案,茶盏盖碰碗,堂上鸦雀无声,林老夫人冷笑连连:“早便知不是个好东西!当年你母亲不知听她说了什么鬼迷心窍,非要纳她进府,结果枉送了性命,这些年瞧来以为是个好的,谁知背地里存了这般龌龊的心思!”

傅凌云忙劝解:“外祖母,我警醒着呢,落水的事没有证据证明是夫人的安排,外人看到的是针对我傅家三姐妹的局。”

“那傅冉云小贱货处处破绽,除了她母女俩,还能有谁?还好凌丫头是个聪慧的,没有着了道。”林老夫人十分气愤。

林龙玉剑眉微拧,沉吟道:“老夫人息怒,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孙儿看,先查一查钟灵毓秀坞的东家背景为好。大哥是京兆少尹,查这个不难。”

林老夫人颔首:“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当初那贱婢生下她时,就把她扔到粪桶里淹死得了!”

林翠玉扑嗤一笑,赶忙掩了唇。

傅凌云也忍俊不禁,外祖母是真心关心她的,才会骂粗话。

林老夫人一叹,旋即神色严厉:“你傅家姐妹的名声毁在她手里,等你祖母回来,休了她!”

傅凌云想了想,不置可否。傅老夫人与小林氏的关系一直不错,若找不着确凿的证据,傅老夫人不会这么捕风捉影地休了小林氏,而且一旦休了小林氏,就坐实了定南侯府家风不正。

在林家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自大表姐出嫁后,林家只有林翠玉一个女孩,与傅凌云更亲近几分。傅凌云和林翠玉一起去林家私塾进学,偶尔听听外面的八卦。

林家两位舅母的交际圈子很广,有商人圈子,也有京中贵妇圈子,舅母们看林老夫人脸色下菜碟,关于小林氏的八卦一字不漏地道出:

原来,傅冉云回府数日没有动静,那位叫作张回峰的乞丐依旧在街上行乞,到处宣扬自个儿英雄救美的壮举,小林氏不得已送了些银钱。

如傅凌云所料,张回峰不是个普通的乞丐,有学问,有心计,还很贪婪,居然带着他老母上门负荆请罪,口称不该坏了傅三姑娘的名声。闹得傅家所在的侯爵一条街全部看笑话,而且有“恰巧”经过的贵妇,认出张回峰手里拿的是小林氏的定亲信物。

张回峰三番四次地“负荆请罪”,定南侯府里炸开锅,惊动二房和三房以及老侯爷。三房是庶出不敢吭声,嫡出的二房有嫡女四姑娘,年十一,马上到说亲的年纪了,二夫人闹得不可开交。

老侯爷老脸丢光,罚小林氏闭门思过,亲口定下傅三姑娘和张回峰的亲事。张回峰便将梅英采胜簪作为女方给他的定亲信物收藏起来。

老侯爷看不上张回峰逼婚的人品,但发现张回峰出口成章、引经据典,一问才知他幼年失父,因老母生病才不得不放下书本去乞讨,本身已有举人功名,来年便参加春闱考取进士。

老侯爷心中一动,决定资助张回峰读书。

傅三姑娘落水一事一波三折,英雄救美,一跃成为侯门贵婿,还是个明年会参加春闱的贵婿,一时在不明真相的人口中传为佳话,甚至有人编了话本准备上演戏折子。

而小林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此,她不知道傅冉云脑门破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不嫁张回峰,傅冉云也结不了好亲。

……

傅凌云听着自家八卦,心中五味杂陈,怪只怪小林氏太会作孽,反自食恶果。

这时候,林老夫人派丫鬟通禀:“安国公拜访老夫人,老夫人请表姑娘相陪。”

傅凌云颊飞红霞,匆匆换了身衣服。

林老夫人和安国公在花园子里的阴凉下散步,林老夫人抬眼看见傅凌云,笑呵呵地调侃:“凌丫头来了啊?唉,人老了,爱犯困,我正要去歇晌,你来陪陪安国公。凌丫头,可要好好招待贵客啊。”

傅凌云娇羞地一跺脚:“外祖母!”

林老夫人哈哈一笑,扶着丫鬟的手回房。

傅凌云脸红成一片,上前几步走近站在原地等候的安国公。安国公换个位置,恰好让她完全处在阴凉之下,傅凌云为这个小小的动作而心生感动,慢悠悠和安国公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朝前走。

沉默半晌,安国公一笑,打破令人尴尬的沉寂:“大姑娘这些日子可安好?”

“多谢国公爷关心,自上回一别,未曾生病。”傅凌云浅浅一笑,嘴角抿了个小小的梨涡。

树叶错落,斑驳的阳光照在傅凌云如瓷般细腻的脸上,绯红的脸颊如多汁的草莓可口诱人,安国公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察觉自个儿失态,他一怔后,赶忙转开目光,又问:“大姑娘那日可受惊了?”

傅凌云颦眉感叹:“受惊倒是小事,只是三妹妹……唉!”

