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奇傻傻在后看着那鲜血淋漓却依旧一字不发的人儿,他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
却听师父又淡淡道:
“断了他右臂之上所有的关节……”
微微一顿,苏谛君撩起衣摆淡然坐在了屋中唯一一把木椅上道:
“断整齐一点,本君叫坤地带的人未来之前,别叫他晕过去了。”
吴奇心里突的一突突,他向慢悠悠坐在藤椅上的师父看去,这边,乾天已经令行即出,男人却在这悠悠惨叫声中闲闲唤了一声:
“老二。”
吴奇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却听:
“过来。”
吴奇有一个瞬间僵住动弹不得,下半刻便见师父淡淡瞅了过来道:
“给为师泡杯茶。”
男人许是经常在刑房里喝茶,需要的物什倒是一应俱全。
于是,便就在颤抖与惨叫声中,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汤也就如此出炉了。
吴奇完全无法抑制的颤抖着双手将茶盏给男人呈了过去,接过茶盏来,倒是也不喝,只闲闲问他:
“残忍?”
吴奇没能答话。
男人小酌了一口茶汤,这才慢悠悠道:
“刑罚之司这个位置,光会审讯的手段也不够,因为像这种人,他不怕打不怕疼,但这世上,却总有他怕……”
男人话音未落,刑房的门缓缓推开了,从外,走进了黑衣的坤地,而他的怀中,此时正抱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那小小的孩子面色苍白,比同龄人显得消瘦许多,此时不明所以睁着大眼睛看着牢房中的一切,坤地跪倒在男人身前道:
“主子,这叛仙之后孙翔已带到。”
悠悠又是一口茶,苏谛君眼都没抬的应了一声。
那边刚被打断了右臂之上所有关节的孙焚在看到孩子时却似突然忘记了一切,一时大为愤怒破口大骂挣扎道:
“苏萧焕!你什么东西!有什么事你就冲着老子来!不关翔儿的事……”
“乾天,把他放下来,锁仙石也拿了。”
仿佛充耳未闻孙焚的声音,男人将茶盏推到了吴奇身前示意吴奇添水。
那边,乾天却一板一眼道:
“主子,属下判定此人尚有攻击力,此时放了他并拿下锁仙石并不恰当。”
第二次拿过吴奇呈来的茶盏,苏谛君喝的惬意淡淡道:
“照本君说的做。”
果如乾天所言,孙焚被放下来拿去锁仙石的下半刻便是赫然一声怒吼聚魄成刃向男人狠狠打了过来,吴奇看着这发狂中的男人吓了一跳,然而孙焚这只手,到底没能碰到男人--他在离椅子上悠悠喝茶的男人还有一步之距时就被乾天压跪在地了。
正眼都不瞧他一眼,男人冲着坤地挥了挥手淡淡道:
“把那孩子锁上去,孙焚仙君受过的,折半吧……”
“苏萧焕!!!”
跪倒在地的孙焚嘶然怒吼着,他挣了几下都没挣脱乾天的压制,一时勃然大怒道:
“都说刑罚之司乃仙道中一等一的人物,孙某也素来敬你是个英雄,如今你竟拿孩子说事,又算的个什么狗屁……”
突的'刷啦'一声站起身来,男人走近了孙焚身前面无表情蹲下身来道:
“你听好了。”
他伸出手去掰起了孙焚的下巴,强制性的要后者正视自己慢慢道:
“一,苏某不是什么英雄,苏某是这仙道里的刑罚之司。二……”
他的目光,向抱在坤地怀中的孩子看了一眼道:
“苏某将会为了孩子的宿疾寻遍这整个天地六道……”
他说到这里,大大的手掌又攥紧了些道:
“但苏某永远不会做一个视别人的性命如儿戏,做一个将来会让孩子所不齿的父亲!”
我不是正义的化身,但同时,我更不齿于做这种欺凌弱小之事!
