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国公爷袁泰对张静安的忧虑是多余的。
张静安压根没想着去宫里告状什么的。
不说前一世皇帝早死靠不住。
就说你去告状能告什么?告吴氏不慈吗?
这有何意义?
张静安两世人要的从来就不是吴氏慈不慈的。
其实她想要袁恭喜欢她一点,真心对她一点点而已。这些是求皇帝就能求到的吗?
求不到的,何必去求?
闹得不好看她还不是被人看笑话?她张静安卑微的上一世就够了,这一世只求个清静不行吗?
因此张静安临被关到祠堂之前,她特意嘱咐了崔嬷嬷,千万不要去宫里告状。
也不要去攀扯老太爷提什么旧事了。
她一个人在祠堂里住着也挺好的。
清静。
她就缺清静那么几日呢。
可崔嬷嬷心疼张静安啊,不让她去宫里告状,她就偷偷派人去给隐国公老夫人送了一封信。
隐国公的老夫人就装着不知道袁家的事情,给安国公家的女眷下了帖子。
其中当然有张静安,甚至于给方瑾也下了一张。
隐国公在朝堂上是有实权的国公府,老太爷还管着辽东驻军,两个儿子在外头做着封疆大吏,隐国公府的帖子,吴氏肯定得接着。
但是张静安和方瑾都没有去。
隐国公夫人可是张静安和袁恭成亲时候的媒人,看吴氏居然如此不上路不仅也有些不高兴,特意请吴氏到了跟前说话,“吴夫人真是越活越年轻,可见是这日子过得顺心。我年纪越大,越喜欢做媒,看到小孩子们欢欢喜喜地过日子,我的心里头才能舒坦,你家二小子是我做的媒人,怎么没见你家的新娘子出来跟大家见见面?还有你家那位方小姐呢?我还打算为她说门亲事呢。”
隐国公夫人打算用一招釜底抽薪,给方瑾说一门亲事离开上京,缓解张静安和袁家的矛盾。
以她的资历和人脉来说,能让她来说人家,不说别的,面子是十足的。按理说,这也算解了吴氏的燃眉之急,方瑾如果体面出嫁,她也就算能对得起死去的姐姐,也对得起自己的外祖一家了。
可吴氏却总觉得隐国公老太太当初给张静安做过媒人,这张帖子来得也比较突兀,生怕老太太有意无意地坑了方瑾一把。因此不敢就这么答应下来,反倒是赶紧回去商量吴家大太太。
吴家大太太打听到隐国公老夫人说的那门亲事之后,沉吟了良久,觉得很不错。
男方跟方瑾一个情况,家里母亲早去,父亲续弦。自己因为给长辈守孝耽误了婚期。出身是寿州范家,也是前朝加起来两三百年的大家了,全族聚族而居,不仅名声好,而且也代代都有人才出。就说亲的这个公子,现如今也已经是吃禀粮的秀才了,不说学富五车,可媒人敢说学识扎实,那就相当不一般了。
他父亲还将他生母的陪嫁全部交给他来打理。
以方瑾的条件,嫁到范家去,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唯一不让人特别满意的是,范家远在寿州,距离上京有差不多一千多里路,这一嫁过去,怕是不等丈夫考到进士,都很难进京来跟娘家人相见了。
也有很多人家是不乐意闺女远嫁的。
而且方瑾的情况特殊,她生母早逝,一直养在吴家老太太的跟前,这种事,吴家大伯母也不好替她做主,这就赶紧写信告诉河南老家的老太太。
只等老太太的示下,可方瑾早早地就给老太太写了一封信,表示她不愿意远嫁,也并不信任隐国公老夫人做得这个媒。
吴家老太太是个心疼孙女的,这就给吴家大伯母写信,说还是要重新选一选,上京不行,最好是就在北直隶山东这些地方找一找,最好是读书的人家的次子或幼子才好,还嘱咐她替方瑾仔细看看,一定要婆婆和善,公公有前程,叔伯兄弟和睦,姑姐活泼温顺才对。
吴大太太收到信就头疼,简直不想再搭理这个事情了。
在她看来,方瑾她亲爹在湖广任上给方瑾找的那门亲事就不错,又是顶头上司的侄子,自己又会读书,不过就是家境清贫了一点。隐国公太夫人提的这个更是不错,可方瑾哭着喊着不愿意,说到底就是心里过不去,其实就是舍不下安国公府的富贵!还有恭二少爷那张脸!
