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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乡遇故人

乔泽走到路渺身前,手臂自然而然地揽上了她的腰,亲昵地将她搂入怀中,另一只手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

“不是说我来就好吗,怎么又乱跑?”

他低声道,听着像斥责的话语,语气却是无奈而宠溺的,听得路渺一愣一愣的。

她茫然地扭头看他,而后便见他状似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压扣着她的脑袋往怀里靠了靠,这才扫了眼诧异地看他们的三人,温声问路渺:“这几位是?”

路渺本就被他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听他问陈琪、徐迦芊几人的身份,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正寻思着,没想到乔泽已淡淡地道:“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别随便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

路渺:“……”

她还没反应过来,乔泽已经揽着她往贵宾区走去,留下气红了脸的陈琪,以及诧异地回头看向他的徐迦芊,还有一声不吭的徐洋。

“几年不见,这小丫头倒是越来越横了。”陈琪低声斥道,“幸亏当年没留在家里,真养着这会儿还不成白眼狼了?”

徐迦芊的注意力全在乔泽身上,她二十岁出头,年纪轻,涉世不深,轻易便被成熟稳重的乔泽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是姐的男朋友吗?”徐迦芊好奇地道,话音刚落便被陈琪斥了声:“什么姐,你哪来的姐姐?”

徐迦芊被斥得不敢再吭声,她和路渺不算认识,甚至是怕路渺的,但因为徐迦沿的关系,她知道路渺的存在,也知道徐迦沿一直在暗中资助路渺。

陈琪看她那模样,脾气一下就下去了,但看到她眼角的疤痕,又有些压不住。

徐迦芊完全承袭了她的美貌,五官长得极标致,标准的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菱形唇,人也正年轻,典型的美人胚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右眼角位置有一道食指长的浅疤。

那道疤痕像根刺,扎得她心里不舒坦,出口的话就带了丝尖酸:“好饭好菜地养了她几年,反倒成了我们家欠她似的。”

看徐迦芊还在探头探脑地看乔泽,她一下又来了气:“看什么看,和她混在一起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没刻意压低声音,像故意说给路渺听一般,路渺也确实一字不漏地将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心里有些不好受。除了路小成出事那次他们见过一面之外,她和陈琪没再见过面。

她不明白,陈琪怎么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

那次见面,她刚从昏迷中醒来,还稀里糊涂的,没闹清楚自己怎么会在医院,陈琪突然就沉着张脸,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劈头便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当时被打得整个人都蒙了,脑袋嗡嗡地响,耳边是陈琪一句比一句尖锐的骂声,骂了什么她没听清,陈琪也被随后赶到的徐洋和徐迦沿带走了。

自那以后,她再没见过陈琪。

如今五年多过去了,安城那么点大的地方都没遇到过,反倒在澳门这小小的赌城里不期而遇了。

陈琪对她的厌恶,有增无减。

她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盯着徐家一家人离开的方向,路渺一时间想得有些出神,直到桌子上几声轻叩,这才回过神来,视线沿着落在眼前的手掌一步步往上,最后落在了乔泽的脸上。

他正在看她,黑眸幽邃安静,那是一种像探究又像深思的眼神,和早上起来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这样的眼神让路渺不太自在,本能地撇开了眼。

吴曼曼把乔泽为她解围的一幕全看在眼里,在一边笑着道:“乔总对渺渺一往情深啊。”

路渺听着有些窘,幸亏乔泽听不见。

她有点诧异于乔泽的解围,她还以为他这种眼里只有工作和原则的人,不斥责她不职业化就不错了。

她很感激他。

但这种感激不能让商奇和吴曼曼看出来,因此她只回了吴曼曼一个羞赧的笑容,不承认也不否认。

吴曼曼只当她在害羞,还调侃了她几句,现场的气氛因她的调侃融洽了几分。

几人这么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准备离开时,本已离开的徐迦芊却鬼头鬼脑地跑了过来,人没敢走近,只是隔着段距离,窘窘地叫了路渺一声“姐”。

路渺被她这一声“姐”叫得浑身不自在,她小时候虽然很喜欢肉乎乎的徐迦芊,但都快二十年没见了,她对徐迦芊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徐迦沿偶尔发给她的照片里。

徐迦芊现在突然跑来叫她姐,她听得很不习惯,尴尬地牵了牵唇角,算是回应。

吴曼曼有些诧异:“这是你妹妹?”

路渺迟疑了会儿,想着乔泽说的没必要弄个假身份,于是点点头:“算是吧。”

徐迦芊是聪明伶俐的人,也懂得看人眼色,很快就转向吴曼曼,甜甜地也叫了她一声“姐”。

她本就长得甜美,嘴也甜,把吴曼曼哄得眉眼都舒展出浅浅的笑意。

“小丫头嘴挺甜啊。”

徐迦芊被夸得不好意思,挠头笑着,眉眼弯弯的,看着特别讨喜。

吴曼曼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一个人溜出来了?”

“我叫徐迦芊。”徐迦芊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趁我爸妈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

她又问吴曼曼:“你们今天去哪儿玩啊,能不能也带上我?”

吴曼曼当下就爽快地答应:“打高尔夫,小丫头会玩吗?”