安国公脱口而出:“大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如约娶大姑娘的。那件事我心中有数,与大姑娘无关。”

傅凌云抬眸,清眸中的恋慕流泻而出,她惶惶不可终日,未尝没有担心安国公退亲的想法,那一个眼神终究比不上安国公的亲口承诺。她知道,安国公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安国公微微一怔,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凌云一双明丽含情的眼,漂亮得如同一汪清水,没有任何杂质,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眼睛,他忘情地伸出手,想要抚摸那汪清水,暗想,若能掬起一把便好了。

傅凌云在他抬手时,轻启檀口,真诚地说:“谢谢你,国公爷。”

傅冉云声名狼藉,她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二房的四妹妹正在谈的一桩亲事便告吹了。安国公此刻坚定娶她,既是为着诚信守诺,也可以为定南侯府扳回正面形象,当然,安国公不可避免地会受人指指点点。

安国公抬起的手悄然收回,他尴尬地咳一声:“大姑娘是祖父千挑万选的孙媳,我自然相信大姑娘,不会因外人的闲言碎语毁弃盟约。”

傅凌云羞涩一笑,转念一想,安国公是因老安国公的缘故才这么看重她,又不免有些失落,可来日方长,她一定会争取到安国公的心。

傅凌云的笑容更加明媚动人,眉眼里流动着自信的光彩。

安国公第一次见识灵动明媚的未婚妻,有些看呆了眼。

傅凌云羞涩抬眼时便看见安国公的失神,唇角微抿,虽说以色侍君不可长久,但少年慕艾是人之常情,她若能凭此在安国公心里先占据一定地位,并非不是好事啊!因此,她笑得更加动人了。

就在安国公发呆时,傅凌云取下腰间荷包递给他:“一直病弱,未能有精神气儿刺绣,这是匆忙绣好的,国公爷千万别笑话。”

未婚妻给未婚夫做些小绣品不算私相授受,可傅凌云以前不是病,就是动了退亲的心思,一直没有给安国公送个什么。

安国公闻言一喜,接了荷包,只见墨绿底的荷包上绣了并蒂莲,莲花下荷叶间鲤鱼戏水,金线勾边。安国公第一回小心翼翼地收下别人的礼物,揣在怀里。

傅凌云蹙眉,小心地问:“国公爷不喜欢吗?”

“大姑娘的刺绣很精致,我当然喜欢。”

傅凌云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脸又红了,说道:“那国公爷怎么不系在腰上?”安国公腰间只挂了个嵌碧玉佩的络子。

“我怕丢了。”安国公摸摸鼻子。

傅凌云笑颜如花初绽:“我以后得空多做些。”

安国公唇角微勾,将荷包拿出来系到腰上,香暖的气氛掺合着荷花的馥郁温香缓缓在两人之间流动。

傅凌云有心提醒安国公淳于沛的野心,可是她和安国公只见过两面而已,数次欲言又止。

紫藤萝花架外各色姹紫嫣红争相斗艳,安国公望着一丛艳丽的牡丹,大马金刀地坐在石桌边,抿了口茶,眸光一亮,是他最喜欢的云雾茶:“大姑娘有话请直说。”

傅凌云想了想,咬唇说道:“国公爷,不知府上弟妹可安好?因为我准备不充分,倒忘了给弟妹们也准备些礼物。”

安国公眸中了然,知道傅凌云是想打听安国公府而心怀忐忑,又怜惜她因为小林氏的缘故无法向其他人打听,便含笑说道:“大姑娘大病初愈,不用在乎这些个,弟弟妹妹们有姑妈照应,都安好。二弟在国子监读书,三弟在边关历练,四弟跟师傅们学习武艺,嘉妹日日跟在姑妈身边学针线女红,表妹与她年纪相仿,正好做伴。”

安国公府长房二子一女,包括安国公淳于湛、淳于沛、淳于嘉,老三淳于涵和老四淳于海是二房的。安国公的二叔英年早逝,死在战场上,二婶生下遗腹子也死了。当年北狄一战,安国公的父亲马革裹尸,老安国公重伤凯旋,定下淳于湛与傅凌云的亲事,将爵位传给安国公之后病逝了,安国公的母亲在生下淳于嘉之后便去世了。

可以说,安国公在府中一人独大,她嫁过去就是掌家媳妇,上无公婆,下面的小叔小姑们反而要将她当作长辈孝顺。再者,安国公位高权重,京中谁不说这是一门好亲?

傅凌云微叹,聂姑妈果然在安国公府,和前世一样,掌管着安国公府的中馈,她适当露出惊讶的神色:“二公子怎么在国子监读书呢?姑太太是长居于府中吗?”