以方大太太看来,这种勋贵人家架子大,看着金碧辉煌的,要是儿孙不争气,和他们这些读书人家也没什么区别,两代人也就完了。子孙再想出头,比他们这些耕读传家的读书人还难十倍,哪儿那么多乱世出英雄的好时候呢?就算真有,你就能当英雄?别先丢了性命就是好的了。
更何况现如今你还挑什么挑,再拖就二十一了,不说她名声受损已经不好找了,这下头的弟弟妹妹还要说亲呢!想不开的人,你为她做再多也没有用。反正方瑾的爹和继母很快要进京述职,她这就撒手不管了。如今朝里出了大事,太子跟内阁几乎成了水火。内阁首辅杨大人因为河南巡抚朱山贪墨的事情被迫请辞,弄得京里人人自危,她还不想出门呢。
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方瑾这边事情暂且这样了。
可张静安和袁恭的事情却并不好收场。
本来袁家不想得罪皇帝,方瑾开始议亲了之后,就有打算把张静安给放出来。可张静安如此放肆,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不与她惩戒,也实在说不过去,来回这么一思量。
张静安只带着一个翡翠,在祠堂里就足足住了有一旬。
期间不许人探望,不许人送东西,每日里还要在祖先排位跟前跪足一个时辰。
张静安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教训,一个她这一世人安稳日子过了不多几天就放松了警惕,管不住自己脾气的教训。
她大可以不去管方瑾这事,她愣是不管,袁恭也不能怎么样她。
可是……
可是想到袁恭两世人都嫌弃得看她多一眼也不乐意,居然为了方瑾低声下气地求她,甚至不吝于舍身交换。她就恶心得不行,恶心得根本受不了。
甚至于十几天过去了,她依旧想起来就气都上不来。
所以那一天她的发飙,她自己也无力控制。
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张静安一个人缩在祠堂阴暗的厢房里,不知不觉地就想了很多。可越想越是觉得沮丧。还好陪着她进了祠堂的是翡翠,翡翠是个很安静的人,虽然不爱说话,可莫名有一种本事,就是你跟她待在一起,再如何也不会觉得焦躁。
要是水晶或者崔嬷嬷跟着进来,怕是还没等张静安自己偷偷流泪,她们就先哭了起来。
张静安躲着偷偷的哭,翡翠也不说话,只静静地陪着她。
似乎从小,这就是翡翠和张静安相处的模式,张静安觉得安心,可想到翡翠上一世离开了她,还过得很好,心里又莫名难过了起来。
她与翡翠说,“等我出去了,就给你们都找人家配出去吧。你们自己看好了人家也可以跟我说,都别跟着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翡翠愣了愣就摇头,“郡主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几个都是自小跟着你的,以后也会跟着你。”
张静安低头嘟囔着,“怎么你也骗我?”心里却想,就算翡翠现如今不想走,自己也应该安排她走,上一世她过得那么好,翡翠这样的性子,怎么都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跟着自己只能白白被自己连累。
翡翠也就劝她,“郡主万事想开一些,其实……”她琢磨了半天,才慢慢地开口,“日子不过是一天天过,方姑娘的那事儿,一年过不去,还能一辈子过不去?总归二爷和您是夫妻……,二爷瞧着是个有志气的,说不得将来和隐国公府的大老爷一样,要登阁拜将的,您到时候跟着他到任上去,就什么都不烦了。”
张静安悄悄叹了一口气,心想,有的事情恐怕就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上一世的时候,她也是抱着翡翠这样的念想,想着自己好好巴结着袁恭,袁恭就能好像对方瑾一样对待自己,等时间久了,方瑾嫁人了,袁恭总有那么一天是她的。可她纵然做了许多傻事,可巴巴儿的等了五年,到了最后……还不是那么一个结局?
她始终是个恹恹的情绪,有的时候甚至想,就这么呆在这个祠堂里也不错,然后又觉得自己傻。
关在这里一日日的消磨日子,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凭什么有人不让她好过了,她就得让他们顺心了?
谁知道她这一世还能活多久,大不了就和他们都拼了算了。
正琢磨着,突然祠堂的门就开了,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给她行了礼就说,老太爷吩咐放她出去。
张静安料定老太爷会放她出去,关了她这么久。就算老太爷没消气,大约国公爷也得放她出去,怕她死在袁家,会惹皇帝生气。
因此她刚出门的时候,是毫无芥蒂的。可一出门看到来接她的人的时候,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崔嬷嬷这么疼她的人怎么可能不来?还有玛瑙和水晶,以及红宝和绿莺怎么会不来?为什么来的是庞妈妈和袁恭身边的大丫头珊瑚?