“当然。”徐迦芊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胸口,“打高尔夫是我的强项。”

下午玩高尔夫时,徐迦芊果然跟着一块儿去了,也不缠着路渺,就缠着吴曼曼,和她比球技。

乔泽手握着球杆和路渺在一边看着两人,也不过去。

自从徐迦芊出现后,路渺就有些被边缘化的感觉。

她自己的状态也不太好,不太想上前,就在一边看着徐迦芊和吴曼曼打成一片。

“你这个妹妹比你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乔泽突然道。

路渺不觉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盯着不远处的徐迦芊看,也不知道是在评估还是在夸赞。

她本就心情不太好,乔泽这话落在耳中像在比较,她当年也是因为徐迦芊被遗弃的,现在徐迦芊刚一出现,连乔泽也开始嫌弃她不如人,她的心情莫名就低落了下来,抿着唇没说话。

乔泽半天没等到她回应,偏头看她,却见她抿着唇转开了头。

“我去那边坐会儿。”低低扔下一句话,路渺已转身往休息区走去,纤瘦的背影被深秋的夕阳拉出些许萧瑟感。

乔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并没有过去。

一直在偷偷观察两人的徐迦芊悄声问吴曼曼:“曼姐,我姐和她男朋友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吴曼曼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路渺,又看了眼乔泽。

她明显看出了路渺的情绪低落,也看出了乔泽的无动于衷。

冷性冷情的男人。

她在心里叹了声,有些替路渺不值,声音也就淡了下来:“那不是你姐的男朋友。”

徐迦芊诧异地看她:“真的假的?”

吴曼曼:“一个男人如果真爱一个女人,哪里舍得让她受委屈……他们就是上司下属的关系。”

徐迦芊突然就放心了,偷偷回头看了眼乔泽,夕阳将他的冷漠淡然凸显得淋漓尽致。他的外形、他的身份地位,以及他对路渺的态度,完美契合了她对小言男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想象,这让她无端涌起一股身为女主角的模糊感,在这种被美化过的想象里,她的心跳在一点点地加快。

吴曼曼拍了她一下:“小丫头别瞎做梦,那种男人是你能肖想的吗?”

徐迦芊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反正他也没女朋友,我家和他门当户对,说不定人家就能看上我呢。”

吴曼曼被她的天真逗笑了:“别妄想一个男人万花丛中过后,会为你一个人停留,这是没可能的事。即使是暂时为你停个三五年,等你老了,他盯着的依旧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徐迦芊噘着嘴不答话,到底是不大服气吴曼曼的说教,趁着休息,拿了瓶水就巴巴地去找乔泽了。

“乔大哥,能帮我拧一下瓶盖吗?”

乔泽垂眸看向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小姑娘,虽眼神无辜,但举瓶子的动作已经完全泄露了她的动机。

他以为乔时已经够蠢了,没想到来了个比她还蠢的,连动机都赤裸裸地不懂遮掩。

“拿出你甩杆子三分之一的劲儿,别说拧瓶盖,扛桶水都不在话下。”

淡声说完,乔泽已转身向路渺走去,留下愣在当场的徐迦芊。

路渺隔得远,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约莫能猜出一些。

徐迦芊的目的太直白,正常男人可能会吃她这一套,但她大概没意识到,她看上的连个男人都不是。

路渺一个人坐了一阵,心情已经调整好,看乔泽在她对面坐下,主动和他说话:“你是不是说什么羞辱人的话了?我看她都快哭了。”

乔泽看了她一眼:“一米六几的个儿,抱着瓶水来告诉我她拧不动,是我在羞辱她,还是她在羞辱自己?”

路渺:“……”

乔泽两手习惯性地交叉环在了胸前,偏头看她:“摆事实,讲道理,这叫羞辱人吗?”

路渺很实诚地摇摇头:“不叫。”

“不过……”她停了停,“难怪你讨不到老婆。”

乔泽:“……”

他看了她两眼:“老婆这种生物从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路渺点点头:“所以你普度众生是对的。”

乔泽突然觉得手痒,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扯进了怀里,低头问她:“知道今天早上你为什么会在我怀里醒来吗?”

路渺一愣:“为什么啊?”

“度你成人。”

“……”路渺又愣住了,她没跟上他的思维节奏。

“我本来就是人。”

乔泽的额头抵着她:“成人?”

“……”意会过来的路渺脸一下就红了,又烫又窘,用力想推开他,又被他给拽回了怀里。

“别乱动。”他突然道。

他的声线一严肃路渺就知道他进入工作状态了,她停止了挣扎,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他。

他总能在真真假假间切换自如,她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乔泽也在看她,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额头亲昵地与她相碰,头突然朝她侧低而下,一个轻吻印在了她的脸颊上。

路渺僵住了。

吴曼曼带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乔总好兴致,也不怕我们渺渺害羞。”

路渺偷偷拽了拽乔泽的衣角提醒他。

他推着路渺稍稍坐起身,回头看吴曼曼:“吴小姐玩累了?”

路渺还被他搂在怀中,因着刚才的吻,她的脸早已红成了一片,窘迫地冲吴曼曼打了声招呼。

徐迦芊也在,一张脸也是红扑扑的,见路渺看过去,她似是瑟缩了下,小心翼翼地往吴曼曼身后挪了一小步,讷讷地叫了路渺一声“姐”。

吴曼曼笑:“小丫头怎么怕你姐怕成这样,还怕她吃了你不成。”

徐迦芊不大好意思地抿着唇,不太敢看路渺。

路渺也不知道徐迦芊为什么会怕她,她和徐迦芊甚至算不得认识。

商奇这会儿也走了过来,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笑着道:“乔总寂寞难耐啊。”

乔泽回了他一个笑容,搂着路渺站起身:“难得出来放松,不就图个痛快?”

