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安回到蝴蝶巷。
很是有些不堪重负一样,只睡了一夜,就发了热。
刘璞立刻做太子的计划被她和刘梁联手打破了,可他人还在许昌,距离圣京也不过三百多里,这是还没撕破脸。
撕破脸了,自己给他上的那些眼药又算什么呢?
皇帝想保住刘易,可刘易显然是保不住了的。
皇帝不想立刘璞,当真到了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又能怎么样呢?
张静安躺在病床上,翡翠要来看她,她打发翡翠回去了。
翡翠如今过的好,到时候出了事,连累了她反而不美。
玛瑙被送走了,水晶成了唯一的一个留下的大丫头。
她懒得理这个眼皮子浅又单子小的家伙了,只让她带着东西去去看崔嬷嬷和王文静。
在她进宫之前,圣京零星的就有出花儿的事情。
她狠了狠心,又为了在皇帝跟前装得像些。就让王文静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慧远寺求了寺内的广和大师给两个孩子点了痘。
点痘都要小病一场的。
宝宝尚且无事,哭了一夜就好了。可囡囡却发了几日的热,一直就留在了慧远寺由广和大师看护。
张静安一出宫,王文静就把孩子留给崔嬷嬷,自己先回来看她了。
王文静因为蔡凯的事情,算是和家里闹翻了,现如今就跟个花果山上的自由神一样。张静安虽然没跟她说过什么,可是她多精明的一个人啊,这就早看出最近的形势不大对了。
就说四天前,张静安莫名地送来一个人,让她往海外送。
她不看不知道,一看才下一跳。
让她往海外送的,竟然是张静安身边得用的第一人玛瑙。
张静安还给她留言说什么,让玛瑙在蓬莱仙山替她念三年的经。
狗屁的蓬莱仙山啊。
真正跑海的人都知道,那些东海上的岛都是用来屯兵倒货对抗朝廷的。也就是张静安这样天真的以为那里真有仙山。
可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第一时间回到张静安身边,什么都没问,就告诉张静安,“你别等袁恭了,有什么事,我备着车,通州有船,一溜烟就到天津,眨眼就海外去了,我舅舅有好几个岛呢!”
张静安感动,可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重新活了一世,想避开的怎么都没避开。所以逃也未必是办法。
再说了,她一个人逃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抱着王文静,“我也不知道,只是朝堂上不安稳,我心里害怕,要是我真的有什么事,你就带着宝宝和囡囡去找程瑶好不好?”
王文静想不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大惊失色。
可张静安却不肯再和她说什么了。
就在刘梁被封为太子的不过五天之后,茫茫的戈壁边缘扬起一道烟尘,二十余骑快马簇拥着一辆残破的马车快速地沿着干涸的老河道从北边绕了过来。
这条老河道已经是进入了大秦的地界。
两个月前,大秦的军队把最后一股鞑靼人的游兵散勇从这里赶回了大漠。谁也想不到,竟然在这个地方竟然会发生意外。
就在绕过河道的那一瞬间,突然两边高过河道丈余的河岸上射过来一排利箭,顿时将四五个骑士射下了马。
一个浑身缠着黑布的小个子率先打马冲上了河岸,趁着埋伏的黑衣人还在装填弩机,一刀下去,就砍翻了两个。
其余埋伏的弓弩手,要么逃窜,要么扔下弩机,拔刀对峙。
那小个子骑手直冲过去,又砍倒了两个,嘶声大吼起来,“袁二,你先走,我断后……”
河道里散乱的队伍迅速分了两拨,一拨人同样抢上来支援这个小个子,剩下的簇拥着马车快速地沿着河道继续狂奔。
又绕过一道河曲,后头又是一排箭射过来,又有四五个骑士落马。
可幸运的是,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古河道的两边风声渐起,河道渐渐与地面相平,左拐右拐就隐没入了一片森林……
马车的轮轴不堪重负突然崩断,马车一下子反倒在地上,车里滚出来三四个人,骑士们立刻刹住了马蹄,将这几个人扶了起来。
一行人跌跌撞撞,迅速隐没在了丛林当中。
其中一个人走得最慢,眼看就要被人落在了后头,突然抖开了斗篷的帽子,露出莹白如玉的一张脸来,紧紧拉住了一位骑士的胳膊,凄然呼唤,“二郎……”
而那个骑士用斗篷盖住了半边的脸,此时抖开,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来,但见一脸的横肉血污,看了她一眼就转开了,“方女使,你认错人了……”