庞妈妈看着她,眼神闪烁,到是珊瑚木着脸上来跟她禀报,是袁恭回家求了老太爷,把她从祠堂放了出来。
张静安不奇怪这个事。袁恭是个死要面子的。自己关在祠堂里,他的面子也不好过。
她奇怪的是崔嬷嬷还有水晶和玛瑙呢?
她看珊瑚的表情就很有点不善了,眉毛不由自主地就吊了起来。
偏生这个时候,袁恭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默不作声地一把拽住了张静安的胳膊,仿佛一阵风似的,就朝他们住的那个院子卷了过去。
张静安就很忐忑,她关祠堂的这段时间,袁恭似乎是消失不见了,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这一回来就放了她出来,还这么古怪,究竟又出了什么事情?
院子里和她离去的时候也大不一样了。
崔嬷嬷和玛瑙都不在,最最欢腾的水晶也不见了踪迹。
这个一脸褶子的老嬷嬷是谁?还有那个吊儿郎当,汗巾子绕在手指上甩啊甩的没规矩丫头又是哪里来的?
张静安当场就要质问。
可袁恭一把将张静安抱住,一手捂着嘴,一手揽紧在怀里,一阵风一样地就卷进了里屋。
进屋就将张静安往炕上一扔,回头就自己亲自将屋门一层层关好,将所有的下人都给关到了院子里。
刚回身,就发现张静安一脸冷肃警惕地看着他,“崔嬷嬷和玛瑙她们呢?你将他们怎么样了?”
袁恭顿觉尴尬,很是不知道这事要如何开口才好。
主要是上次那事,闹得太难看,袁二爷着实难以见人了许多时候,不看见张静安还是好的,见到了,尤其是她清凌凌冷冰冰的眼睛那样看着你,袁恭就莫名地有股子想要跳起来抽自己一巴掌掉头就走的冲动。
可现如今他走不得,他要是还有半分别的办法,也不至于就寻到张静安的跟前来。
最近他一直都在忙另外一件急事。
而这件事让他困顿不堪,什么张静安关祠堂,而方瑾的亲事又黄了之类的事,他都已经顾不上了。
他正要与张静安开口,张静安却发现,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连翡翠都被挡在了外头。她瞬间就有些慌了。
推开袁恭就想出去,扬声叫,“翡翠,进来。”
袁恭就赶紧堵住了门,不让翡翠进来,也不让张静安出去,张静安隔着袁恭的肩膀,就看见翡翠被那个甩着汗巾子的丫头一伸手就给推到了回廊后头去了。
她大惊失色,喝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她从小身体就不好,外祖母身体也不好,都靠身边的人照顾,尤其是崔嬷嬷,更是两世人都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袁恭赶走了崔嬷嬷,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上一世她回到张家的时候,如果不是崔嬷嬷去世了,李氏也不能那样折腾她。
现如今袁恭不仅赶走了崔嬷嬷,还要连她身边所有的下人都赶走,这立刻触动了她心底最恐怖的神经,难道袁恭竟是想和上一世继母李氏那样,将她彻底幽禁起来?
她退后一步盯着袁恭,“你这是想干嘛?”
脸上看着冷冷的,可袁恭并不知道,她这是在害怕,而且怕到不行的节奏。
袁恭拉着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张静安就冷声道,“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什么给她过生日,什么送她东西,其实不都为了方瑾吗?两世人她难道没有恶心够?
袁恭就,“……”
张静安突然觉得有点头晕,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手脚有点软,不过气势上是不能输的,她抬高声音怒道,“你们袁家的祠堂我也跪过了,袁二爷你再心有不甘,我也不会去给你那个表姐抬轿子的,连带着您啊,都别再在我跟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激动地缘故,突然一阵的头晕目眩,还没等她发作,这就扶着床柱倒了下来。
袁恭大惊失色,一把接住了她,就放到了床上。急急出门叫住那个甩汗巾子的丫头,“芸香,你进来看看,我夫人她怎么了?”