商奇笑着连连点头,笑觑了路渺一眼:“乔总晚上不好伺候吧,妹子辛苦了。”

话题有点过,一旁的徐迦芊红了脸。

吴曼曼笑着拍了他一记:“胡说八道什么呢,没看到还有小朋友在?”

商奇知道她喜欢徐迦芊,没再开黄腔,看了眼表,笑着道:“一起吃个饭吧。”

乔泽点点头,和路渺一辆车。

徐迦芊想跟着上乔泽的车,乔泽瞥了眼吴曼曼:“吴小姐,少儿不宜的东西还是别让小朋友看太多。”

吴曼曼当下了然,他这是要和路渺在车上继续未完的事呢,当下将徐迦芊拽上了她的车。

回到车上的路渺脸还有些烫,也有些困惑:“刚才演的哪一出啊?”

乔泽脸上已恢复平日的疏淡:“你说呢?”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自己挖的坑?我是你金主、你老板,你一个五陪小姐,和金主闹脾气,像话吗?”

路渺:“……”

“玩洗钱的都是人精。”乔泽的声音已恢复冷静,“你自己把底牌亮给人家了,就一陪玩陪睡的小女友。我的小女友闹脾气了,我这大金主自然得屈尊哄哄人,要不然你耷拉着脸,我耷拉着脸,这不叫交易,叫感情,显然和你编造的人设不符。”

路渺受教地点点头,认真反省。

车子很快在商奇预订的餐厅停了下来。

乔泽揽着路渺下车。

这是一家粤式餐厅。

商奇早早订了包厢,几人刚坐下,徐迦芊的电话就响了,是陈琪打过来的。

徐迦芊是陈琪的心头肉,一转身不见人她就着急。

徐迦芊也习惯了陈琪这种看人法,嗲着声和她报备了地址,这才挂了电话。

没想到电话才挂断一会儿,陈琪就直接找来了,进了包厢一看到她就忍不住轻斥:“你这孩子,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外地不比家里,别一个人乱跑,你老不听,要是出事怎么办?”

徐迦芊似是也有些怕她,弱弱地叫了她一声,站起身,拉过她,给众人介绍:“这是我妈。不好意思,她平时就爱瞎操心,一碰到和我有关的事就没分寸,你们别介意。”

而后指着桌上众人给陈琪做介绍。

陈琪看到路渺和乔泽时当下就沉了脸,但沉着的脸在看到商奇时又稍稍缓解。

她认识商奇,徐洋海运和商奇的奇迅创投有投资上的往来。这几年虽然徐洋海运已经不再由她主事,但她多少还是了解公司的经营状况的,也就笑着和他打招呼:“商总什么时候也来澳门了,早知道你在这儿,该早点和你一起吃个饭。”

商奇笑笑:“我也是这两天才到。”

他客套着邀她坐下一起吃个饭。

陈琪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人,当下拉了张椅子坐下,刚好坐在路渺对面。

路渺突然就没了胃口,可能是小时候被遗弃的事对她造成的阴影有些大,她总没法以平常心面对陈琪。

她是出生两个月时被陈琪抱养的。她家连生了四个女儿,穷,养不起,又想再生一个儿子,就动了把她送人的心思。刚好那会儿陈琪来同村的一个远亲家拜年,那时她因为生徐迦沿伤了身体,再孕的可能性不大,那几年也一直没再怀上,所以一直想要领养个女儿,听说路渺家有孩子想送人,就过去看了看,没想到看对眼了,喜欢得不行,和丈夫商量过后便将她抱了回去。

大概因为她远没有外表看着机灵可爱,反而越养越痴傻,整天除了愣愣地看人,被打了也不闪不避不哭,陈琪心里总不大乐意,总觉得领养了个弱智儿,一直想把她送回去。刚巧那会儿陈琪怀孕了,生了徐迦芊后,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自己女儿身上,想把路渺送走的念头越发强烈,再加上路渺后来误伤徐迦芊那事,陈琪便义无反顾地将她送了回去。

伤徐迦芊的事路渺还清晰地记得,对于徐迦芊,她总存着几分愧疚。

她那时小,人也笨,肢体不灵活,但她没想过要伤害徐迦芊,只是单纯地想和她亲近,想陪她玩,想给她捡球,只是陈琪的突然出声吓到了她,自小被打骂惯了,她对陈琪的声色俱厉有种本能的恐惧感,急急地想下来,没想到会带翻婴儿车。

路渺知道自己从小就算不得聪明,但被打了不哭并不是她不会哭,只是不敢哭。从她记事起,她就一直被教育着要乖、要听话,稍有不对,陈琪的巴掌就重重地招呼下来,骂她笨,不听话。她怕疼,也怕惹陈琪不开心。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要是哭了,陈琪会更不开心,会打她打得更重,所以她不敢哭,也一直单纯地觉得她不哭就是乖了,她乖了妈妈就会喜欢她了。

从她有认知起,那就是她的家,他们就是她的爸爸妈妈。他们再怎么打她、骂她,那也是她的爸爸妈妈。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还不够乖、不够听话、不够聪明,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不犯错,被打了不敢哭,摔疼了不敢哭,一个人被扔在幼儿园、迟迟等不到他们来接她的时候不敢哭,被徐迦沿欺负了不敢哭,一个人被锁在黑乎乎的屋子里害怕得不敢睁眼也不敢哭,她害怕她哭了,爸爸妈妈和哥哥会更加不喜欢她。

