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袁恭带着人去了顺义,回来的时候居然将伤了腰骨的四老爷袁方给带了回来。
这下就将老太爷也给惊动了。
当天晚上,老太爷就把四老爷和五老爷一起给揍了一顿。
张静安大吃一惊,老太爷打袁恭她是见过的,可两世加起来,老太爷打人,也就打过袁恭,还都是因为张静安打的。对别的孙子辈,老爷子可一个指头都没动过。
更不要说四老爷和五老爷都是当了爹的人,他们的儿子还都看着呢。
崔嬷嬷也觉得很夸张,这做老爷的人都被打了,这要五少爷和六少爷要怎么见人?
张静安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袁恭回来没说,家里的下人也不许议论,还是水晶偷偷问了王大郎回来告诉她了事情的经过。
要说水晶别的本事不显,说故事倒是很有一套。
顺义那些事儿,被她说得活灵活现的。
话说王大郎去打听了半天那帮流民的事情,发现他们并不是只有几十个人,而只是因为张静安那个庄子小,所以只派了几十个人过来。这些人都是以流民衣食无着为理由到了地方就在庄子上一赖,硬是帮着干点活计,逼着庄子给他们吃食,如果这个庄子上的人团结强硬,他们得了些钱粮就走,如果那庄子软弱可欺,他们就像对待张静安这个庄子一样,索性占了庄子,将庄子里的人给赶了出去。
张静安的那个庄子是个种果子的,原本人就少,庄子里的杜庄头是个硬的,竟是被他们生生给打断了腿,关到了他们私设在顺义天荒祠里的地窖里。
张静安听得心惊肉跳,深深觉得自己愚蠢,当初还想着息事宁人,不禁就问,“那杜庄头后来怎么样了?”
水晶就叹了一口气,“……听王大说,那天二爷带着人到顺义那边,就问细柳营借了兵丁,又请了当地一个出了名的捕头吃了饭,当天晚上,就带人偷偷摸到了庄子外头,一举就将盘踞在张静安庄子上的那帮流民一网打尽不说,还顺藤摸瓜,直接就摸到了天荒祠!您猜怎么着?”
张静安瞪大了眼睛,放下了手里的百合莲子羹,“怎么了?”
水晶就拍了一下小几,“结果却发现啊,天荒祠外头啊,还围着一群人。您猜是谁?”
张静安就摇头,翡翠默默地放下手里的针线,就戳了水晶一指头,水晶这才不再乱卖关子了,“……您怎么都想不到,是四老爷带着一帮人居然也在天荒祠跟那帮人对峙呢。可四老爷带的人不多,而那帮刁民别提多凶恶了,一言不合,竟然动起手来,那帮人居然还敢对四老爷下死手……”
张静安把呼吸都给屏住了,就听水晶说得精彩纷呈,“……说起来那真是好险,四老爷都带了二十多个兵士,可那天荒祠大门一开,竟然涌出来四五百人,各个都抄着家伙呢,脸上都涂着鸡血,好不凶狠,眼见着四老爷就要吃亏啊……说时迟,那时快,就看见二爷飞马过去,举起火铳就对天放了一枪,就这一枪,可把那些人给唬住了……再加上天黑,那些人也不晓得二爷带去了多少人,细柳营那个管带相公啊,当时都吓得腿软了呢……可二爷好不威风,不仅开枪救下了四老爷,还抓住了领头的那个刁民,吓得其他人,要不跑了,要不就躲进了天荒祠不敢出来了。就这样对峙了小半个时辰,这顺义的新任府台才又带着周边卫所的兵赶过来,听说,一晚上抓了七百多号人呢……”
张静安这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慢慢地喝了一口冰糖莲子羹,“……可你还没说,为什么四叔会在那儿呢?”
水晶就顿了顿,“……这事儿啊,奴婢也奇怪来着,还问了王大,王大说,具体二爷和四老爷说话,他也没好凑上去听。不过王大猜是四老爷借着老太爷的名头到当地驻军里跟人拉关系,这就借了些兵丁出来,专门帮那些被人占了土地的人夺回土地,所以也找到了天荒祠……”
张静安觉得这是义举,可水晶就吞吞吐吐地说,“可四老爷帮那些人夺回土地之前,是收了那些地主不少的银子的…….”