安国公暗道傅凌云聪慧灵敏,一语道出安国公府与别府的不同,颔首回答:“二弟自小喜文不喜武,骨骼不适合练武,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无论文武,只要能报效朝廷便可。而姑妈自从姑丈逝世,一直郁郁寡欢,见我们兄弟无长辈扶持,这才到家中主持中馈。”

傅凌云笑若辰星,坦然自若,眸中甚至带着敬佩:“姑太太心善、喜爱孩子,府中公子、姑娘有姑太太照料最好不过。”

安国公松口气,轻摇手中折扇,一派风光霁月,毫不避讳道:“等大姑娘进了府,自然要偏劳大姑娘了,姑妈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太太,在国公府时日久了,聂府也会来接她回去的。”

傅凌云微愣,俏脸一红,微微垂下修长的脖颈,其实她心中却并不乐观。

前世她嫁过去后,聂姑妈一直抓着国公府的权柄不放,自己手下的张嬷嬷等人也不是吃素的,纠缠了两年,聂姑妈才放手。最后“牺牲”的却是聂曼君,也就是安国公口中的表妹,最终聂曼君“委屈”地成为安国公的妾室。

聂姑妈在安国公府又住了三四年,才被安国公的二姑母贤妃娘娘勒令搬回聂府,在大齐成为北齐之前,聂姑妈已然病逝。

想起聂曼君,傅凌云一阵不舒服,安国公不曾宠幸那些妾室,到了南齐的新都金陵之后,安国公的小妾们爆发不满,联合傅冉云算计自己和女儿。

淳于芷,她的女儿,傅凌云心揪了起来,可惜她现在无法给安国公示警,他身边有两条白眼狼,一条叫作聂姑妈,一条叫作淳于沛。

受尽妾室的苦,傅凌云悄悄捏紧拳头,这一世她不要做贤妇,而且安国公不是贪花好色之流,她不要再让那些小妾姨娘给自个儿和安国公添堵。

“大姑娘?”安国公见傅凌云发呆,不由唤了一声。

傅凌云忙敛了心神,牵起嘴角笑:“淳于姑娘出了孝期,也能出门参加姑娘们的聚会了吧?林表妹正想着办个赏荷宴,到时给淳于姑娘发请帖,国公爷可一定要让淳于姑娘赏光。”

淳于嘉比傅凌云小三岁,也是到说亲的年纪了,聂姑妈可以教养淳于嘉,却无法以寡妇的身份出府参加宴会,淳于嘉的品貌也就藏在深闺无人知了。傅凌云想抢占先机,她不想让淳于嘉像前世那般对她处处防备,好像她会害她、苛刻她似的。

安国公眸光略深,嘴角隐隐有酒窝浮现,折扇扇出的风斜斜地吹起傅凌云鬓边的散发,冷峻的眉眼完全化作暖风春雨,丝丝甜腻流进心扉,笑道:“有劳大姑娘。”

林翠玉邀请京中贵女赏荷,是林老夫人出的主意,主要是为了让傅凌云多结交一些京城贵女,不过有傅冉云落水在前,不能大张旗鼓地办,只邀请了与林府相近的人家。毕竟傅凌云不能在林府久居,迟早要回侯府,在小林氏手下想要出府参加宴会那可是难上加难了。

林翠玉看见名单上添加了淳于嘉的名字,揶揄地看着傅凌云笑。

傅凌云强装镇定,摇着素锦纨扇,问道:“你笑什么?”

林翠玉捂嘴偷笑:“我笑啊,你是个未雨绸缪的人,知道和未来小姑子攀交情。快告诉我,那日安国公和你说了什么,哄得你开心,要你劳心费力地请了他妹子来?”

傅凌云啐了一口,说道:“写个名字罢了,哪里就费力了?”

思及安国公望着她发呆的模样,傅凌云脸一热,瞧见小丫鬟们领着各家姑娘们进来,赶忙起身相迎,独留林翠玉在背后咯咯取笑。

傅凌云对北晋伯府的汪子芹极有好感,拉了她坐在旁边说话:“多谢那日汪姑娘为我说话。”

汪子芹笑吟吟地说:“我只是说了实话罢了。”

傅凌云微微一笑,又有些迟疑,汪子芹如心有灵犀,笑道:“傅大姑娘是为我家弟弟的事吧?”

傅凌云轻轻颔首,暗道,汪子芹真真生了副七窍玲珑心:“那天令弟也为我说了话,若非令弟作证,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汪姑娘得空,要替我好好谢谢他。”

汪子芹的弟弟就是北晋伯府的世子,由汪子芹的继母所出,也是那日说坐在安国公肩头看见船坞的小公子,名叫汪子珺。

汪子芹不以为意:“子珺是我带大的,和我亲近。要说谢的话,傅大姑娘还是多谢谢安国公吧!子珺自小喜好武艺,自从安国公打败北狄,子珺便以安国公为榜样,日日缠着安国公。傅大姑娘不妨多为子珺美言几句,也就当作谢他了。”

傅凌云脸一红,怪不得女孩子定亲之后鲜少出门,一天被人打趣几次,脸皮薄的人果真受不住。

脸红的同时,她心里更加感动,她想的没错,那日汪子珺是在安国公的授意下才能说出那番夸张的话——她当时的确站在傅冉云身后,但是手臂伸长后是能够得着傅冉云的,汪子珺却一语定论,她无法够得着傅冉云,由此给她洗脱了嫌疑。

汪子芹转眼却看见安国公府的淳于嘉进来,眼底又浮起笑意:“傅大姑娘,贵客来了,我就先进去了。”

话音落,汪子芹裙裾曳地而入,傅凌云便瞧见淳于嘉下了轿子,她扬起笑脸上前,在看见后面轿子里的人随着出来后,脸上笑容一顿,聂曼君?

