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闹了,今天搬东西搬累了吧,快睡觉去吧。”
苏瑾若觉得自己不能再和伊纳两个人继续闹了,不然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都要被这个姑娘给颠覆。
可是后来的一切表明,这个姑娘,改变的岂止是她的价值观。
“我不管,我要和你睡,我要和你挤在一个被窝里。”
还没等苏瑾若同意,伊纳就一头扎进苏瑾若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眼睛一眨一眨的,能把人的心都萌化。
苏瑾若想,她大概永远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所有人对她的好,她都用心在铭记,因为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不会在意一个人的外貌,不会在意一个人的身份,不会在意一个人的过去。
所以苏瑾若什么也没有说,很顺其自然地钻进了被窝,和伊纳在被窝里打闹,伊纳挠苏瑾若痒痒,苏瑾若就往边上躲,然后用脚压住伊纳乱弹的腿,凭借着她的大力,完美地钳制住伊纳的双手双脚,让她安分起来。
“咦,苏瑾若,你怎么力气这么大啊!我的天呐,我竟然完全没法动,快说,你吃什么长大的。”
可是苏瑾若该怎么说,说她力气大,是因为从小就开始承担整个家庭的重担吗?因为父亲死亡,母亲病重,所以她必须从小学会洗衣做饭,初中起就开始各种兼职,这一身的力气,完全是长时间工作给予她的馈赠。
所以苏瑾若沉默了,沉默了好久好久,直到苏瑾若以为伊纳可能已经睡了的时候,她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伊纳说:“苏瑾若,如果你把我当成朋友,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不是想知道你的秘密,我只是无意中不小心提到了而已,我觉得,至少,我不喜欢你这种戒备。”
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一个炸弹,砸进了苏瑾若心里。
然后苏瑾若又听到伊纳说:“苏瑾若,每个人都有秘密,也有伤痛,可是当你说出来之后,你会觉得,秘密再也不会是秘密,痛习惯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苏瑾若,你看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多朋友,每天看起来很开心。可是,强颜欢笑的背后下,你知道要掀开伤疤多少次吗,再撒上盐巴,痛到麻木,就没有知觉了。”
苏瑾若愣了两秒钟,至少在她看来,这里的大多数人,是衣食不愁,而且学习很优秀的,他们没有经历过苏瑾若的那种窘迫,甚至从小,就要开始考虑谋生这种东西。
可是她没有想过的是,无论是多么发达的地区,都会有两极分化,贫穷与富裕,永远相互依存。
而伊纳,恰恰是和苏瑾若很类似的这种人。
“苏瑾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跟你住嘛,其实我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单纯,可是我会向你坦白。”
“你曾经问我,会不会舍不得我的室友,我的答案是,我不会,我跟她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没有漂亮衣服,从来都是校服,也没有高档包包和化妆品,我只有一个书包一盒肥皂,我没办法和她们周末一起AA制聚餐,因为我从来都是拿奖学金,来支付我全部的开支,我也没有参加过任何联谊活动,因为我买不起漂亮裙子。”
“大多数情况下,当她们在宿舍联谊的时候,我会默默去图书馆,和我的书做伴,她们不会邀请我,我也不会加入。”
苏瑾若看了伊纳一眼,不懂为什么那么爱笑的她,会说出这种话,至少在苏瑾若眼里,伊纳在班上,和很多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一起打闹,嘻嘻哈哈。
可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伊纳确确实实,没有参加过任何庆祝活动,因为她负荷不了聚会AA制的费用。
“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学校的时候,也是抱着幻想和期待的,我以为贫穷并没有什么,不过是比别人穿的简陋一点,吃的节省一点罢了,可是并不是这样。”
“贫穷,意味着孤独。我不是不愿意和舍友一同出去游玩,可是她们去一次游乐场,看一次电影,吃一顿饭,进一次KTV,那样巨大的开支,我根本支付不起,所以我开始用好好学习的理由拒绝她们,但是这种理由,往往都会被人所看不起。”