张静安愣了愣,这才明白了,感情四老爷不是为了匡扶正义,而是为了借机赚钱,难怪老太爷要打他,而且连五老爷一起打,看来五老爷也有参与其中。
可四老爷可是安国公府的四老爷,那些匪徒胆子也太大了吧。
水晶继续说,“王大郎后来听说,那帮刁民是个叫什么皇天神教的,都是教众,和那在河南造反的白莲教有关系……本来只是偷偷在那里抢钱传教的,可看到四老爷带来的兵丁都十分老弱,又管苦主要银子,就以为四老爷是假借安国公府的名头来黑吃黑他们讹诈钱的,因此就下手十分狠辣……”
这回张静安就真的无语了。
因为行事太不体面,居然连贼都不相信,这让人说什么好呢?
末了,水晶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这回不仅杜庄头救了回来,庄子也没事,听说顺义府台还上了奏折表彰了二爷呢,王大说,可惜了二爷不带兵,要是带兵,肯定得叙功……”
张静安心想,可惜了袁恭恩萌进的锦衣卫,又不在镇抚司,做的都是守宫门立仪仗这样的门面差事,不然擒获几百教匪这样的功劳,差不多够个实职千户了。
可关键问题是,上一世也没出现过这件事情啊。
她想来想去,只记得上一次顺义民乱之后,小关氏挪借了家里一笔银子,被吴氏暗示张静安查了出来,结果后来结果不了了之,可小关氏却颜面尽失,跟张静安的关系也就越来越坏了。
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张静安的脑子转不过来了。
不过她的庄子夺了回来,杜庄头的家眷也被找了回来照顾他,庄子里原本的果农也都陆续回到了庄子上。
杜庄头有两个儿子,如今都来到京里,说是要给张静安磕头。
张静安不爱见外人,可想了想杜庄头被打断的腿,就让两个人进来给她磕了个头,还赏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一包杜仲,一包田七回去给他们父亲养伤。
崔嬷嬷觉得两个杜家小哥都是十分精干的人,就建议张静安留一个下来帮着王大郎收租,毕竟如今一个人一边要管着庄子,一边还要给张静安跑腿,根本忙不过来。
张静安就将杜二郎给留下了。
玛瑙就进来跟她说,大太太在家里的帐房摆开了架势要查账。
张静安叹气,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
袁家大查账其事就从四老爷起。
其实四老爷也不是利令智昏非要做这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主要是他是个风流倜傥的性子,在上京这个花花世界里厮混,又因为年少时底子不好,文不成武不就的没有个正经的差事,这就被人引诱得知懂得花钱混日子。
其实老太爷对儿子还是挺宽容的,除了每房的月例银子和家用补贴,每个成了亲的爷们每个月都给五十两银子的零花钱,要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家里的管事的也能帮着置办。
可四老爷却有点不知道节制。后来还闹出养外室,拿不出银子,被外室抱着孩子哭到了门上的事情。这都是后话了,这番他干出这么不着调的事情,其实就是因为他做生意欠了人家的银钱,为了还债,就被人怂恿着起了这么个主意。
这回被老太爷一查,他只得交代了自己在外头做生意欠钱的事情来。
说起来他欠的还真不少,而且生意做得也挺大的。大太太吴氏听说了,就嚷嚷着家里要查账,查四老爷的本钱从何而来。
这个时候老太爷说了,帐房的账一年一盘,让大太太不要管了,先把家里开年的事情安排好了再说。
咦,这比上一世还不了了之。
张静安就闲闲地发笑。
看来挪借银子的事情,肯定是老太太也参与到了其中,所以老爷子这是给老太太颜面。
而且老爷子都把四老爷和五老爷打得起不来床了,吴氏还不依不饶地,难怪老爷子也不高兴。
老爷子这身体,最怕的就是生气,一生气,就不大好。
老爷子病了,袁家又请了白太医过来。吴氏借机又把四老爷和五老爷给说了一顿。吵吵闹闹的结果就是,吴氏负气回了娘家,大约又是吃了势单力薄的亏,平素国公爷袁泰一心维护她,可是每次到了父母兄弟跟前,他就不好开口了。
张静安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果然在旁边看戏的感觉比深陷其中挣扎着左右逢源要好受多了,上一世她和关氏都在其间挣扎,现如今她好生生地在一边喝茶听书,就剩小关氏一个人在那里苦熬了。
不过她也没有得意多少天。
因为与婆家人置气,吴氏带着小女儿回了娘家。
吴家在上京的银桂胡同住着,这是吴家在上京几辈子的老宅邸了。三阔五进,窄窄的一溜,因为大哥家的三子也成亲,连花园都平了盖了院子。
虽然大嫂一直都劝她要忍,等老太爷去了,老太太一个继母还能拦着分家吗?他们又是嫡又是长,这个家不都全是他们的?
