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静安所知而言,她是不知道现如今的局面该怎么处理的。
袁恭回来了是好事,可做那个键锐营的都指挥使是什么鬼?
纵然是张静安不晓事,也知道,那是个极重要的位置,是上一世袁兆跟着刘易回来后坐的那个位置。
她不知道事情要如何发展,也不想知道。
对于她来说,袁恭和她还有两个孩子都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键锐营都指挥使又怎么了?
能比性命重要吗?
为了避免上一世的事情发生,他们应该早早离开上京才是首选。
可这个位置,也算是袁恭用性命拼回来的,是他十几年仕途所求的巨大突破。让他甩手走人,放弃一切他怎么会乐意?
更何况她要怎么和袁恭说这个事儿?
说她是活了两世的人,她知道他留在京里迟早要不得好死?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袁恭,只知道不住的和他歪缠,似乎只要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腻在一起,就能暂时不去想那些烦人要命的事情。
可实际上,心里的阴霾不散,又怎么真的会又畅快淋漓的欢愉呢?
袁恭也是一般的情况。
他搬去了京西键锐营,一方面是在考虑自己如今的境遇,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连累张静安。
那天他和姜武韩毅私下见面,姜武和韩毅拉他支持刘梁,他不奇怪。可他们告诉他,张静安为如今形势的发展所做的一切,可当真是震惊了他。
刘璞,刘梁,天花,死去的小皇子,她到底有多少的秘密瞒着他?
直到如今,他天天看着张静安,他还是很难将眼前的张静安和他们说的那个张静安联系起来。
当然,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不清张静安的意图,韩毅,姜武等人也都看不清。毕竟,袁恭出身安国公府,可安国公府从上到下,都是铁杆的刘易党。纵然是袁恭不待见刘易,但是也改不了身上的印记。
张静安作为袁恭的妻子,袁恭尚在外头为了刘易地性命奔波,她怎么就莫名地在关键时刻帮了刘梁一把?
为了阻止刘璞,她大可以只在皇帝跟前拆穿他的阴私就够了!
而更让韩毅等人想不通的是,若说张静安是支持刘梁的。
那么何必又同时告诉皇帝刘易已然在归途的消息?
这对刘梁上位,不仅没有半点好处,还有可能将皇帝彻底逼到疯狂的边缘。
韩毅坦然地告诉袁恭,在沿途劫杀刘易的人,不仅仅来自刘璞和何家,还有他的人。
如果不是宫里的内线告诉他,明珠郡主把刘易还活着,且在逃亡路途上的消息透露给了皇帝,哪怕是他和袁恭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也一定会将刘易弄死在圣京的外头。
他们都是上京的老人了。
他们都是出入宫闱十几年的皇帝亲卫。
刘易是个什么人,他们都很清楚。
他们守住了大同,宣府,圣京,他不会感激你们。他只会记得,当初你为了守住宣府,没有听他的命令打开宣府的城门,让鞑靼任意屠戮!
刘易回京,他们将来或早或晚,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不仅是为大秦社稷的将来考虑,他们还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如果不是袁恭如今的位置特殊,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和袁恭十多年的交情,就凭韩毅和姜家兄弟的谨慎,就因为张静安的存在,他们就不可能拉袁恭入伙。
他们一致认为,不管是刘璞还是刘易,只要登临大位,大秦就是一片的血雨腥风,先皇打下的大好基业,必然要动摇颠覆。只有刘梁,虽然年幼无能,好歹能保住政局天下的平稳。
可韩毅和姜家兄弟也一致认为,他们密谋的这些事情,决不能透露给张静安知道。
张静安是个可以多方下注的,而他们不行。
袁恭一向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他回到家里,试探了张静安几次,却发现张静安的嘴也如蚌壳一样,只要是涉及朝野的事情,竟然是半分也不肯深谈的样子。
这一来一往之下,袁恭就更不知道该和张静安如何相处才好了。
可不管怎么说,张静安说的那些让他寻谋外任的话,他是再不能当成是任性的赌气之语。要是能走,他当然也想避开。
张静安只当他是无所不能的。
可实际上正如韩毅所言,他现如今这个情况,恐怕是想走,也未必走的了的。
与其在家里彼此试探,彼此遮蔽,还不如远远地走开了去。
他们夫妻可以暂时不见面,可夫妻就是夫妻,有的事情,他们总要共同一起面对的。
譬如说,廖贵妃设下的这个春宴。
皇帝将刘易留在了东宫,没让他搬出去住襄王府,这态度明显得简直就差直接说出口来,沉默已久的廖贵妃也开始招待勋贵士大夫的女眷进宫饮宴,张静安不想去都不行。
她作为刘易回朝最大功臣的妻子,作为刘易的表妹,作为如今京西锐健营都指挥使的夫人,她都必须得去。
廖贵妃颓废了足足一年多,如今总算是又要到了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张静安想要冷眼旁观,混过这一场让人恶心的宴饮,可是廖贵妃又怎么能放过她这样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幌子。
廖贵妃不喜欢张静安,这属于老辈子的恩怨。
玉太妃一个草莽出身的老婆子压得她几十年没直起腰杆来。临死还把刘璞放到蜀地去恶心他们母子。
这仇可大了。
她早就恨不得捏死玉太妃的心肝宝贝出出这口恶气了。
再说了,廖贵妃是女人,是宫里的女人,她差不多也是看着张静安长大的。她深知张静安的为人,她也后悔自己竟然是个眼拙的,竟然被张静安这只小雀儿蒙蔽了双眼,当初没看出她和刘璞的那些私情,要不然,就这一条,刘璞早就被她送到阎王殿去陪他爹了,哪里还有资格如今陈兵十万就在河南盘桓不去,就等着造反?