那时的她单纯地以为,她很听话很听话的时候,他们就会喜欢她了。

所以当陈琪抱着她,温和地告诉她,要带她出去玩时,她是欣喜的。

她以为他们终于开始喜欢她了。

他们要把她扔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开车离开时,她是真的被吓坏了,第一次那么用力地去反抗,她不想听话了,她想回家,她又急又慌地抓着徐迦沿的手臂,求他带她回家。

陈琪拉开了她,但她实在太害怕了,什么也顾不得,眼睛里就只剩下了那辆车。她是坐着那辆车过来的,她以为只要爬上了那辆车,她就可以回去了,于是她手脚并用地抓着座椅想爬上去,陈琪越把她往下拉,她就越怕,越着急地要爬上去。

很多次明明她大半个身子都爬上了车,明明眼看着她就可以跟着他们回去了,但每次快要钻进去时就会被抱下来,一次又一次。

很多年以后,路渺再回想当初这一幕,她觉得那就是一种绝望,她第一次感觉到绝望的滋味。

那就是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哥哥,他们怎么能突然就不要她了呢?

他们早上出门时还对她好好的,又是耐心地喂她吃饭,又是帮她穿漂亮的衣服,还说要带她去玩,怎么会突然就不要她了呢?

大概当初这种被突然遗弃的绝望感太过强烈,也太过深入骨髓了,哪怕过了将近二十年,再看到陈琪,她也不大能释怀。

如今陈琪就坐在她的对面,一边和商奇随意聊着,一边细心地给徐迦芊夹菜,对徐迦芊的宠爱溢得满桌都是。

路渺记得她很小就开始自己吃饭,连筷子都还拿不稳,夹着青菜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桌上,陈琪的手掌也会马上朝她手背招呼过来:“怎么老笨手笨脚的,连个菜都夹不稳。”掉一次,打一次,弄到最后,她一看到吃饭就怕,反而越发小心翼翼,也越发容易出错了。

记忆如同潮水,随着陈琪的落座一波波涌来。

路渺如坐针毡,食之无味,但工作在身,她也不能撂筷子走人,于是就像数米粒似的,低头一点点地啃着米饭,啃到一半时,乔泽的手臂突然横了过来,握着的筷子里夹着块鱼肉。

路渺诧异地抬头看他。

乔泽也正在看她,又是早上那种深思探究的眼神,眼眸漆黑幽深,又很静,整个眼神都凝在她脸上,若有所思。

路渺与他对视不到一秒就尴尬地垂下了眼眸。

“谢谢。”道谢的话脱口而出。

侧边的吴曼曼笑着看她:“渺渺,你和乔总怎么客气起来了?”

路渺心里惊了惊,面上却以羞涩的表情掩饰了过去。

“他突然这么体贴,我一下子习惯不过来了。”

她默默地夹起那块鱼肉,放进嘴里,咀嚼着咀嚼着不觉皱了皱眉,又试着嚼了嚼,她突然放下筷子。

“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间。”歉然和大家道了声,路渺已起身往包厢外走。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乔泽的眼睛。

他侧头朝她的背影看了眼,沉吟片刻后,人已站起身。

“抱歉。”

路渺从包厢出来后,拉住了一个服务员:“你好,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服务员指了指右边:“直走,左拐就是了。”

“谢谢。”路渺抬头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看了眼,追问了句,“那边不是厨房吗?”

“不是,厨房在侧边一点。”

路渺道了声谢,循着她指的方向找了过去,转了个弯果然看到了厨房。

她要找的也只是厨房。

厨房门关着,门口写着偌大的“非厨房工作人员谢绝入内”。

路渺走了过去,小心地推开了厨房门,正探头往里看时,里边的工作人员发现了她,朝她走了过来。

“小姐,不好意思,厨房不能随便进入。”

“不好意思啊。”她抱歉地冲他笑笑,“我衣服上不小心洒了点酒,能不能进去洗一下?”

“前边左转有洗手间和烘干机,您可以去那里清理。”

“好……好的。”

路渺有些失望地转身去洗手间,刚走到男女分厕的洗手池前,乔泽低浅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你在找什么人?”

惊得路渺当下转过身,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乔泽。

他正看着她,面容沉着,眼神冷静。

路渺压着胸口被他惊起的心跳:“我没找谁啊。”

乔泽看着她不动:“你有事瞒我。”

路渺:“真没事。”

乔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转开了视线。

“先回去吧。”

路渺有些诧异:“不回去了?商奇和曼姐还在等我们呢。”

却见乔泽掏出手机,给商奇打了个电话:“商总,实在对不住,路渺急性肠胃炎发作,我得先送她去医院,回头再请你们吃饭。”

也不知道那边回没回话,他便挂了电话,手机往口袋一扔,人已拽过她的手臂:“先回去。”

一路上乔泽只是淡着张脸,没说话,看着有些面无表情。

回到房间后他便放开了她,反手撑在桌上,倚着桌角而立,偏头看她:“陈琪是你的养母?”

路渺抿了抿唇:“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

“多了。”乔泽双臂一收,又习惯性地交叉环在了胸前,“比如,你为什么非得做这行?为什么面对陈琪时,你的反应那么不对劲?”