芸香就进门,扶着张静安冷冰冰的小手把了把脉,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气血虚弱,又没吃饭,饿的……”
袁恭就,“……”
不由自主地就摸了摸张静安乌黑的头发。不自然道,“那你下去吧,看好院子……”
芸香也无语地看着这个外头威风凛凛,倜傥潇洒的袁二爷一脸的黑线,抽着嘴角出门去了。
袁恭放下张静安,塞到床里头去,用一床丝被盖好了,拍着自己滚烫的额头,他只觉得脑壳胀痛,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过了神来,自己走到了院子外头,面对一院子呆若木鸡的仆妇。
他双眼看天,狠声宣布,“这位是我从端府请来的管教嬷嬷来教导二奶奶,大家都见一见。”
院子里的下人面面相觑,都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张静安带过来的,一贯以来,也都守着张静安订下的规矩。
在这院子里,张静安说了算,再有就是崔嬷嬷,那是太上皇一样的存在,此外翡翠玛瑙加上水晶,向来是与一般仆从不是一个待遇。
一般情况下,二爷是从来不管院子里的事情的。
可今天突然就从外头将端家的管事嬷嬷给请来了不说,还赫然宣称要管院子里的事情且管教起二奶奶来了。
一干下人都有点接受不能。
可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这李嬷嬷早上来的时候,崔嬷嬷也不接受来着,但是袁恭二话不说地,就让人将崔嬷嬷连带着二奶奶贴身的几个大丫头都给拘了起来,还亲自去祠堂,将二奶奶也给拘了回来。
他既然亲自动了手,本来还有想护着张静安的仆妇就都不敢动了。
看如今二爷这张铁青肃穆的脸,这院子里的天可是要变啊。
众人心思各异,都不敢出声。
随即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已经在书房睡了三个月的恭二爷,将自己的铺盖给搬到上房去了。
一众下人就这么看着,就木头人一样地被袁恭给指使着,搬这个,抬那个,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这一切都折腾完毕,这一日也算是让袁恭精辟力尽了。
回到屋里,心惊胆战的翡翠正在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给张静安喂蜂蜜水。
要说张静安身边的丫头谁最有本事,那就是翡翠,本来翡翠也应该弄出去,可袁恭怕张静安醒来一个亲近的人都看不到要害怕,这就将翡翠给留下了。
喂了两勺蜜水,翡翠抱着张静安又要给她喂白水,喂了白水,又给她擦洗换衣服,还将一头长到膝盖的长头发给梳好了用缎子缠上才给她盖上被子。
袁恭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偏生翡翠还苍白着脸扭着手跟他说要留下来照顾张静安。
袁恭怒了,他索性将翡翠还有屋里伺候的丫头都给叫进来,“以后你们都给我记清楚了,爷才是这个院子里说话算数的人,你们二奶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以后要是二奶奶再干出什么疯事来,你们一个两个也别想有什么好!都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都给我滚!”
发号完施令,又觉得人身安全没保障,这就把把翡翠叫过来,让她把张静安的指甲都给剪了才放心睡觉。
后罩房里的一间小屋里,那个袁恭带回来的李嬷嬷带着一个叫芸香的丫头却在伺候另外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妇人睡下,嘴里开着玩笑,“祝夫人,真没想到,恭二爷屋里还这么热闹。”
那李嬷嬷就一巴掌扇到她头上,“嘘,你乱叫什么?”
芸香噘噘嘴,“知道了!”
那中年妇人微微扯动了嘴角笑了笑,却无法掩盖她一脸的愁容,李嬷嬷和芸香对视了一眼,都无声地退了下去,熄灭了屋里的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祠堂里真是亏了身体,张静安第二天日上三竿了都没醒。
袁恭想着芸香虽然出身沧州武学世家,一般的症候她都能看,可张静安向来是个娇弱的,又磕碰过头,别有什么事儿,芸香没看出来吧。于是就掀开帐子借着日光打量张静安的小脸,发现虽然两只眼睛肿得跟烂桃子似的,可是呼吸匀净,遇到阳光还知道皱起眉头用手挡住了脸翻了个身。这就知道她没事,想到她的爪子都被自己给剪秃了就不禁心里松了一口气。
出门去查看李嬷嬷和芸香她们去了。
等张静安醒来,她的世界,已经日月换新天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屋里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她叫了半天,翡翠才从外头跟做贼一样的跑进来,帮她梳洗把衣服给换上了。
她问翡翠,“这是怎么回事?”
