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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怜卿心2

他抱着她,她收不住步子,而他急于拧身避开前面那棵树,就这样,她压倒了他。

不早一刻,不晚一刻。

不多一分距离,不少一分距离。

他和她倒在那棵巍峨参天的古树前。

跌落的刹那,她下意识地去握紧手里的线轴。

这一次,和方才不同,她想握住线轴。

然,刚刚放线放得太快,她收不住,此时,那纸鸢便似要借着风力离她而去。

线,因她的用力,在她的手心勒出一道红红的印子。

而,她只有一只手可以去握,另一只手,她必须拿住线轴。

这一刻,她忘记自己压在他身上,等到他的手代她用力地握住那提线时,她方看到,这姿势的不妥。

即便,他是她的夫君。

这样紧密的贴合,让她的脸色微变,再顾不得纸鸢,松开那提线,一只手撑地就要起来,一撑间,她想她身子的份量该是压到他了,因为,他的神色,有转瞬即逝的痛楚。

她忙站起身子:

“皇上,臣妾——”

本来要说出口的‘失仪’二字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那日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这二子,虽是惯常的,她想,她是不会在他跟前再用的了。

“压到您了?”

换了这一句,却愈显暧昧。

“没。”他站起身,手似乎抚了一下背,然后,说出简单的这一字,用力拽紧手里的纸鸢提线,递予她,“给。”

她伸出手,才要接着那提线,却发现,提线上,印了一丝的红色。她望向他的手心,那里,不止被勒出细细的红印子,甚至于,还有血,一滴一滴的溅落。

“皇上——”她轻轻唤出一声,竟忘了去接那提线。

“拿着线。”他沉声道。

他一直就是这样专制。

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似乎都是她欠他一样。

也许就是这样,她进宫那时开始,就注定是她欠了他。

他要的是慕湮,是她自己,拿了那枝簪花,一并把自己送入了这禁宫。

路,只要活着,终究是要走下去的。

哪怕他对她再怎样,现在,他是为了帮她握住提线,才受了伤,她就不能坐视不礼,取出丝帕,甫要替他去拭那血渍,他却拒绝道:

“不碍事。若你还有未许完的愿,继续放罢。”

她伸手接过提线,丝帕还是借着这一接,覆到他的伤口。

他没有拒绝她的丝帕,兀自捂住伤口。

月色如水下,万阑俱静,他,一袭绛紫的袍衫站在那,黝深的瞳眸凝着眼前的女子。

她,雪色的纱裙,随着渐大的晚风飘扬着,那纸鸢却在她准备再次奔跑时,没有任何预兆地,就摔落在地。

她的心,突地一沉,见他更深地凝住她时,她的唇边,却绽开一抹苍白的笑意:

“呵呵,臣妾真的很傻,竟然也以为,纸鸢放得越高,就可以让天上的人,听到自己想说的话。真的很傻。”

眸里有雾气湮上,她抬起脸,那些雾气须臾破散后,就都倒流回去。

有些涩,有些疼。

但,随着下一阵风的吹过,都不会留有痕迹。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

“进沙子了。”她竭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和,却还是有一丝没有抑制的哽咽。

而她的眸底,是没有泪的。

那丝哽咽是落进心底柔软处后发出的回音。

“是眼底进了沙,还是心里呢?”他仿佛洞悉一切地问出这句话。

她的唇嗫嚅了一下,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手复拿过她的提线,然后,不一会,他就将那纸鸢放飞了起来,比她放得更高,更远,她望着那繁星闪闪的夜空,知道,有一种高度,有一种远度,是她不能企及的。

再怎样努力,都达不到。

而她,也从来不要达到。

她只要安稳的现状,只是如此。

可惜,连她最亲的人,都不会理解她。

她被误解后所能做的,竟是寄托于早不在人世的父亲的谅解。

因为,她怕撑不住,她怕就这样放弃。

眼见着那纸鸢飞到最高,她看到,他的手用力一扯,那纸鸢飘飘荡荡,飞得更远了去。

“飞得再高,线若被人握住,就注定会失去。”他说出这句话,凝向她,他看得懂她脸上的失落,“纸鸢本是脆弱的,又怎能替你捎去心愿呢?”

是啊,这就是她又一次的自欺欺人。

宫里这种古老的传统,不过是寂寞嫔妃的自欺欺人。

他走近她,高大的身子在她的脸上投下些许阴影,随后,他温暖的手捧住她的脸:

“不论沙落进哪里,只要把它吹出来,就不会再让自己难受。”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挣开他的手,他的眼底,仿佛有一种磁力,让她无法逃避。

他手心的伤痕有些咯着她娇嫩的脸颊,但,这些许的咯意,让她知道,并非柔软才是对自己好的。

蓦地,他轻轻吹着她的眼睛,冰冰凉凉的,带着麝兰气息,那些涩苦随着这一吹,皆化为清冷。

“这个世上,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一定会领情,譬如现在,我替你吹沙,你心里,是否记着呢?”他的话说得极轻极缓,却字字重重地落进她的心底。

正如他所说,她的心意,哪怕是好的,未必是别人要的。

纳兰蔷如是,纳兰禄亦如是。

而他替她吹沙子,难道,她就真能记进心里去吗?