路渺抿着唇不想说,沉默了好半晌,她才低声道:“对不起,我不会让我的个人情绪影响到工作的。”

“……”乔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了她一眼,干脆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她的脑回路和他的脑回路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她人呆,但嘴巴紧,他根本撬不出半句话。

路渺看他不搭理她,也没敢出声打扰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边研究奇迅创投,差不多到点休息了才去洗澡,洗完就闷不吭声地抱了床被子,缩在床的另一角睡了过去。

乔泽忙完时她已熟睡,还是昨晚那种蜷缩的姿态,睡得很安稳,倒不像会做噩梦的样子。

他洗完澡便也上床休息,却不怎么有睡意,眼睛总不自觉地瞥向缩在一边的路渺。

这不太符合他的作息习惯,因为工作特殊,他一般能很快逼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尽可能地让自己休息,也能在有任何异动时迅速进入警惕状态。

但今晚他失眠了。

他看着床角缩成一团的小丫头,失眠了,他在担心她做噩梦,或者说,他在研判,她会不会做噩梦,昨晚是偶然,还是一直如此?

凌晨两点多时,她依然没什么动静,看着确实只是偶然。

乔泽突然就松了口气,拉起被子,背过身,准备逼自己入睡,人正迷糊着,床侧便有了异响。

他陡地睁眼,开了床头灯,转身看向一边的路渺。

她又像陷在了噩梦中,但不像昨晚一直在哭,只是蜷着身子,蜷着手掌,紧紧地抵在嘴边,她的牙齿在死命地咬着手掌,咬得整只手掌都隐隐有了血痕,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嘴里还跟着发出了细细碎碎的响声。

乔泽听不清楚。

他试着拉下她的手,却拉不动,她依然无意识地做着近乎自虐的动作,恬静的小脸上,神色是压抑和痛苦的,甚至是无助的,像被遗弃的小动物。

他抿着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长臂一伸,将她整个揽入怀中,手掌扣着她的背,将人压靠在了自己胸口。

第二天是乔泽先醒的。

他生物钟一向准时,臂弯里还多了个人,睡得不比平日踏实。

他睁开眼时路渺还没醒,整个人像只小猫似的,安静地蜷在他的臂弯下,面容平和而沉静。

这还是乔泽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她,观察她的五官。

她的脸似乎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大脑里勾勒出来。

一直以来,他对女人的认知,向来是以聪明和不聪明来区分,他对她们性格和能力的感知强于她们的长相。

因此虽然和路渺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他对她的长相一直是模糊的。

他对她的认知,就是一个呆呆愣愣的小丫头,人不精明,也不明艳夺目,有几分韧性,有些傻,一根筋,不会转弯。搁在人群里不大起眼那种,哪怕有外表加分,但这样的性子,确实不是足以让人记忆深刻的人。

她就是天生长了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看着柔柔弱弱的,需要男人的保护和照拂。他对她的第一眼印象,是直接排在乔时后面的。

他不需要一个依附他而活的女人。

乔时是他带出来的人,笨是笨了点,起码是独立的。

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路渺确实只是长了张容易欺骗人的脸。

人看着笨,但脑子比乔时好使,也心细,有胆色,她太懂得怎么利用她的保护色,不只骗过了其他人,也骗过了他。

她根本就没想过依附任何人。

对谁,她都是防备的。

眼前这张脸,安静而乖巧,脸颊上还能看到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胶原蛋白,青春而年轻,看着确实不像有心事的人,她的眼神也从没流露过丝毫的愁闷或者困苦,任何时候,她虽然看着呆傻安静,但都充满朝气和冲劲。

那确实不是假装得出来的。一个心思阴暗或者陷在过去里的人,不可能有那样澄澈的眼神和笑容。

但如果不是陷在某些不知名的过去里,一个人为什么会频频做噩梦?

看着眼前这张脸,乔泽发现,他确实看不懂她。

但她安静的睡颜里,总像透着股难以名状的脆弱感,让他揽着她的手臂不觉收紧。

这似乎完全是一个本能的身体动作,也可能是男人天生的保护欲作祟,随着收紧的手臂,他的头无意识地朝她靠近,想将她抱紧,想……吻她。

他的唇也确实依着本能朝她的额头靠近,还没碰到,路渺陡地惊醒,一下推开了他。

乔泽估计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反应最快的一次了,骨碌一下就坐起了身,一脸茫然。

路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睡得正迷糊时感觉自己蹭着个什么东西,睁开眼看到了具男性胸膛,昨天早上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吓得她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那……那个……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路渺说不出半句话,她不知道她怎么又跑到乔泽怀里去了。

但在自我认知和对乔泽的认知里,她本能地将原因归结于自己。

那样一个异常严厉、不谈感情、不通人性、只讲原则的男人,不一脚把她踹下床就不错了,哪可能还会趁她熟睡对她动手动脚。

路渺怀疑是自己睡着时无意识地拿他当抱枕用了。

这让她很窘迫,眼睛乱瞟了半天没敢看他,最后默默指了指一边的沙发:“对不起啊……今晚我还是睡沙发吧。”

“……”乔泽很克制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突然惊醒也让他从刚才的沉迷中清醒过来,人已恢复冷静。

“我睡沙发。”他淡淡地应道,人已掀被下床。

路渺偷偷看他的背影,更确定是自己熟睡时对他做了某些惨无人道的事。

他又和昨天早上一样,清清冷冷的,带着疏离感。

自觉冒犯的路渺吃早餐时主动给乔泽倒了杯牛奶,软着嗓子向他道歉:“对不起啊,我晚上睡觉可能不太老实,你……别介意。”

刚说完便见乔泽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端过她递过来的牛奶,一口喝尽,这才看向她:“你晚上睡得好吗?”