翡翠其实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小心地揣摩着,“……那个新来的李嬷嬷是端老大人家的老嬷嬷了,另外还有一个嬷嬷,不大说话,一直在后厢没出来……就是那个叫芸香的,奴婢想出去打听崔嬷嬷的消息,她不让奴婢出门……”
张静安一听,心就立刻凉了。
这样的境遇,上一世她是经历过的。
上一世她离开了袁家之后,就是被这样幽禁在张家的一个小院子里,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临死的时候翡翠和玛瑙来看她,还是买通了管教她的婆子和下人……
她想不到,这一世,这一刻竟然来的这么快。
她只觉得心跳的又虚又快,手心里都是涔涔的冷汗,脑子也在飞快的旋转。
这一世皇帝还在呢,老太爷也还在呢,袁家人就敢这样对她了吗?
她不敢相信!
可不管信不信,头一样,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叫过翡翠耳语,“你要这样……这样……”
翡翠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从小陪到大的小郡主,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可张静安却不容她置喙,“你听明白了,就赶紧出去,就等午间的时候,园子里没人,你就过去……”
袁恭这一日的值,当的是心惊胆战的。
匆匆应付了差事,就赶紧回家,想要守着张静安将事情给说清楚了。
可没想到,刚进了院子,房门还没进,就闻到一股子扑鼻的浓香,再见就是一阵的浓烟扑面而来。
下人们都在午歇,只廊下一个看着花木的小丫头尖叫了起来,“失火了啊啊啊啊啊……”
袁恭骇然,怎么会突然正房失火?张静安可还在屋里睡着?
他大步冲进去,看到的情景让他着实目瞪口呆。
张静安穿了件家常的玫瑰紫纱裙儿,就蹲在窗边的凉炕上,跟前一个洗漱的铜盆,也不知里头烧了什么,正是浓烟滚滚,她一边拿着瓶瓶罐罐底往盆里倒,一边拿着把孔雀毛的大扇子拼命的扇……
整个屋里烟雾蒸腾,呛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袁恭跳上炕一把抓住她的细胳膊,将她从那铜盆边上拖开来,“你这是要干什么?”
张静安一边咳嗽,一边拿扇子拼命敲他,“……咳咳,咳咳,袁恭,我告诉你,你别想着幽禁我,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看我这么死在袁家,你还能潇潇洒洒地做你的袁二爷?”
袁恭瞬间懵了,还没回过神来,屋里已经冲进来四五个丫头,端水的端水,散烟的散烟,芸香捂着鼻子扯着翡翠走了进来,“二爷,这丫头趁着乱要跑……”
袁恭一手抱着张静安,一手恨不得去捂脸,天爷,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果断命令,芸香,“院子门关上了吗?不许让人乱跑出去……”
芸香就翻了个白眼,“李嬷嬷已经去了,这还消您吩咐?”
袁恭还要说话,手上就微微一痛,张静安正拿根簪子戳他,“你放开翡翠,关门也没用,这么大的烟,我就不信旁人看不见,你这样关着我,你敢跟我到祖父跟前分辩不敢?”
袁恭当然不敢,他就是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张静安这么能折腾的丫头。
现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可要怎么办?
正着急着,就听外头下人跟传话似的高声叫嚷,“走水了啊,走水了啊……”
甚至还有人站在墙头这么叫的,不用说,肯定是张静安偷偷吩咐这么干的。
院子里一多半都是她的人,明着不敢跟袁恭对着干,背地里,张静安偷着一吩咐,他们都还是听的。
袁家的后宅的几个院子都是一丛花木一个院子一丛花木一个院子这么盖出来的,袁恭他们这个院子跟他大哥袁兆的院子,其实隔了不过是个荷花池和一道雪松林子,转头他大嫂就能寻过来……
小关氏最是个细心不过爱究根问底的,他和端钰打的那个马虎眼,说不定就得被拆穿……
正恼火着,外头已经传来了动静,就住在不远处的小关氏已经赶了过来,在外头呼喊,“二弟,二弟妹,你们这是在闹什么呢。”
袁恭心里就叫不好,转身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将张静安抱住就窜进了净房,一手死死捂住张静安的嘴,一边佯装镇静,“大嫂,不小心失了火,没事,没事,我们收拾收拾就出去。”
小关氏漫步就朝屋里走,芸香上去想拦着,就被李嬷嬷给拽住了。小关氏没大注意这陌生的下人,进屋看见一屋子的狼藉,莫名地,心里就觉得一丝丝的舒爽。
只她是长媳,是世子夫人,这点子小心思是一点不能露在外头的,面上也只能叹息,“哎呀,屋子都烧坏了,你们啊,怎么这样的……这样的不小心。”
张静安被袁恭死死抱在怀里,口鼻又被捂住,几乎都要喘不上来了,只能四肢用力挣扎,袁恭死死箍住她,两根胳膊跟铁柱似的,她半点也挣扎不开。
小关氏还在外头叫,“弟妹,没什么事吧,你们在净房干什么呢?”