那个女子哆嗦了一下,赶紧低了头,拉紧了斗篷,一步三摇地跟在了队伍的后头。
事情便是发生了如此戏剧化的改变。
张静安凭借着两世人对袁恭的认知,确实很了解袁恭的性格。
如果袁恭没有发现杜杜尔汗的王帐,没有看到被杜杜尔汗劫持的刘易和大哥袁兆,他可能早就回到了妻儿身边,然后跟随金显左右,准备出征宣府,夺回失地。
可偏偏就让他撞见了杜杜尔汗的王帐。
被他撞见了,只要他不死,他就得想办法把刘易和大哥从鞑靼人手里救出来。
说白了,袁恭还就是这么个狗脾气,咬住了就不撒嘴。
杜杜尔汗一退再退,一路退到了大漠的深处。
袁恭是一等再等,终于等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终于把刘易和袁兆从鞑靼人手里给救了回来。
这个机会,袁恭足足等了三个月临二十五天。
在他等待这个机会的同时,圣京的风云几经变换,朝野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在刘梁被立为太子的九天之后,废太子刘易居然狼狈地逃回了大秦的境内,而且找到了锐健营都督甘广庆,由甘广庆一路护送回了京。
只不过他已经是废太子了,甘广庆并不敢大张旗鼓的护送他,只是派了一标兵马护送他十分低调地回到了圣京。
而且差点被人拦在了圣京的城外。
最后还是金显出面,验明了刘易的真身,放了刘易入城。
事实证明,金显是个君子,以君子之心夺小人之腹,有的时候真的是对不上路数。
刘易被废,太子妃徐氏并一众妻妾并没有搬出东宫。而刘梁刚刚被立为太子,每日里只在皇帝跟前侍疾,并没有要搬进东宫的意思。其实他也不敢,怕被他哥哥的人杀了,他也就只敢在皇帝跟前活动。
于是乎,刘易回京,就一头扎进了东宫,然后换了衣服,就又一头扎进了皇帝的寝宫,痛哭失声。仿佛那个害得三十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害得北大营数万将士无辜枉死,害得大秦朝险些国运不保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这些都与上一世没有太多的区别。
与上一世还一样的是,袁兆和袁恭回到家里,还带了一个女人。
一个怀孕了的女人。
方瑾,现如今改名叫文娟,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婷婷袅袅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刘易去了东宫,袁兆也并不敢回家。
他不是傻子,他做了二十多年国公府的世子爷,他知道就凭他当初在鞑靼和刘易一起干的那些事情,不说天下的言官,就是他祖父也饶不了他。
他现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紧紧跟在刘易的身边。
刘易若有出头之日,那么他自然也能大展宏图甚至站得更高,如果刘易完了,那么他只有死的更加不堪。
所以,刘易躲去了东宫,他也就跟着刘易躲去了东宫。
最好无声无息的,都没有人知道他也跟着回来了。
而方瑾,如今改名叫文娟的,就只能委托袁恭带回家去。
袁恭这一路,几乎都没怎么跟他这个大哥说话,而这一回,袁恭抬眼看他,眼里冷芒闪烁,“她不是应该跟着你或者……么?”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恶心得不行。
因为他从鞑靼营中将刘易等人偷出来的时候,是如何也想不到会遇到方瑾的。
他更想不到曾经的方瑾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况。
他想到方瑾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就一阵阵的难受,不知道是为了方瑾难受,为了大哥难受,还是为了自己难受。
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方瑾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究竟是大哥的还是刘易的。
他九死一生将大哥和刘易从鞑靼人那里弄回来,也并没有一分的欣喜。他多年来的信念被践踏的如此彻底,他充分的意识到了,人活着不易,人要好生活着更是难上加难,活得好像大哥这样,难道以后漫长的岁月,还能踏实顺遂,坦荡无忧吗?