但是很快的,她神色如常地上前,笑得和蔼可亲道:“这位就是淳于姑娘吧?”

淳于嘉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因为安国公府只得她一个女孩,哥哥弟弟们都宠着她,是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女孩子,闻言便微微偏着头先打量一番傅凌云,眉眼初绽:“我是淳于嘉,你是傅大姑娘?”

相比较而言,后下软轿的聂曼君就比较世故,打量傅凌云时眼角如带了勾子让人不舒服,但偏偏看不出她是在打量人。

傅凌云微笑颔首:“淳于姑娘好眼力。”

聂曼君上前见礼:“傅大姑娘。”

傅凌云朝她点头,正要象征性地询问聂曼君的身份,淳于嘉却勾起傅凌云的胳膊,欢快地笑:“我早想认识傅大姑娘了……”

傅凌云眸一眯,接上话,微微撇头,聂曼君尴尬地站在二门处,泫然欲泣,头上戴着浅色的绒花。

林翠玉颦眉,聂曼君还没出孝,怎么就来参加聚会了?既然人来了,没有赶客人走的道理,林翠玉随即让小丫鬟带她入内。

傅凌云适时地打断淳于嘉的话,装作疑惑地问:“刚才那位姑娘我瞧着面生。”

淳于嘉撅起樱桃小嘴,翻个白眼说:“她是我表姐,姑妈担心她在府中闷坏了,这才叫她来散散心。傅大姑娘,你将来要做我嫂子,我大哥可说了,我有话可以尽管和你说,是也不是?”

她眨眨眼,一派天真可爱。

傅凌云笑道:“当然。淳于姑娘想告诉我什么?”

淳于嘉抿了口云雾茶,脸上浮现惬意的表情,如实道:“表姐丧父,身世可怜,现在还未出孝,下回下帖子时傅大姑娘限定我一人来便可。”

傅凌云失笑,她知道淳于嘉率直,却没想到率直成这样,前世她嫁进国公府时,淳于嘉被聂姑妈影响很深,和聂曼君的关系好得像亲姐妹,对聂姑妈几乎是言听计从,对她没有恶言相向,但也不是笑脸相迎。

原来聂姑妈刚进国公府主持中馈时,聂曼君和淳于嘉的关系并不好。这是个好现象,傅凌云庆幸她做出提前和淳于嘉相见的决定。

傅凌云便直言问道:“淳于姑娘和聂姑娘有过节?”

傅凌云迅速在脑子里分析淳于嘉的话,淳于嘉说聂曼君身世可怜,是因为她没了父亲,相对而言,淳于嘉这个失去父母双亲的女孩身世更加可怜,而且她提起聂曼君时神色恨恨的,再一想安国公府只她一个姑娘,如今又来了个聂表姐,想来淳于嘉是因为聂曼君抢了兄弟们的注意力而不满。

傅凌云回忆前世的聂曼君,是个娇若西施的美人儿,眉间总是拢着淡淡的轻愁,似乎怎么也化不开,那弱柳扶风的模样让人不敢大声喘气,生怕一口气将她吹跑了。

淳于嘉闻言,抬起眼眸轻轻看了眼傅凌云,不自在地说道:“算不上过节。自从姑丈去世后,聂表姐每每提起姑丈便会垂泪,我们聊起父亲时,聂表姐触景伤情也会哭泣不止。二哥感叹说,女儿是水做的,让我多学学聂表姐的温柔……姑妈也说,我在小子里面混长大的,要我多学女红和三从四德呢。可是,聂表姐那样……我实在学不来。”

傅凌云想起淳于嘉的命运一阵感怀,轻言细语道:“我倒觉得淳于姑娘的性子爽利,这世上人生百态,女孩们各有不同,何苦变成另外一个人呢?便是学了性子,人的容貌也是学不来的。何况,聂姑娘是西施般的人物,等闲人轻易学不去。”

这话虽然夸赞了聂曼君,却隐含讽刺,聂曼君的仪态能全部教给淳于嘉,但她的心机淳于嘉可半点没学到。

淳于嘉眸光一亮,豁然开朗:“傅大姑娘说的是,我要学聂表姐的话,不是东施效颦吗?”

