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贤被带走那天,安生回去了一趟主宅。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带走,可是父亲眼里却没有任何责怪,反而是赞赏,赞赏安生如今的作为。
安东贤深知自己做了很多对不起安生的事情,可是他从始至终,都因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骄傲。
父子哪有隔夜仇,血浓于水的亲情啊,这也是安生为什么只做了蒋怡一个人的犯罪资料的原因。
如果可以,他希望苏瑾若可以放过自己的父亲一马。
可是不会了,他们谁都不愿意放过谁。
安生看着安东贤,回过头看了一眼被查封的家,突然有点明白苏瑾若当年的心情,家破人亡,大概如此。
然后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父亲还是一个比较小的官员,虽然父母并不相爱,可是父亲爱他,母亲也爱他,两个人吵架总是关起房门。虽然安生偶尔也听到过,但是听别人说,两个人在一起总会吵架的,就和朋友之间偶尔也会有小脾气一样。
并不富裕的时候,安东贤已经很尽力地给安生最好的东西,不让他在学校不如别人而自卑,同时,爱他的同时,也很严厉。
给他最好的,也要求他做到最好。
他看着父亲节节高升,也希望自己长大以后,做一个像自己父亲一样的人。高大伟岸正直。
直到蒋怡出现,直到母亲去世,直到他发现一切都是通过不正当的行为得到的。
他憎恨父亲,是因为父亲打破了在他心目中正直的形象,是因为父亲害死了母亲,可是父亲对他的爱没有因为蒋怡的到来而产生变化。
那些无休止的争吵,都是安生自己挑拨起来的,他觉得这样自己可以得到发泄。
可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和他吵架了,父亲,就要随自己的母亲,一起去了。
他没办法怨苏瑾若,这是她的职责,而苏瑾若也丝毫不知情,所以他没办法也没资格怪她。
当初害她家破人亡的人是他父亲,而今一报还一报,他应该坦然接受。
可是明明可以不追究,苏瑾若却还是选择了同他决裂。
安生想,原来从始至终可以放下仇恨的人,只有他一个。苏瑾若没办法放下,他不能强求。
他合上双眼,良久才把泛滥的泪水压下去,他随着警车一步步地走着,送了自己父亲最后一程。
安芋在他旁边,早已泣不成声。
安生看着安芋如今陌生的样子,早已无话可说。从安芋和季渺合作开始,哪怕是做出的事情无关痛痒,这个安芋,也早就不是十六岁那年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她,什么都听安生的,把苏瑾若当成最好的朋友,虽然她不缺朋友,可是让安生疏忽的是,从未爱上过一个人的安芋,却因为一个沈慕白,把自己变得彻底。
果然这个世界上,唯有爱情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安东贤和蒋怡被处决之后,苏瑾若立刻受到了所有人的重视,露天会场里,是无数媒体在向她提问。
“苏瑾若,听说你是苏墨的女儿,那么你回来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对吗,即便经历千辛万苦,也要替自己的父亲平反冤屈,真的是精神可嘉。”
你看,这就是蒋怡给苏瑾若和安生留下的东西,把一切归咎于苏瑾若一个人身上,黑白颠倒,百口莫辩。
可是谁是谁非都没有那么重要了,现在的苏瑾若,只能强撑起笑容,来面对所有人的提问。
“我相信我父亲是一个正直的人,成为第二个他那样正直的人是我的梦想。”
然后安生靠在会场外面的树干下,听着苏瑾若的言论,嘴角是不可察觉的笑容。
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正直,那我无话可说。
安生看着大屏幕上的苏瑾若,静静靠在露天会场旁边的树干上,燃起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看着苏瑾若从高台上走下来。
精致的妆容下再也看不见左脸那道长长的疤,此刻的苏瑾若,自信而美丽,却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她。
安生踱步走到苏瑾若面前,轻声问:“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她吗?”
安生闭眼等着苏瑾若的回复,良久都没有听见声音,以为她早已离开,然而抬起头的那一刻,却发现,淡淡的烟雾前,苏瑾若早已泣不成声。
苏瑾若看着略显狼狈的安生,凌乱的头发,通红的双眼,带着宿醉的酒气和浓重的烟味,苏瑾若终于明白,他们,早已回不去。
曾经的安生,嘴角永远是谦和与温暖的笑,身上是淡淡的阳光的气息,红尘陌上,辗转多年,他们,都已不再是曾经的他们。
可是这个时候苏瑾若却想起来一件事,十八岁成人礼的那天,她在法国,和沈慕白出去玩了一天,回学校的时候看到等了一天的路一旬在校门口瑟瑟发抖,她以为路一旬是一个人来的。
后来路一旬离开的时候,学校门口附近的大树下,烟头忽明忽灭,等苏瑾若察觉时,只剩烟头在地上,升起几缕看不清的烟。
她希望那是安生,却从未想过那就是安生,因为她的安生不抽烟,原来生命中每一个美好或者悲伤他都在,只是苏瑾若不知道而已。
这一错过,就是一生。是苏瑾若在犹豫、猜忌、彷徨中,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
16岁的时候,苏瑾若问安生:“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安生当时的回答是:“因为你配得上一切的美好。”
恰如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无波的潭水中,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在苏瑾若心里扩散开来。
那时她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莫名地心动。
26岁这年,苏瑾若问安生:“你后悔了吗?”
安生说:“如果你再问我一次,我的回答依旧是,苏瑾若值得这世界上一切的美好,只是你,已不再是她了。”
安生转身离开,便再也不曾回过头来。
后来苏瑾若终于明白什么是爱情,却只剩下心痛。
嘿,我十六岁的少女,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