孙焚似乎整个人一下失去气力了……
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对着坤地挥挥手道:
“去,锁上……”
“我说……”
被压制在地一时泪如雨下,孙焚跪倒在地哭的泣不成声道:
“放过翔儿,我说,解印是……”
似乎轻轻长出了口气,男人对着乾天扬了扬下巴道:
“快!速将解阵之印传信给天回门。”
乾天应声离去。
屋中,孙焚说完解阵之印后如被抽去了灵魂一般,伸出手去对着吴奇摆了摆手,男人淡淡道:
“老二,给他倒杯茶。”
吴奇早都听懵了,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男人转头,看向坤地道:
“夫人怎么说?”
孙焚突然震惊抬首,却见坤地抱着孩子答:
“回禀主子,夫人说,虽然以后修不得仙法了,但欲保这孩子的性命却是无忧。”
微微一顿,坤地又道:
“还有……夫人说这孩子并不是得了什么怪疾,是中毒。”
蹙了蹙眉,转头向同样愣住的孙焚看了一眼,许久才道:
“这么说来,此事倒是需要再议议。”
片刻沉默:
“去传本君谛君令,长老会先前对孙焚裁决一事本君提出异议,改日再决。”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斜了孙焚一眼男人淡淡道:
“孩子就不要给长老会的人送回去了,先送到夫人那吧。”
言尽于此,前去传信的乾天也回来了,指了指孙焚男人淡淡道:
“给他看看伤,本君明日再来。”
话说到这,便向一直愣愣的吴奇看了一眼道:
“老二,走吧。”
……
跟着师父一路徐徐行出地牢,外面已是繁星点点,柔柔的夜风悄悄拍在脸上,带来了新鲜的空气,吴奇下意识舒了口气。
自然感受到了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男人负手走在前方头也不回问道:
“有什么想问的吗?”
吴奇愣了愣,疑问当时在地牢里早被恐惧取代了,如今想想,似乎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的,按耐不住内心的疑惑,还是问了:
“师父,若是孙焚死咬牙关不说,你还会不会对他的孩子行刑啊?”
男人走在前方,淡淡答:
“他不会不说,因为他没得选择。”
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
“您为什么要把孙焚的孩子送到师娘那里去呢?”
“一来,为师不喜欢长老会的那群人,二来想让你师娘给孩子看看毒,三来……为师明日不希望孙仙君兴致大发同为师瞎扯。”
吴奇愣了愣,心中却是悠悠一叹,即是仁慈,又是制衡吗?
又想到了什么,问:
“那您觉得,孙焚这么做是对的吗?因为弟子觉得他一点都不可恨。”
到此,眼前的这抹身影才缓缓止下了步来,高大的身影没有转头,许久才慢慢,慢慢道:
“其心可怜,其行该诛。”
吴奇听的一怔,便又听:
“为了一己私欲,无论是爱是恨,而只知一味地伤害他人……”
转过头来,目光冷冷向少年看了过来:
“亦或者是伤害自己,这样的人,其心可怜,其行该诛。”
吴奇有一个瞬间的说不出话来,却又听:
“这世间伤一个人容易,真正坦诚爱一个人却很难。满腔的恨意与怒火引来的终归只有更加愤怒的冰冷与绝望,就如那孙焚,你若是他的孩子,当然会感动于父亲为你的奋不顾身,可你若是那普普通通的四十人之一呢?”
是爱?是恨?不过尽然一念之间……
吴奇一时答不出话来,许久,他才慢慢,慢慢问道:
“那……是弟子做错了吗?”
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脑袋,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答:
“不,就如那孙焚,为师不能说他是错的,但……这却一定是珍视他的人最不希望看到的。”
因为珍视,所以不希望你会被仇恨所吞噬,这世间有太多太多的事论不来对与错,但,如果你会做出那样选择,却一定是我所不愿见到的。
吴奇许久没有答话,良久,他却在这一片月辉之下缓缓跪下了身来,他向眼前之人重重,缓缓叩了三首道:
“弟子还是放不下的……但弟子许是贪心,从今往后,弟子却更想做好您的二徒弟,想好好做这晓白山的二弟子。”
微微一顿,却听:
“是以此次私修魔都功法一事,还望师父严惩不贷。”
苏谛君没有答话,他只是沉默注视着眼前这一抹跪的笔直的小小身影。
吾心安处,才是吾乡,也许,是该给这孩子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