傅凌云微微而笑,淳于嘉是安国公的亲妹子,前世跟她无冤无仇,学成个逆来顺受的“贤惠”性子,被聂姑妈和淳于沛推了一把,这一把就将她推进了火坑。这一世为了安国公,她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看在安国公的份上,也要改变淳于嘉的命运。

淳于嘉和傅凌云聊得投机,淳于嘉正指着水中游鱼大声嚷嚷让傅凌云瞧,聂曼君柔柔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响起在凉亭外:“淳于表妹原来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淳于嘉的笑声戛然而止,转身朝傅凌云瞅了一眼,随性坐在石凳上,自个儿给自个儿斟茶,轻颔首:“聂表姐。”

聂曼君轻声斥责:“表妹又忘了,旁边有丫鬟们,何须你亲自动手斟茶。我是听见表妹的笑声才顺着找过来的。傅大姑娘可要多费心,表妹这些日子正在跟宫中的嬷嬷们学规矩,傅大姑娘要和我一起监督她。”

说罢,聂曼君上前,仪态优美地端了茶盏,轻轻吹了吹,闻了闻茶香,淡抿了一口,等茶香弥漫在舌尖,这才自信地笑道:“是雨前龙井。”

淳于嘉翻个白眼,暗道,装模作样!偏偏她口拙,姿势又没有聂曼君的好看,无话可辩,只盯着傅凌云看。

傅凌云淡嗤,聂曼君先不着痕迹地贬低淳于嘉,顺便拉上她和淳于嘉作对,然后再以实际行动和淳于嘉对比,瞬间把淳于嘉比成了粗鲁的女汉子。若她附和聂曼君,不服输地也来这么一套优雅的动作,那淳于嘉肯定会连着她一起讨厌了。

傅凌云微笑道:“的确是雨前龙井,这是我亲手泡的茶。”

聂曼君动作一僵,淳于嘉笑嘻嘻地附和傅凌云:“傅姑娘亲手为我泡茶,我也投桃报李,为傅姑娘斟茶吧!”

两人一唱一和,把聂曼君晾在一边,后来说到兴处,完全忘了聂曼君这个人。

傅凌云正和淳于嘉说起西山景致,突然听到有啜泣声。汪子芹和几个姑娘从外面过来,本来笑着的脸一下子僵硬,疑惑的目光看向凉亭里的三人。

傅凌云扭头,颦眉问道:“聂姑娘怎么哭了?可是我们有怠慢之处?”

林翠玉爽朗的笑声从假山后传来:“汪姑娘可曾看见聂姑娘?聂姑娘说要更衣,我等了许久不见她,这般娇滴滴的一个人儿,若是迷了路,我怕她躲在哪里哭呢。”

聂曼君的啜泣声一顿,眸光流转过怒火。

亭子外的姑娘们掩了帕子轻笑,聂曼君可不是在哭嘛!

汪子芹蹙眉答道:“林姑娘,聂姑娘在这里,和安国公府的淳于姑娘、贵府表姑娘在亭子里。”

林翠玉一边说着话,一边转过假山,就看见了聂曼君在石凳上拭泪,仿若吃了一惊:“哟,聂姑娘怎么了?傅表姐,可别是你欺负了我的贵客吧?”

傅凌云忙讨饶:“我可不敢,聂姑娘惹人怜爱还来不及,我哪里敢欺负她?”

聂曼君梨花带雨地抬眼,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说道:“林姑娘快别怪傅大姑娘了,是我自个儿伤怀罢了,与傅大姑娘和淳于表妹无关。”说着,她含泪的眼看了看傅凌云,接上一句:“傅大姑娘将来可要做我表嫂的,哪里会欺负我呢?”

淳于嘉觉得聂曼君说得有道理,可就是怪怪的,让人心里不舒坦,但具体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傅凌云有心帮淳于嘉,便朝聂曼君一点头。淳于嘉的视线在聂曼君脸上扫过,犹如醍醐灌顶,原来是聂曼君的表情不对劲,那副可怜楚楚的模样,分明是有难言之隐,口中说着与她和傅凌云无关,那表情却在说就是她们欺负了她。

淳于嘉暗中冷哼一声,但她口拙,一时找不到话为自己辩驳。

傅凌云面对众女加深的疑惑,笑盈盈道:“聂姑娘这话说的是,我虽然不好意思,可今儿我是主,你是客,少不得多问两句。刚才我和淳于妹妹正聊到西山秋景,乍然见到聂姑娘垂泪啜泣,可是与这秋景有关?倒是吓了我和淳于妹妹一跳。”

淳于嘉眸光陡然如夜明珠般璀璨,聂曼君能让大家产生误会,可不就是因为言语遮遮掩掩的,没说清楚理由吗?

聂曼君银牙微咬,帕子拧了又拧。

林翠玉便问:“聂姑娘?”

聂曼君无法,只得顺着傅凌云的话,声音细如蚊呐:“只是想到家父人如枫叶,在最灿烂的时光里悄然而逝,一时心有感怀。”

众女恍然大悟,因为聂曼君刚才说了与傅凌云、淳于嘉无关,谁也没想到聂曼君差点让她们误会了二人,反而纷纷安慰起聂曼君来。

林翠玉闻言道:“聂姑娘果真是个孝顺的,时时记挂着父亲。”

淳于嘉嘟了嘟嘴,和傅凌云贴耳说:“聂表姐太可恶了!你表妹怎么还帮她说话啊?”