真是可惜了了还被她嫁了袁恭。
可不真是好运气的?就凭袁恭救了刘易,刘易要当天子,除非是袁恭要造反,恐怕这辈子都碰不得袁恭了。
张静安这小雀儿到是真会找男人。
现如今她还得捧着这个小贱人让她风光得意。
可这些认知和理智并不能拦阻已经憋了一年多,差点憋疯了的廖贵妃在没人的时候刺激张静安一回。她就问张静安的一双儿女,果然就看见张静安紧张得长大了眼睛。
廖贵妃笑的可得意,她亲热温和地问张静安,“明珠啊,听说你那一对龙凤儿长得跟金童玉女一般,抱进宫给本宫看看吧?”
张静安只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强忍着才不曾失礼,“臣妇那对小孽障十分顽皮,每日里除了吃睡,没有一刻不是在闯祸的,哪里敢带到宫里来扰了诸位贵人的清净?”
廖贵妃就笑,“清净?你这年轻的怕不知道,我们年纪大了的,最怕的就是清净,最喜欢的就是热闹。”
张静安语塞,就继续搪塞,“实在是小孽障顽皮,而且将将就要周岁了,还在准备办周岁的琐事……”
廖贵妃的兴致就更高了,“哎呀,这是要筹备抓周啊,这可是好事……”却没有放过张静安的意思,“好事,好事,可得让我这个老太婆沾沾这个喜气,这个抓周啊,本宫给你办了,就在禄福宫办,福禄双全好意头!”
张静安还能说什么?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也在宫里一刻都待不住了。
只得答应下来匆匆地赶了回家。
回家就看到一双小儿女面对面地坐在花园里一场长长的竹榻上互相扔彩球玩,只看了一眼,她就忍不住眼睛湿润,冲过去就一边一个抱了起来。
宝宝和囡囡都没有见过母亲盛装的模样,只知道母亲离家一日一回来就要玩亲亲,于是都伸了小胳膊要抱,只是为什么母亲抱了就不松呢?母亲身上彩锦的礼服刮得她们细嫩的肌肤不大舒服,母亲抱的这样紧,他们的小身体都扭曲了呢!
宝宝率先发难,一把就把张静安头上那支百鸟朝凤点翠的大簪给拔了出来,带乱了张静安一头的长发不说,还擎着就往嘴里放。两边的嬷嬷丫头看见了,赶紧就抢了下来,张静安这才回过神来。
只觉得浑身疲软,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只转头吩咐绿莺,“去给二爷传个口信,让二爷回家一趟。”
说起来袁恭接了京西锐健营的差事,竟然已经有十来天不曾回家了。两个宝贝是要做周岁,张静安并不曾忽悠廖贵妃,可袁恭这个做爹的,竟然一点心思都没花过。
张静安心想,孩子快周岁了,还是宝宝囡囡地叫着,袁恭这个做父亲的,难道连个大名都不起吗?她想了想,又把下人叫了回来,决定自己换衣服亲自跑一趟。
她足足有十余日没有见过袁恭了。
她也知道,自己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袁恭没回来的时候,她跟个疯子似的,整日里惶惶不安。
袁恭回来了,她心里的压力反而是更重了,仿佛他只要不在眼前,就会突然某一时死在袁兆的手里似的。
她总是让袁恭辞了键锐营都指挥使的位置,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袁恭自然是不肯听他的。
可他不听她的会死的啊。
而且袁恭也变了。
变得那么冷肃,那么刚硬,纵然是一时热情如火,可平淡下来的时候僵硬的面庞,若有所思的沉默,都让她害怕了。
她最近总是走神,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上一世的情形,总是做噩梦,做梦就梦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重生,只是躺在上一世的病床上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有那么一时一刻,袁恭是爱过她的。
然后梦醒了,她还是孤单的一个,孤苦无依,躺在病床上等死。
然后她就会惊醒,然后疯狂地叫人,叫人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
只有看到崔嬷嬷还活着,看到两个孩子甜甜的睡颜,她才会相信,她是重生了的,她真的又活了一世,过得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她生了两个孩子不是吗?