路渺点点头:“睡得很好啊。”

乔泽:“没做噩梦?”

“……”路渺迟疑了一秒,“我昨晚又做噩梦吵到你吗?”

乔泽没应,突地拉起她的右手,将她手背上的几道牙印转向她:“身上这种伤多吗?”

路渺盯着牙印怔了怔:“偶尔会有。”

乔泽:“知道怎么来的吗?”

“做噩梦时自己咬的或者磕的吧。”路渺收回了手,“大学时室友有和我提过这个问题。”

“经常这样吗?”

路渺摇摇头:“也没有,偶尔吧。”

不太想继续把话题绕在自己身上,路渺又给他倒了杯牛奶,问他:“我们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乔泽:“没安排,吃喝玩乐赌,和商奇、吴曼曼混熟就行。”

路渺点点头,晚上约了吴曼曼去做美容,是男士不大有耐心陪伴的活动。

乔泽和商奇都没陪着一块儿。

路渺和吴曼曼在美容院花了两个小时,玩到九点多就散了场。

路渺借口接朋友先走了,没和吴曼曼一起回。

吴曼曼回到酒店时乔泽刚好出来,乔泽没看到路渺,往吴曼曼身后的电梯看了眼。

“吴小姐,她呢?”

“她一个朋友来澳门,让她过去接一下。”吴曼曼笑着打趣,“乔总,这才多久没见,就想渺渺了?”

他客气地笑笑,也不做回应,道了声别便先回了房间,给路渺打电话。

路渺没接,也不知道是怕他查岗假装没看到,还是真的没留意到。

乔泽打了两次她都没接后,他也出了门,打车去了昨晚吃饭的粤式餐厅。

路渺就在这家粤式餐厅。

她和吴曼曼分开后便来了这里,点了一道菜,是昨晚餐桌上的那道糖醋鱼。

吃了一小半,她啪的一声扔下筷子,冷着脸看向闻声而来的服务员:“谁做的菜?把你们厨师叫过来。”

客人一冷脸找厨师,服务员就开始忐忑:“小姐,这道菜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里边掺了什么东西?”路渺用筷子在鱼肉里搅动了几下,扒拉出几根短发。

服务员面色微微一变,连声道歉。

路渺态度强硬:“把你们厨师叫过来。”

服务员不敢耽搁,和经理商量过后,进厨房叫人。

没一会儿,一道高瘦的身影随着服务员走了过来,看到路渺时面色一变,转身就往厨房走。

路渺也在片刻诧异后恢复正常,扭头看经理:“这就是你们店的服务态度吗?他是谁啊?叫什么名字?”

经理点头哈腰地不断道歉,一个劲儿地强调会给她免单,但对于厨师的名字,始终不肯透露。

路渺也不和他闹,头发本就是她故意放进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一见厨师,因此离开时她还是老老实实埋了单,但没真走,而是直接绕到大厦后部,那里有餐厅厨房的后门,厨房的工作人员平时上下班一般直接从那儿进出,晚上不忙时,都会搬着张小凳子坐在外面乘凉。

后门对面有家小甜品店,路渺在那儿坐了下来,点了份甜品,找了个能一眼看到对面后门的位置坐下。

晚上十点半下班时,有厨师和厨工陆陆续续从屋里出来,那道高瘦的身影进入视线时,路渺握着塑料勺的动作略顿,看着那人慢慢远去,起身跟了过去。

那个男人叫张起,五年前开始下落不明。

路渺没想到他竟是躲到了这里。

她一路跟着他,看着他从繁华街区慢慢走向昏暗窄小的小巷,这一边住的多是内地来澳的打工者,或者黑工。为了省房租,十多个人合租在三四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房子老旧,巷子窄破,满巷的晾晒衣物。

巷子尽头有个小卖部,门前的空地上用条纹布撑起小半个场子,支起了两张桌球桌和牌桌,那里是年轻打工者的天下。

张起看着和老板娘已经很熟,进去时直接赊了罐饮料。

老板娘一边唠唠叨叨着,一边拿出小本子给他记账。

张起起了瓶盖,灌了一大口,拿过一边的桌球杆,玩起了桌球。

路渺偷拍了几张照片,看着他与那几人称兄道弟,而后勾着肩一块儿回了隔壁破旧的小楼房,没一会儿,他粗大的嗓门便从三楼传了下来,骂骂咧咧的。

路渺去小卖部买了瓶水和一堆零食,付账时,她扭头看了眼外面热闹的牌桌,和老板娘闲聊了起来。

“阿姨,您这里生意看着不错,一个人看店挺不容易的吧?”

她用的是粤语,这让老板娘觉得亲近不少,摇着头接过了话:“有什么办法,吃喝拉撒睡都要花钱。”

路渺点点头:“对啊,都挺不容易的。”

老板娘打量了她一圈:“你看着挺面生,刚搬过来的吧?”

路渺没否认:“对啊……刚来没多久呢,对这里还不太熟悉。”她不大好意思地冲老板娘笑笑,“感觉年轻男人挺多,好像都挺凶的,住这边会不会……不太安全啊?”

“别惹事,早点回家就没事了。”老板娘叮嘱她,“这里烂仔多,酒鬼也多,女孩子家的大晚上少一个人在外面晃。”

老板娘又问她:“是一个人还是和男朋友一起啊?”