可让她怎么忍?老太爷为了补贴续弦生的那几个儿子,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把这家里的庶务不放手。不仅补贴那三个没有出息的小叔子,还补贴那些住在后巷的穷亲戚部属。
现如今老爷子虽然有喘症,可只要春天一过,他老人家就龙精虎猛地一副上山能打老虎的样子。就怕没有等老爷子去世,家里就败成了一个空壳子,她累得牙齿松动,眼睛模糊了,还要想办法为小儿子和小女儿攒聘礼存嫁妆。
她想着就觉得自己胸口都是疼的。
娶媳妇也娶得不好,那个关氏,就算不是老太太的侄孙女,她也看不上,乡下泥腿子出身,有了个进士的哥哥,也是个乡下佬。陪嫁过来那么轻飘飘的箱笼也好意思称六十四抬。清贵人家就是嫁妆简薄也有几件压箱底的好东西,关氏一样也拿不出来。
张静安倒是豪阔,阔得压根就不把国公府放在眼里了。这才让她想起来就难受。
一看到张静安抬着个下巴在家里进进出出的。
她那心口都是疼的。
说起来,自小吴氏就和她二姐年龄接近,二姐也最疼她,二姐早早去了,她有心接了二姐的女儿方瑾过来做自己的儿媳妇,结果亲没有结成,还背了污名被逼的差点寻了死。
公公还将她怒斥了一顿,让她在全家跟前都没有了颜面。只得强忍着委屈善待这个不待见的儿媳妇,可张静安从嫁过来就给脸不要脸。不仅不配合她把管家的权利接过来,就连晨昏定省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如今跟那个不光彩的袁梅混在一起,整天神叨叨的,半点没有过日子的样子。
要是娶了侄女方瑾该有多好啊。
看到文文静静,温温柔柔地方瑾,她真觉得心里万分的不好受。
不好受的又岂止她一个?
吴家大嫂委婉地表达了吴家老太太的意思。要说疼方瑾,谁也比不过吴家老太太,老太太本来是送方瑾来京里出嫁的,结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回去,气得差点发了病。这就嘱咐家里的人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给方瑾说一门好亲事。
可当初的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方瑾的名声多少受了损。纵然后来吴家袁家都极力遮掩,可再要说一门亲事也许不难,但是一门好亲事就有些难,要比得上袁恭的就更加难了。
事到如今最关键的,是要将方瑾的名声给恢复了过来。而恢复方瑾名声的最好办法,就是由袁家,尤其是张静安出面抬举方瑾的脸面,堂堂皇皇地出面给方瑾说一门亲事。这样那些关于张静安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了,旁人还要高看方瑾一眼。
大嫂建议,吴氏将方瑾再接回来,袁家对方瑾也不是全然没有愧疚,由吴氏带着方瑾出门说亲,再让张静安在边上陪着,做出一副两个人完全没有芥蒂的样子来,事儿也就成了。
吴氏觉得这个想法是好的,可是靠谱不靠谱就有点难了。
吴家大嫂真是高看了她在袁家的地位了。
她的面子在袁家可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用。老太爷脾气那么大,当初听说她为了方瑾拒绝了玉贵妃的提亲,就气得差点休了她。虽然没有直接迁怒方瑾,可对这个孩子也不像之前那么喜爱了。又出了方瑾身边的仆妇诋毁张静安的事情来,老爷子原本只是对这桩婚事泛泛而已,后来变成坚决反对正是因为如此。
老爷子可不是有妇人之仁的人,他说了不喜欢方瑾,那就是不喜欢方瑾。愧疚什么的,那根本就不用想了。
所以将方瑾接回袁家,这事就不那么好办。
而要是让张静安出面,她心里就更没谱了。
琢磨了半天,只能指望着儿子出面办这个事儿。
要说,袁家谁对方瑾最愧疚,最愧疚的怕还就是袁恭了。
老爷子对袁恭倒是很疼爱,事情也过去这么久了,老爷子配合不配合也无所谓。关键是袁恭和张静安配合就好了。
吴氏对儿子,还是很有信心的。
袁恭得知消息,就愣了一愣,可事关方瑾,他自然是没有推脱的。但是这件事情也并不一定好办。
要是当初不一时糊涂,明知道两人结亲是长辈和皇家的意愿,只不想表姐伤心就跟着去张家闹那一场就好了。
他和张静安成婚这么久了,表姐压根就是个不能碰的炮竹,一碰,张静安就得炸,想要她出面帮着表姐说亲,要是闹翻了起来,表姐的名声怕是更加不好吧。
可不管怎么说,这事他得管,表姐如果不能赶紧挽回名誉,越拖,亲事只有越难,他想想就觉得心如刀绞一样难过。
他决定还是要与张静安谈谈。
可怎么谈呢?
