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顷刻之间,父亲好像老了许多。
母亲日夜守在父亲旁边,陪他一起衰老,两个人叹息的时间越来越久了,现在苏瑾若才知道,什么叫回天乏术。
贪污受贿的证据,完全是捏造的,父亲的公章不慎丢失,说是不慎丢失,实则是失窃,然后有一块地皮,明明已经受到化学污染,上级已经禁止在那里建造居住楼了,然而华氏房地产的人偏偏要买那块地皮。
公章丢失又失而复得的这短短几天里,购买地皮的文件已经签署完成,然后就是华氏负责人来苏瑾若家里造访的图片曝光,一时间议论纷纷。
随之而来的是制药工厂的大幅度污染,没有净化就排入空气和河流的污染物,屡屡遭到人们举报,然而工厂的老板,一句话让人们立刻把矛头对准了苏瑾若父亲。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我的工厂是经过环保局鉴定的,市上都没有发出勒令,凭什么让我停了工厂。”
事实上,这家工厂以往的检查都是合格的,突发事件让人们立刻把矛头又对准了环保局,而曾经苏墨来工厂视察的视频又再度流出,其中关联,再次让人们想入非非。
后来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苏瑾若父亲被临时停职,等待事情查明的那一天。
可是竟然有市民,公然在政府大楼自杀,并写下一系列遗言,遗言涵盖的内容,是苏墨侵吞公款,私自挪用了扶贫的钱,导致贫民窟的居民仍饱受饥饿,在经过调查之后,再加上之前的事情,苏瑾若的家,便直接垮掉。
家里一切财产充公,苏墨原本也是要坐牢的,是苏瑾若的母亲,拖了亲戚朋友的关系,暂缓了一段时日。
然后苏瑾若又想起离开家的那天,三个人坐在回乡下的大巴里,看着曾经居住的地方,逐渐被封锁,然后记忆被泪水模糊。
嫁祸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杀人灭口吧。
所以苏瑾若又想起那个梦来。
从六岁起,便是噩梦连连。
从天堂到地狱,那辆客车,行驶的终点仿佛是世界尽头,人生的终点。
苏瑾若坐在一大堆箱子上面,对面是面色苍白的父亲和母亲,好像是在偷偷说着什么,总之就是不想让苏瑾若听见。
她还太小,这个世界原本不应该是她现在所经历的这个样子,她的认知里,应该是善良与美好,真诚与友善,而不应该是恶毒与黑暗,欺骗与背叛。
苏墨希望,苏瑾若可以一直阳光快乐地活下去,所以直到现在,苏瑾若都没有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得知真相,每日背负仇恨,为了仇恨而活,这太累了。
但是苏墨绝对想不到的就是,原本以为只是坐几年牢,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然而这一趟末班车,留下了所有的遗憾,也带走了苏瑾若全部的希望。
对面的卡车失控一般地冲撞过来,带着致命的杀伤力,撞烂了巴士的车头,苏瑾若整个人还是懵逼的,巨大的声响和灾难让她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尖叫和哭喊,整个人就快要随着车子一同飞出去。
闭上眼睛前的那一刻,她看到的是父亲迅速飞奔过来的身影,紧紧把母亲还有她护在身下,距离近得苏瑾若甚至可以看到父亲通红的双眼,然后是尖锐的钢条插过父亲的脑颅,从他嘴里延伸出来,扎进了苏瑾若的脸颊。
长长一道伤疤,是苏瑾若十几年来晦暗的人生,还有永远逝去的父亲。
疼痛感传来,苏瑾若却没有晕厥过去,她满脸都是血,不知道是哪些是父亲的,哪些是她的,她甚至没有哭泣,也没有大喊,只是愣在了原地,直到救护车带来了死亡的哀音。
苏瑾若记得自己在停尸间的时候,那个酒驾的人一直跪在地上,对苏瑾若和她母亲说对不起。
那时候苏瑾若第一次说出不符合她年龄的话:“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可以弥补你犯下的错让我父亲活过来吗?如果对不起有用,要警察有什么用!”
男子没有再说话,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一个贪官么,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声音很小,却让苏瑾若一字不落地听进去。父亲刚被查处的时候,苏瑾若也曾恨过他,可是当父亲扑过来保护她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人。所以她由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可是她现在犹如丧家之犬,尽管承受了如此大的冤屈,也没有人会来管她了。
所以苏瑾若只能看着那个肇事司机被带走,除了一笔抚恤金以外,还有就是父亲冰冷的尸体。
苏瑾若深吸一口气,她的脑海里无法控制地想起安生的模样,他的一颦一笑,带给她所有的温暖,她现在好想问一下,如果真的是出于真心,那么起初他的接近是否真的是因为愧疚和同情,如果他明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是不可能的,又为什么要招惹她。
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苏瑾若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已不知不觉掉入无数个局里面,然而她却身在局中不知局,在所有人的阴谋里苟且偷生,分不清谁真谁假。
只是有一幕十分清晰,父亲出车祸那天,他用自己伟岸的身躯,保护了苏瑾若还有她母亲,牺牲了自己,让她们母女俩得以幸存,苏瑾若觉得,既然她活下来了,就不能让这些冤屈就这样算了。
只是安生啊,安生,是苏瑾若心里永远不可磨灭的痛。
沈慕白不知道怎么安慰苏瑾若,只能把苏瑾若揽进怀里,她一下子承受不了太多,她需要一个肩膀靠。
苏瑾若趴在沈慕白怀里,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身体剧烈地颤抖,每一滴泪水都像是砸在沈慕白心底,砸出一个个巨大的坑。
安生一路跑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苏瑾若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彼此拥抱着,有着旁若无人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