袁恭算是怕了他这个大嫂了,平时该她管得事情,她瞻前顾后的总是打马虎眼,偏生这样的事情,她是最爱钻研的,看来不露面,真的是不能打发了她走,怕是她再转悠下去,真的要把家里的人都给引来了。
没有办法,他只好挨在张静安的耳边,“明珠,算我求你,你以后说什么都是什么,我再不敢找你的麻烦,你且将大嫂哄走行吗?”
张静安被他捂住了嘴,眼见着小关氏这个做派,就知道关着自己不过是袁恭的个人行为,哪里还会怕他,因此纵然是手足受困,她也毫不畏惧,只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袁恭咬牙,“明珠,我不是开玩笑,我不是要关你,我是有件事关我身家性命的事情要拜托你。”
事关身家性命?你开什么玩笑?
张静安压根就不信,可袁恭眉头就抵在她的额头上,那样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是那样的惶急,又那样的认真。
这就不免让张静安信了那么一点点。
袁恭手一松,她就扒开了他捂着自己的嘴的手,“你想干嘛?放开我。”
袁恭只微微松了一点,张着手谨防她突然又跑了出去,跟他大嫂说什么,“我也并不是要遣走你的嬷嬷,我是真的有些为难,只有你能帮我……”
净房就巴掌大的地方,挤了两个人,袁恭又不肯放过张静安,差不多的,就是袁恭抱着她一起坐在平日里换衣服的那条长凳上,他急急地咬着张静安的耳朵低声道,“我有一个过命的朋友遭了难,我不敢让家里知道……“
记忆里并没有这一遭啊?
张静安很犹豫,而小关氏还在外头叫着两人的名字,袁恭已经等不及她犹豫了,只能半威胁办恳求,“就两条你选,一,你要是不肯帮我,咱就这么翻脸,我说到做到,转头就将崔嬷嬷给送到西北田庄上,一辈子回不来,咱们也不过了,你要寻死,咱一起死,你抹脖子我也抹脖子。二,我说话算话,以后再不跟你生气,你爱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你也不想就让大嫂这么看我们笑话吧?”
张静安渐渐冷静了下来,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她已经闹到了袁恭妥协,要是再闹下去,袁恭真的一怒之下翻脸,将崔嬷嬷给送走她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崔嬷嬷了。
而且,袁恭说对了,她不乐意让小关氏看自己的笑话。
事情虽然非常诡异,可她还是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袁恭再确定了一下,“你答应了?”
手上却是松了力气,张静安一把推开了他的手,抿了抿身上的衣服,就这么走了出去。
小关氏看她,身上分明还穿着家常的衣服,那衣服揉搓得跟咸菜似的不说,还沾着乌一块,黑一块的污迹,头发更是散着的,那巴掌大的小脸拉得都快掉到地上了。
她走出来就说,“让大嫂久等了,屋里着了火,我怎么都得梳洗一番,大嫂那儿事这么多,就别管我们的事儿了,待会我收拾完了,自然会去太爷,和太太那里说一声的。”
小关氏假惺惺地关心,“这可是怎么回事,怎么在屋里就烧起来了?还烧得这么厉害?可是下人们伺候得不经心?”
张静安已经是一屁股坐在凌乱地妆台跟前,背对了她,叫道,“我屋里的事,我自己还是能打点清楚的,大嫂就别管了。”话说得半点也不客气,抬手抓起一把象牙犀角嵌珍珠的梳子就在妆台上敲了一下,“红宝,还不过来,先给我把头发梳一梳。”
小关氏讨了一个没趣,捏着帕子忍了又忍,还是没说什么,只能干笑两声,愤愤地带这丫头婆子走了。
袁恭这才悄悄从净房里走出来,复杂地看了张静安一眼。
张静安警惕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你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