他想掉头就走,可袁兆拉着他,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哀求,“二郎,你帮帮哥哥,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此刻都不能留在东宫,不然不论她还是孩子,都要保不住,万一她肚子的孩子是太子的……太子可还没有子嗣……”
袁恭咬牙,反握住他的手,“大哥……你疯了吗?”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大哥,觉得似乎自己并没有认识过这个人,还是说这大半年的被俘经历让那个深沉稳重,端方优雅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个他彻底不认识的人?
他甩手要走,袁兆几乎是整个身体抱住了他,“二郎,求你救我,我们是兄弟啊。”
方瑾被派去给和亲北狄的郡主做女官。可刚到北狄,杜杜尔汗的铁骑就横扫了北狄,北狄的那颜溃逃,将郡主抛弃,和郡主恐惧流落尘埃而自尽,她们这些女官使女就成了鞑靼人的战利品。
方瑾其实运气不错,被一个千夫长得了,一路还带在了身边。
后来俘获了刘易之后,鞑靼人最开始的时候很是奇货可居了一番,不仅吃穿用度给的还可以,还收罗了一帮汉人奴隶去侍奉刘易。
也就是那个时候,方瑾被分配到了刘易的身边,遇到了同样被俘的袁兆。
他们原本也是表兄妹,如今又同样是天涯沦落人。
就算之前并没有什么私情,可在那样的境遇下,陡然就发生了什么,也是应有之义。
一同在大漠牧了几个月的马,袁兆对方瑾也算是相依为命,绝望的时候也曾想过,要是一辈子回不去,那么牧羊放马,好在也有她在身边陪着。
可他却没有想到,每天只知道哭哭啼啼喝得酩酊大醉的刘易会在某天突然和方瑾有了首尾,从此就将方瑾叫到了他的帐篷里伺候。
袁恭问的尖刻,难道他心里就没有纠结?
方瑾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他真的说不好。
可是他本能地认为,那是他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还会是个儿子。
而现如今更重要的是,刘易的脑袋有些不那么清楚,在路上的时候,刘易还和方瑾说过,等他当了太子,要立她做婕妤……
他现在难道不是所有的希望都在刘易身上了吗?不管那个孩子是谁的,总归现在要让刘易信任他,刘易回了东宫,东宫原本就是太子妃徐氏的天下,方瑾挺着肚子进去,又是如此一个身份,简直就是打了徐氏的脸。
刘易如今东山再起,还要靠徐家,所以刘易才让他把方瑾送走的,他不能不办刘易交代的事情。
他抱着袁恭大哭了起来,“二郎,你救救她,她也是个可怜人啊,她现如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难道就没有半分怜悯之心吗?”他揪住袁恭,“你不是那样狠心的人是不是?”
袁恭顺过气来,不愿意再看好像女人一样崩溃大哭的大哥,只咬牙走远了些,闷声道,“我将她带走也好,免得你再起那些不应该的心思,你也该劝劝襄王不要再起什么心思了……如今二皇孙得了储君之位,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襄王(刘易,他本来就是襄王,当太子之后撤了,现如今不是太子乐,就又成了襄王)再闹,将朝廷闹乱了,只能便宜了蜀王(刘璞)。蜀王要是得势……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扔下袁兆,他匆匆地走了。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东宫呆,而他此刻想见的人就只有一个,就是带着孩子在家等他的张静安。
他出了东宫,已经有一辆马车在外头等着他,他一看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心里莫名就是一堵,看都没看,转身先让人服侍着上了马,一路往皇城外头走去。
车驾缓缓地跟在后头,依稀听见车中有人叫他,可他只当没听见。
如果不是为了要安置方瑾,他大可以直接回家。
可现如今,他出了东宫,寻了那没人知道的路,七绕八绕地走了不少的冤枉路,一路绕到了一处小院。
这小院是姜武送他的,就在他和方瑾订亲前不久,姜武送他的目的是让他将来成家了好藏私房钱,位置很隐秘,周边也安静,虽然简陋些,但是现如今已经是最好的地方了。
他不可能将方瑾按照袁兆说得那样安置回家里去,交给吴氏什么的。
大哥一定是疯了才那样的想。
想到重伤的王镇,想到死去的那些弟兄,想到如今身后跟着的方瑾,纵然是九死一生终于回到了家,他的心里也没有半分的松快。刘易允诺给他的那些高官厚禄他根本看不上,他只觉得恶心,恶心得不行。袁兆是他大哥,可刘易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因为鞑靼人用他来要挟朝廷,袁恭根本不会去救他。要是早知道皇帝已经换掉了太子,他捎上袁兆偷偷跑回圣京,哪里会死那么多的人?