“和男朋友一起,但前几天吵架,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路渺拿出手机,翻出路小成照片,拿给老板娘看,“喏,就是他,跟个小孩似的,动不动就闹脾气离家出走。”

老板娘瞥了眼手机:“这样的男人多了,动不动就得女朋友哄着。”

路渺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对对。”又迟疑地问她,“那阿姨您见过他吗?他有来过您这里吗?”

老板娘摇摇头:“没见过。”

“从来没有吗?”

“没有。”老板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脑子好使着呢,见过我会记得的。”

路渺皱了皱眉:“也没和抠仔他们一起来过吗?他们是工友,以前老一起喝酒玩球。”

抠仔是刚才老板娘骂张起的称呼。

老板娘撇了撇嘴:“他带过来的狐朋狗友是不少,不过这么靓仔的,真没见过。”

路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与老板娘道了声别便先走了。

人刚走到巷外,一道高大的人影被灯光压迫而来,惊得路渺本能地抬头,看到乔泽那张俊脸时愣了愣。

乔泽正在看她,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偏头看她。

路渺对于他这种神出鬼没的出场方式早已从惊吓变得习惯,但总有种被抓现行的尴尬感。

她抿了抿唇,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是私人时间。”她低声道。

“那也是我的时间。”乔泽看着她,眉目不动,“因公出差期间,我有必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路渺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又没事……”

“如果有事呢?”

“我有自保能力。”

乔泽嘴角微勾,手臂冷不丁朝她袭去。路渺被他一招制服,手臂被他反剪在身后,压着抵在了墙壁上。

他贴着她站在她身后,另一只手扣在了她的肩上,以一个极度暧昧而她又无法反抗的姿势将她圈在了他的臂弯和墙壁之间。

“这叫有自保能力?”他的嗓音很淡,手掌从她肩膀沿着手臂滑落,轻贴在了她的小腹上,“如果我要对你为所欲为,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你又不是正常人。”路渺低软的嗓音带着丝不服气,“都没人能打得过你。”

“你干得过一个正常人,一群呢?”乔泽放开了她。

路渺揉着被他弄疼的胳膊:“这样的话,其他警察怎么办啊,难道都因为怕危险不办案了吗?”

“人家可没你这么糟糕的反应能力。”

路渺抿唇不说话了。

乔泽拽过她的胳膊:“先回去。”

路渺几乎是被他推上车,之后又推进屋的。

路渺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隐约感觉到乔泽的冷意,她也不敢吱声,默默地揉着手臂,先低了头:“对不起,我错了。”

“别跟我道歉。”乔泽转身看她,“理由。”

她依旧抿着唇不肯说。

乔泽的语气重了些:“理由!”

路渺最终先服了软:“我和那个人……过去……有点恩怨。”

乔泽眉梢微微一挑:“就这样?”

路渺轻咬着唇,不太想说,在乔泽漫长的无声逼问后,她抬头望他时眼里已带了乞求,眼眶微红:“能不能……别问了?我只是因为意外发现了他的踪迹,想跟过去确定一下而已。我不会让这些事影响我的工作,我有分寸的。”

乔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是点点头,没再逼问。

第二天,他将张起的照片发给了肖湛,托他查一下这个人。

照片是他跟踪路渺时顺便拍下来的。

路渺没敢再单独外出。

大概是因为昨晚的事,她对他有些畏惧,人也有些蔫蔫的,不敢主动和他说话。

她昨晚依然做了噩梦,而且比前两天都厉害。

这一次她是有印象的,半夜时被乔泽叫醒过一次,他扣着她的手腕钉在床板上,目光沉沉地看她。

她估计前几天都打扰了他的休息,这让她很沮丧。

她鲜少有这种连连做噩梦的情况,如今和乔泽住在一起,每天晚上都这样,她心理压力很大,早上起来时整个人都比以往低落。

越是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她整个人看着就越呆。

早餐时乔泽叫了她好几次,她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在乔泽看来,这样的她根本没可能执行什么任务。

“你今天想去哪儿逛就好好去逛,明天回去。”乔泽突然道。

路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终究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乔泽早餐后就出去了,没带她。

路渺一个人回了酒店,有点难受。

不是不被乔泽认可的难受,而是浓浓的自我厌恶——还是没能好好处理自己的情绪,还是没任何长进。

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证自己不会让情绪影响工作,才没多久就自己打了脸。

他已经给过她很多机会了。

她想她多少还是有些在意乔泽的看法的,在意了,才会觉得有压力,也才因此没掌控好情绪。

路渺花了一上午调整心态,她习惯于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然后拼了命地去改变。

中午时她约了吴曼曼吃饭,人已收起这两天的低落,恢复到第一天的明媚。

吴曼曼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变化:“今天看着心情不错。”

“前两天看你情绪不太对,和乔总有关?”

路渺心里打了个突,想到乔泽说的,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人精,只是都藏着不说。

她面露迟疑,顺着吴曼曼的话尾往下:“多少有点吧。”又犹豫地看她,“这两天看他看徐迦芊的眼神,和对我的态度……”

她垂下了眼眸,配上失落的神色:“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为了一个男人患得患失。”

话音刚落,脑门便挨了吴曼曼一记轻拍:“那天教你的全还回来了?”