傅凌云看着林翠玉,笑眯眯地说:“聂姑娘这个理由只能用一次,她用的越多就越不灵,下回她再这么误会你,你只管把今儿之事说出来便是。”

淳于嘉有些迟疑,凭着对傅凌云的信任仍是点了点头。

傅凌云淡笑,装柔弱的人都有个柔弱的理由,而这个理由用得越多,人的怜悯就会越少,毕竟人的怜悯和同情都是有限的,淳于嘉以后就会明白这个道理。女人天生柔弱,可一味柔弱就会落得她前世的下场。

傅凌云心有感慨:“女人表现出来的柔弱是武器,而不是弱点。”

淳于嘉惊讶,细细寻思却有道理,不由微微颔首。

聂曼君享受够了众星捧月,眸中闪过得意,抬眸瞅向傅凌云和淳于嘉,弱弱地开口:“表妹和傅姑娘,怎不和姐妹们亲近?”

不等傅凌云和淳于嘉有反应,聂曼君自顾自地回答,一脸理解地看着傅凌云:“傅姑娘可是为了傅三姑娘的事,怕受牵连?傅姑娘放心,我们都不是说三道四的人,傅三姑娘是傅三姑娘,傅大姑娘是傅大姑娘。”

“是啊,今儿林姑娘专门说了要介绍傅大姑娘给我们认识,傅大姑娘却和未来小姑子躲在凉亭里说悄悄话。”一个女孩笑嘻嘻地接上话。

聂曼君的眼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完那番话之后,马上换了张笑脸。

淳于嘉早已习惯,傅凌云前世便见识过也没惊讶,倒是林翠玉和汪子芹露出吃惊的神色,暗暗给傅凌云打眼色,这话可千万接不得,顺着竿子下来,傅凌云就会成为不顾姐妹的狼心狗肺之人。

傅凌云叹了口气,道:“聂姑娘此言差矣。”

聂曼君脸色微微一变,问道:“傅姑娘何出此言?”

傅凌云道:“我和三妹妹是不可分割的血脉之亲,三妹妹遭此大罪,我日夜忧心,恨不能替三妹妹受了,我又是长姐,没能照顾好妹妹,我也有错儿,可惜时光不可倒流,我身在闺阁之中,无法为三妹妹做什么,唯有日日自责。聂姑娘没有兄弟姐妹,可能不明白这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聂曼君几乎咬碎一口牙,傅凌云那句“没有兄弟姐妹”戳到了她的痛处。聂姑妈因为没有儿子,又不许她父亲生庶子女,所以当她父亲一去世,祖母聂老夫人差点休了聂姑妈这个儿媳妇。

这是聂家不为外人知的秘闻,难道傅凌云已经知道了?聂曼君惊疑不定,这件秘闻若是传出去,她和聂姑妈别想在贵夫人们中间立足。

傅凌云淡淡抿了口温热的茶,掀起眼皮瞅了眼坐立难安的聂曼君,万事如意青花瓷盏遮掩了她眼中的笑意,她可不是不懂反击的木偶娃娃,任由聂曼君踩着她成为众女眼中的孝女。

林翠玉帮腔:“我们老夫人担心大表姐和三表姐,要接两人过来,三表姐受伤这才没来,今儿的赏荷宴也是我们老夫人提议的,就是想让大表姐多和姐妹们接触,热热闹闹的,好排解心中苦闷。”

大家一听是林老夫人专为外孙女设的赏荷宴,看傅凌云的目光悄然变了,围在聂曼君身边的人慢慢围在傅凌云身边。除了皇子妃,安国公府最有权势,傅凌云作为未来的安国公夫人,也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而且傅凌云为人和蔼可亲,性子大度包容,又见多识广,读过不少书,每每开口便言之有物,大家都很喜欢她。

至于聂曼君,虽然住在安国公府,早晚会嫁出去。顺带的,淳于嘉这个安国公的亲妹子也受到关注,因她为人不拘小节,颇结交了几个朋友。

聂曼君眼中浮起泪光,微微垂头,可这次没人理会她的委屈和楚楚可怜。

时至傍晚,姑娘们相携告辞,林翠玉围着轻轻捶腿的傅凌云转一圈,口中啧啧有声:“怎么无缘无故地有人针对表姐呢?大表姐,你可千万别否认,那位聂姑娘可就是冲大表姐来的啊!”

傅凌云失笑摇头,聂曼君会针对她八成是因为安国公,一来安国公的确是个美男子,还是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少年成名,前世就有不少姑娘自荐枕席,二来,聂曼君自小见过的男子十个手指头数得完,会对安国公心有所属是必然的。

林翠玉下巴拄在双手上,眨巴着大眼,嘻嘻笑道:“看那位聂姑娘瞅傅表姐的眼神几乎喷火,我就十分好奇我那未来大表姐夫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中龙凤!”

傅凌云赶忙捂住她的嘴巴:“‘龙凤’一词可不许乱用!”

说到此处,傅凌云笑容苦涩,安国公外表光鲜,可内里的压力不小,大齐重文轻武,安国公战时是大将军,赋闲时除了每天去早朝上点卯,整日无所事事。狡兔死,走狗烹,过河拆桥的事每朝每代屡见不鲜。

林翠玉养在深闺,不了解其中深意,见傅凌云神情严肃,忙住了口,又说道:“大表姐,要不要我教训教训那位不知所以的聂姑娘?”