他现如今甚至于隐隐的后悔,早知道皇帝能一改常态改立太子,他真的就不应该救了刘易回来。
这一路上死了那么多的人,一小半死在鞑靼手里,剩下的……难道不是来要刘易的性命的?
窝囊!冤枉!
不仅违背了良心,现如今还惹了一身的骚。
到了小院,他留下元宝安置方瑾,院门都不进,转身就想走。
刚调转了马头,就听见身后哀怨的一声呼唤,“二郎……”
?
方瑾最爱的人,始终是袁恭。
她从五岁起就和袁恭一起长大,两个人青梅竹马,她这一世无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那个每天翻墙过来看她,给她送一朵玉兰花的小男孩。
就好像她永远忘不了,家里要给她和袁恭订亲的时候,自己满心喜悦的幸福一样。
可是她也知道,那样的幸福,她是再不会有了。
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张静安那个跋扈娇矜的女人硬生生的抢走了一切,逼着她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最可怕的还不是她夺走了袁恭,而是张静安居然让袁恭现如今连一眼都不想看她了。
她反复回味着那个漆黑的夜里,草原上突然下了大雨,整个天就好像一口倒扣的黑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全是风声雨声,还有狂风撕扯牛皮帐篷发出的可怕的嘶嘶声,帐篷里的烛火突然熄灭了。
刘易要尖叫,她也想尖叫,偏偏一个人从后头抱住了她,捂住了她的嘴,炽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低吟,“别叫,是我……”
她的二郎来救她了,她的二郎来救她了。
她激动得大泪磅礴……
可就那天之后,她发现,袁恭连一眼都不再愿意见她了。
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川人王镇却日日都拿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莹白色的软甲开玩笑,怎么跟他换他都是不肯的,因为那是张静安给他的,他还和那王镇允诺,要是王镇死了,他就将王镇的剑送还给王镇的老父,他若是死了,就让王镇将他身上的软甲脱了送还给张静安。
他一路上都避免跟她说话,就连她与靖江王妃告状的那件事,他也一个字都没跟她说过。
他只叫她文娘子,似乎他们之前那些过往,都没有存在过。
她于他,就是个从来没有认识过的陌生人。
在她最绝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居然不认她了。
她现如今要怎么办呢?
袁恭回头,眸色冷淡,脸上连一点的表情都没有,“文娘子就在这里安歇,小心谨慎,不要露了行藏。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说完了,转身就走,完全没有半分的留恋与迟疑。
方瑾犹如脸上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哀哀地唤着袁恭,挺着大肚子一口气追到了院门口。
“阿恭,二郎,二郎,你这是恨了我?二郎?”
还没跑到院门口,就被人拦住了。她还在那里哀哀地叫,“你改知道我的,我就是因为……”哭的整个人软倒在了门槛上。
袁恭也就是身形略顿了顿,冷冷地一眼看过去,他和当年已经不一样了。他和方瑾的一切都已经有了个交代,现如今的形势,也决不能再纠缠于他们当中的私情。
方瑾问他是不是恨了她?
他突然觉得毫无反应。
恨?