路渺捂着被她拍过的地方,嗔怪地看她:“曼姐,你笑话我呢。”

那依赖的小模样看得吴曼曼又忍不住戳了戳她:“你啊,就爱胡思乱想,我看乔总对你比对别的女人上心多了。你不知道,男人最吃的就是你这种小白兔模样。”

“真的?”路渺惊喜地反问,一扫刚才的落寞。

她单纯的样子让吴曼曼不禁摇头笑了起来,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看向她:“你和乔总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一早就得回去了。”路渺又低落了下来,“也不知道和曼姐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了。”

吴曼曼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要见面还不方便,而且你们不也在安城吗?以后有得是机会。”她说着递了张名片过来,“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有空一起吃饭,我也是安城人。”

路渺脸上再次换上惊喜的笑容:“真的啊?那太好了,曼姐到时可不许嫌我烦哦。”然后也给吴曼曼留了个电话。

吃完饭时,路渺问吴曼曼有没有认识的心理医生。

“怎么了?”吴曼曼担心地看她。

路渺:“最近压力有点大,老做噩梦,想去看看。”

吴曼曼了然,她人脉广,很快给路渺介绍了一个,是澳门当地的,还亲自陪路渺过去。

路渺估摸着以后还得继续深入接触,商奇和陈琪有交情,如果她不早点坦诚她和徐家的关系,她的身份以后反倒会成为炸点,因此在心理医生那儿,路渺特意当着吴曼曼的面提了自己小时候被徐家遗弃,以及再遇到徐家人的事。

心理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她的潜意识中对当年被遗弃的事还耿耿于怀,多年后再遇见当事人难免会有潜意识的反应,再加之最近压力过大、思虑重,属正常情况。

吴曼曼当是徐迦芊想抢乔泽的行径触发了她的心理阴影,劝她放宽心,实在不行,找个男人刺一刺乔泽。

刚好苏明来接她,吴曼曼当下就指着苏明玩笑道:“我们家苏明也不错的,要不要考虑一下?”

路渺和苏明在KTV里见过一面,她还记得乔泽说的让她和苏明建立常态联系,也就借机搭话:“曼姐,你别埋汰苏总。我是什么人,苏总是什么人啊。”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掏出手机,要了苏明的微信号。

吴曼曼笑她口是心非,上车时却还是冲苏明打趣:“我这个妹子不错的,你可得抓紧啊。”

苏明只是客气地笑笑,和路渺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吴曼曼先走了。

路渺看着两人离去,笑容渐渐敛起,回去前去了另一家心理诊所。

咨询的还是自己做噩梦的问题,医生的诊断结果和上一个差不多,还是觉得她心理压力过大,可能也和过去的一些经历有关,给她开了些安神药,劝她放宽心。

路渺让医生给她开了一份说明她能正常工作生活的证明。

从诊所出来,天色还早。

乔泽不知道去哪儿了,也没给她打电话,路渺也不敢给他打电话,想着明天就要回去了,又想到张起,她还是去了那家粤式餐厅,专门等他下班。

晚上九点半时,她终于等到了张起。

张起一推开厨房后门便看到了守在门口的路渺,他面色一慌,转身便走。

路渺不知道他在慌什么,他似乎很怕见到她。

她跟了过去,就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他的脚步忽快忽慢,路渺也跟着忽快忽慢。

张起终于被逼急了,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你想干吗?”

路渺看着他不说话,往前走了一步,他突然后退了一步,手伸在前面挡住:“我告诉你,你别过来啊,这可是我的地盘。”

徐迦芊刚好和她爸妈过来吃饭,正和她哥徐迦沿打着电话,一眼便看到了巷口的路渺和张起,诧异地叫了声:“姐?”

她的位置看不到张起的正面,只看得到路渺。

她这一声“姐”让电话那头的徐迦沿皱了皱眉:“姐?”

“就是路渺啊。”徐迦芊道,“她这两天也在澳门呢。”

路渺和张起都因为她这一声“姐”扭头看向她,徐迦芊看到张起时惊得差点弄掉了手机:“张……张起?”

路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她竟然认识张起。

张起却像看到救命稻草般,猛地朝徐迦芊跑过去,躲在了她的身后:“你赶紧把这女人弄走,阴魂不散的,缠着我做什么?”

陈琪看他一个脏兮兮的小厨子,护犊心重,一把将徐迦芊拉了过来,冷脸对他:“想干什么?”

徐迦沿在那头皱了皱眉,对徐迦芊交代:“找张起要个电话。”而后吩咐她,“把手机给路渺。”

“哦……”徐迦芊怯怯地将手机朝路渺递了过去。

路渺没接,只是看着躲在她背后的张起:“路小成呢?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他妈知道他是死是活。”

徐迦沿皱了皱眉,对徐迦芊吩咐:“开免提。”

徐迦芊开了免提。

徐迦沿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渺渺,你先回去。”

陈琪一听徐迦沿这个称呼,当下就炸了:“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和她联系是不是?”

“妈,你先别说话。”徐迦沿轻喝了声,而后温声转向路渺:“渺渺,听话,你先回去,把他交给我处理就好。”

路渺没应,一声不吭地摸出了手机,给当地的警方打了个电话:“喂,警察吗?我举报黑工。”

张起的脸当下就扭曲起来:“你……”

路渺看着他不动,继续对着电话那头道:“他本名张起,安城人,偷渡过来打黑工,现在住……”

路渺报了张起的住址,以及他的工作地点。

张起转身就想跑,路渺拽住了他。

警察很快到来,张起被带回了警察局调查。偷渡情况属实的话,张起除了会面临行政处罚,还将被遣送回原籍。

陈琪和徐迦芊都被路渺这一招给吓到了,惊诧地看着她。

电话那头的徐迦沿也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把张起送回安城,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一声不吭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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