真的好苦恼啊。
试了几次,居然事到临头都畏缩了回来。
自张静安因为袁惠的事情磕碰了头之后,袁恭在张静安跟前,就没之前的气势了。
每次看着她风风火火地忙她那个宅子的事,欢欢喜喜地带着袁佳袁举在家里玩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袁恭心里总有种很奇怪的情绪。
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一眼,他总要故作矜持地把眼睛给转开,可她跑开了,他又不由自主地要寻着她的身影找。
算起来,似乎自从她伤病好了之后,他们就没怎么吵过了。
他带去顺义帮她收回庄子的家将家丁伤了几个人,她还各自都送了慰劳银子……像模像样的,跟个当家奶奶似的……
万一没谈好,怕是……
他踌躇起来,就有点逃不过朋友的眼光。
姜武算是他损友,他和张静安的那段孽缘,还是由姜武带他去小倌馆看赵十四做兔子开始的。
于是,吞吞吐吐的,他就将自己的苦恼和姜武给说了。
姜武看袁恭的表情,便也变得十分纠结。
他攀着袁恭的肩膀就和他说,“……这事……神仙也帮不了你……”
袁恭就,“……”
有不了解具体情况的人就给他出主意,“说起来,您和明珠郡主,那是天造地设的姻缘啊,要不您说,当初怎么就是您给她从乱民手里给救回来了呢?您这是英雄救美!您得从这方面去和明珠郡主说话……”
姜武一脚就把那乱出主意地给踹一边去了。搂住袁恭说,“你可别听这小子的,这事你可千万别提,要提了,你可就永无宁日了……”
袁恭一愣,姜武就给他说了一段他不知道的事情来了。
说起来,方瑾还真的把准了袁恭的脉。
她当初得知皇帝要给张静安和袁恭赐婚之后,不是跑到张家闹了张静安一场吗?
那一场闹的,张静安被气的失了心疯,跑去宫里也闹了一场。
袁恭埋怨张静安,一直都是因为她跑去闹了那一场。
那一场闹完,吴家舅舅被调了职,明显是皇帝因为方瑾的事情给张静安出的气,后来吴家要将方瑾送回她父亲那里,方瑾差点就寻了死。
他只觉得张静安骄纵跋扈,自私冷漠,为了报复方瑾,把方瑾往死里逼。
他可压根不知道,张静安进宫闹那一回,竟然是说了宁可去和亲也不嫁给他的话才将皇帝气成了那个样子。
姜武用手指戳着他,“……听哥哥一句劝,千万别提这个事……,你那个媳妇,是心高气傲到极处了,连成全你去和亲那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你当她是傻的,不知道去和亲是个什么下场?不知道如今心里是怎么腻歪后怕着呢!……你要是还想你媳妇帮你撑这个面子,就得从别处下手。”
袁恭当真愣住了,他想想都替张静安后怕,要是当时皇帝一个怒不可遏,当真让张静安去和亲了,就算自己娶了方瑾,难道心里就不难受了?
他突然觉得心里堵了什么,吸气都难受。
姜文在边上吃着花生米喝黄酒,“老二说得对,这事不能提,你得从旁处下手,媳妇嘛,就是顺毛猫,你得顺着毛摸,你不把她伺候舒服了,她不给你找事就算不错了……”
袁恭还在方才的话题里没回过神来。
顺着毛摸?
张静安?
不知道还好,还能觉得张静安是个无理取闹的,可现如今知道了当初的那些事儿,他突然觉得空空落落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愁的,禁不住就喝多了。
一般情况下,袁二爷喝酒,那是既海量又有节制的。喝到站都站不稳回家的情况,那是罕见的。
以至于张静安都忍不住来围观一下,毕竟两世都没怎么见过袁恭醉酒的样子。
袁恭其实也没那么醉,不知道怎么的,张静安跑到书房来围观他喝醒酒汤的样子,他就觉得很不知所措。
堂堂皇皇的大老爷们袁二爷竟然在张静安进屋之前,一溜烟跑到屋里,一头扎到床上,拉被子把自己给裹上了。
张静安过来转了一圈,就在门口探了探头,大约是觉得味道不好闻,皱了皱小鼻子,冷冷淡淡地吩咐元宝好生照看就走开了。
她刚走,袁恭就突然从被窝里跳起来。
觉得自己简直窝囊透了,接过元宝递过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正发愁着,元宝偏偏端着那空碗还不肯走,碍眼的很,袁恭烦躁道,“你戳在那儿干嘛呢?”
元宝就嗫嚅着开口,“奴才有个事儿,不知道该不该和二爷说……”
袁恭不耐烦道,“什么事?”
元宝就道,“我听后院的婆子说,二奶奶及笄礼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