他现在只是烦。
烦这件让人浑身都腻歪还可能要命的破事。
一身黑衣黑甲,就这么上了他那匹伤痕累累的红马,一阵风似的就卷走了。
方瑾站在院子里,任凭冷风一阵阵的刮在身上,就这么站了好一段的时间,茫然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处何时,身在何处。
她仿佛是死过,又仿佛是还活着,眼前她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继续望着袁恭离去的方向,继续痴痴地望着,直到天色渐渐暗淡,袁恭离去的方向只剩下黑黑的一条窄窄的巷子。
她真的是想知道,离开的袁恭此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
很奇怪的事情是,自从方瑾在靖江王老王妃面前坑了所有人之后。
袁恭就很少想起方瑾了。
现如今再想起两个人小时候的那些事情,竟然是觉得自己在想一个陌生人,那种记忆是那么遥远,完全在心里激不起任何的涟漪。
方瑾盼望着袁恭也能像她这样愁肠百转,辗转反侧是不大可能了。
袁恭回到袁家,自然是得到全家人的欢迎。
只是这样的欢迎不免有些尴尬。
国公爷自然是欣喜若狂,几乎是头一个扑上去,将高大的儿子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袁恭颇有些不自然,他当真没有想到会是面对这样的父亲,他几乎有种莫名的冲动,想告诉父亲,我是袁恭,不是大哥。
这样的热切关怀,父亲在家里只给过大哥。
他不曾享受过,也并没有想到自己如今享受到了,却不过是这样的滋味。
他可以理解父亲的狂喜,可他并不能共同分享这样的喜悦。
太子已经新立,刘易又曾做过那样的事情,袁恭救他回来,谁知道是福是祸?在大多数看来,祸患的成分还更多一点。
父亲这样的狂喜也未必是为了他袁恭,只是袁恭此时却顾不得这些了。
他离开这几个月,家里的变故太多了,爷爷瘫痪了,四叔战死了,太子新立之后,父亲称病了,京里如今是以兵部尚书金显为主,各部堂官死的死,罚的罚,几乎换了一遍,整个面貌他都要有些不认识了。
可这些他依旧也顾不上,国公爷身后的台阶上,老太爷让人用圈椅抬着他出来了。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半边身体如今是彻底动不太动了。
笑起来的时候,只有半边脸皱的和菊花似的。
可袁恭看得出他止溢不住的欢喜。
回家头一次,袁恭陡然放松了。
他扑倒祖父的跟前,伸手却抓住了祖父身后张静安的手。
张静安低头看着他,两个人相视笑着。
两人眼里就没了别人。
袁恭从祖父膝前爬起来,一把就把张静安给抱了起来。
老爷子也不在意,笑眯眯地靠在圈椅上看着,三老爷和一干家里人也就在后头站着,一家人就看着他们夫妻两个抱在一起,傻乎乎的笑着。
下人们羞红了脸站在边上看着,宝宝和囡囡被奶妈子抱着也咬着小拳头在一边好奇地围观。
袁恭上次回来的时候,他们还不满六个月,这回回来,都要周岁了,所以他们压根早就把这个爹给忘了,现如今都很奇怪,这个连娘都能抱起来扔的人到底是谁呢?
宝宝虽然会说些话了,但是他高兴起来,还是喜欢尖叫,所以看到他爹和他娘抱着亲来亲去没完没了的时候,他就振臂高呼了起来。
而乖巧的囡囡则一手抱着奶娘的脖子,一手指着那个将娘都逗哭了的黑衣大汉犹疑地问道,“爹……”
她虽然走路比哥哥差的远,但是说话可利索多了,这个爹字,念的字正腔圆标准无比……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袁恭还是听见了,他顿觉眼角湿润,拖着张静安的手就过来要抱女儿。
这可真的把囡囡给吓坏了,她呆呆地缩在奶妈的怀里,瘪了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突然就要哭。
那可怜的小模样顿时将满脸泪痕的张静安给逗笑了。
可怜的囡囡就要哭不哭的愣在那里,娘亲是在笑,那么她哭还是不哭呢?真是好纠结啊……
袁恭虽然眼睛都酸了,但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夫妻两个虽然都带着心事,可这一刻却都欢欢喜喜的,家里人其实都知道他们的心思。见过一面之后,没人留他们吃饭,国公爷扶着吴氏出来了,想说什么。
