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后姬流景便将杜淮苓牢牢禁锢在左右,想有个独处的时间,那是压根就没得商量!气得杜淮苓一度有种更年期提前了的错觉。白天他要是开他的军事会议,就命人在角落处竖一面大屏风,杜淮苓无条件老老实实窝那里。她不干,姬流景仁慈地提出,十两银子一个时辰。
好哇好哇,她笑逐颜开,为了银子,在困难我也上!于是乎,买卖就这样非法成交了,但是轮到结账的时候,她再次坑爹地发现,她掉价了,打个一折,一两。
这会儿,她摆了个小板凳,依旧与前几天一样,捧了她的挚爱——砖板牌馒头,像只土拨鼠,细细碎碎地啃啊啃,十二万分的享受。
姬流景他们在商议战马的事儿,刚开始还像亲家公、亲家母拉家常,和和气气的,过一会儿就立马翻脸闹离婚了,各有各主张,双方争执不下。姬流景似乎有意纵容,十指修长,沿着茶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显得漫不经心,还时不时朝左侧那只正啃得格外卖力的土拨鼠,投去几眼,嘴角笑意,若有似无。
“如今战马紧缺,开垦出大片草原才是当务之急。”
“就咱们这地界,哪儿来的肥沃草料,根本不宜养马,干脆从西北进购良马才是上策。”
“买个格老子!咱们哪来那么多的银子!百姓们都吃不着饭了,不成!”
“混账,你竟然对老夫冒粗话!”
“嘿!老家伙,你埋汰我?……。”
杜淮苓砸吧砸吧嘴,唉,大周朝最高级别的辩论会,辩到最后就是这样子“和谐不统一的”,如果四娘在,谁还敢迎其锋芒,四娘,你是俺心目中的骂街女神……。
姬流景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凝视她,不放过她每一个表情,“你怎么看?”他用眼睛告诉她。
杜淮苓偏了偏身子,别理我,我还要和我的馒头继续“缠绵”,你自己一边儿玩去。
“你说说看,”他呵出口冷气。
我为什么要干,你个花狐狸,都苛扣我九两银子去了,这就等于硬生生在我身上割下九两肉啊!不干不干。
姬流景这一动唇,其余人都被一股奔涌出来的冷气压迫得噤声,眼睛也顺势盯着那面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屏风,后面传出窸窸窣窣的,亲切的,嚼馒头的声音。
“真不干么?”姬流景唇继续上扬,气压持续下降。
杜淮苓往后一缩,你又想算计我?姬流景长脚不着痕迹一带,威力却是相当得劲。屏风哗啦倒下,四分五裂。
杜淮苓只觉着一阵风吹过发端,眼睛眨眨,水汪汪地无辜,双手还捧着她的“挚爱”,后知后觉地认为这种出场方式已经脱离了惊艳到达惊悚的境界。
相顾无言,唯有冷汗三滴,乌鸦集体无声路过。
“咳咳,”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好馒头,正襟危坐,好吧,咱不争馒头真口气,虽然在大周我是没身份证的人,但是一份力还是要尽尽的。
“咳咳,我发表点个人意见,请诸位到时候不要拍砖,首先,诸位的看法都言之有理,考虑地不错,只是稍微欠点妥当。”她环视了一圈,组织了会儿措辞又接着说:“鲁地和郓城附近,确实不能养出好马,况且方位也不恰当,行军的话,就会滋生许多不便。另外,要是从西北进购,如今兵荒马乱,只怕还没到中途就被沿路的劫匪、乱军给劫了个精光,额,”她舔舔嘴,有点子渴,大着胆子继续道:“我的想法就是,不妨挑选些母马,小马驹子,交与百姓托管,他们既有其使用权,可以让那些马能帮助做些搬运、碾磨的活儿,也有养好马匹的责任。到征战时,再凭借领取马匹时的契约来换取一笔养马费,众位大人觉得这法子可还行?”
好半响,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尴尬,不大好意思,竟然半路杀出个娘男,抢走了风头,虽然说的倒是句句在理。
我说完了,姬流景你就不表个态,要是觉得还能用,有奖金没?杜淮苓眼巴巴地望着姬流景,眼里已经冒闪闪进金星了。
他冰雪消融,大地一片春光,“就照此法做。”
“哈,你答应了!”她高兴的一跃而起。
姬流景抬手,众人都惊疑不定地退出去,杜淮苓赶紧讨好地凑过去,“有奖赏没?你出个价!”她承认自己很俗气。
“无价之宝,”他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杜淮苓喜极,转瞬却落入他怀里,手被倏然抓起,握住毛笔,他另一只手铺开一卷羊皮。
“你放开!本姑娘最恨你这种色……,”狼,杜淮苓用力反抗,他握住她手的力道不大,她竟是怎么也挣脱不掉,气得脸涨红。
“你且看看,”他握住她手,紫毫已然在羊皮上游走开,看他一脸肃然,不像是色心争起的样子,还是挣脱不得,她索性静下心狐疑地顺了他的意。手被他带着,笔走山河。可是越往下,她嘴越发抿紧了。
啪嗒!满满一卷写完,毛笔掉下地。杜淮苓猛地站起来,微微低了头看他,仔细琢磨他表情。
姬流景的眼,满是一泓结了冰的古井,千年不化的,你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只觉得凄神寒骨。
“我真不懂你,”她道。
“只要我懂你便可,”他似是喟叹了声,伸出手想要去替她将垂落下来的发丝捋至耳后,可是她避开了,转身毅然走出营帐。
那是份诏令,内容就是她刚才所讲的“养马法”,他一步步地设局,将她囚禁在他的掌心,用政治权谋画地为牢。他想,她还只是一只唉逃跑的,喜欢缩在自己建造的房子里的小凤凰,终有一天,他会令她冲入云霄,令天下人仰而望之。他料得不错,江山烽火此时正在他们身后,八方齐燃,苍烟浩淼。
延光十五年七月中旬,嗣宁王暴亡,其族倾轧,自相残杀久矣,所辖军队纷纷瓦解,残余势力四处奔逃,一夜间,连州暴乱,而姬流景一行收编了刘感的残余部队后,率军正向这座不大不小、不尴不尬的城市进发。
杜淮苓坐在马上,双目无神,两眼呆滞,一副正被失眠困扰的衰相,“养马法”事件之后,她便一直被噩梦缠身,梦里的姬流景实在太惊悚了,况且每天都要对着她,回去后噩梦重演,持续的恶性循环,她就是个“铁娘子”也会被失眠害死的。
梦里边的姬流景,一袭霸气的墨衣竟然是老巫婆穿剩了,扔下来不要,让他了给捡去的,比抹布还皱,气味儿啊就更别提了。他原本眼睛细长狭飞,眉如锋剑,眼眶微陷显得更幽邃寒漠,鼻子呢,刀削似的,估计连最牛气哄哄的雕刻家都要汗颜一把了。嘴,一贯抿得连用刀撬都撬不开。但是梦里,那是相当让人惊艳的。
嘴巴像涂了劣质口红,而且还不知道是那个瞎子涂的,挂两条香肠,猩红得流油,眉毛好像被人家剃过一遍。眼睛坨黑的,是烟熏了吗?
如此一组合,这个不晓得被谁糟蹋过的美男对着她狞笑,是个人都会觉得有种童话故事突变恐怖电影的凌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