她对他,始终还是有着隔阂和抵触的情绪。

“为自己好好地活,不然,你对不起的,就是自个以及真正关心你,希望你快乐的人。”他继续说出这句话,手离开她的脸,“人,自私一点,会活得比较痛快。”

他能觉到他手心里,她脸颊的冰冷。

他很想温暖她的脸,温暖她的心。

然,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该想的!

否则——

没有否则。

只今晚,他无意看到她的软弱,才让他的心,有一瞬的软弱,如此罢了。

“嗯。”她轻轻应出这一声。

她所想的,他都知道。

她所想不通的,他只一句,就挑开了去。

原来,当局者迷,说得就是她这种人。

她低下螓首,心里百转千回。

一低首间的妩媚,用在她的身上,是贴切的。然,她不知道。

他,终是知道。

“夜已深,臣妾告退。”她躬身行礼。

她要的寄托,其实,本质上一直都是脆弱的,不过是表面粉饰的坚强。

可,再怎样,之前的种种,是她自己的选择。

今后如何,也都是她一个人要走的路。

哪怕,被人误解,被人奚落,又如何呢?

总有人会念着她的好,希望她也好好的过下去。

哪怕,这样的人,只剩最后一个,她相信,那一个人,就是她继续的理由。

譬如,母亲。

他颔首,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绛紫的袍子飞舞着,他突然想起来,忘记嘱咐她,今晚的事不可以告诉别人。

这一念起,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里不是麝山,即便她要告诉别人,却是没有丝毫影响的。

他从草坪上捡起那只纸鸢,而夕颜在施礼后,得到他的默允,方匆匆往林外行去。

离秋及一众宫人候在原地,见夕颜出来,两手空空,不见纸鸢,但,作为奴婢的她们自然并不能多问。

夕颜看到她们,踌躇了一下,却仍是噤了声。

轩辕聿是帝王,又岂是她们拦得住的呢?

甫上辇,夕颜轻声吩咐:

“离秋,明日你再去问苏太医照原来的方子开几副药来。刚刚放太久的纸鸢,似乎本宫身上又过敏了。”

“诺。”

离秋躬身应命前,皱了一下眉。

上次的药娘娘说要无根水为引,亲自收了去,却未见熬用,这回子又要,应该并不是过敏那样简单吧。

可,对于主子的吩咐,再怎样疑心,她都是不能问的。

肩辇的雪纱放下,这几日来,第一次,夕颜觉得有些困意袭来,支着颐,方要闭阖双眸小憩一会,忽然,肩辇一顿。

隔着朦胧的雪纱,旦见前面,是一身着粉色纱裙的女子,夜色里,这抹粉恰是份外的醒目。

一旁扶着那女子的小丫鬟忙俯下身子,道:

“我家小姐喝多了,不好意思,惊扰到主子了。”

夕颜的眉稍颦了下,果然,这女子并不是宫里的,难道——

正想着,只见,甬道上,李公公匆匆奔来,见夕颜的肩辇停着,微愣一愣,人却已奔到跟前,自是避不过去的。

“奴才参见醉妃娘娘。”

“平身。”夕颜淡淡道。

“醉妃娘娘,皇上设宴饯别西侍中的三小姐,没成想,西小姐不胜酒力,先行离席了。”

夕颜掀开雪纱,瞧了一眼四周,原来,肩辇已行至天曌宫外。

今晚,离席的,又岂止是西蔺姈呢?

怪不得,他会陪自己放纸鸢,是他亦不胜酒力,或者说,由于其他的原因呢?

“李公公是来扶西小姐回去,还是——”夕颜顿了一下,等着李公公应答。

“皇上吩咐奴才送西小姐出宫。”

“下辇。”夕颜吩咐道。

离秋忙搭上手,扶夕颜下得肩辇。

“夜深了,风又大,这么走出去,速度既慢,必会受凉。”夕颜淡淡地道,“就用本宫的肩辇送西小姐出宫吧。”

如此出宫,平白地会落人话根。

不管纳兰禄的话是否为假,却可见,暗地里,轩辕聿和西蔺姈的关系是令人腹诽的。

不如用她的肩辇送出去,还省了些是非。

她不是念着刚刚轩辕聿替她吹眼睛而还他这一恩情,只是,她不希望,再有更多的流言于大婚前传出。

“娘娘,这可使不得呀。”李公公忙道。

宫里,从二品妃位以上出入方有肩辇,这肩辇不仅是荣誉的象征,更是一种宫里畅行无阻的标志。

是以,李公公哪怕同样认为用肩辇送西蔺姈出宫是极好的法子,也是要先推辞一番才算是个礼数。

这宫里的虚伪,本就如此的冗多。

夕颜自是听得明白:

“西家三小姐日后是本宫的嫂子,本宫自然不把她当外人,倒是李公公,再这么推辞,岂不让本宫与西小姐生份了呢?”

“诺。”

李公公躬身间,唤一旁的小丫鬟扶着西蔺姈往肩辇而去。

西蔺姈醉得真是不轻啊,踉跄的步子没走几步,竟一下子被裙裾绊到,眼见是要跌了下去,夕颜恰离她最近,没有任何考虑,急步上前略扶住了她。

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西蔺姈整个身子趴在夕颜的肩上,原来扶着西蔺姈的小丫鬟面对沉醉的西蔺姈根本使不上一点的力。

纵然西蔺姈也是纤纤女子,可,个子却比夕颜要高出些许,加上酒醉身沉,夕颜措不及防地被她重重一压,步子不禁往后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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