老太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人扶了他回去了。
国公爷和吴氏,连和袁恭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袁恭和张静安就带了两个孩子欢欢喜喜的回了蝴蝶巷的家,一番梳洗之后一夜的缠绵自然不需细表。
可第二天的早晨,两个人都醒的很早,却都在想着怎么将心里的事情和对方坦白。
可同样喜欢早起折腾人的宝宝很快就在隔壁的耳房里开始闹腾了。
张静安原本把脑袋埋在袁恭怀里装睡来着,这个时候一把揽住袁恭的腰,使劲拱了拱道,“不起,让他哭……”
袁恭就忍不住笑着将她抱高了些,狠狠的亲了亲,“好……让他哭……”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张静安屋里床上挂的都是薄荷绿的绡纱帐子,仲夏灿烂的阳光穿过帐子照进来,更显得张静安乌发如云,肤光胜雪,光溜溜的泛着如珍珠一样的光泽。
两个人昨夜疯到半夜才睡的,连梳洗都没梳洗就睡着了,现如今赤身LUO体地腻在一起却都一动不想动,想想就不免觉得好笑,不免就想再亲昵亲昵。
宝宝哭了一会,发现果然他娘并不理睬他,于是就不哭了,乖乖吃香蕉米糊去了。
那香蕉是王文静阿姨从粤州那边带过来给他和妹妹的,说起来,他也好久没有看到王姨姨了……
听他不哭了,那赖在床上不肯动的夫妻两个还有什么顾忌的。
袁恭把张静安架起就放在了自己身上,抬头咬住她粉嫩的嘴唇,软软的小鼻梁,侧过脸来是嫩嫩的脸蛋和小耳朵,再顺着耳后一路亲下去。
张静安也学着亲他,嫩嫩的小嘴唇划过袁恭的脸庞脖颈,一路亲到他胸膛上去,袁恭就忍不住呻吟,觉得受不了。
他旷得实在是久了,没和张静安在一起的时候,他向来不屑那些男人的急色,觉得那都是没出息的表现。
可现如今他才知道,他是那比旁人更急色的,张静安这样亲他,简直要了他的命了……
张静安就很无辜,她正心无旁骛地亲着呢,这就被袁恭提着腰又往上提了提,挨着她的耳边小声低估了一句,她就呆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他那带着茧子的手,就那么坏地从后头伸了过去……
张静安想也不想地就是一巴掌……
可她那样小猫咪一样地力道对袁恭来说,压根就是来调情的,他把住张静安的小腰,不由分说的长驱直入,冲撞得张静安又是一阵的哆嗦,只剩下揽着他的脖子呜咽的份儿了。
白日宣淫的事情,她可是从来没有干过。
不对,干过一次,那次也怪袁恭,做什么借酒消愁的样子,害的她也喝多了,可这回不是,这回正是大白天呢,丫头下人都还在外头呢,他还这么混账……
袁恭就笑,咬着她的耳朵嘀咕,“这有什么的?你压箱底陪嫁的那几本书没看过?我都看过了的……”
张静安迷迷糊糊地想起那两本册子,她怎么没看过?她两辈子看过两次好不好?可头一次,从张家出嫁,李氏就没给过她好脸,自然也不会指教她这些。这一世,白氏倒是让她去看那宫里带出来的册子来着,可是她那时候在赌气,她就看了一页,就扔了,可……袁恭竟然翻出来看了她压箱底的书……她觉得血都涌到脸上了,呜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掐了袁恭一把……
袁恭就笑得更开心了。犹自不肯罢休地耳语她,“你那本太没味了,我有几本,姜武送的,那才是精品……”还要再说疯话,张静安已经受不了了,低头一口就咬在他喉头上,一下就激起了他的性子,翻身就将张静安压在了身下,再不给她调皮的机会了……
……原本都是有心事的人,可越是有心事开解不开,越是让这一场的情事变得酣畅淋漓,无所顾忌,恨不得让人就此刻死了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夫妻两个胡天胡帝完了,叫了人送水进来梳洗,这就看到绿莺脸色有点不对,一边指使小丫头赶紧将热水送到净房里,一边小声禀告,“国公府那边的吴管事一早就过来了,一直在外头等着,等好半天了,说有急事要二爷过去一趟呢……”
袁恭听着,心里就是一沉。
张静安更是连脸色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