“可是贫穷有错吗?至少这不是我们目前所能控制的。”
苏瑾若又沉默了,她从来都不觉得贫穷是错,相反,她觉得这是一种财富,贫穷,让她从小开始学会承担,哪怕是以后,经历再多磨难,她都不会忘记曾经那么辛苦,努力活下来的自己。
其实苏瑾若又何尝不是孤独,不善于交朋友,因为贫穷,因为容颜。
伊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出了那一年,在她心里留下阴影最久的一个故事。
万圣节前夕,班上组织了一次活动,要求每个寝室都出一个节目,当然也可以自己单独准备节目,记得她们当时,是准备一起跳舞,已经有人把歌曲和舞蹈都选好了,伊纳当时,多么想加入她们啊。
舍友也强拉着伊纳加入,其实大家平时关系也都还好,只不过伊纳从来不参加她们的活动而已,所以伊纳在她们心里,一直都是一个乖宝宝的形象,这次,说什么也不让伊纳去泡图书馆了。
伊纳跟着她们一起学舞蹈,虽然很笨拙,可是每个人都很耐心地教她,渐渐的,四个人已经可以流畅地配合演出了,可是到了最后一刻,伊纳却退缩了。
舞衣还有舞鞋,高昂的价格是伊纳不能接受的,所以,当伊纳听到舍友开始讨论服装问题之后,伊纳默默地走出了宿舍。
等她们再来征询伊纳的意见时,伊纳已经用母亲生病,不能来参加晚会为由拒绝了,无论舍友用什么理由劝说伊纳,伊纳却坚决不松口,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她默默地离开了宿舍,留下不明所以的三人。
四人的舞蹈,少了其中一个人的配合,中间就有细节需要修改,可是时间紧迫,已然来不及了,可是没有人责怪过伊纳,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那天,伊纳偷偷躲在教室外面,看着她们三个人跳着残缺的舞,从头到尾,从音乐响起到停止,看着她们专注的眼神,看着那些因为她的缺席而支离破碎的动作,看着台下的人兴趣缺缺的样子,心里就像被凌迟了一样,最后却只能仓皇而逃。
伊纳也想穿着漂亮的舞衣和舞鞋,跳属于自己的那段舞,可是她却只能在角落里,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原谅她的仓皇而逃。
可是每次看到寝室里,她们挂着的舞衣时,伊纳就很想去试试,所以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伊纳偷偷拿走了室友挂在衣柜里的舞衣还有舞鞋。
她在阳台里,旋转跳跃,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当一舞又从开始到终了,她转身一看,却发现,剩余的三个人都站在外面,直勾勾地把她盯着。
伊纳的无地自容,和她们眼中的嫌恶,恰好是强烈的对比。
她是一个小偷,在所有人面前无所遁形。
当她脱下那套舞衣,洗的干干净净放在舍友面前时,三个舍友,却当着她的面,把衣服剪的粉碎。
苏瑾若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至少她觉得,偷偷拿去穿一次,还不算偷东西。
“怎么会这样,你没有解释吗?”
伊纳苦涩地笑了一下,说:“不用解释,因为解释已经没有用了。”
所有人都知道伊纳所谓的母亲生病了,都不过是她编出来的谎话,原本大家什么都没说,就当这事过去了,可是伊纳却偏偏在她们气头上,穿了舞衣,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跳着舞。那样的做法,在她们看来,是一种惺惺作态。
“有一个舍友,逛街的时候,在饭店看到了我正在拖地的母亲,上去嘘寒问暖了一阵,可是我母亲却告诉她们,她从来都没有生病。”
这就是撒谎,撒了之后,就再也圆不回来了。
伊纳也曾怪过自己,说自己怎么那么倒霉,怎么会被人发现,可是她既然已经撒下了这个谎,就应该准备好谎言被戳穿的那天。
“其实她们不是怪我偷偷拿走了衣服,而是怪我从来都没有坦白过,只为了一点自尊心,而放弃了整个节目,让她们用残缺的节目在众人面前出丑,而我却逃离了现场。”
“可是她们没有经历过随时都有可能退学的感觉,也没有经历过看着橱窗里的衣服眼巴巴地看着却只能看着的感觉,更没有经历过连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的感觉,所以她们不知道,贫穷究竟是多么能打击一个人的自尊心。”
“所以,苏瑾若,你懂吗?”
苏瑾若当然懂啊,她从十三岁就开始懂了,所以以前的她才那么孤僻,只是她没有像伊纳那样,尝试去交朋友,这么久了,她还是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直到她有幸遇到了他们。安生,安芋,路一旬,还有沈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