她确实是重活了一世,可是这一世,她有了两个孩子,但是袁恭呢?他是不是还会和上一世一样,最终离她而去呢?
自从袁恭搬去了营中。
下人们都在传,全上京都知道,袁二爷如今不用再受那郡主的鸟气了,当初那郡主连袁二爷的生母都敢顶撞,一言不合就闹和离,闹得袁二爷没脸在上京呆,直接就给赶到西北吃沙子去了。
现如今袁二爷尸山血海里自己杀出了出息回来了,怎么还会给那个做张做致的明珠郡主好脸色看?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这就是那个明珠郡主的报应!
这些废话,张静安是不信的。
可她知道,袁恭心里有事,他有事不肯和她说,这就让她愈发受不了了。
她一路赶到往西山大营。
半路上遇上了带了袁恭回信的人。
那封信都不是袁恭亲自写的,不知道是哪个幕僚的手笔。不过是聊聊几句,让她听从廖贵妃的安排,一切都以宫中的安排为准,周岁那日,他会回来,一同入宫,叩谢皇恩云云。
张静安扔了那封信,只觉得浑身发冷,似乎又要开始做梦。一切都都要回到上一世一样的境遇。
她督促车夫快些赶车,一路赶到了京西大营去。今天不见到袁恭,她就要活不下去了。
廖贵妃会真心关注她的一双宝贝才有鬼了。
徐氏一辈子没生出孩子来,她想到上一世徐氏是怎么对待东宫的那几个庶女的,当真是不寒而栗。她不想让自己的一对宝贝靠近徐氏和廖贵妃这对婆媳,哪怕是不可能避免,她也想和袁恭说一说心里的恐惧。
袁恭总归是有办法帮她解决或者是让她感觉安慰的不是?
她连夜赶到了京西大营,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时辰的路,她心烦意乱的赶路,申时出门,酉时不到就赶到了,可是十多天了,袁恭愣是都没有回家一回。
她到大营前就让王大郎去通报了,可是到了大营却只看见元宝等在营门外。自袁恭回来之后,他总算是又可以回到袁恭身边了,现如今还去了奴籍入了军籍,做了袁恭的亲兵。
他等在这里,自然是袁恭让他等的。
他告诉张静安,袁恭不在,因为明天营中大校,所以袁恭临时去了大校场。刚走了没多久,大约是这两日都不会回来了。
可他是张静安极熟的,他将谎话说得太快,太快就露了行藏,张静安待在车上,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越看他就越慌,越慌就说话越快。
张静安就问他,“二爷真的不在吗?”声音都颤抖了。
元宝就咬牙看天,“二爷真的不在,要是在,怎么可能不来见您?二奶奶,您知道二爷的,他当真是不在。”
话没说完,张静安车帘子就放了下来。元宝还慌乱着呢,车子以辚辚而动,掉头就转了回去。
元宝这个时候才觉得浑身都那么的不自在,大热的天,背脊上竟然都是冷汗。
他转回去,袁恭正在屋里发呆。桌上散着七八张白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字儿,仔细看,便是名字,分了男女,宝宝一边,囡囡一边。他一走一年多,孩子都要周岁了,都还没有大名。
他每日里闲了,就是在这儿给孩子想名字,然后想她……
可现如今她到了门口,他却都不敢去见上一面。
元宝进屋,便是看他这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不由得就替他收拾了一番,“二爷,您这是怎么了?漫说是二奶奶,奴才这也都慌了……您说,要是二奶奶又误会了您,这……”
袁恭不说话,只是翻看他选的那些名字,儿子叫谨,谨厚以为厚,他是长子,要持重自身,谨慎勇毅才能支撑家业。女儿……就叫熙吧,吉祥幸福,灿烂光明……一辈子不要有烦扰……
在他旁边坐着的,是韩毅送他的一个幕僚。
看见这一幕也就微微叹了一口气。
“大人也不用焦心,这番宫里设宴专门为小公子小小姐抓周,您反倒得了机会,正好和郡主探探口风,说说明白……”
袁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不能和张静安交底,那么要怎么说明白他如今的行径?
