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城大门洞开，最先整齐列队而出的便是城中百名黑翼骑兵。
他们在城外二十丈地，两队分列，在骏马之身上齐齐附身。
这是战时面对统帅的最高礼节，对于君临来说一切都不算陌生。他看过薛靖海每次宣令出征都是这般姿态，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军礼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熟悉的名号响彻城楼，一声声盟主，仿佛把时光拉回了数十年前。
黑衣男子从虚空而落，看着一个个出城的面孔。
有些人他知道自己见过，有些崇敬的目光应该是来自于他们听闻的传说。
仅仅数十年，一切已经改变。
“恭迎盟主！”
齐胥梅已经从城楼上下来，孤凰和陆凝霜也收敛气息落入了人群之中。燕文墨站在女城主的身边，看到齐大人那激动的表情，不知道为何叹了口气。
所有目光落在了君临的身上，而他的目光却移动得很缓慢…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环视城楼上下的众人，最终看向了齐胥梅。
没有想象中的寒暄，似乎也对那无数的朝拜无动于衷。君临甚至连默然之中的颔首都没有做，直到这莫名尴尬的气氛中，一个轻轻声音打破了宁静。
“夫君，我们这样上门做客，可是不礼貌的。”
这种时候，会说出这种话的自然是陆凝霜。她看君临在故人面前如此生分，想了许久才冒出这么句来。
把救援说成是到寒江城做客，如此一来，这份过失好像的确在君临的身上。偏生君临也的确能听进去陆凝霜的话，表情稍稍舒缓，点头对着齐胥梅道：
“别来无恙…”
无数人请愿，换来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齐胥梅面色微微僵滞，目中带着几分疑惑。身边白袍书生察言观色，拉了对方一把，压低了声音道：
“久别重逢，各有苦衷…”
聪明人的对话永远简单，女城主品味其中书生话语，重新摆出和善笑意。
“请爵爷入城一叙…”
说罢，女城主便转身引路，两头黑翼骑齐齐侧身，长枪直指天穹。陆凝霜知道这是欢迎仪式，连忙跑去挽着君临的手。
“走啦，进城玩去…”
万物循环，魔亦有天敌。至少对于君临这等入魔之人来说，眼前白衣姑娘说话便是无可抗拒的。他随着陆凝霜入城，二人也可谓故地重游，然而当年之人皆在，却没有人轻易开口。
直到过了城中寒江，入了内城进了亲王府。女城主将一众人请了双镜湖中的画舫之上，借着第一杯酒才复有言谈：
“这一杯酒，齐胥梅为诸位接风，也感激君爵爷陆圣女和燕凰两位城主，今日解救寒江城灭顶之灾。”
“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拘泥礼节。”
燕文墨第一个应答，目光不离君临身上。事实上不管地方放在城内城外，所有的焦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
“喝酒啦。”
为了避免尴尬，陆凝霜也及时的端起了两个杯子。还不等君临伸手去接，那一杯酒已经被小冰块凑到了嘴边。
就这么一灌，君临反倒是先干为敬。滑稽的一幕让凝重气氛舒缓不少，引来了几人轻笑。
约莫是受到了气氛感染，君临苦笑摇了摇头，从陆凝霜玉手之上取了过了杯，自斟自饮又回了一句：
“女侯爷独掌一方，如今也更豪爽了。”
“爵爷见笑了。”齐胥梅终得君临的答复，眉间喜色终于蔓延。她再敬了君临一杯说道：“想当年寒江城中，君爵爷和陆圣女少年意气，这数十年光阴过去，侠侣之气仍旧是不减。”
两人对饮虽然对不上来往，却让气氛活跃不少。燕文墨和孤凰也起身敬酒，只不过眼中似有担忧。
这二人自然是怕这一句句话最终落在那个逝去之人的身上，孤凰也想要和齐胥梅传音说个一二，可是面对君临，她没有半分把握做到了无痕迹。
可是寒暄数语过后，寒江城女城主始终没有问。仿佛从君临的神色之中，瞧出了几分端倪。
“你们不必如此看我。”
君临喝了数杯，早已经猜透故人们心中所想。
“有人和我说过，时空可以改变一切。而且说这个话的人，也没有能力改变过去。”
他忽然一声轻叹，让所有握杯的手都停了下来。
三位城主目光复杂的看着黑衣男子，而小冰块更是有些紧张。
谁都知道君临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也知道那些不可挽回是事情是什么。可这叹息过后，他们害怕的失控并没有发生。君临牵起一丝笑，转身面向齐胥梅道：
“女城主方才说想要重归沧澜？”
“是。”齐胥梅没有料到君临所问，对这个问题答案却从没有动摇。然而君临轻轻哂笑，一句话让她愕然：
“神荒不复，哪里来的什么沧澜？”
“你的意思…”
不仅是齐胥梅，所有人被这一声反问中隐藏的意思所震。燕文墨也忍不住站起来，有些激动道：“你有把握？”
“你曾经和我说过，事在人为。你说你立传便是因为过往不可丢，未来不可料。怎么…反过来问我？”
“那你可有办法？”
孤凰不在乎君临反问自己的郎君，眼神之中同样出现了希冀。
今日一战之中，她虽然没有在正面战场。可对于那些力量的波动，却感知很明显。
她知道如今的君临已经强大到了一个难以衡量的地步，也许真的有能力逆转末日之战留下的伤痕。
“我没有什么办法，只是不想漫无目的的漂泊。”君临转头答道：“在我醒来的那个世界，有一些空空的坟墓。想要拜祭，却不是故地。”
“所以，我想我最终还是要回那座山去。一路上如果有人愿意同道，那便同道。”
“如果诸位有什么顾虑也无妨，若有朝一日君临能上那山，杀了那人。我想方才所说的事情，也便算不得什么事情了。”
君临环视三人，平静的说完这番言语。双镜湖畔寂静无言，风吹涟漪，似极了众人动荡的心。
杀了那人，简单四个字，应当是这个世间最难做到的一件事情。况且混沌阻隔，星辰浩瀚，谁也不知道归途何处。
黑衣男子知道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他不想要强求，拉起了陆凝霜的手准备与故人告别。
可他动作方起，对面三人也几乎同时做了动作，燕凰二人和齐胥梅俯身，右手抵在左胸口上，又一次向着君临异口同声道：
“我等愿随盟主，征战星途…”