傅凌云摇摇头,淳于嘉今儿看明白聂曼君的手段,以后她再稍加点拨,就不会如前世那般稀里糊涂地被聂姑妈坑了。

此时聂曼君正在马车上生闷气,一回安国公府就和聂姑妈告状,添油加醋地将淳于嘉和傅凌云欺负她的事说了。

聂姑妈宠溺地责备她道:“我儿要沉住气,你首先要拉拢的是嘉儿,联手对付傅姑娘,这才是上策,孤军奋战的人怎能当将军呢?”

“可淳于表妹不喜欢我嘛!”聂曼君柔柔地依偎在聂姑妈怀里。

聂姑妈点点她的玲珑琼鼻:“你啊,当我不知道你和你表妹吃醋的事?她是国公府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哪里能忍受有个你事事抢在她前头,抢走了她在兄弟们心中的唯一。要是你也当她做明珠,多个疼她的人,她哪里会找傅姑娘来对付你?我的儿,细细想想,是这个道理不?”

聂曼君若有所思地颔首,晚饭时果然殷勤为淳于嘉布菜。淳于嘉防备一晚上,却只见聂曼君始终如一,看不出半点不耐烦,白白浪费她酝酿一下午的措辞,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别提有多郁闷。

安国公等人看见两个妹妹不再争风吃醋,十分欣慰,对聂曼君更好了。淳于嘉十分气愤,可无论她怎么找茬,都找不出聂曼君的错儿来。

安国公笑道:“表妹更像个大姑娘了,嘉妹今晚也娴静很多啊!”

淳于嘉气结,她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好?

聂曼君则温声细语道:“是今儿傅姑娘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才知道自己的不足。”

淳于嘉眼一亮,正襟危坐等着聂曼君告状。

安国公眸子一眯,眸底暗流涌动,含笑问:“哦?傅姑娘说了什么?”

聂曼君亲手为聂姑妈捧了盏茶,做足孝女的举动:“傅姑娘为傅三姑娘的事夜不能寐,傅姑娘的姐妹情深深深打动了我,我这才知道亲姐妹是该如此的,惊觉往日与跟表妹争哥哥们的宠爱实在太不应该,我是姐姐,应该爱护表妹才是。”

安国公深深看了一眼聂曼君,笑呵呵地道:“嘉妹确实任性了些,多亏有表妹肯包容她。”

淳于嘉不满地瞪了眼安国公:“大哥!”

安国公宠溺地朝她笑了笑,道:“傅姑娘家中有六个弟弟、六个妹妹,看你们俩回来各有所得,想必她在府中和弟弟妹妹们打交道很有一套。”

聂曼君结舌,淳于嘉笑眯了眼,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今个儿去的姑娘都说傅姑娘很像自家大姐姐呢。”

聂曼君着急地瞅一眼聂姑妈,聂姑妈安慰般地瞥过她,温和笑道:“湛哥儿说的是,傅姑娘将来是要做长嫂的,所谓长嫂如母,老国公正是看中傅姑娘这一点,才会格外中意新贵侯府出身的傅姑娘。唉,我们家曼君就不像傅姑娘那般有许多兄弟扶持。”

聂曼君适时地拭泪,轻轻啜泣。

淳于沛怜惜地望着聂曼君。

淳于嘉蓦然记起傅凌云让她多想想,这一想就想出了不对劲,聂姑妈的话是在指责傅凌云炫耀自己姐妹情深,兄弟众多,从而刻薄聂曼君是个没父兄维护的,这不是戳中了哥哥弟弟们的心窝子吗?

她正要反驳,只听安国公正色道:“姑妈,我们兄弟四个就是聂表妹的兄弟,我们将聂表妹当作亲妹妹看待的。”

聂姑妈一噎,欣慰笑道:“有你这句话,不枉我疼你们一场。”

淳于嘉看一眼安国公,微微笑了,她从大哥身上又学了一招:懂装不懂,以无招化有招。

聂曼君哭不下去,擦了擦眼泪,淳于嘉趁机关切地看过来:“聂表姐又想起姑丈了吧?唉,我应该多花些时间陪伴聂表姐,都怪我太贪玩了。”

安国公挑眉,问道:“嘉妹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又’?”

淳于嘉说道:“今儿在林府,我和傅姑娘谈论西山秋景,聂表姐乍然啜泣,吓了我们一跳,别的姑娘们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了聂表姐呢,这一问才知聂表姐因秋景思念起了聂姑丈。”

安国公微讶,淳于嘉有些得意地看一眼聂曼君,接着怜惜地说道:“聂表姐是水做的人儿,不像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有姑妈教导我便觉得是幸运了。海哥儿,以后可别再提让聂表姐伤心的事了。”

淳于海突如其来被提及名字,有些迷茫地抬头,懵懂地应了一声:“哦,是的,大姐姐。”