他理解韩毅等人让他保守秘密的缘由。
就他自己而论,他也并不想让张静安在其中牵涉过深。
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一切都好。
如果不成功呢?
他都不敢想那样的后果。
宝宝和囡囡周岁那一天,廖贵妃到是没有食言,在禄福宫里热热闹闹地摆了一场。
殿中布了一张长八尺,宽三尺八的樟木大案,上头琳琅满目,摆了不知道多少的珍宝玉器,文玩奇珍,就连大人看了,也不免要目驰神迷,不能自已。
可两个孩子放上了大案,却并没有太惊惶无措,宝宝最先站上去,走了两步,很快就将大案爬了一圈,摸摸这个,拿拿那个,大多数都丢下了。最后竟是抓了一朵绒花,玩了半天。
大家都愕然,这安国公的重孙,恩武侯的嫡长子,居然抓周抓了朵女人用的绒花这算是怎么回事?这就不免有人开始讪笑了起来。
好在他玩了一会儿,就抓着这朵绒花快速地爬到了妹妹身边,一把将绒花放到了懒得出奇,上了大案就坐着不曾动弹的囡囡的头上。
囡囡生下来虽然弱小,却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可是周岁的孩子,那里能别的住绒花,自然是放上去就掉下来,放上去就掉下来,最后两个孩子都烦了,囡囡一把打飞了绒花,宝宝也不耐烦地爬走了。
众人都笑,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还知道友爱妹妹了。
果不其然,宝宝离开妹妹之后,就很快的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看上了一顶金盔,拼命地想将小小的身体往金盔里拱,拱不进去就抱住不放,动静大的几乎将案上其他的物件都给扫地上去了。这边才有大太监罗山将他连同那金盔一起从大案上抱下来,尖着嗓子宣布,“恩武侯长公子抓了顶金盔哪!”众人自然一派的赞叹,将门虎子,后继有人。
再看囡囡,文秀的小丫头压根就没动过地方,顺手就抓了杆白玉杆的羊毫,自娱自乐的玩的开心。
一干来贺喜的命妇都恭喜张静安得了一双龙凤儿不说,这抓周还抓的这么好,儿子将来是要做大统领,闺女将来也是个才女。
张静安就只笑笑。心知抓周还是小事,后头的宴饮才让人担心。
果不其然的,刘易和徐氏都来了。一来,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现如今他们虽然是襄王和襄王妃,可那个气派,和当初做太子和太子妃时并无二致。
一干前来恭贺的命妇也都是极有眼色的,廖贵妃说什么给恩武侯家的公子小姐做抓周,其实还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正名?正名他才是真正的东宫之主,才是真正的太子。
要不然,怎么现任的太子刘梁压根就没有出现?
刘易和徐氏并肩坐在主位上,一顿宴饮,便是他们夫妻两个在接受旁人的问询和恭贺。
张静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就有这么多厚颜无耻的人。刘易此番所谓代天子亲征坏了多少大秦将士的性命,更几乎断送了大秦的江山。可他如今安坐在上,坦然接受着命妇们的恭贺,仿佛一切都是应当应分的一样。
更可笑的是那些命妇,脸上的那个恭敬,神态上的那个坦然,只让张静安从心底里恶心出来。
更不要说,这些人当中,竟然还包括了她的袁恭。
?孩子做周岁,做父亲的自然是要来的。
廖贵妃挑头办周岁,自然就不比在家里,男客几乎没有,女客坐了一堂。刘易就单独和袁恭坐了一席。张静安远远地瞧着,席上的那些珍馐美味,就一口都没有吃。
好容易熬到宴后,张静安恨不得转身就逃,可偏偏刘易竟然还要请他们夫妻一同到东宫喝茶叙旧。
在东宫里,她又见到了袁恭的大哥袁兆。
张静安看到他背着手站在刘易的身后,就禁不住在想,他那手里是不是藏了一把刀,时刻都可能抽出来,捅到袁恭的胸膛里去。
整场宴席,任谁也看得出,张静安的精神是不济的,看得出她是在走神的。
可也没谁在乎,刘易的兴致很高,徐氏也温柔大度像个主人的样子。只是他们要求抱看孩子的要求吓坏了张静安。
她本能的要去拒绝,可袁恭却一口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