淳于嘉虽然问的是淳于海,可在座众人都将她的话听进去了,聂曼君无缘无故哭泣,差点让大家误会了淳于嘉和傅凌云,而且淳于嘉的话十分有道理,淳于嘉失去父母都没整日哭天抹泪,聂曼君年纪大些,却总是哭哭啼啼地悲春伤秋,哪里有个姐姐的样子,连年纪最小的淳于海都得让着她。

一时众人都沉默下来,淳于沛看了眼悲伤捧心的聂曼君,感觉她的眼泪也没那么楚楚动人了。

事情的发展与想象的不同,聂曼君不知所措地含泪望向聂姑妈。

聂姑妈嗔责道:“好了,曼君,你和你父亲感情深厚,在心里感怀就好了。”

此事便不了了之,令淳于嘉欣喜的是,安国公再也不提让她跟聂曼君学习的事,而经此一事,淳于嘉对傅凌云完全信服,让聂曼君吃瘪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傅凌云第二日接到淳于嘉的信笺,看完信后,她翘起棱角分明的唇角。

林翠玉急匆匆破门而入:“大表姐!大表姐,是侯府来人了!来接大表姐回府呢,我看哪里是回府,是回虎狼窝还差不多!”

“你又胡说!那是你大表姐的家,怎能说是虎狼窝呢?”

林老夫人的声音紧随而至,眉宇间夹杂着一丝不快。

林翠玉讷讷不语,很是不舍傅凌云。

傅凌云恬淡地笑道:“外祖母说的是,不管怎样,定南侯府是我的家。外祖母,大表哥和二表哥查的事有眉目了吗?钟灵毓秀坞背后的东家是谁?”

林老夫人叹口气,说道:“钟灵毓秀坞背后的东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叫作江冬瑞的,名下只这一处产业,表面上瞧来,与那贱人没半分干系。你所画的船娘画像,也无法找到匹配的人,竟是断了线索。”

“江冬瑞”三个字让傅凌云心神一震,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儿子淳于蘅前世跌落的酒楼掌柜就是江冬瑞。

江冬瑞当时争辩说是栏杆年久失修,淳于蘅身子骨又太健壮,一撞之下才会撞断栏杆,掉下酒楼。傅焕云为江冬瑞作证,江冬瑞赔偿一笔银子了事。后来那家酒楼关门,改头换面重新开张,江冬瑞也不知所踪。

林老夫人凝视发呆的傅凌云,赶紧安慰她:“凌丫头别担心,你大表哥是京兆少尹,我嘱咐他留心江冬瑞,一旦发现与林挽月联系,立马将他拿下!这件事绝对不会是意外。”

林挽月是小林氏的闺名,大林氏的闺名是林照月。

“意外?”傅凌云下意识地重复。

林翠玉接口说:“是的,邱紫苏的母亲邱夫人遣了小厮到大理寺报官,大理寺说是意外。那个歹毒的船娘查无此人,你们侯夫人主动说是……是大表姐你看错了。大表姐放心,大理寺撤案,大哥的京兆府会继续查的。”

林翠玉小心翼翼地望一眼傅凌云,却见她神色平静,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小林氏只说傅凌云看错了,没提到邱紫苏和傅冉云,真让人窝火!

林老夫人淡淡道:“家丑不可外扬,傅冉云声名狼藉,林挽月的做法是经过你祖父同意的。”

傅凌云平静地颔首,林老夫人不喜欢庶出子女,对小林氏一直很冷淡,可以想见,给小林氏的陪嫁不会有多丰厚,小林氏嫁到定南侯府有十多年了,暗中经营产业很正常。傅凌云还挺佩服小林氏的,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居然能经营出名扬京城的钟灵毓秀坞,换了她,她可做不到。

但是,定南侯府是勋贵之家,根本不需要小林氏经商,与民争利来锦上添花,传出去不仅不会有人说她善于管家,反而会将她当作笑话来看。

傅凌云暗暗记在心中,说道:“外祖母安心,既然是祖父下的令,我没有反驳的道理。只不过以后要偏劳大表哥了,不能明察,只能暗访。”

林老夫人欣慰地抚摸她的长发:“苦了你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唉,怪我,当初你娘和我赌气,我一生气就存了让你娘长个教训的心,这才让林挽月那贱人进了定南侯府,后面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定南侯夫人,我便是占着嫡母的名头也动不得她,却要你遭受这份罪,在自个儿家里如履薄冰。”

林老夫人眼中纠缠着浓浓的歉疚。

傅凌云忙道:“外祖母千万不要说这种话,若非外祖母看顾我和飞云,我们早遭了夫人的毒手。”

林老夫人心疼道:“你是个懂事明理的。你今儿要回府吗?定南侯府出了这么大事,你长久离家不是上策,恐怕会惹你祖父不喜,可放你回去,我又不放心。”

傅凌云算算时间,嘻嘻一笑,靠在林老夫人胳膊上,道:“外祖母放心,四叔回京述职的日子快到了,老夫人也该回京城来,有老夫人在,夫人不敢过分。况且,外祖母,我就是个蠢笨的人吗?”

她调皮地一眨眼,少女的活泼尽显。

林老夫人拍拍她,轻轻点头,眉梢却没展开,傅老夫人是个老糊涂虫,能靠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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